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慧怔住。

“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并不是我,你是怎么做到还能以一副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反问我的?”戚缭缭再道。

容慧咬了咬牙,紧抿的苍白双唇漫出一丝怒意。

“你隐瞒自己的身份,乍看上去是为燕棠好,但实际上,你不过是为着抚平你内心的一些歉疚,使自己看上去符合你对自己的构想而已。”

戚缭缭扬唇望着她,进一步吐出锥心话语:“你想杀人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其他人,你在知道真相之后,就一厢情愿地想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变得好过一些。

“甚至你觉得自己为之赴过死,觉得自己也付出了代价,表明了心迹。

“你说我不能明白你的心情,我的确是不能明白,在我看来,在你去到徐家之后,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而你选择的是最自残的那一条。

“你固执而清高地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信任,以至于觉得你后来的举动也像是顺理成章。

“你寻死,仿佛处处都在为别人考虑,可你如果真为别人考虑,又怎么会孤注一掷牵连这么多人?”

说到这里她又轻轻一笑:“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高尚,至少在我看来,你跟高尚根本沾不上边。

“你或许本性并不恶,但你也只不过是个活在臆想世界里的可怜虫。

“徐将军爱你,他或许能无限地包容你,但我们不是徐将军,我们,或者说我,没有义务来包容你不健全的灵魂。

“你要杀的人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从这点上说,你我的立场永远都是对立的。

“而你,却还想让我去骗我的丈夫,通过我来维护你那点可怜的假慈悲,试图让我跟你一样,把丈夫变成可以随意欺骗的那个人。

“我不是你,从我决心选择我丈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他当成我毕生最能信任的那个人之一。

“如果说他知道真相后会纠结会难过,那么我只会选择陪着他一起经历这场转变,并且一起做选择,而不是欺骗。”

容慧脸色变成了透明的白。

方才还能平静处之的她,此刻仿佛余下的神魂都已经被击散。

戚缭缭却连一点不忍心都没有。

她同情这个女人,有过那么坎坷的经历,也欣赏她素日的气质仪态,更可以相信她并不是那么坏彻骨的人,但一个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同样不能原谅。

她近三十年的生命里,真的没有人拉过她吗?

容姬保住了她的性命,容敏和段鸿飞带她走入另一段人生,徐家将她彻底与过去划出了界线,但她始终都在自怜,说她还需要容敏来拯救她走出过去。

第486章 故意刺激?

谁没有坎坷经历?

她戚缭缭有,容姬有,容敏有,但没有一个人甘心被困住。

只有她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的命运需要别人来扭转。

如果她不是这么禁锢自己,她就算知道容敏的死讯,会偏激到想要玉石俱焚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容慧紧抠着被角,指节也开始发白,“我并不是真想置燕棠于死的,我只不过是需要给我这么多年的坚持一个交代!”

戚缭缭望着她,半晌后眼里的清冷都化成了怜悯:“如果吩咐何忠去杀燕棠就是你对容敏和段鸿飞的交代,那么我告诉你,你不光是对不住所有送你走到如今将军夫人位上来的人,你还连你的姐姐姐夫也对不住。

“因为你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而不是你真的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连结果都不肯等?而你寻死,不过是在逃避结果而已!”

容慧在瑟索,仿似被人剥开了衣裳一般!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声音又尖又急促,“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给燕棠报仇,直管杀我便是!”

戚缭缭冷笑:“因为我就是要把你自己不肯看到的那面撕给你好好看看,不然你就是死,你也不会知道自己可恨到什么地步!”

她不可恶,她可恨,因为事情本来根本不用走到这地步。

这一世她是来得及了,可是前世里没有人救燕棠,而这个凶手,却还带着自以为是的悲壮心情去赴死了!

她觉得英勇而伟大,她没有愧疚,没有悔恨,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这样的人就是死了,又哪里配投胎?

……

皇帝在得知戚缭缭去见容慧之后,也捏着那枚狼头玉环在手里沉吟。

李芳进来说:“靖宁侯求见。”

随着何忠与徐坤夫妇的被关押,燕棠受伤的事情不免引起诸多猜测。

戚家几兄弟及邢家程家都对此十分关注,大的几个还算沉稳,小的几个却对徐坤夫妇生出许多怨言。

靖宁侯素日虽然和善,但在妹子的事上没法儿妥协,燕家并无长辈在场,燕湳出面也办不成什么事,他思来想去,便就找上了皇帝。

李芳将他带进了屋里,行过礼,寒暄过,他问道:“伤害随云的人既然查出来是蓄谋,臣恳请早日将凶手伏法。

“时间拖长了,将士们中间也会生出些想法来。而且对随云也不公平。”

皇帝看了眼李芳,挥手让他退下,接而将玉环收起,看向靖宁侯道:“随云好些了吗?”

