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盼着太太好,”锦绣便低声道,“太太的心太好,这叫什么糊涂呢?若是心好就叫糊涂,我只愿天底下的人都糊涂呢!”若不是大太太心地良善,她也不会这样为她筹谋了。

大太太含笑点头应了,又带着锦绣回去照顾齐坚。

之后的日子里头,三老爷便是连二姑娘出嫁都没有出现,更不要提见三太太一面。这样绝情,三太太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硬撑着送了感激涕零的二姑娘出门子,又招了齐宣,关起门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便昏迷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看,便直言不过是这一两天的功夫了。

国公府里已备下了寿材,连同主子们的心情都不大好,锦绣也只老老实实地,不敢在此时与人有所争执。却在这当口,那京外孤山上,一间昏暗的庙里,三姨娘却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几名粗壮的婆子,又看了看一旁一名冷笑的管事儿,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第84章

“你,你们要做什么?”三姨娘娇媚的脸上,此时已经吓得没有一丝血色,显然也是发现这几个人来意不善。三姑娘与她靠在一起,到底年纪小,哪里见过这个,竟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哆嗦,目光向着外头游移,想着如何夺门而出。

那高大些的管事见了,便动了动,站到了门口处,这才讥讽一笑道,“姨娘是真的在与奴才装傻不成?”见三姨娘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便冷声道,“国公爷说了,姨娘这几年闹得不像话,竟连家里的体面都不顾了,既然这么不愿意好好过日子,那,”他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就别过!”

“不可能!”三姨娘听到此处,几乎是发了疯一眼往这管事的身上扑,口中叫道,“你一定是在骗我,国公爷,国公爷怎么可能说出这话来?!”她眼前那管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瓶,突然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尖叫道,“你们是太太派来害我的!国公爷对我好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会杀我?我要见国公爷!”

“堵嘴!”见三姑娘只吓得腿软,竟连帮着三姨娘脱困都干不成,那管事便淡淡地指挥道,“请三姑娘回去歇着。”

“不!”知道这一回,自己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三姨娘立时求救道,“乖女儿!救救我,”想到了什么,她目中一亮,露出了希望的表情来叫道,“去请老太太来!老太太最疼我们,定会为我们做主!”说罢,竟是突然冲着京城的方向破口大骂道,“贱人!你以为不叫我们娘儿两个过好日子,你便能在府里威风了不成?一个失了宠的,就算是正室,你也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姨娘疯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那管事却跟听不见似的,只吩咐了一声,见三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然自己又爬了起来,瞪着自己,也不害怕,只冷淡地问道,“姑娘不回去,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一干粗使婆子摁住了三姨娘,却有些顾忌地看着三姑娘,有些不敢下手。三姨娘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高等级的奴才,如今又叫国公爷不喜欢了,往死里得罪也没事儿。不过三姑娘可是府里头正经的主子,国公爷的亲闺女,国公爷再狠,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女儿下杀手吧?若是被记恨上,又有什么好日子过不成?

三姑娘也想到了这个道理,心中一定,立时便高高地扬起了脖子,做出了趾高气昂的模样,指着这管事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父亲的话,可有书信?”她冷笑道,“你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要杀了我姨娘,你以为,府里由着你们做主了?!”

她如今,也是认为是大太太因自己险些搅和了四姑娘的婚事儿,因此容不下自己,只恨不能现在就回府,与大太太拼个鱼死网破。

那管事也是一怔,之后眯起了眼睛,却不再开口。

“怎么,心虚了么?”见他这样,三姑娘更认为这是大太太在从中使坏,自己的父亲关在边关,自然消息不畅,等姨娘死了,大太太只要与他报个病故便是了,心里头更恨,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外头陡然一声冷笑,竟熟悉得叫她骨头发凉。

“我要她的命,莫非也要大哥的信不成?”便见二老爷慢慢地走了进来,对着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母女两人淡淡一笑,缓声道,“二位,折腾得够久了,歇歇吧。”

他的语气很是和气,三姑娘却觉得一盆凉水从头上泼了下来一般,磕磕巴巴地叫道,“二,二叔。”

