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二老爷轻飘飘的一句话,管家权又到了大太太的手里,院子里的丫头都十分欢欣。毕竟,一个管家的主子,与一个只知道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主子,在府里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以后丫头婆子出去了面子上也光彩。见大太太已叫人去晓月居给几位姑娘传话,锦绣这才请了假,想着去拜见宋氏的母亲。

红玉本是不情愿的,只是见锦绣坚决,还是往家里传了话儿,自己带着锦绣不紧不慢地收拾了东西出府。两个女孩儿从角门坐了车出去,红玉便有些恹恹地说道,“偏你多事儿。”

锦绣只是笑笑,安抚道,“不过是见一面,只尽了礼数就是。然后咱们就回来,干娘心里也安慰些。”

“说这个我就头疼。”红玉摇了摇手叫锦绣别说了,之后便好奇地问道,“三姑娘这一回,是真不回来了么?”

“怎么可能。”锦绣便笑道,“不过是叫三姑娘静静心罢了,况且两位姑娘要定亲,她夹在中间,只怕太太正要办了她的事儿呢。”虽然说只是订亲,不按着姐妹的次序也没什么,不过以大太太的性情,并不会叫三姑娘单蹦儿地拎出来,如今这两天,虽锦绣没有精神,却也知道大太太正在外头寻个妥善的人家,好把三姑娘给订出去。

“如今倒是二姑娘处急了些。”锦绣便低声道。

大姑娘说的那一家确实不错,不过男方家的年纪也不小了,自然希望能快点儿成亲,这样一来便颇为仓促,便是大太太也觉得赶了些。

“这事儿,还多亏了大姑娘呢。”红玉对二姑娘没有什么大印象,不过一说也就完了。两个女孩儿说了几句话,便头碰头地休息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车停了下来,锦绣这才与红玉下车,一同进了一处不小的大宅子。

红玉家在国公府里掌着管事权,素日里极有脸面,得主子的看重,油水也不少,因此住的宅子也极大极宽敞,虽不如国公府,到底也是亭台楼阁,丫头下人都不缺的。锦绣并不是第一次来住,只是这一回回来,却感到这宅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另有人声似乎在高声喧哗,便不由皱眉地向着红玉看去,后者此时正嘟着嘴,见她看过来,便撇着嘴说道,“定是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又在大惊小怪了,”她一拉锦绣,气鼓鼓地说道,“我先带你去见娘。”

没有宋氏,锦绣确实也不好大咧咧地主动拜见长辈,便由着红玉去了。两个人到了前头,正见宋氏正在理事,便只立在一旁听着,待得问话的婆子走了,锦绣这才含笑上前道,“给干娘请安。”

“在自己家里还这样多礼。”见是锦绣,宋氏便笑了,扶着锦绣嗔道,“莫非你这是故意来给我上眼药?”见锦绣含笑不语,只向着红玉看去,她便明白了几分,摇头道,“你是个谨慎的,这一回回来,便好好地陪着你外祖母与表姐妹们住几日。”又看了锦绣身上的衣裳,满意道,“你这身儿倒是极雅致,也是太太疼你,不然这样的好料子,如何便宜了你?”

“拜见外祖母是我的本分,”见红玉在一旁听到“住几日”时,脸腾地就红了,显然是要发火,锦绣忙笑道,“只是这一回却是不能多侍奉外祖母了。”见宋氏面露不解,她便笑道,“干娘还不知道?如今咱们太太得了管家权,我在外头时间久了,实在担心太太缺人手。”

“太太管家了?”宋氏果然惊喜莫名。

她对大太太的感情极深,较之大太太,旁人都要差些的,虽觉得锦绣不能多住几日有些遗憾,口中却一叠声地说道,“既如此,一会儿与你外祖母见过,你们便回去。阿弥陀佛!”她抚掌笑道,“太太也是苦尽甘来了。”

“干娘不如去见太太,给她道喜?”锦绣便含笑建议道。

“你说的很是。”宋氏满意地看了锦绣一眼,之后便拉着她匆匆地往外头走,口中急道,“既如此,一会儿咱们一起走,去给太太道喜。”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走着,便到了后头一处极大的靠水的院子,锦绣便感到一股清亮之气扑面而来,叫精神都跟着一醒。

