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湛尧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为了那个丫头,这傻儿子在西北过了好几年和尚似的日子,就天天抱着一张旧帕子过日子,那点子心思眼睛瞎了的才看不出来。若不是看他确实情根深种,他也不会这般卖力,又欠二老爷人情,又偷偷在底下撺掇了齐武,把那丫头约出来,给自己儿子创造些机会,也叫他心里快活些。

好么,万事俱备,这货说不娶了?

不娶了你做个痴情的傻样儿做什么?!遛你爹很有趣么?!

湛家老爹忿忿不平!

“什么不娶了?”徐氏刚刚去见自己的婆婆,见她就算换了屋子,精神也还不错,方才放心出来,闻言听到这个,不由好奇地问道,“说什么呢?”

她如今忙得脚底生风。

湛尧与湛功于西北有功,安国公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心腹,况且当年湛尧陷在西北外族,还与贵妃的娘家颇有瓜葛,就为了打击贵妃一脉,给她再找个对头,安国公就不会叫湛尧在封赏上吃委屈,不仅湛尧有功晋封,得了一个三等轻车都尉的三品爵位,另于京中赐了大宅与金银,就是湛功也升了从四品,如今得命宿卫太子宫,掌太子宫禁军。

这样的职位肩负太子安危,非心腹不能胜任,也能看出安国公一系对于湛功确实看重。

“这小畜生。”湛尧“哎哟”一声叫徐氏在后脑勺给了一巴掌,更委屈了,却不敢与妻子硬碰硬,只顿足道,“我只恐这一回,你的心事就要落空了!”见徐氏皱眉,他便无力地指着低头不说话的湛功说道,“你问问他,怎么就不娶那丫头了呢?我,我都与人家齐家说了。”

“什么?!”徐氏脸色一变,回头看着湛功,急声道,“这是你的意思?”她嘎巴了一下嘴儿,想到自己这些年就想把锦绣给娶进门,还有那孩子一直以来对她家忙里忙外地照料,只觉得浑身乱颤道,“你这是瞧不上她了,想要反悔?!”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若是她的儿子变成那样的人,她岂能容他!

“我没有瞧不上。”湛功低声说道。

“行!”徐氏也气笑了,胡乱地走了几步,指着湛功冷声道,“你给我说说看。”她冷笑道,“别以为你自己能了,就看不上人家做丫头的。我也明白告诉你,这些年小善小风在人家苏家读书,听着有人上门打听锦绣的不是一个两个!”见湛功飞快抬头,目中闪过一丝苦楚,她心里不忍,却还是冷冷地说道,“况她如今在国公府里什么人没见过,你以为能瞧中你?别自作多情!”

虽然湛功是她的儿子,然而徐氏却也不是个偏颇之人,只淡淡地说道,“你只说说,为什么不愿意。若是有理,今儿拼了我的脸不要,也与你父亲亲自登门,把你这事儿给抹平了,也少糟蹋人家好女孩儿。”

湛功低头,一双手抓得死死的,沉默了许久,方才低低地说道,“我家与太子的瓜葛太近了。”

“这是好事儿,怎么,你还想着娶一门贵妻不成?”徐氏只冷笑道。

“太子储位不稳。”湛尧却听明白了,见湛功偏开了头,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莫非,你担心万一太子倒了,咱们家要受到牵连?”见湛功犹豫了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叹道,“这是怕这孩子嫁过来,万一失败,将来会受苦?”

“她不应该过苦日子。”想到当年锦绣那双纤长秀美的手,和娴静的目光,湛功就觉得,宁愿她嫁给别人过快活平安的日子,也比担着风险嫁到自己家来强。若是四皇子真有机会登位,那如湛功这般太子与安国公的心腹必要株连的,岂不是害了他喜欢的女孩儿?

“莫非,你连叫自己喜欢的人过好日子的把握都没有?”见这傻儿子竟傻成了这样,湛尧便忍不住问道,“若是太子登位呢?”他见湛功咬死了牙关,便不怀好意地问道,“你以后就看着那姑娘和别人快快乐乐过日子,生儿育女?”

