也许她这么说是有些多嘴,但是萧珩心里的怨气,绝大部分是来自于皇帝那些年对他的冷落。
如果身为父亲的他能够多给予些关爱,萧珩心里怨气也迟早会化解掉吧?
毕竟他也不是个完全没有分寸的人。
皇帝沉吟点头,说道:“是朕疏忽了。
“他幼时在胎里动了胎气,生下来体质一直很弱,他母妃过世后他又闹得不像话,朕很怕他养不活,不得已,才应了无音的话送了他去寺里。
“那些年朕去看的他少,一时政务繁忙,太子还小,身为天子也不可能常常出京。
“二则是他母妃的死——”
说到这里他打住了。
戚缭缭想起萧珩说到的沈妃的死因,也没敢追问。
皇帝缓慢地起了身,走到她两步外站定,又说道:“随云呢?他有没有怨朕?”
“当然没有!”戚缭缭忙说,“不管楚王猜测的是不是真的,他都没有怨您的理由。”
皇帝点点头,望着墙下两株树苗,没说什么。
戚缭缭却忍不住道:“倘若楚王说的是真的,还请皇上能给他们个明话。不然的话于朝局也不利。”
“一半一半吧。”皇帝道,“虽然朕确实很喜欢随云,但他不是朕的儿子。
“他的父亲,是当年替大殷平定北疆,为大殷带来二十年边疆稳定的忠勇王段鸿飞。”
这答案虽然不符萧珩猜测,但是也没有让戚缭缭感到太意外。
毕竟她心底里已经在这样想了。
皇帝若不是燕棠亲生父亲,燕棠又的确另有身世的话,几乎就只有段鸿飞有可能。
“那不知皇上要找的人又是?”她直了直腰,“会是我们王爷的母亲吗?”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皇帝凝了眉,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但是也没有回避:“你既然查到了容姬,应该就已经知道她当时怎么去乌剌的?”
“知道。是被苏赫掳去的。”
皇帝道:“容家是钱塘的一个耕读世家,祖上也出过几个大官,只是近几代没落了。
“容家到了容姬这一代,他们这支里只留下容姬和哥哥容少康。容少康又只生下了两个女儿。一个叫容敏,一个叫容慧。
“容姬出嫁一年不到,夫君过世,容少康便把她接回了娘家。
“按理说,盛世之下,容家居在江南不会有什么变故,也不可能会让苏赫有机可乘。
“可是那年江南桑蚕偏偏遭了些灾,收成不好,容少康与夫人亲自前往大同来商谈买卖,半路遭遇了匪徒,夫妻俩都遇了难。
“随后容姬带着一双侄女前往西北接手家里的买卖,却不料中途被路过的苏赫见到而劫去了王庭。”
说到这里他凝眉望着她:“容敏就是随云的母亲。”
一时间无数的线索碎片全从戚缭缭脑海里涌上来,她愕然点着头,等着他往下说。
皇帝接着道:“鸿飞跟容家其实是同乡,他的祖父原先也中过秀才,只是后来从武。
“二十二年前,他在西北偶遇了流亡的她们姐妹。容家已不容于这样的后辈,后来,他就带着她们隐居在了江南。
“翌年胡章跟北真达成共识挫伤了苏赫部族,接而又合谋打起了大殷。
“北真当时有几个汉人幕僚,深谙中原兵法,奕宁久攻未下,便就去了江南寻找鸿飞出山。
“鸿飞先是不肯,当时朝中也并不希望江湖中人参与战事,后来朕苦劝先帝拿到旨意,秘密去江南见了他,将胡章与北真合谋的内幕说将出来,这才说动他。”
戚缭缭道:“皇上当初南下,难道没有任何人知晓?”
“除了许潜和奕宁,没有人知道。”皇帝望着她,“朕知道小星儿在查许潜,但是并没有想到他心里会这样怨恨朕。”
戚缭缭望着面带憾色的他,心里也有些震动。
她忽又问:“既然如此,皇上为什么要隐瞒王爷的身世这么多年呢?”