宋氏如今连连遇上好消息,真是精神抖擞,带着锦绣与红玉便到了正屋,见外头连个服侍的小丫头都没有,心里便觉得有些怠慢了自己的母亲,脸上就一沉,只是因今日之喜,好容易忍住了没有发作,脸上挤出了些笑容来,正要挑帘子进去,却听到屋里有动静传来,便不自觉地脚下一顿,侧耳倾听。

锦绣也跟着站住了,就听到屋里头有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详装慈爱地说道,“你这几日辛苦了,为咱们娘儿几个忙前忙后的,我看着也心疼。”

里头便传来了几句客套,锦绣听着,竟是她的那位干爹齐元。见是他在里头,锦绣便看向宋氏,果然见她听齐元客气,况善待她的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正要进去,冷不丁却听到那老妇人又在说道,“你瞧瞧你这身儿衣裳,都旧成了这样,容绣竟不知道管管。”那老妇人一顿,这才含笑说道,“容绣那丫头,从来都是这么粗心大意,不知道好好地照顾人,也难为你了。”

听到这里,宋氏的脸上便有些难看,竟是不明白,为何在自己丈夫面前数落自己不是的,不是自己的婆婆,反而是自己的亲娘。正要说话,便听到里头又说道,“还是巧心心思细,心疼你,如今好容易给你做了衣裳,你换了试试可合身?巧心!”她扬声唤道,“给你妹夫试试!”

就听到里头一声娇羞的答应声,之后便听到脚步声,椅子的碰撞声,男子的推脱声,之后就是一连串儿的脚步声,就见帘子一掀,一名脸上通红的男子飞快地冲了出来,似乎正要逃走,却见了自己面前,宋氏正呆滞地立着,立时便也怔住了,呆呆地唤道,“容绣。”正是锦绣的干爹齐元。

“妹夫,你先试试衣裳啊。”便听到后头一声娇笑,锦绣抬头一看,竟又是一名美貌的妇人手中拖着衣裳跟了出来。

宋氏见了眼前的一幕,立时便踉跄地退后了几步,脸上惨白。

就在齐元脸色大变,一把扶住了自己的妻子,锦绣与红玉也跟着在一旁安抚宋氏的时候,二老爷的房中,竟是十分地安静。

端坐在红木大案之后,此时二老爷正在奋笔疾书,将自己满腔的情感全都投注在了这张即将送到自己大哥手上的信上,其上洋洋洒洒地将齐五姑娘撺掇了她三叔的好事儿用恐慌的,害怕的,为家族担忧的,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感抒发了一下,又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大哥绵绵无绝期的思念,最后,又狠狠地洒了几滴热泪在这信纸之上,满意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热泪在信纸上氤氲开来,吹干了,这才确定这玩意儿大功告成,将信纸小心地塞进了封子里,便抖着这封信心满意足地笑道,“好侄女儿,二叔疼你!这一回,你爹若是不打断了你的腿,二叔跟你姓!”

说罢,便一笑,将信一揣,赶着回去奉承自家心爱的夫人去了。

 

第75章

“说罢,你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宋氏此时,木然地坐在黄花梨透雕鸾纹椅,脸上竟已是死人一般的苍白。自她娘与新寡的姐姐拖家带口地前来投奔,她真是无一不尽心,吃的用的都是上等地供奉,哪怕是知道这里头自己的女儿儿子受了委屈,也只假装不知,就是因为这几个,是她娘家的亲人。

可是没有想到,她想要倾心待之的亲人,竟然会在背后挖她的墙角,若不是丈夫坚定,如今,她竟是上吊的心都有了!

目光凶横地落在了心虚地躲在母亲身后的姐姐的身上,她便冷笑道,“怎么,缺男人了,等不及再嫁一回?!”目光落在了那妇人手上紧紧攥着的衣裳上,宋氏便冷道,“我是个不疼惜丈夫的人,怎么,你看不下去,想要帮我心疼一回?”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锦绣就见上头坐着的,穿着富贵卍字纹衣裳,头戴抹额的老妇人,此时正不快地数落道,“你自己不好,何苦埋怨你的姐姐,你姐姐还不够命苦的?”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声,这老妇的脸上便露出了心疼来,指着宋氏指责道,“若不是你,你以为,我舍得把你姐姐给你夫君做二房?”

“什么?!”宋氏哪里听得这个!自她嫁给齐元,齐元便拿她当神仙一般地供着,无所不应,什么女人都不多看一眼的,家里头公婆都明事理,都不在这种事儿上头插手干涉,她过得顺遂极了,竟没有想到亲娘竟在谋算她的丈夫!一时气火攻心,她尖声叫道,“你们还要不要脸?!”