“这事儿,你还真怨不找别人,实在是你们两个作死。”二老爷也很哀怨好不好,如今府里正是多事之秋,只要真爱不要亲娘嫡妻嫡子的三老爷就够叫二老爷怨念的了,偏巧三太太只剩下了半条命,不定哪天就归了西,更有朝中大大小小的破事儿,二老爷虽心里头对这对叫人不省心的母女生出了杀心,可一时半刻,还真腾不出手收拾她们。

谁承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二老爷心生了一丝慈悲,却冷不丁地知道这两个家伙还要做耗,这一作,就要与两淮总督结仇,便恨得牙痒痒,也来不及与自己那大哥商量了,只去问大太太的主意,可巧儿大太太如今看得这母女二人很紧,刚刚得着了消息,正在恼怒,两个一碰头,便觉得这母女不能留了。

“二叔这话,我听不明白。”三姑娘退后了几步,却目光游移了起来。

“这年头儿,想在本老爷的面前骗人的已经很不多了。”二老爷幽幽地叹了一声,这才说道,“你也别管你那嫡母,这事儿,还真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瞧着你们不顺眼罢了。”毫不在意地把仇恨都拉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这才继续含笑道,“买通了总督府的下人,想要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闹得天下皆知,好替你妹妹嫁进去过好日子,是不是你的主意?”

听到二老爷竟然毫不客气地拆穿了自己,三姨娘母女便吓得浑身直哆嗦,之后,三姑娘仿佛孤注一掷地尖叫道,“本就是太太的不是!我才是姐姐,凭什么总督府的亲事落在了四妹妹的头上?”她大哭道,“二姐姐也就罢了,我身份比四妹妹高得多,又是英国公之女,本就是应该我嫁进总督府去!”

“人心不足说得就是你们了。”二老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怜悯,淡淡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口中薄待你的嫡母,已经给你寻了一户好人家?”见三姑娘面露冷笑,只以为他在说谎,便叹道,“你的这番作为,真是叫你母亲枉费了好心。”

“太太那样恨我,怎么能给我的女儿寻好亲事?!”三姨娘怨毒地看着二老爷,尖叫道,“你别替她说好话!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后有面上扭曲地尖声笑道,“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是不是你们两个……”话音未落,便劈头挨了一记耳光,直抽得她脸向着一旁歪去,之后惊恐地向着二老爷看,就见他抽了自己一耳光,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翻看自己的双手,半分情绪都没有地说道,“叫你的嘴干净点儿!”

“你敢打我姨娘,我一定要与你好看!”三姑娘眼珠子一转,便冷笑道,“等父亲回来,我就把你们的□告诉他!我就不信,他能绕的了你们。”

“真是个蠢货。”二老爷平日里并不总看着后院儿,毕竟自己又没有闺女,一个大老爷们总留意后院的事儿叫人看着不像,没想到这么一注意才愕然发现,府中竟然有这样多的蠢货,便是与当初撵着管他叫二哥哥的那个什么朱氏也不遑多让了,扶着额头对自家大哥的审美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鄙夷,这才淡淡地说道,“且不说真有没有这种事儿,你只说,在我的面前说破,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样蠢,是怎么活了这十几年的呢?

换他年轻那会儿,若是有这样蠢的姐妹,早把她弄死几百回了!

“你还真敢伤害我们不成?”三姑娘色厉内荏地叫道。

“从前吧,我还想着你究竟是我齐家的血脉,想着要放过你,不过如今看来,内闱不修,实在是祸家的根本!”二老爷目中冰冷地说道,“不能叫你一个蠢货,就搅了府里头几个女孩儿的名声!好侄女儿,如今,你二叔也顾不得你了。”

“父亲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见那几个婆子已经围了过来,三姑娘这才知道害怕,拼了命地向后躲去。

“说到底,你还是没有看明白,大哥是个什么人。”二老爷冷淡地说道,“若不是知道他会做出什么选择,你以为我敢这样对你?”眼见那婆子已将这母女按住,那管事已将水晶瓶中的液体分别灌入了这母女的口中,二老爷这才在心里头一叹,慢慢地在两个人抽搐之中说道,“下辈子,不要这样蠢了。”

说完,便停在原地,知道三姨娘母女声息全无,这才背起了手,带着人往回走,与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管事淡淡道,“庵里清苦,三姨娘与三丫头撑不住病故了,你想着找个好日子,好生葬了就是。”摇了摇头,自己便准备回府。