说到这个,湛功只觉得心里跟针扎一般,脸色苍白,嘴唇张合,到底说不出“我能”的话来。

眼见他不是见异思迁,徐氏这才露出了笑容,温声道,“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见湛功看了过来,一脸木讷,她便笑道,“你在这里擅自决定,可问过锦绣的意思?忒自作多情了些,没准儿人家通只将你当大哥呢。”真相帝了一回的徐氏只低声道,“你如今的顾虑也有道理,我们家不能坑了她一辈子,只是这样放弃,我是真舍不得。”

想到自己惦记了锦绣这么多年,况锦绣心性良善,与她亲近如同母女,徐氏便咬着牙说道,“就把你的这话也给英国公夫人带过去,且看那位夫人与锦绣如何选择,如何?”锦绣的亲娘苏氏是个不顶事儿的,统做不了锦绣的主,也只有英国公夫人,才是他们最应该去争取的人。

“别看他瞧着不乐意,心里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儿了。”见湛功耷拉着头,看不着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可怜巴巴的意思,湛尧还没见过这在战场勇猛无双的儿子这么个样子,一时觉得有趣,便在一旁取笑道,“就拿前几天说,他拿着令小善小风回家的名头去苏家,见人家灶下柴火没了,还给人劈了一个上午的柴呢。”

只怕这两个月,苏家都不用再劈柴了。

“这样只知道做事,不知道说,谁会知道他的心意呢?”徐氏看着沉默寡言的湛功,就头疼的紧。

“难得有心人呗。”湛尧可不知道锦绣生活的年代,还有一种英雄叫雷锋,此时便搓着手说道,“要我说,那丫头说是个聪明的,就应该选咱们家。”他扬扬头,很是得意地说道,“虽然不会说话,可是把她当宝贝供着不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儿子把儿媳当仙女有什么不对,只笑道,“就为了那丫头,西北好几年,这小子规矩的要死,营妓一次都没……哎呀!”

刚想说这儿子一次也没去过营妓处,湛尧就感到身后一股恶风袭来,一贯的对阵习惯叫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见得一条极长的木板带着凛冽的风声呼啸而至,一个没有避开,竟是叫这木板硬生生地拍在了脸上,顿时鼻血与眼泪起飞,很委屈地叫道,“为什么打我?!”就见他身后,徐氏拎着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的木板,正在冷笑。

“看起来,你去过,嗯?”

温柔的女人发起飙来,也不是一般的可怕,湛尧下意识地抖了抖自己的虎背熊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了身子,指天立誓道,“绝对没有!”他更惨,这几年被丢在外族,心里头念着自家媳妇与老娘儿子,哪里有心思去与旁的女子歪缠,竟也生生地做了一回和尚。

当然,这和尚做得很心甘情愿就是了。

见他这样老实,徐氏方才丢了木板,又与他温柔地嘘寒问暖,湛功无声地坐在一旁,然而想到方才徐氏与他说的话,竟是叫锦绣来选择,不知为何,虽心里不想叫她卷到这样的纷争里,却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哪怕,再见她一面,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死小子一定春心荡漾了。”享受着媳妇的爱的抚摸,湛尧方才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呸!”徐氏心说幸亏三个儿子都不像亲爹那样不着调,不然还叫不叫她活了!

“过几日,叫他穿得亮堂点儿,去和齐武那小子游园子。”见徐氏目中一亮,显然是听明白了,湛尧便小声道,“今儿我见着那姓齐的,竟是个极护短的人,我看着若是那丫头不愿意,谁也别做梦了!”他嫌弃地回头看了一旁的湛功一眼,见这儿子身材高大,一张脸刚毅严肃,回想那嫩柳一般的丫头,竟觉得就是一棵大树配一株小花一般,又想起京中那些小公子,便扶额道,“这么五大三粗的,能看上他才见鬼!”

“锦绣可不是以貌取人的。”徐氏白了他一眼,只是看了湛功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回,也觉得湛尧说得有那么些道理。

“回头给他做身精神衣裳。”湛尧叹道,“凭着衣裳,或许还能来点儿印象分?”