前世里她可是到死都不知道燕棠居然不是燕奕宁的儿子!
皇帝拧了拧眉心,说道:“因为朕答应了容敏,一定要找到容慧,等她大些,然后把随云交给她。
“可是朕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寻找,因为在乌刺被灭之前,她和随云的处境其实都非常危险。”
第471章 一世英名
“为什么?”戚缭缭情不自禁地又起了疑惑。
到这里,皇帝要找的人是谁已经毫无疑问就是容慧,而贺楚所认为的那对侍女,不过是假称为容姬侍女的容家姐妹。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说燕棠和容慧会有危险?
“你也许还不知道,容姬为什么会失踪?”
皇帝说到这里,双眉扬了扬:“朕告诉你,他们的失踪,包括胡章与苏赫的冲突,都是容姬一手设计的。
“这样为的就是让容敏和容慧有机会逃出乌剌王庭。
“因为由于她们姐妹年纪渐长,已经得到王庭里许多人的注意。这其中就包括着苏赫,以及苏赫身边一众将臣。
“他们当时甚至私开赌局,争夺她们姐妹将来的归属。
“苏赫一直都知道她们姐妹的身份,但是他并不想旁人得益,因此假称是容姬的侍女,藏在宫内。
“她俩是容姬与容少康的父这支里最后的血脉,从很小的时候起,容姬对她们的教育就很用心。
“她也很早就看到了她们姐妹的未来,所以一路默默筹谋,利用胡章对她的不轨之心,拼着性命制造了这个逃跑的机会。
“她让扈从们带着她们姐妹俩逃到关外,自己则以身躯挡住了追兵。”
虽然之前也曾经猜测过容姬可能是自主失踪,可戚缭缭还是十分震惊:“可是贺楚说苏赫很宠爱容姬。”
皇帝轻哂:“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一个掳掠女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对女人有什么尊重。
“没有尊重,一切的宠溺都是虚的。你以为世上帝王个个都像朕?”
戚缭缭闻言想要抬手抹一把汗,又莫名联想到怀着孕还随着他疾行奔波的沈妃,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他的尊重在。
她敛色道:“皇上英明神武,仁义无双,无人能及,臣实在是佩服不已。
“不过,您还没说为什么要瞒着大伙呢。还有,既然离开了乌剌,他们究竟又还有什么危险?”
“怎么会没有危险?容姬设计得并非滴水不漏,苏赫还是察觉到了破绽,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寻找她们。
“但苏赫他们寻找她们已只是为了泄恨,大约是不能忍受被容姬所愚弄。就算后来贺楚在找她们,其实也只是为了占有。
“可想而知她们若回到乌剌,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她们在王庭的十几年所过的日子如同牢狱,据容敏所说,她们夜里睡觉都得轮流歇息,从来不敢放心安睡。那七年里,遇到的冒然闯进想行凶的人多不胜数。
“可见当时容姬所承受的折磨和苦楚,她们姐妹所承受的惊恐,不是一般人能想象。
“而除去苏赫和贺楚之外,就没有别的人在找她们么?无数的人都想得到她们。这样的情况注定她们只能隐姓埋名地生活。
“如果让她们知道朕在寻找容慧,那么他们一定会顺藤摸瓜查出随云的身世,这样的话,他们很可能会怀疑朕把容敏给藏了起来。
“虽然不见得他们会因为这个而对大殷动兵,但是暗地里会做些什么勾当,会不会挟持随云逼迫燕家什么的,这很难说。
“总的来说,隐瞒比公开要省去许多麻烦。
“而除去危险之外,其实最主要还是因为容敏主动请求。”
皇帝说到这里目光里有了些深凝:“容姬从未放弃对姐妹们的保护和教育。容敏与妹妹相差许多岁,那会儿容姬需要曲意承欢以求活路,教养容慧的职责就交给了容敏。
“因此这两姐妹情份极深,容敏临逝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朕,让朕务必找到她。不光因为是她唯一的亲妹妹,也是随云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提出自己不要公开她是忠勇王妃的身份,因为不想自己的身世给鸿飞声名抹黑。
“她当时说,她是段鸿飞的妻子,天知地知,他们的儿女和亲人知就够了,用不着让天下人知道。
“而孩子她则拜托给了朕与鸿飞,让我们找到容慧之后,等容慧成人后便带他回到江南,不要再卷入边关是非。
“朕当时其实是想让随云的身份公开的,甚至连碑文都以随云立碑人的身份拟好准备加刻上去了。
“她坚持不允公开,朕也就只好答应了。
“但后来朕与奕宁商议,还是将她以王妃之名葬入了王陵,在里面竖了铭文。
“也就是说,如今开启王陵墓门进入墓道,你便会知道忠勇王不光是有妻室,还是有儿子的。上面还镌刻着先帝的圣旨与玉玺。
“在国史馆里去查封存的忠勇王的生平,也是有妻室儿女在录的。”
戚缭缭问:“王妃的身份,有什么可抹黑王爷的?”