若不是这一次,二太太看着不像,又恐大太太下不了手来求他出手,他也不会这样快速地弄死这两个人。不然,以他的本意,是想留着三姑娘等大哥回来自己动手的。如今三姑娘已将他当做仇人,嘴里又说出那样的话来,他自然不会叫她继续活着祸害自己与府里的名声。

月光照在了二老爷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冷色。却不知道此时,远在西海沿子的一处大宅的书房之中,同样的清冷的月光下,一名挺拔的中年男子,面目表情地看着手中的信,之后微微敛目看不出情绪,手中的信却被一抓抓得破碎。

正是奉了圣人之命,镇守西海沿子的英国公齐闵。

“父亲。”就在齐闵脸色冷淡,坐在红木椅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便听到书房之外,一声活泼的欢声,之后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柔美多姿的女孩儿,此时这女孩儿穿着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十分的活泼讨喜,见着了齐闵,也不害怕,只走到了他的身边,摇着他的手臂笑道,“母亲等你很久了,父亲,您忘了,今儿可是母亲的生辰呢!”

齐闵却岿然不动,只用冷淡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中的尖锐与冰冷竟看得这女孩儿浑身一个哆嗦,不由强笑道,“父亲这样看我做什么?”

“你母亲在京里,哪里又出来一个母亲?”英国公不答反问,只淡淡说道。

这女孩儿的脸一下就白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之后强笑道,“父亲,你在说什么啊?”她脸上露出了惊容来,说道,“母亲,不就是在……”

“若你说的是你的生母,”英国公冷冷地说道,“那么你只称呼她一声姨娘便可,”他在齐五一下子便流下了泪水的伤心表情中淡淡地说道,“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我的妾,一个妾,有什么身份做你的母亲?”见齐五还是不动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的妻子,你的母亲,是我明媒正娶的英国公夫人,南阳侯府的嫡女!以后,若是你再说错,不要怪我不讲父女情分!”

英国公这话,对于齐五来说,简直就如同当头一棒,似乎马上就要厥过去,齐五只强忍了心里头的痛苦,含泪道,“父亲这话,将我母……”见英国公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看来,她忍了忍,还是忍下了这样的屈辱说道,“姨娘置于何地?父亲!”她高声道,“这么多年,为你搭理内宅的是姨娘,服侍你的是姨娘!为何你要这样伤姨娘的心?!”

这一声声的姨娘,只叫得齐五肝儿疼!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没想到她竟然成了一个庶女!若不是自己的母亲与父亲是表兄妹,感情极好,齐五简直要吐血了!

可是再要好的感情,却叫齐五死死地记得,那京里,还有一个碍事儿的人,死死地坐稳了英国公夫人的宝座,叫她的生母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父亲的身边,自己也只能当个低人一等的庶女!

目中一冷,齐五却只做出了柔弱的哀伤的表情,低低地哭泣道,“我知道父亲前一阵子是恼了我,可是,六弟的事儿,真不是我做的呀!您只想想,母,姨娘平日里对六弟的生母处处关照,就跟亲妹妹似的,我都要靠后,如何敢去害人呢?”

英国公却只是漠然地看着这女孩儿流眼泪,许久,方才淡淡地问道,“你以为,我是那等会被内宅妇人蒙蔽的蠢货?”见齐五猛地抬头,惊愕不已,便将手中的信随手往桌上一扔,慢慢地说道,“平日里我信任你们,从不对内宅之事留意,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立在齐五的面前,突然就是一个耳光抽在了齐五的脸上!

武将的力气极大,竟将这女孩儿抽得倒飞了出去,轰地撞上了屋角的紫檀木架,那上头的青花白地瓷梅瓶被撞得歪了歪,劈头盖脸地落在了齐五的头上,便听齐五一声惨叫,已被那花瓶砸破了头,血流了一脸,她却惊恐地看着漠然看过来的英国公,连痛都忘了。

从她穿越开始,这个父亲虽然平日里有些冷淡,却从来都没有发过火,给人这样大的压力。

什么都不做,只看过来,就叫齐五的心中生寒。

就仿佛下一刻,真的会被这人杀死一般!