“干娘别生气。”见宋氏脸上气得惨白,锦绣忙扶住了她,叫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低声在她耳边道,“不过是一点想头,干爹不愿意,谁又能如何呢?干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倒叫干爹与我们心疼。”只是心里,却觉得匪夷所思极了。

都是女儿,这老妇,怎能叫一个女儿,去抢占另一个女儿的幸福,还这样理所当然?

还有那女子,破坏妹妹的姻缘,连一点儿的良心上的谴责都没有?

都不要脸了?

“不要脸!”竟有一个愤怒的女孩儿的声音,在尖声把锦绣心里头的话叫了出来!

“这丫头还有没有规矩?!”那老妇将红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便气得浑身乱颤,指着红玉对宋氏怒声道,“这就是你教养的女孩儿?竟然喝骂自己的外祖母?!”她眼珠子一转,便冷笑道,”索性咱们去外头评评理,有没有这样不孝顺的女孩儿没有?!“

这是在威胁人?锦绣见宋氏一脸心灰意冷的灰白,便知道这老妇连亲外孙女儿都要算计的做法是真寒了她的心,见宋氏说不出话来,她便在一旁扬声道,“我姐姐并未指名道姓,若是哪个干了不要脸的事儿,偏要自己往上头碰,又怨得了谁呢?”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回头对着红玉一笑,这才淡淡道,“找骂,这不是有毛病么?”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又是谁?”那老妇被锦绣噎得一楞,连后头装可怜的那妇人都呆住了,一同向着锦绣看来。

这点子只知道撒泼,胡搅蛮缠的,对付起来简直太容易,锦绣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来,给这老妇稳稳地一副,口中十分恭敬道,“给您请安。”

锦绣一变脸,那老妇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见锦绣小小的女孩儿,虽穿得并不富贵,只是脸上巧笑盈盈,十分温顺,便下意识地问道,“我没有见过你,你是谁家的丫头?”目光落在闭目不语的宋氏的身上,冷笑道,“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怎能这样登堂入室?”

锦绣方才若不是为了红玉,绝对不会随意开口。况不知如今宋氏心里的想法,恐说多了伤了她的脸面,见宋氏不开口,这才笑道,“得干娘青眼,如今,我拜在干娘的膝下。”

“原来是个丫头。”那老妇一脸失望地撇嘴,之后感觉到身后的衣裳被拉了拉,发现跑偏了话题,便立时又对着宋氏指责道,“若不是你不给你几个外甥女儿个前程,你以为我会出此下策?”她摆着大腿哭开了,嚎道,“你自己过了好日子,就不管你姐姐的死活了!她一个寡妇,拉拔着几个女儿多不容易,叫你安排外甥女儿去服侍少爷们,以后也能有个前程,你偏不肯,拒了。我们有什么办法?!”说完了就儿啊女啊地转身与那妇人哭成了一团。

眼前这么一场大戏,锦绣忙看向宋氏,就见她后槽牙咬得死死的,突然尖声叫道,“给爷们做妾也是好前程?”当日里,母亲与姐姐想要送几个女孩儿进府服侍少爷,想着仗着她在大太太面前的脸面给少爷们做个妾什么的,以后荣华富贵就全了,只是宋氏向来要脸,如何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当场便回绝了,本以为偃旗息鼓,却没有想到,这对母女,竟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丈夫身上。

“你没有本事,嫁了个管事儿,难道你外甥女就不能得个好前程?”那老妇眼泪一收,理直气壮地说道,“还有你!若是从前有本事,给国公爷做个妾,生个一儿半女的,咱们就是未来小少爷的母家!那多风光!”

“我一心善待母亲,没想到在母亲的心里,我竟是这么个人。”宋氏是真伤心了。当年家里头穷,母亲舍不得姐姐,便把她给卖了,得了银子买了地去和姐姐过好日子,把她撇在南阳侯府里一个人挣命,索性南阳侯世代家风良善,对下人也好,她又有幸服侍当时的南阳侯府的大小姐,如今的大太太,慢慢儿地把日子过好了,这才把从前的艰难给忘了。

待得以后家境又破落了,母亲又找上了她,虽然那时候母亲便只知道管她要钱,可是能够一家团聚,宋氏便将那些都视而不见,她也并不缺钱,只奉养母姐,直到姐姐嫁到了外地,她送了两个人一大笔银子,这才没了联系。如今再相见,她想着也算是人生圆满了,却没有想到这二人,竟是在盘算着她的一切!