……

囚室。

戚缭缭由得容慧神色变幻了一阵,喝完红缨斟来的茶,见床上的人已经归于平静,便把杯子放下了。

她转移了话题:“再说说你怎么跟容敏失散的吧。”

关于她究竟什么心境她已经不想再关心。

容慧目光逐渐聚焦,半晌,说起那段过往:“许潜带着我们从江南到西北——”

“许潜?”戚缭缭忍不住打断。

当日她跟皇帝打听燕棠身世真相时,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都忽略了过去。

如今问起她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对当年的事情做一个还原。

但许潜出现在这里,让她有些意外,但又似在情理之中,的确许潜那里曾有把来历蹊跷的扇子,可以证明他跟江南或许有些缘份。

“对。”容慧轻吐着气,平淡到没有波澜:“他到达钱塘,带领了我和派来照顾我们安全的四个侍卫一道北上。

“到了大同过去不远,那天明明还是白天,他忽然让我们在驿馆停留了下来。然后他开了好几个房间,我们刚安顿,他又进来让我们跟他换了房间,像是在做什么安排的样子。

“再接着他就出去了。

“我那会儿年纪小,捱不住舟车劳顿,当时就睡了。

“但睡到半路被容敏摇醒,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脸色很不对,然后不让我出声,带着我到了楼下杂房后头藏起来,我看到许潜和侍卫们在院子里说话。

“别的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清楚记得他当时说段鸿飞死了,还说太子也在西北什么的……

“后来她受不住这打击上了街,我也跟着侍卫们去了,就这样,我们失散了。”

说到这里她抬头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带我下楼去窥听,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但我当时迷迷糊糊的,直到听到段鸿飞死了的消息才清醒。

“然后她又失控地冲了出去,后来的事情太乱了,我已经没有了印象。”

戚缭缭凝眉看她:“所以你怀疑许潜是得了皇上某种授意而故意刺激了容敏?”

“难道我能不这么认为么?”她说道,“许潜明明知道容敏身怀六甲,这种时候他们偏偏还在院子里议论这件事,难道不能让人疑心他是故意的?

“而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当时段鸿飞是大殷元帅,没有人指使他,他怎么敢?”

戚缭缭搁在膝上的手不觉定下来。

皇帝当日也没有说到她们是怎么失散的,她也因为急于知道燕棠的身世而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照她所说,再结合起之前她和萧珩探得的结论是许潜有可能事先就知道了某种信息,那许潜的动机恐怕就不简单了。

但皇帝如果真有杀段鸿飞之心,是不可能会抚养燕棠还栽培他的,更不可能还跑到西北来吐露实情。

可许潜又的确是皇帝的近侍……难不成他是奉了别人的什么命令?毕竟当时的皇帝还只是太子。

如果是这样,许潜是去围场之前把许灵莺的生母送走的,他们一直以为许潜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了危机感,那么从容慧所说来看,也许事实上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条跟皇帝意念相悖的路?

她坐了会儿,见容慧也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遂起了身。

原本她还想问问段鸿飞和容敏的事情,想想也没有必要了,燕棠显然并不再因身世而纠结,关于他父母亲的事情,他想知道,自然会去打听的。

第487章 受谁指使?

靖宁侯走出皇帝居所时,脸色远不如前去时那般平静。

他在门口幽远地看了远方一眼,而后才缓缓抬步走回营房。

他总算已经活到这岁数,有些事情也曾耳听风闻,但终究不能想象原来二十一年前还有过这么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

其实回想起来,真的有那么严实么?并不见得。

倘若思绪发散的够开,还是能觉出蛛丝蚂迹,但还是没有人会去疑心,叶太妃在行宫“生下”的孩子不是燕奕宁的儿子。

更不会想到燕棠的受伤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拐弯处他刚好与戚缭缭迎面遇上,他停下来,蓦然想起这些事情这丫头竟然应该是最先察觉的人之一,而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收到关于她的丁点消息,脸色便有些不好。

恼她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内心藏着这么多的事情居然不告诉他。

但沉脸瞪完她之后看到她略为清减了些的脸庞,想起她这些日子也在屋里养身,应也是受了不少折腾。

自己的丈夫另有身世,这样的事情没确定之前,自然也不好随随便便跟人说。

那想要问责的心情刹时又回落了下去,最终吐出口的话语变成:“听子湛说你最近胃口不好?