“小六的事,也就罢了,”英国公只冷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挣扎,也不救治,淡淡地说道,“可是,你不该撺掇你三叔,去开铁矿!”他挑眉道,“怎么,你就这么恨我?想要我去死?”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父亲呀!”齐五心里害怕极了,哪里敢承认心里的那点私心,只流着泪爬到英国公的脚底下,抱着他的腿哭道,“父亲,咱们这儿这样艰辛,铁少得可怜,我是为了父亲才这样做的!”见英国公并未将她踢开,她心里头松了一口气急忙叫道,“我一心都是为了父亲,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英国公的目中现出了一丝讥讽来,猛地将她踢开,将一套厚厚的律法书卷用力地摔在齐五的脸上,冷笑道,“蠢货!看完了这个,你再告诉我,你是在对谁天地可鉴!”

 

第85章

齐五被这些书砸得脸上剧痛,却不敢说话,只瘫倒在地上哀哀地哭泣,见她这样无能的模样,英国公的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便冷声道,“到底被你姨娘教坏了!遇到事,竟只知道哭!你的本事就这么大,以后,少给我想那些没有用的!什么诗词歌赋,都给我收起来!再叫我知道你在外头坏了我英国公府的声誉,”他的声音陡然转冷道,“我就亲手处置了你!”

他的目中带着冰冷的杀机,齐五知道他没说假话,心里头又惊又惧,见他回身从后头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根极长的鞭子,向着自己走来,立时便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尖声扑倒在他的脚下,搓着手哭道,“父亲,父亲!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饶了我这一回吧!”

“一个庶女,便要知道庶女的本分!”英国公毫不动容。一鞭子抽在了齐五娇弱的身子上,就见华丽的衣裳顿时破裂,露出了里衣,之后,竟有血慢慢地从她的里衣上浮现了出来,见这一鞭子抽实惠了,他才缓缓地说道,“有时间,多学学你大姐姐是如何做女儿的,再叫我知道你算计家里,就不是这几鞭子的事了!”

说罢,便也不再多说,只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得齐五满地打滚,浑身都是鲜血,就在这女孩儿已经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只扑在地上虚弱地喘气,便听到外头一声悲戚的呼唤,一个满头珠翠的美妇冲了进来,见齐五已经连气息都微弱了,猛地扑在了她的身上护住了她,抬头对着英国公流泪叫道,“表哥要打,就打我好了!”说完,便摸着手下的女儿嚎啕大哭,正是英国公的表妹,如今做了他二房的柳氏。

“你来做什么?”英国公收了鞭子,叫外头的束手而立的小厮去请大夫,冷淡地问道。

“表哥心疼自己的好妻子好儿子好女儿,偏偏却要来作践我的女儿,我如今还有什么脸呢?只恨不能一头碰死了,给别人让路呢!”那美妇虽是哭着,却还是脂粉匀称,一点都没有模糊,见英国公似在沉思,并未反驳她,便掩面继续哭道,“我可怜的女儿啊,只差了个出身,竟是连翻身都不能,只叫别人压在底下一辈子了!”

“当年,是你说什么都不愿意把这孩子给她养,如今身份不如人,莫非还是我的错?”英国公便将鞭子往边上一挂,慢悠悠地问道。

柳氏的哭声一下子哽住了。

从前她这样说的时候,表哥虽不是事事听从,却也不会如现在这样驳斥她,竟叫她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来。呆呆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英国公,不知为何,她竟是感到一股子凉气从心里头往外冒,只是想到什么,目中一狠,咬了咬牙,便含泪说道,“表哥如今,是在看不起我?”

她的声音变得又软又轻,与她的哀然的表情合在一起,更是有一种奇异的柔软,虽年纪不如年轻的女孩儿那般娇媚,却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风情。

英国公这一次,却不为所动,只看了她一眼,冷淡地问道,“难道我还要对个姨娘卑躬屈膝?”见她张口欲言,便淡淡道,“别再与我提母亲。看在母亲的情分上,我一直待你不薄,处处给你脸面,如今在外头,也叫你应酬官眷,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竟养大了你的心。”

“表哥!”