“要我说,”见宋氏气得浑身发抖,这老妇便语重心长地说道,“男人吗,哪里有不喜欢新鲜的呢?与其以后叫别的小妖精得了便宜,不如叫你姐姐给了他做二房。你姐姐向来温柔妥帖,不会与你挣什么,姐妹联手,你的地位岂不是稳如泰山?”

一旁的红玉还想要说话,只是锦绣却死死地拉住了她。

这样的事儿,本并没有小辈插口的位置。见宋氏已然冷笑连连,锦绣便知道她的心中已有决断。见此时宋氏一个眼风扫了过来,立时心中一醒,无声无息地将红玉从屋里拉了出来,见她愤怒不已地使劲儿折腾院子里的花草,急忙劝道,“干娘不是个心软的,如今,是不会再由着她们在家里闹了。”

这一回的事儿,可以说是把宋氏心头对母亲与姐姐的那点子亲情全都闹没了,只怕以后,这些人是没有机会再在家里折腾了。

“你说这人,怎么能这样无耻?!”红玉却还有有些转不过弯儿来,怒声道,“娘对她们这么好,她们还能这样算计我娘?!”

“人心不足罢了。”锦绣淡淡地说道。

宋氏把日子过的这样好,过不好的,又自觉比她强的,自然不会好受,想着要把她的好给抢过来。

心里头鄙夷,锦绣见红玉怒形于色,便叹了一口气劝道,“姐姐别再生气了。这样的人,到哪里都少不了,若是每个都这么气,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呢?”她拉着红玉的手,含笑道,“过日子,还得是往好事儿上看,心里快活,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才能过得有奔头。”

“你的道理总是这样多。”红玉虽这样说,到底脸上缓和了许多,此时,便听到那院子里的屋中,传来了尖锐的,骂声,便有些担忧地说道,“娘发火儿了,她只有一个人,不会吃亏吧?”

“叫干娘出出心里的火儿吧。”锦绣忙把要过去帮忙的红玉拉住,低声道,“干娘有轻重的,姐姐此时去了,叫人听着不好。”见红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才说道,“不如去看看明玉,完了,咱们就要回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里头骂声停歇,又传来了哭声与哀求声,听这意思,是那便宜外祖母服软了,两个女孩儿便都不再担心。只往着另一个小院子去,就见这院子精致小巧,里头都是好看的花朵儿,一个才到锦绣腰间的小丫头正在花丛里当采花大盗,见了锦绣与红玉一同走过来,圆圆的大眼睛里全是惊喜,抓着一手的花就冲了过来。

笑嘻嘻地把这小丫头给抱住,锦绣便含笑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给姐姐戴花。”明玉笑嘻嘻地把花插在了锦绣的头上。

“你只记得她,不记得我了么?”红玉撇嘴过来,点了明玉的额头一记,之后便拉着她回了屋里玩耍。

与明玉在屋里玩了许久,直到锦绣取了那几瓶花露,放稀罕不已的明玉带着这花露去与自己在外头认识的小伙伴儿们炫耀去了,锦绣这才听着外头有人声传来,就见长兴满头是汗地走了进来,一进屋便大声叫道,“娘使人给我在世子面前请了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锦绣忙取了帕子给他擦脸,见他胡乱地擦了擦便继续看过来,便将事情说了一遍,见长兴脸都黑了,便安抚道,“既叫哥哥也回来,干娘自然会给个交代,我们只需在这里等候就是。”

长兴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这很不老实,过了一会儿,就见有人来请,三个人对视了一眼,便一同去了方才的院子,一进去,就见宋氏脸色冷淡地立在一旁,她的身边,齐元正揽着她的肩膀似在安慰,那老妇一脸灰白坐在上头,而那颇有几分美貌的妇人,却是垂泪求助地看过来,只是此间大概都是些铁石心肠,竟都对她的可怜置之不理。

“几个孩子也都在,你们也都听好了。”见孩子们来了后,无声地立在一旁,宋氏的脸上露出了欣慰来,之后便冷冷地说道,“当年,母亲卖了我的那一刻,咱们的情分就应该断了。是我贪心,总想着这世间的一切都要抓在手里,才有了今日的果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哀色,闭目道,“从此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已嫁了人,没有把你们放在夫家养着的道理。看在从前的情分上,若是你们愿意回关外,我给你们在那儿买房子。若是你们不回去,那也随你,只是我的银子是不要想了,你们自己愿意卖身为奴也罢,愿意与人做小老婆也罢,从此,都与我无关。”

宋氏的目光落在了齐元的身上,眼中含着泪光说道,“我早就知道他受了委屈,可是他从来不说,我就愿意假装不知道。”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报应!