“她们姐妹在乌剌,过的都是不正常的日子,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创伤,可如果公开她就是鸿飞的妻子,必然她被囚在乌剌后宫的那段经历也会流传出来。
“鸿飞若是人在江湖,这无所谓,可他成了功臣,朝中当初又有人不吝他一跃而上封了王爵,那么世人会怎么说他,又会怎么议论随云,可想而知。
“那时候哪怕朕是太子,乃至是皇帝,也是控制不住流言蜚语的。”皇帝深深望着她,“相信你,也不会希望看到随云无端被世人非议。”
戚缭缭蓦然想到之前燕棠对容姬的介怀。
容敏逃离王庭的时候已经有十八九岁,那样的年纪的确已经足够引起人无数猜想了。
而既然苏赫他们全都在寻找她,一旦露于人前,的确她的经历也瞒不过天下人,更何况朝中还有不满他一跃上位的。
这样的话,为了给忠勇王的妻室正名,则反而有可能给为国捐躯的他带来无尽揣测。
容敏这样做,是牺牲了自己的名份成全了段鸿飞的一世英名。
而前世里燕棠牺牲之后被赐谥号为忠勇王,毫无疑问是承认了他是段鸿飞的后人。
但为什么朝廷又未曾就此昭告天下他是段鸿飞的独子呢?
是为了索性成全容敏的遗愿?还是又出现了什么别的变故?
戚缭缭有疑惑,但就算是问皇帝,皇帝也不可能回答得出来。
她想了想,就换了个问题:“那皇上这么栽培他,又让他挂帅出征,岂非与王妃的遗愿相悖?”
第472章 容慧是她?
因为这样一来,他是不可能再隐居山林做个普通人了吧。
“那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像他父亲一样,是个帅才。”皇帝凝眉。
戚缭缭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皇上跟忠勇王莫非是旧识?”
不然即便是段鸿飞殉国,皇帝显然也不必为他的子嗣亲人尽心这么多年。
皇帝唇角微勾,目光里略带赞赏:“让你看出来了。”
说完他接着道:“确实是旧识。朕与奕宁是发小,他被鸿飞所救,而入了他的师门,实际上是朕的主意。
“当初奕宁受伤是为了救朕,所以朕当时也在场,那会儿朕还不是太子。
“朕见到鸿飞,对他的人品和武学都十分钦佩,所以一直想将他纳为己用。”
“然而无论朕用什么方法,他总是不从,朕便就迂回行事,让奕宁去了当他的师弟。
“朕经常悄悄出宫,借着去找奕宁为由而去游说。后来劝动他去往西北,也是因为胡章跟北真勾结,这才使他毅然别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前往西北的。
“所以朕其实是利用了他对乌剌的仇恨,抓住了他这个软肋,是朕对不住他们。
“到了随云这儿,原本朕也是想一开始让他在燕家做个养尊处优的王爵子弟的,毕竟鸿飞只有他这么根独苗。
“可是奕宁不止一次地跟朕说他多么有悟性,多么有天赋,不用实在可惜。
“朕考察了他几回,就下了决心栽培。心想,不管他将来为不为朝廷所用,总归学身本事总是不会差的。
“后来因为奕宁的过世,燕家所面临的困境,必须他这个长子出面应付,他成长的速度让人咂舌,其实后面的事情,因为他的上进而变得不能受朕控制了。
“朕虽然想让段家这根苗安稳一世,可身为君王,也实在做不到放着这么个人才不去用。”
戚缭缭不置可否。她没有当过皇帝,不好评价他这种心理。
她问:“那皇上在把王爷推到将帅路上之后,又是怎么打算的?找到了容慧,我们王爷怎么办?”