“从前你做的那点子事儿,我与你记着!再犯,母亲面前,我也饶不得你。”英国公冷声道,“如今府里的管事,你也卸下来,好好在后头教教这丫头怎么做人!再给我生出大事来,”他冷冷一瞥呆滞的柳氏,冷声道,“你是知道我的。”

“表哥!”见英国公竟拔脚欲走,柳氏急忙拉住了他的下摆,见低头看过来,急忙挤出了几分笑容,殷切地说道,“表哥,今儿是我的生辰,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一双手却在身侧死死地抓紧。

只要表哥留下来,她自然会有牵绊手段,叫他转圜回来。

“你的生辰,我陪你有什么用。”英国公冷淡地一把将下摆抽出来,见外头的大夫如今匆匆地进来,见了这一地的狼藉与已闭目死过去的齐五,连头都不敢抬,这才一边走与身边的小厮冷淡地问道,“芙蓉阁里,如今是谁住?”

那小厮偷偷地看了闻得“芙蓉阁”三个字后,双目呆滞的柳氏,却只低着头恭声道,“是前儿镇北将军送来的一对儿姐妹花,听说一个唱曲儿一个弹琴,好听得不得了。”

“过去看看吧。”英国公敛目说道。

听了这个,柳氏只觉得五内俱焚,不敢置信地尖叫道,“表哥!”

她的生辰,表哥却要去别的女人处,只这一件,她在这后院就要沦为笑柄,从此再也没有威信了。

英国公充耳不闻地走了,那小厮同情地看了那后头双目赤红的柳氏一眼,心里头摇了摇头。

说到底,再得宠的二房又如何?到底没有人家正室的底气!国公夫人好好儿地守着京里头,半点儿都不担心,这一位可好,这一失宠,以后,谁还记得她是谁呢?

眼见英国公头也不回地消失不见,柳氏的心里头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之后猛地想到了什么,扑在了英国公的书桌上一通地乱翻,终于翻着了几篇信件,虽然已经字迹模糊,却还是能够看到上头的内容,及见着上头“铁矿”二字,竟手中一抖,信件飘在了地上,自己瘫坐于地失魂落魄。

她心里知道,这一回,只怕是犯了表哥的忌讳了。

掩着面哭了几声,她又去看齐五,见已有几个丫头托着齐五往后头走,急忙跟上了,却见那大夫飞也似地留了方子跑了后,竟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围在了齐五的闺房之外,不由大怒道,“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国公爷说了,以后,请五姑娘少出门,什么时候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便有一个婆子不客气地说道。

自己还得宠的时候,谁敢与自己这样说话?!柳氏恨得心里头牙痒痒,却听到身后一声小小的痛呼,一转头,见齐五正小声叫疼,急忙安抚住她,低声道,“好孩子,没事儿,今日你遭了罪,改日,娘都给你找回来,啊?!”

“我如今只恨,父亲只看重京里那几个。”齐五的目中闪过一丝怨毒,低声道,“母亲,您还没看明白?您退让了,如今,有人在京里勾着父亲的心呢!”

“噤声!”柳氏却真有点儿害怕了,捂住了齐五的嘴,向后头看了看,这才小声道,“你想叫你爹把你打死啊?!”

“如今府里都传遍了,我还不如死了呢!”齐五喃喃地说了几句,这才又昏迷了过去。

见自己失宠,连着这府里都看不起自己了,柳氏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看着昏睡的齐五,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手。

有失宠的,自然便有得宠的。且不说从此以后,英国公处竟是百花齐放,柳氏虽还得些眷顾,到底不如从前,就说三姨娘母女病故的消息一传入府里,本就乱糟糟的国公府便已然闹成了一团。大太太听了这样的消息,趁着无人的时候,便拉着锦绣的手叹息道,“这一回,是我与二弟联手做的。”

知道她心里头难受,锦绣只捧了茶给她,静静地听着。

“若不是她这回不死心,还要纠缠总督府的那门亲事,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大太太摇头,露出了疲惫的表情道,“我不能看着她把家里的女孩儿全都毁了。”三姑娘真是百折不挠的战斗机,便是被逼到绝地,还想着反击,而且怨气太大,留着,只怕以后还会生出祸事来。