这样的大事儿,锦绣本就插不了嘴,只看着宋氏一脸冷漠地叫这对母女选择,见她们知道若是回关外,至少还能得到房子,都愿意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关外极远,如今宋氏是真心不管她们了,只怕便是以后在关外过不下去,她们也不敢再进京找宋氏了。

到了此时,锦绣见宋氏做了这样的决定,其实到底伤了心,便有些不忍,与红玉劝慰了她许久,又见齐元在旁边守着,自知并无她们的用武之地,便只劝着宋氏无需去见大太太,只给她呆了话,这才与红玉一同上了车准备回府。

只是到底心头也有些抑郁,这回去的时候,两个女孩儿便都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只闷在车里。回了府,一进院子,却见里头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打扫,除此之外并无旁人,锦绣便怔了一下,将一个小丫头召来问道,“太太呢?”

“姐姐不知道?”那小丫头急忙回道,“太太去晓月居了。”见锦绣与红玉皆不明白,她急忙继续说道,“七姑娘病重了。”

第76章

“病重?”红玉便在一旁惊声道,“怎么会?!”

“七姑娘知道三老爷要休了三太太,当场就厥过去了。”那丫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听说刚开始不过是精神不好,可是没多久,就烧的糊涂了起来,整个人就不好了。”见锦绣与红玉都露出了急色,她便飞快地说道,“几位姑娘吓得不行,给太太递了话,太太便赶着过去了。”

“请了大夫没有?”锦绣急忙问道。

“已请了。”那丫头便说道,“太太本是通知了三太太的,只是如今三太太身子也不好,竟起不来身,因此便求咱们太太照应了。”三太太这连番的打击,可比七姑娘厉害多了,此时竟是比七姑娘病的还重。

听到这里,锦绣便低声叹息。

七姑娘聪慧,因此什么都明白。可就是因为这什么都明白,倒不如那五少爷没心没肺的强,如今竟是自己把自己逼成了这样。心里到底心疼,锦绣便与红玉低声道,“我们去看看七姑娘吧。”七姑娘向来对她们两个很不错,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可是好就是好,锦绣绝对不会否认七姑娘的善意。

红玉忙点头,两个女孩儿连屋里都赶不及回,便匆匆到了晓月居。一进了七姑娘的屋子,就见屋里几个姑娘与大太太都围在床边,一股微苦的药味儿传了过来,大太太亲手捧着药晚,俯着身正与躺在床上的七姑娘低声说些什么。

锦绣忙与红玉一同过去,就见七姑娘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张脸已经烧得通红,身子却在微微抽搐,急忙与一旁垂泪的四姑娘问道,“姑娘这是?”

“急火攻心。”四姑娘拭干了眼泪,哽咽道,“连大夫都说不大好了,如今,只能瞧着她的身子骨,能不能撑过去。”微微犹豫,她便对着锦绣招了招手,往着外头走去。锦绣见她这般,一旁的六姑娘也在微微颔首,急忙跟着四姑娘到了外头,这才问道,“莫非这里头还有别的?”

“三婶这次恐怕也不好了。”四姑娘将锦绣拉出去极远,这才垂泪道,“不然,七妹妹病成这样,三婶怎么不见?再起不了身,七妹妹命都快没了,怎么就不能来呢?”

“我当时,并未见三太太如何啊。”当初在老太太面前的一场大闹,锦绣是全程目睹的,三太太当时虽受创,可是却并无大恙,锦绣便有些惊愕地说道,“况且……”况且三太太一向强悍,一点点的小打击,只会叫她萎靡一阵,若说是如同七姑娘一般的急火攻心,锦绣是不能相信的。

四姑娘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的为难,揉着帕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许久后,方才叹道,“老实与你说了吧。”她看看四周,见此地宽阔无人,这才凑在了锦绣的耳边低声道,“听说你与太太还没到的时候,三叔与三婶厮打,一脚踹上了她的肺腑,当时并无异样,可是回去了三婶就觉得难过,叫大夫一来看,竟是里头有一样脏器被三叔踢碎了。”

“这么狠?”锦绣悚然而惊。

这得用多大的力气?三老爷究竟得有多恨三太太?!