“快了,回去了就住家里去,让你大嫂好好给你补身子!”

戚缭缭不知他这脸色换来换去为何故,但也只有点头的余地。

恰巧李芳到了跟前:“皇上有旨,传王妃前往见驾。”

靖宁侯摆了摆手,就此负着手走了。

戚缭缭倒是料准了皇帝定然会找她,从善如流到了这边。

小黄门正在收拾桌上茶盏。

“容慧怎么样?”皇帝看过来。

戚缭缭对他肯定徐夫人就是容慧的语气也不意外,毕竟事情这么明显了,一切遮掩都不过是容慧的自欺欺人而已。

她简单扼要地把情况说了说,然后就拢手定立在帘栊下。

皇帝思索了下,说道:“刚才你大哥来过了,问起朕为何不惩治凶手,你觉得,朕该怎么做为好?”

按理说谋杀忠臣良将,且还是在燕棠为大殷立过这么大功的情况下下手,凶手怎么判都不为过。

但是这个人又是容慧,这刀子便不那么好下了。

戚缭缭仿佛也预料到他有此一问,说道:“这是朝廷政务,臣听凭皇上旨意。”

“那是随云在世唯一的亲人,你不为他考虑?”皇帝扬眉。

“可她更是要杀臣的丈夫的凶手。”戚缭缭回道。

她可以不手刃她,交给朝廷依法处置,但还要叫她为她求情,这不可能。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何忠如果得手,那她也将会随着燕棠而沉沦。

容慧的无知,不应该由她和燕棠来承担。

皇帝没说什么,端起面前参汤在手上,啜起来。

戚缭缭等他放了碗,问他:“臣还有件小事不解。当年在接容家姐妹来西北的这趟行程里,不知许潜究竟做过什么?”

来的时候她已经琢磨了一路,虽然燕棠身世大白,但有些事情不能被蒙混过去。

究竟这里谁欠了谁的,谁在推波助澜,谁又在粉饰太平,总得有个说法。

皇帝侧脸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有些忽闪。

戚缭缭垂眸,再道:“臣不会为容慧求情,但是请皇上恕罪,既然皇上信任臣,当初把查找容慧的任务交了给臣,那么在见证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有些话臣是不吐不快。

“燕棠今日蒙此大难,容慧固然有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许潜当时的行为似乎也透着些古怪。

“臣想知道,许潜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并没有忘记,在上次皇帝述说这段身世时,她心里存下的疑问。

前世里究竟燕棠死后,朝廷为什么没有立刻向天下诏告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的他,究竟觉得不必再公之于众,还是说有所顾忌?

“容慧跟你说的?”皇帝问。

戚缭缭微微颌首,说道:“皇上之前曾经说过,楚王在查许潜的事情您知道。

“那么臣也不敢有所隐瞒,在查孙彭和许灵莺的时候,臣和燕棠已经听说过许潜是钦犯的事情,所以臣在想,这里头许潜是不是背着皇上做过些什么?”

从当初孙彭事败,许灵莺身份浮出水面之后,皇帝并没有对这件事做出过多反应来看,她直觉许潜对容敏所做的事应该跟皇帝无关,至少皇帝应该不怕被人揪到什么把柄,既然这样,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而作为皇帝,对于她有没有留意到许潜的死,他应该也心里有数了。

有些话,倒不必再遮遮掩掩。

果然,皇帝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说道:“这些事情你本不必深究。”

戚缭缭张嘴要回话,他却又往下说起来:“但既然你问起来了,朕就是不说,你们心里也必然会有个结。

“朕二十多年前没有做下有愧于心的事情,到今日,随云为国立下这么大功劳,朕更不可能愿意看到因为一个区区许潜而引发君臣嫌隙。”

他拿起桌上一只镇纸,压在成叠的奏折上:“许潜当年的确是违背朕做了一些事情。

“朕从当时前往钱塘请鸿飞出山的时候他就不再完全忠于朕,他因此知道了容敏姐妹的下落,也知道了她们的来历。

“在接容敏姐妹来到西北的途中,他制造了容敏意外受刺激而失散的假象。”

戚缭缭心口微凛:“他受谁指使?”