“别胡说八道了,”徐氏推了他一把无奈道,“这些年我冷眼瞧着,锦绣是还没开窍呢。况她的人品我深知的,并不是浅薄的人,对表象并不看重,只要咱们坦诚待她,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她也不会与我走动了好几年。”见湛尧连连点头,她便低声道,“不管如何,咱们只尽力就是。”

不说这头湛功正在纠结的不行,英国公府里,锦绣伴着一脸无趣的七姑娘,看着院子里姹紫嫣红的花朵绽放,便笑问道,“姑娘这一日,竟无精打采的。”

“四姐姐也嫁了,如今家里越发地冷清了。”从前姐妹们都在,何等快活,如今只六姑娘一个人,还在备嫁,只在屋里绣东西,七姑娘便摇头叹道,“等以后六姐姐出了门子,这家里还剩下谁呢?”她看了锦绣一眼,脸上露出了坏坏的笑容,大声叹道,“都嫁了,我就孤单了。”

见七姑娘的目光频频狡黠地看过来,显然意有所指,锦绣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又想到大太太与她说起的那户给七姑娘相中的人家儿,不好与七姑娘透口风,却只臊她道,“莫不是姑娘心里有什么想头,倒拿我凑趣儿?”

“好啊,你倒打一耙!”七姑娘就笑嘻嘻地扑上来,与她扭成了一团。

锦绣恐摔了她,急忙扶着她在自己身上扑腾,看着她明媚的,没有半分阴骛的笑靥,也觉得心里畅快。

遇上三老爷那样的亲爹,还能生成这副性情,连锦绣都觉得这有点儿变异了。

她又想到大太太给七姑娘相看的,正是她的娘家南阳侯府的旁支。说是旁支,却也是世代官宦,科举晋身。相中的那人如今不过十六,三年前便已然中了举人,只是来年春闱落了第,又闭门苦读了三年,只等明年下场,比苏志齐宣等人还要强些,又因秉承嫡枝南阳侯府的家风,男子不许纳妾,竟是个极好的人家。

更何况凭三老爷的名声,七姑娘嫁到外头哪一家,只怕都要被看不起,倒不如嫁进大太太的娘家,便是看在大太太的面子上,七姑娘也不会被刁难。

心里也望七姑娘好好儿的,锦绣便只含笑道,“红玉姐姐往小厨房去了,竟是要拿今儿赢得钱添菜,姑娘想做些什么,可快些说,不然一会儿钱没了,竟做不上了。”

“我是那样馋嘴的?”七姑娘便不服地说道,“六弟才是个贪吃鬼!”

你们两个不相上下好吧。

无奈地看了叉腰笑着的七姑娘一眼,锦绣只好哄她道,“您说的是。”却在此时,见外头世子正领着肥软的小胖子往这头走来,就见齐坚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自己的小肥爪被笑吟吟的世子抓在手里,小肉脸上全是讨好,似乎正在说些什么,引得世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连连颔首,还隔得远,锦绣便忍不住笑着与七姑娘说道,“三爷与六爷的感情真好。”以后,若是世子还愿意庇护齐坚,就是齐坚最大的福气了。

“亲兄弟,自然是感情好的。”七姑娘便不以为然地说道。

亲兄弟火上房的多了去了。不说别人,就说四姑娘嫁去的温家,四姑爷上头两个庶兄,平日里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若不是四姑爷是个靠得住,手段凶残的,都能把他连同他下头的那个嫡出的,还不大的弟弟给活吃了!

然而到底不好说这个,锦绣便只笑笑,见着小胖子看见自己脸上一亮,与世子向着此处指了过来,便与走过来的世子福了福含笑道,“六爷年纪小,亏了三爷有精神管他呢。”见世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便笑道,“可见六爷方才,定是叫三爷欢喜。”

“人逢喜事儿精神爽。”七姑娘就笑嘻嘻地说道。

“多嘴。”世子笑嗔了七姑娘一眼,方才训道,“这话是你做个女孩儿能说的?”