“那如今可怎么办?”锦绣急忙问道,“是不是请三老爷回来?”到底是夫妻,总不能这样看着三太太孤零零地就没了吧?

“三叔竟心狠成这样!”四姑娘说起这个,也十分唏嘘,此时苦笑道,“一听说这个,我们就叫人去请三叔回来,只是你知道他怎么说的?”想到当时回来的下人手舞足蹈地学着三老爷的说话动作,四姑娘只觉得心里头发凉,“三叔说三婶死了就死了,竟省了他的力气,如今,竟说什么都不肯回来呢。”

“竟这般无情。”锦绣也沉默了下来。

此时三太太的遭遇,不知为何,她竟无法开怀,而是觉得难受。

“别说这个了,”四姑娘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鄙夷道,“这样没有情意担当,我说着都恶心!只是眼下还有几件事儿,我们姐妹不好与太太说,因此想请你给太太递个话。”

“姑娘只吩咐我就是。”锦绣急忙说道。

“大夫看了三婶的病,只说是拖日子了。”四姑娘若有所思地转着手上的金镯子,似在考虑一般,沉吟道,“这事儿,不能叫七妹妹知道,起码现在不能。”

若是七姑娘如今知道这个,只怕病上加病,一下子死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一天的功夫,三房竟成了这样,锦绣只觉得心里凄凉。

“我明白,必叫下头管住自己的嘴,绝不叫七姑娘为此事伤神。”锦绣急忙说道,却有些犹豫道,“只是这事儿,瞒着也不是个法子。”

“待七妹妹好些,我们姐妹自然会徐徐告知。”四姑娘便含笑说道,“必不叫太太为难的。还有一事,”她敛目道,“二姐姐的亲事,如今大姐姐在张罗着,我瞧着已有了七八分的眉目。”见锦绣也点头,她便皱眉道,“这亲事极好,只是若是三婶此时没了,二姐姐就要守孝!”说完,目光笔直地向着锦绣看来,见她果然露出了思忖之色,这才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锦绣本就通透,闻言便知道四姑娘的意思,只含糊道,“我只与太太提醒一下,只是究竟如何,二姑娘自有三老爷与三太太做主,不是我们太太能随意置喙的。”别看大太太管家,可是真插手侄女儿的亲事儿,也是有些逾矩了。

“你只与太太说,我们就阿弥陀佛了。”闺中的女孩儿到底不好与长辈说亲事的问题,不然六姑娘自己便去与大太太说了,何苦饶个大圈子请锦绣开口。说完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是个妥帖的,我也不怕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苦笑道,“大姐姐保的媒,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能定下来了,只是我听说那一家的岁数比二姐姐大上不少,急着成家生子。若是二姐姐再耽误三年,亲事不会变,可若是多出个妾室庶子,我们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说到底,再是国公府,也没有叫人家老大不小没给儿子的。

若真是那样,二姑娘过去了,只怕就要艰难。况且二姑娘虽然如今好了许多,可到底软弱些,没个主意,谁又能日日照看她呢?

“姑娘顾虑的是。”锦绣便叹道,“只是,谁知道会有这样一出呢?”三房真是能作,作成了如今这样,三老爷简直是把自己的老婆孩子统统地坑了一遍。

“三婶拿药吊着,一时还能挺过去。”四姑娘只是笑笑,望着七姑娘的屋子,低声道,“我们姐妹,从小一同长大,情分是记在心里头的。”她说着这个,就感到脸上冰凉,用手一抹竟是满手的眼泪,急忙侧过头去,慢慢地说道,“你瞧瞧这府里头,三姐姐自己非要闹,我也不去说什么。只是七妹妹何其无辜?我只想着她这一回……”说到最后,已是说不出话来。

“七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锦绣虽这样安慰,可是想到若是三太太没了,不管三老爷会续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她与五少爷便已是没娘的孩子。到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三老爷如今便不把孩子放在心上,到时候只怕就更是无情了。

“只盼着这样了。”四姑娘叹息道。

之后的几日,大太太便仿佛是住在了晓月居一般,亲自照顾病重的七姑娘。到底身体底子好,慢慢地七姑娘的高热便退了下去。虽还是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到底眼底有了活泛气儿,锦绣也跟着大太太照顾,连着几位姑娘都不错眼地看着,七姑娘便渐渐见好。