皇帝瞄着她:“你用不着知道。

“不过好在他还有些良知,最后还是把容敏带了回来,但容慧却失踪了。

“几个月后朕在行宫里听到容敏说到这段经过,才知道许潜干了什么!朕当时愧对鸿飞,正满心想做个正直且信守承诺的储君,是许潜,他陷朕于不义。”

戚缭缭沉吟。

许潜在去围场之前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后来容慧又透露出他在当中做过手脚,其实当时她就已经隐隐察觉他受人指使。

如果不是他对不住自己的主子,以当时太子在朝中那样的根基,轻易还有谁能威胁到他呢?

第488章 求个公平

至于许潜这么做的原因,皇帝话里的重点都在容家姐妹身上,显然多半是硌应着容家姐妹、甚至是容敏的身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皇帝能跟她说这么多,已经不容易。

然而,这世里他听到萧珩与燕棠打架的消息就奔过来了,且还并没有再遮掩的说明了事实。

那她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其实原本他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情隐瞒一辈子,而或许是打算着等他功成归来的时候就将他身世昭告天下?

只不过前世里出现了那么一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意外,使得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布署?

毕竟,他刚才还在问她关于如何处置容慧的意见。

前世里并没有人给他意见,他既然又那么想要做个信守承诺的人,可见不想让这件事情公布于众也很有可能。

因为事情如果公布出来,许潜从中的行为暴露,那么燕棠的死,他这个当皇帝的未必不会受牵连,天下人介时私下如何揣测他,揣测到什么地步,对天子的威信产生多大影响,仿佛可以想象。

而他显然更不可能把这背后的人拖出来顶缸——如果能,他刚才大可以直接跟她说明白那人是谁。

所以燕棠死后,将燕棠的身份索性隐瞒下来,看上去是对活着的所有人都好的一种做法。

皇帝看着长久沉默的她,心里也不那么好受。

从他知道徐夫人就是容慧那刻起,他隐约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再瞒得住。

哪怕他不说明白,她以及燕棠他们总归还是能猜得到。

他以为她至少会质问他几句——总归是他不对,害得燕棠竟差点死在自己姨母手上,又被萧珩介怀了那么多年,他倒是已经做好准备,把他本想要维持的那份赤诚搁置到让她暗里鄙弃一番的地步的。

也许这些天他都并没有觉得好受过。

他一心想要做个臣子们心里的英明帝君,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

于段鸿飞,他没有照顾好他的妻儿,于容敏,他没有找到容慧,于燕棠,他没有做到让他能在凯旋归京后在荣誉之下接受自己的身世,于萧珩,他甚至还让他落下了怨恨。于那个人——他终究也谈不上对得住。

“有些事情,朕也是身不由己。”他像往常一样自如地坐着,淡淡吐出话语,保持着他表面上的君威。

很多时候你的身份越是重要,则越是难以任性,普通人能轻易做出的抉择,到他这里也许会增添成倍的难度。

“容慧一旦处决,那么当年的事情难免会生出许多猜测。朕身为皇帝,不能不以朝局的稳定为先。”

眼下的盛世太平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搅乱全局。

戚缭缭想起前世燕棠死后朝上的文武大乱。

她盯着地板的目光抬起来:“臣听说皇上下旨任燕棠为帅之后,朝上就生出了不少质疑,这次大军凯旋,臣以为息事宁人很可能会引来更大的动乱。

“暗杀元帅都能就此姑息,皇上就不怕将士们有卸磨杀驴的猜疑?以及于文官们,会不会因此误导他们开始胡乱揣测圣意?”