他都这么大了,也不好再让他姨母去带吧……
“朕打算的是,让随云继承父志,平定北疆,灭掉乌剌,然后再公开寻找容慧。给容敏和容慧一个体面的身份,让他们一家人的名字,能够光明正大地联系在一起。
“朕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而这点事情,你应该相信朕一个皇帝,还是能够办到的吧?”
“当然!”戚缭缭也松了口气。
容敏担心的无非是世人借着她的身世经历抹黑段鸿飞,如今乌剌灭了,再也没有人威胁到容慧他们。
反正钱塘容家也不容她们,皇帝给她们一个新的体面的身份,便等于一切重新来过了,这将会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眼下只剩下寻找容慧了。”皇帝拿起先前李芳给她的那个玉环,说道:“鸿飞待这个小姨子也跟自己亲妹子一样,朕欠他许多,总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替他们夫妻完成这夙愿。
“可是关外找不着,乌剌也找不着,估摸着也是希望很渺茫了。”
戚缭缭见他注意力全在玉环上,也沉默起来。
但转而她忽地又抬起头:“不知道那容慧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皇帝摇头,“朕从未曾见过她,当初她与容敏失散的时候也只有八九岁。
“容敏倒是画过张画像给朕,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她又还是个女娃,即便有画像也等同于无用。
“不然的话,朕又怎么会让你这么没头没脑地去查?”
说完他抬头看到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由道:“你想到什么了?”
“不是——皇上,如果您什么关于她的特征都没有,那怎么知道谁是她?”
不知道她模样,岂不是人站在面前他也不会认得?
皇帝想了下,说道:“大致模样还是有的。她姐姐说五官跟她还是有些像的。找到相像的人,再问问她的生平,自然能对的上。”
“那请您赶紧画一画呗?臣这里急!”
“你急啥?”
“臣看您画的那人跟臣想的那人到底像不像?!”
皇帝闻言微怔:“你想的哪个人?”
“宣威将军徐坤的夫人!”戚缭缭两眼亮晶晶的,脱口道:“她会说鞑靼话,会医术,有十分坎坷的经历,十九年前流落到西北被徐家人救下,而且她长得美,美得很!”
“医术?!”
皇帝因着她这股激动,也倏地凝重了神色:“鸿飞就会医术!”
戚缭缭急得都快哭了:“那您能不能即刻起驾前往清水营?”
……
皇帝到了西北的消息终于也随着驻地将领立时奉旨带兵前去护驾,以及戚缭缭的匆忙出行而传遍了营地。
徐夫人在房里呆了整日,把徐坤所有的衣物用品全部整理好,又将他们俩素日的枕头被褥抚抚平。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日,刚刚起身走出院门,即遇见收衣裳回来的黄莺。
“太太要出去么?还是先别出去了,皇上来了,估摸着咱们营里随时得接驾呢。”
她面色忽顿,脚步停下来。
“皇上?”