“太太若是心里头难受,便给她在庙里添些香油,愿她下辈子寻个好人家投胎吧。”锦绣便低声道。

花朵儿似的女孩儿,转眼就没了,虽平日里总有些仇怨,可是却也不是一时能接受过来的。

“我如今做这样子有什么用?!”大太太却突然叹道,“这事儿,本就是我做的,若是以后真有报应,便报应到我头上便是。”

“我陪着太太。”锦绣握住了大太太的手,抬头笑道,“太太到哪儿,我都跟着您去。”

“你好好的才行。”大太太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你说的对,我从前,是有些糊涂,须知心软不是坏事,可是若心软对错了人,便是害人害己了。如三丫头,”她双手颤抖道,“若是我一开始便约束她,压着她,也不会走到如今的这一步,这府里头许多的事儿,其实都是因为我行事不当。”

锦绣低着头听着,并不答话,却听着大太太突然笑了一声道,“你看着我好了,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她叹息道,“老太太既然身子不好,便继续养病好了。以后,这府里便是我当家,我要把你们照顾得好好的,以后都找个好人家儿。”

她的目光慢慢地坚定了下来。

她防备的,更是那远在天边的英国公。

虽是她的丈夫,可是却同陌生人一样,身边还跟着两个居心叵测的人,就为了这些,赶在他回府之前,她就一定要把国公府死死地抓在手里,以后,绝对不会叫那人伤了她孩子的一根汗毛!若是,若是他还那样宠妾灭妻,别怪她心狠,就要效法永昌了!

掩饰着目中的寒芒,大太太却只爱惜地摸着锦绣的头发,不叫她看到自己的表情,之后,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从前,她还是错了。

心软,真的会害人,而且总是会害到自己重要的人。

那么,凭什么叫小人得意呢?

定下这样的心事,大太太果然便雷厉风行起来,竟将往日里的优柔寡断尽数抛了,整顿内宅,较之三太太当权时更为严厉。一众府里的人都觉得大太太是换了个人一般,竟从菩萨变作了镇山太岁,一时府里叫苦不迭,大太太却只做不闻,将自己的私房与六爷齐坚统统交给了锦绣,自己便领着兰芷与红玉在前头理事。

兰芷与红玉都厉害,压制得府里头的下人都有几分胆怯,锦绣便安心地守着大太太的后院,不叫她有后顾之忧。

一时间,大太太便清出去了许多的管事,又放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手,死死地把住了府里的重要的位置,这一折腾便是两个多月,三太太这期间竟然真的熬过去了,虽只剩一口气,却说什么都不肯咽气,直到外头传过来了二姑娘有孕的喜事儿,她才像是最后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立时便露出了下世的光景来。

这一日,三太太便已经连气息都微弱了,锦绣陪着大太太赶过来的时候,却见她只靠在痛哭失声的七姑娘的怀里,抓着她的手流泪,之后,见着了大太太,口不能言,却挣扎着将七姑娘的手递过去,大太太急忙接了,见此,三太太方才露出了笑容来,又一指在她身边拿着帕子却哭不出来的那美貌女子。

“你的心,我知道。”知道三太太想说什么,大太太便拉着她的手轻叹道,“你放心,便是三弟不愿意,老太太却会做主的。”见三太太点点头,忙说道,“二丫头马上回来看你,你且等一等。”

三太太低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一会儿便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便见二姑娘在丫头的护持下进来,见她已成这个样子,眼圈便红了,走到她的面前轻声唤道,“太……母亲。”虽受过三太太许多的薄待,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怨恨。

“你……”方才说不出话的三太太,却喘息着笑了,低声道,“有了身孕,我也就能放心地闭眼了。”见二姑娘流泪不已,她便低声道,“别伤了身子,从前,我错待了你,以后,你只好好过日子,就叫我能在下头放心了。”

“我知道母亲的心的。”二姑娘含泪说道。

她是真知道。

三太太一直不肯死,就是在等她的喜信。不然,就算她嫁了人,若是三太太一死,她就要守三年的孝,到时候成了亲又有什么用?三年后,多少的庶子都生出来了。如今她已有孕,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便已有了指望,在夫家立住了脚。