皇帝看过来。

戚缭缭道:“臣不敢让皇上为难,但请给燕棠一个公道。容慧应该公布身份,也应该接受处决。”

毕竟是君为臣纲,若是前世那般,先不说皇帝息事宁人究竟正不正确,只说他出发点是为朝局考虑,要压下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是这世不一样,不光是人没死,而且她经历过燕棠之死的事件后,便没办法不求公平。

再者,她是没有办法要求皇帝对这两世的事情负责,但是最起码,他也不应该再以维护他君王的利益优先做出选择。

每个人做错事都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这就是王法与道德的意义。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粉饰太平过去,让燕棠的被害变得不明不白,她需要让天下人知道在这件事当中,皇帝和容慧各自都自以为是地给燕棠造就了什么样的命运。

“你这是在逼朕?”他拧起眉头。

“不。”她提起裙子跪了下去,“皇上对燕棠的照顾与爱护,就如同燕棠的另一个父亲,这点任谁也不能抹灭,也永远都不能否认。

“臣和戚家,誓死会陪着燕棠以满腔热血和忠心来回报。

“可是皇上,楚王作为您的亲儿子,已经因为这件事情而委屈了那么多年。您能忍心再让您亲手栽培大的燕棠开始另一场看不到终点的委屈吗?

“皇上的仁爱,本就是黎民之福,让天下百姓看到皇上对功臣的爱惜,您这二十年的照顾和关爱,不是更加有意义吗?”

皇帝手里的镇纸一头搭在桌面上,一头握在他手里,半日才啪嗒一声,落下桌面来。

……

萧珩的伤并不妨碍行动,早上听说戚缭缭已经出门了,他去医房换了药,便也顺路往她院子里来。

又听魏真说她不在屋里,只好又先弯到燕棠屋里来看看他。

燕棠因为伤了肋骨,只能平躺着,余光觑见他大摇大摆走进来,也没理会他,只直视着帐顶的织纹。

“还有几日就回京了,你这残样,能行吗?”萧珩在他脚榻上坐下来,两手向后搭在床沿上,扭头睃着他。

“你若想留下来伺候我,我留下也没有什么要紧。”燕棠喃喃说。

萧珩哼笑,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抬起头来,就见戚缭缭先进来掀了帘子,然后躬身立在门侧,紧接着金灿灿的袍摆一闪,皇帝进来了。

进门后将他们俩看了一轮,他目光落在坐没坐相的萧珩身上。

萧珩站起来,燕棠也下意识地要起身。

李芳上前制止,搬了椅子给皇帝坐。

“看来说几句话是没有问题了。”皇帝温淡地望着床上,然后抬头跟戚缭缭和李芳道:“你们下去吧。”

戚缭缭弯唇,颌首与微笑的李芳出来了。

迎面有风吹过来,掠过脸上时干干的,这样的时节,真是让人无比想念起京师来了。

第489章 还有结吗?

燕棠对皇帝来意略为有数,萧珩却看不透何意,对着被扣上的门皱了皱眉头。

“看来你对你弟弟很是上心。”皇帝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说出来的话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取笑。

萧珩也没有吭声,他总归知道摸不清敌意的情况下不要轻举妄动的道理。

“虽然随云不是你爹的儿子,看到你能这么惦记他,你爹却也很高兴。”皇帝说。

萧珩习惯了他总会有些开场白,因此并没有把他这几句话当成要紧。

随意耷拉着的脑袋在领会完他的意思之后,却蓦然间就抬了起来!

“你说什么!”震惊使他忘却了规矩。

皇帝语不变:“朕说,你跟随云不同父也不同母。他是忠勇王段鸿飞的儿子。”

萧珩张开的嘴巴忽然就合不上去了……

……

皇帝是在戚缭缭小睡了半柱香,又爬起来吃第三碗汤的时候出来的。

他身后跟着神色十分之精彩的萧珩。

等他们俩一走她就立刻捧着那剩下半碗汤到了燕棠房中。

燕棠神色也很精彩,愣愣地望着帐顶,一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元帅的稳重都没有了。

“皇上跟你们说什么了?”大致上她都猜得出来,皇帝早晚得把所有真相跟他们陈述一遍,毕竟这是他此行来的目的之一。

但是正因为她能猜想到要说什么,才不明白早就知道了真相的燕棠为何还会感到震惊。

“说到沈妃。”他美好的眼睛里透着幽沉。

戚缭缭正要送到嘴边的汤碗也停在半空,沈妃——

她还没有将话问出口,燕棠已摇了摇头,凝眉道:“她是自愿提出跟皇上去围场的,动胎气那段皇上没有细说……”

戚缭缭略为意外。沈妃与皇帝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算好,这些她都是知道的,毕竟也曾是她的婆婆。