“是啊,皇上亲自来西北犒赏三军来了。”黄莺绘声绘色地说起刚才一路听到的大伙的反应来:“整个营里都开始在预备接驾了。
“大伙都在忙,外面也乱,太太还是在房里歇着吧,奴婢猜这次将军恐怕又是要升职的呢。”
她的声音里透出雀跃与兴奋,即便是徐坤还在战场杀敌,仿佛也已经看到了他光荣凯旋的那一刻。
徐夫人扶着门槛,双手紧紧攥了会儿,又折身走回院里。
停在夕阳下,她屏息望着阵旧的屋檐,转而紧走几步到了门下,揪着袖口,又回到了房中。
房门随之关上,她回到妆台前站定。
铜镜里映出她灰败的一张脸。
她拿出荷包里的那几颗药来,放在手心逐颗逐颗地看着,半晌双手无力垂下,撑在桌上垂头望着桌面。
转而她抬袖印了印发红的眼眶,将药又放回荷包,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恢复平静地往窗外道:“黄莺,你把何忠叫进来。”
第473章 一个交代
何忠进了门,徐夫人端坐在厅内上首。
“太太。”他立在门槛下俯身。
这样安静坐着的她莫名令他有些惶惑,如果不是因为北真传来的消息一切如常,他定会以为有什么噩耗传来。
“你孩子的病好了吗?”徐夫人问。
他跪地磕起了头:“承蒙太太恩典,小的着人捎了钱回去,医治及时,已经快痊愈了。太太的恩德,小的没齿难忘。”
徐夫人点点头,望着前方道:“不用磕头,我帮你也是有原因的。”
何忠抬起头来:“太太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也不必夸这么样的海口,你又怎知我不是真的让你去涉险?”徐夫人幽幽望着地望着前方。
何忠茫然定住,不再言语。
“我想要你去战场找将军,然后跟着他上战场。我知道你武功不错,我要你,在大战将完之际趁乱放箭杀了燕棠和萧珩。
“又或者你用你的方法让他们再也回不来。我只要这个结果就够了。”徐夫人收回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你肯吗?”
“——太太!”
何忠心头猛震,几乎跌坐在地上。“您是开玩笑的吧?王爷是朝廷的大功臣,是他带着将士们出身入死换来了北地的安宁!
“还有楚王,楚王可是皇子!他也是跟咱们将军一道出生入死过的,您为什么要杀他们!”
徐夫人表情未动,只问:“你愿意吗?”
何忠怔怔坐着没有吭声。
他觉得徐夫人定是疯了,燕棠根本没有得罪过她,跟她甚至都谈不上什么交集,为什么她要杀他?
萧珩虽然身为皇子,看上去是跟他们阶层不同,但他也从来没有与他们交恶,他甚至跟营中将士们关系还都处得不错,有时候看到他还会停下打招呼。
如果他杀了他们,他觉得自己简直都不配再为人!
但她的目光那么坚定执着,他如何能当她是开玩笑?
他头上有汗,凉嗖嗖地顺着耳际流下来。
“太太,您是要何忠以命偿恩么?”
如果是这样,那他倒不如把这条命就此还给她。
因为如果他杀了他们俩回到徐家,迟早会露出破绽的。
照皇帝对燕棠和萧珩的看重,凭他在战场的功绩,暗杀了他,他合家都活不了。
而且,就算他回来了,徐夫人一定也不会留他的吧?
“我不要你的命。”他正横了心的时刻,徐夫人却缓缓站了起来,“为什么让你在战场下手,是因为这样方便你脱身。
“你得手之后,趁乱走了,或者在死尸堆里装个死就成了。不会有人防备你,也不会有人怀疑你的。
“我这里有五百两银票,你拿着,脱身之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等到过几年风声小了,你再悄悄把你的家人接走,去别的地方过活吧。”
一扎银票摆在桌面上,被她两指按着推了过来。
何忠眼眶一涩,哽咽着道:“太太就这么相信小的,不怕小的卷款走人吗?”
“不怕。”她微微勾唇,“你在徐家十来年了,我并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何况如果你真的走了,那我也不会怨谁,只能说这是天意。
“何忠,我并不是威逼你必须杀他们,如果你觉得值得为我这么做,你自然会去做。
“如果你觉得不值,我也不会有机会怨恨你。”
“不会有机会?”何忠察觉到了点什么,“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问那么多。”徐夫人平静地看着他,“银票在这里,你自己决定就好。”
说完她跨门出去,如常般表情平淡地回了房。
何忠听着脚步声在身后渐远,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
徐夫人如常坐在床沿,扭头看向床头并排放着的鸳枕。
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反倒平静,像是有着万事皆空的释然。
为什么杀燕棠和萧珩?