“叫伯娘与姐姐们担心了。”这一回好容易有力气说话,七姑娘见连大太太都消瘦了不少,便嘶哑着嗓子说道。

“只要你能好,这些算什么呢?”大太太见七姑娘瘦成了一把骨头,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温声道,“只要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吓唬我们就好了。”见七姑娘不说话,只是眼里滚下泪来,便叹息道,“好孩子,我们知道你的心里苦,只是越是这样,便越要坚强,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母亲呢?”七姑娘目光逡巡一圈,便问道。

她虽然对三太太做的事儿看不过去,可是心里却还是亲近自己的母亲的。

大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你母亲身子不好,过几日你好些了,去看看她。”

这话说得含糊,只是七姑娘何等机敏,立时便觉出了不对,急忙拉住了大太太的手,“伯娘,我母亲怎么了?”

见她病成了这样,却还是急得浑身发抖,大太太心里不忍,到底是觉得若是不说,只怕日后七姑娘耿耿于怀,便忙将她抱在了怀里,对着屋里头的姑娘们与丫头们使了一个眼色。锦绣虽心里担忧,然而大太太向来行事稳妥,想来应该有分寸,便与众人退到了外头,侧耳倾听里头的动静。

也不知道里头大太太说了什么,只是没一阵子,锦绣便听到屋里七姑娘放声痛哭,悲戚到了极点。一转眼,又见几位姑娘都露出来哀容来,便有些不安地说道,“姑娘不会有事吧?”

“七妹妹性子也坚强,母亲这样说了,为了三太太与五少爷,她也能坚持。”六姑娘便叹息道,“只盼着她心里头,能过得去这样的槛儿。”说到底,三太太如今的状况,三老爷是罪魁祸首。七姑娘若说不恨这个父亲,那才是鬼话。

一旦与三老爷生了芥蒂,以后……

果然,里头的哭声渐消,大太太一开口,有些疲惫地走出来,叫几个焦急得不行的姑娘又去看七姑娘的情况,这才对着锦绣招手道,“咱们回去吧。”

锦绣应了一声跟在大太太的身后,沉默着走了一段,便听大太太低声道,“若不是为了小七,我知道她要死了,竟松了一口气。”她叹道,“说起来,我的心竟也有些不好了。”

“若不是看在七姑娘的情分,三太太干的那些事儿,死上多少次都够了。”锦绣便开解道,“若是太太不恨她,又把世子与我们姑娘放在何地呢?”当年的事儿锦绣也听宋氏说过一些,当年三太太一心想要夺爵之时,没少暗地里害世子,往外头散播流言算什么,有几回年纪还小的世子无缘无故地落水,这里头就有三太太的手笔在。

“我只可怜小七以后。”大太太摇头道,“没了亲娘,三弟也不是个有心的,以后她与小五的日子要难过了。”

“七姑娘养在太太身边,谁敢小看呢?”见大太太心情不好,锦绣忙劝慰道,“至于五少爷,”她冷笑了一声道,“我说句不好听的,既然他看不上自己的亲娘的行事,如今岂不是他称愿了?不如以后就和他怜惜的那样的好人儿一起过日子,也叫他管好人儿叫娘就是。”过几年,他就知道自己伤害的,是这世上最爱他的那个人了。

“前头我还去看过她一回。”沉默了片刻,大太太突然说道。

“太太没事儿吧?”从不知大太太去见过三太太,锦绣心里一惊,惊慌道,“她没对太太做什么吧?”若是三太太心狠,来个同归于尽,锦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别害怕。”大太太由着锦绣在她的身边紧张地转圈查看,目中温和地说道,“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说从前对不住我。”见锦绣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她也说,三弟是个靠不住的,以后这两个孩子,只怕是要我多费心了。还说,”她轻轻一叹,“二丫头既然已经定下了,就赶紧嫁了吧,她也能闭眼。”

“三太太竟这样说?”锦绣还没有与大太太说四姑娘央求之事,没想到三太太竟然自己就提了出来,可见这是真的回转了?只是想到好容易看明白的三太太如今也只剩一口气了,她便有些唏嘘道,“二姑娘也算有福了。”

“她既然有心向善,我为何还要死死咬住不放呢?”大太太便叹道,“她如今也可怜的很,只望着三弟还顾虑些夫妻情分,至少叫她只剩的几日,能过得顺遂些。”