想通了这些,二姑娘便真心感激这个嫡母,只低声道,“母亲放心,以后,我豁出命来,也要护住七妹妹和五弟。”知道嫡母最后的牵挂是什么,二姑娘便想叫她安心。

“保重你自己便是。”三太太脸上露出了笑容,颤抖着按住了二姑娘的手,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众人身后,敛目不语的齐宣,慢慢地说道,“只是你们要记得,到底是至亲血脉,日后要守望互助。”

她说得含糊,几个女孩儿都听不懂,锦绣却若有所感,向着后头看去,见齐宣正好抬头,竟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心里竟是微动,却看着三太太闭上了眼睛,气息慢慢地微弱了下来。

“弟妹再等等,一会儿三弟与小五就回来!”大太太见她不好,含泪说道。

“无心的人,见了又如何呢?”该演的戏,她也全演完了。

从此以后,这府里头的人,都会好好地照顾她的女儿,给她做靠山,她最后的筹谋都得到了最好的效果,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还有……三太太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临死以前,她还给那对儿真爱送上了一份有趣的大礼,这后头的事儿,却是她再也看不到,也笑不到了。

她静静地沉睡了下去,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见到那两个害死她的人,最后的结局罢了。

第86章

又是一年的春天,冬日的寒冷退去,院子里的景色明显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柔嫩的柳枝在池水处浮动,带出了一轮一轮的涟漪。

锦绣手中捧着水晶盘,上头是刚刚裁下来的整齐的花朵。如今天气已经好了许多,换去了冬天里厚重的大毛衣裳,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的女孩儿,身姿窈窕,带着少女渐渐显露的风情,与色彩艳丽的花朵映衬在一起,更是好看极了。

“锦绣……”正低头走着的锦绣,便听到头顶上一声轻轻的呼唤,一抬头,却见的漫天飘散下了桃红的花瓣,如同花雨一样洋洋洒洒落在自己的肩上面上,微微一怔,便见得那假山上,正有一名青衫少年,捧着满手的花瓣,隔着桃花雨对着自己露出了温煦的笑容,见她看过来,便又唤了一声,“锦绣。”

“四爷。”锦绣躲开了那些花瓣,微微福了福。

见她躲闪,齐宣的目光微微一黯,之后,便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从假山上跳下来,走到了锦绣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露出的细白的颈子上一瞬,脸上有些发红,却还是含笑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

“四姑娘好日子近了,太太叫我给她送花解闷儿。”见齐宣还算规矩,锦绣的心里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轻声回道。

从当年三太太一病没了,如今已然过了五年,锦绣也已经十五。不说从前因自己年纪小,并未将齐宣的态度往深里想,只是如今他这样殷勤地与自己说话,平日里不知什么时候,又与自己的二哥苏志成了同学,锦绣心里便对他生出了疏远之意。

或许齐宣很好,可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不会是自己的良配,别说整个国公府会不会有人愿意有个做过丫头的侄媳妇,便是锦绣自己也过不去这个坎儿。可若说是要做妾,锦绣只能对有这种想法的人说一句——白日做梦!

她就是这辈子不嫁人,也不会给人做妾。

做妾能有什么好下场,她真是太知道了,更何况与别的女人分享男人,她都觉得恶心。

低下头不去看齐宣殷勤的目光,锦绣便低头道,“若是四爷无事,我便去了。”

说起来,如今四姑娘都已经十八了,若不是三年前那位温三爷家祖母没了,他非要守三年的孝,如今四姑娘早就嫁人生子了。

只是看着四姑娘自己的意思,竟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自己已经蹉跎成了老姑娘当回事儿,平日里往大太太处奉承,或是照拂自己的两个妹妹,悠闲得不行。

“别。”见锦绣真的要走,齐宣急忙拉住了她的衣摆,见她皱着眉头看过来,急忙放开了自己的手,忍着心里头的失落低声道,“锦绣,你忘了你的画。”见锦绣一怔,他慢慢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画纸展开,就见其上,正有一个美貌秀丽的女孩儿,含笑看来,乌发如云,香腮似雪。

“四爷,我并不需要这些。”那画上,分明就是如今的自己,锦绣错开了齐宣痴痴的眼,低声道,“我无意。四爷以后,不要再给我画了。”这样的画像若是传出去,只怕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