她也不想杀人。她知道燕棠那孩子英武,擅战,是萧靖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她给他医过伤,她知道。
他灭了乌剌,又扫平了北真,确实无人能出其右,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萧靖是照着段鸿飞来打造出来的这么一个后生吧?
可是他再优秀,也是朝廷的事,跟她没有关系。
他是燕奕宁的儿子。
而萧珩是萧靖的儿子。
她倒是想杀皇帝和燕奕宁报仇,可是燕奕宁已经死了。杀萧靖?她不可能会有机会。
段鸿飞和容敏的孩子也死了,那么就让萧靖和燕奕宁他们的儿子来偿这笔债,似乎也无不可。
原本她是打算亲身前往战场里行事的,但是他们说萧靖来了。
萧靖来了,她想亲自做的事就绝对干不成了。
那戚缭缭也是个人精,难保她不会察觉点什么出来,最后矛头对准徐坤。
徐坤认为她不爱他,她并不分辩,因为争论这个没有用,十几二十年的情份,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抹煞得了的。
他认为她不爱他,也许更好,这样他也容易死心。他有他的坚持,而她有她要去做的事,既然相悖,那就不要勉强。
所以她不能留首尾,不能连累他和阳哥儿。
她只能让何忠去了。
于乱箭中,无声杀了他俩。
什么时候开始动的杀机呢?
并非一开始就想杀的。
她一直在等待。关五娘跟她说没有线索的时候她才开始灰心。
她也不是生来就一副阴毒心肠,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过去,跟徐坤好好过日子的。
他质问她从未对他交付真心,对她发火的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沉浸在旧事里了。
他对她来说意味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可是偏偏关五娘又告诉她,容敏被葬进了王陵。
容敏死了。她那个原本应在来年正月出生的外甥还没来得及出生也已经死了。
如果说找不到她还能留个念想,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她真的也就看淡了。
但是她得到的这个消息,那好不容易堆筑起来的信心又垮塌了。
她受过的苦无所谓,姑姑早就教过她,在生死面前,不应该只拘泥于贞操名节。
但是容敏和段鸿飞于她不一样,那没出世的小外甥对她来说也不一样,他们是她全部的家人。
人,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样东西,跟得到又失去是不能相比的。
她需要给她这些年的坚持一个交代。
第474章 你怀孕了
她并没有把握何忠一定会去。
徐坤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性,她知道。
但她不在乎了。
她只是需要下达这么个命令,做个交代而已,结果她已经不关心。
她能为姐姐姐夫做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何忠不杀他们,她也不可能再去寻找第二次的机会。
当然,她也不怕他拿着银票去告密,因为有他之前盗她首饰的前科在先,加上她与燕棠萧珩之间并没有明显的仇恨存在,不会有人相信她会买凶杀人的。
她没有告诉徐坤她就是容慧,是想让自己在他心里稍微还不至于那么难堪。
不至于让他猜想自己在乌剌是否就已经遭受过什么。
即便她的过往已经够透明,但谁又不想在自己看重的人面前尽可能地保留好的一面呢?
活着,真是太累了。
她起身推开窗,窗外夕阳进来了。
……
何忠保持原来的姿势跪了良久,直到膝盖已几乎没有了知觉才起来。
他缓缓拿起案上银票,收入怀里,而后回房取了剑和马鞭,迎着夕阳走了出去。
徐夫人在窗前坐了半晌,也重新系了披风出门。
“让人去套车,我去镇子上逛逛。”
她在门下交代黄莺说。
……
戚缭缭一路狂奔赶回清水营,连皇帝也没有等待。
她有极强烈的预感徐夫人就是容慧,她要找的人就是容敏!
她迫切地想回去找她印证,然后去往北真告诉燕棠这个消息,她要把他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一刻也耽误不得!
银月如月光般疾速驰进营门,她弃了马,快步往营房赶去!
“缭缭干嘛去!”
邢小薇自旁边急闪过来,一把捉住她。
“我找徐夫人!”
“你急着找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