但如果沈妃是自愿同行,那她心中的那点猜疑便又更强烈了些。

“皇上有没有说到许潜受谁指使?”她问道。

他又摇头:“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当年有过内情,都已经是前事。”

戚缭缭也没有再吭声。

她直觉皇帝已经透露过信息给他,但仔细想想,夹杂着两代人诸多恩怨在里头,确实已经不值得再说出口。

总之他们不会再遇到前世里的糟心事儿,不管他是姓燕还是姓段,从现在开始,都是崭新的一段人生了。

“你怎么会跟皇上一块进来?”燕棠稍稍地侧了侧,以没受伤的这一面支撑着身子看过来。

“我方才去见过容慧,然后又被皇上传到他那边去了。”戚缭缭说着便把汤给喝了。

她虽然没跟他说徐夫人就是容慧,但相信皇帝来过这么一趟之后,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哦,找她做什么?”他眉头皱了皱。

皇帝说徐夫人是他的姨母,是因为误以为容敏和孩子死在他和燕奕宁手里才对他下手,他心情确实很复杂,但没有多少太多别的感受。

他不可能会原谅她,至少目前不会,不是因为她想杀他所以恨她,而是她根本辜负了容敏多年护着她的苦心,他坚信容敏当年那么牵挂她,并不是为了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戚缭缭把跟皇帝的谈话简单说了。他又问:“那皇上有没有答应禀公处置?”

她笑道:“你说呢?”

燕棠没说,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贴在脸上。

他无法想象这次如果没有她着力维护他,如今会是什么结果。

叶太妃没有办法去替他争取,她抗争不过皇帝;而他自己不能去争取,因为稍一失当就成了挟功相胁;燕湳纵然有一番护兄的心肠,却远没有那番能力。

只有她不但把他护得好好的,还什么都给他争取到了。

当初他苦苦追求她时,旁人总不免替他觉得辛苦,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换来她这样的倾心相待。

是他的福气。

……

萧珩走出院子还久久未能自震惊里回神。

他分明都已经接受了多出来的燕棠这么个弟弟,因此不管怎样当时也死命扛着将他自石洞将他背了出来,没想到——

这他奶奶的他是白做了一场哥哥?

不不,重点好像应该是他这么多年居然怨错了人,不管沈妃是主动请求跟去围场的还是被迫去的,他既然不是他爹的儿子,那么显然他心里的不平衡就不成立。

因为他爹并不是因为更看重他另一个女人和儿子,而妄顾了他和母妃的安危。

“心里还有结吗?”不知什么时候皇帝也停下脚步来,看模样已经在他面前站了许久。

他凝眉看他,稍稍收敛心神,躬了身道:“儿臣不敢。”

皇帝也皱了眉头:“你还在纠结什么?”

他仍是希望能得到他的体谅与接纳的。

萧珩沉吟半晌,抬头道:“儿臣能理解父皇想要做个明君的心情,对您当年的选择儿臣十分赞同以及钦佩。眼下儿臣也没有什么疑惑了。

“只是缺失的那十七年终归是缺失了,儿臣不强求,也请父皇不要强求。”

他的解释——如果这能称之为他身为父亲的解释的话,他能接受。

他不再抱怨介怀什么,但是那十七年的疏离终究也是事实,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再想着弥补。

皇室宗亲里不常是权字当先吗?

就把自己放平到无情帝王家的位置,其实反倒落得简单。

反正早已没奢望过什么。

皇帝凝视着他半垂的头顶半晌,微颌的动作里溢出来一丝沧桑。

……

事实证明皇帝一旦决定了某件事,还是雷厉风行的。

三日后,伤害燕棠的主犯容慧以江州荣氏的身份被押解进京,同时被公布的还有她身为燕棠姨母的身份。

事件原委还未公布,但基本已经定性,除去容家姐妹身份从钱塘容氏改成了江州荣氏,以及当年失散的过程略作交代,关于皇帝与容慧在燕棠受伤事件中的影响并没有刻意回避,细节方面皇帝将与燕棠一道拟定。

此事不得不做细,因为燕家还有个燕达宁,当年就在燕奕宁病逝之后与王府频起争执。

圣旨下来之后徐坤就被放出来了,他将跟随皇帝以及关押容慧的囚车一道进京,朝廷尚未对他作出处置。

程敏之他们自知晓燕棠另有身世后越加深了疑问,尤其是燕湳,频频地前来跟戚缭缭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