不管如今三太太如何,只是这到底是三房的事儿,锦绣便劝着大太太回去休息了,服侍她睡下,这才悄悄地退出了屋子,出门来寻兰芷与红玉。只是此时两人竟都不在,锦绣正要回晓月居,冷不丁就听到厢房里传来了小孩儿的大哭声,听着隐隐竟是齐坚的声音,心中一动,忙向着后头的厢房而去,一掀开帘子,就见此时那屋里头,几个丫头正一脸惊慌地围作一团,将一个趴在地上的小胖子扶起来往床上放,那小孩子的额头上被撞破了皮,带着几分血痕,正疼得浑身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目光在一旁一个放满了酒菜的大桌子上看了一眼,锦绣立时便忍不住怒声喝问道,“怎么不看着点儿六爷?”明显是这丫头只顾着喝酒吃菜,将齐坚一个小孩子放在床上不管,使得这孩子从床上滚了下来。

几个丫头本就慌乱,此时一听着锦绣的声音,竟都带了许多的惊慌之色,之后,便向着一个慢慢直起身,脸上带着冷笑的美貌丫头看去。

 

第77章

见这丫头竟似乎还是个主事的人,锦绣虽觉得她有些陌生,还是先走上前,将伸着小胳膊要自己抱的齐坚托在了怀里,一边拍着他委屈地趴在自己怀里的小身子,一边指着一个小丫头叫她去请大夫来看,见那小丫头迟疑地看着旁边那美貌的丫头却不动身,不由心里火起,冷笑道,“怎么,我竟使唤不动你不成?”说到这,脸上便已带了怒色。

锦绣向来被大太太喜欢,院子里没有不知道的,那小丫头一哆嗦,便跑了出来,锦绣这才淡淡地问道,“说罢,怎么回事儿?”见那美貌丫头张口欲言,便只冷笑道,“少编瞎话糊弄我!打量我是个瞎子聋子,由着你们在太太的院子里做耗!今日不给我说明白了,统统都撵出去!”

齐坚与旁人还不同,到底不是从大太太肚里出来的,虽大太太是真心疼爱他,可是放在旁人眼中,却只当是作假罢了,如今头上碰成这样,若是叫别人看见,少不得有人在暗地里说一句大太太薄待庶子,想到如今大太太连着管家,又要照顾七姑娘,辛苦成这样,偏偏还有人敢在这时候搅事,锦绣便怒上心头,冷声道,“如今太太精神愈发地短了,竟纵得你们不知道谁是主子!”见小胖子哼哼唧唧的,还直咂巴嘴儿,立时脸色就是一变,呵斥道,“奶娘呢?!六爷饿成这样,都是个瞎子?!”

似乎感觉到她怒了,小胖子就依依呀呀地把小爪子放在她的脸上,虽然头上还有血丝,却不哭不闹,很是乖巧。

“姑娘何必在这里与我们做这样的威风?”却见那美貌丫头一声冷笑,摇摇地立在锦绣不远处,悠然地摸着头上的金钗说道,“说到底,姑娘不过是与我们一样的人,凭什么在这里教训我们呢?太太都没说什么呢。”

“六爷的房里,我竟不知还有你这样的人物。”见此时,红玉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锦绣便只坐在床上冷笑道,“你好伶俐的一张嘴!一样的人?你也配!”她指着这丫头的头喝问道,“六爷还小,你竟然还敢戴这样的钗?伤到了六爷,你一家子都不够赔的!”

“锦绣说得对!”红玉凑到齐坚的面前,见了他头上的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就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与我们姐妹比肩!不过是给了你们几天的好脸色,不知道自己是仗着谁做了二主子了?!瞧瞧!”她的手指在那桌酒菜上一扫,冷笑道,“六爷的份例,竟便宜了你们!就凭这个,就该撵你们出去!”

“姑娘又不是正经主子,凭什么撵我出去?”那丫头便不服气地说道。

“你看看我们能不能?!”锦绣见奶娘进来,忙把齐坚放进了奶娘的怀里,叫抱下去喂奶,眼见小胖子走得远了,这才高声道,“你一个丫头,不好生服侍主子,还要你们有什么用?”见那丫头忿忿不平,便冷笑道,“你也不用与我在这里做这样的嘴脸!等太太醒了,你只去太太处喊冤,说我要撵你,你只看太太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