“不过是三哥哥面前,我方才多说的,”七姑娘便理直气壮地说道,“难道三嫂要进门,三哥哥不欢喜?”

“三爷寻太太有事儿?”锦绣急忙将话扯开,与世子笑道,“我带着六爷回去吧。”

世子来寻大太太确实有事儿,此时便点了点头,将齐坚的小爪子松开,低头与他温声道,“叫你读的书,你要好好儿地专研,有时间我还要问你,知道么?”见小胖子鼓着脸,世子还是知道什么叫要叫马儿跑,就要叫马儿吃饱的意思的,便含笑道,“只要你能叫我满意,以后每顿饭多加一碗肉,嗯?”

“肉!”小胖子急忙点着大脑壳,表示自己乖乖的。

锦绣在一旁听得脸上抽搐,觉得世子这种因地制宜的教学方法真是……很诡异,然而见小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到底心软,便温声道,“六爷若是想多吃肉,便要多在院子里走动一圈,知道么?”

“无妨,”世子却摇手笑道,“下个月我就请个骑射师傅,教平安骑射。”

“六爷还小呢。”听着要学骑射,锦绣就知道只怕齐坚要开始受苦,看了他一身的细皮嫩肉,肥嘟嘟的小模样,便忍不住心疼道,“不然,等明年开春儿再说吧。”

“长于后宅,耽于享乐,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世子一脸不赞同地看了锦绣一眼,又不知从哪里,竟然手一翻,好几本儿书便落在了她的手上,这才说道,“你先带着他看这些,等都读完了,再从我的书房换新的。”说完,自己甩甩手,非常潇洒地扬长而去。

几本书坠得锦绣险些闪了腰,她一低头,下意识地翻开了那书仔细一看,之后便一脸同情地看着嘻嘻哈哈与七姑娘玩耍在了一起的小平安,默默地给这个几碗肉就把自己卖了的小肥仔点了一根蜡。

她记得,资治通鉴,是几百卷来着?

 

第127章

再多的肉,也无法消除齐家小六爷的悲伤。

当知道自己的好三哥,是对自己做出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后,身心受到了极大创伤的小胖子,只用了一个招数来表达自己抗争的心。

哭!

扑进了大太太温暖的怀里,齐坚拱着母亲,手指向着一旁挑眉看着自己的世子哭着告状道,“母亲,三哥,三哥骗人!”他肉呼呼的手抹着眼睛嚎啕道,“明明,应该是三字经的!”从前世子也用这种方法叫他读书,不过是一些简单的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从前跟着锦绣学习的时候,他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只装着不会,在世子面前演了一把好学生骗了几碗肉吃,正在得意的时候,怎么三字经就便成了那样可怕的书呢?

被哥哥坑了一把的小胖子好生忧伤。

“三字经,你不是会背了么?”世子挑眉,见小胖子心虚地往大太太的怀里拱了拱,露出了一只眼睛偷偷看着他,便淡笑道,“骗了我这么久,这账要怎么算呢?”他早就知道小胖子没说实话,不过是在心里的小黑账上都给他记着,如今攒到了一起算,果然叫他心情舒畅。

“莫非你要毁约?”世子问道。

“好孩子,不毁约。”小胖子虽然有点儿小坏,可是到底在大太太身边长大,自有君子之风,哪怕是这回叫世子坑惨了,他还是嚎啕地扑在大太太的身边,伤心地叫道,“好好地背!”呜呜……三哥这么坏,未来的三嫂知道么?!

“我瞧着六弟也有些可怜。”见屋里的几个女眷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自己,世子默默地决定没人的地方要好好地抽打这个小东西一回,脸上却装好人儿地说道,“读这样的书,辛苦了。这样,”他在齐坚哭得直打嗝儿看过来的目光里温声道,“以后,一顿给你两碗肉,如何?”当然,怎么将当初的一碗平均地分成两碗,叫小胖子高兴高兴,还是很需要一些技巧的。

决定回头叫身边的丫头与小厨房好好地沟通一下,世子的脸上真是一脸的温柔。

“两碗。”一边打嗝儿,小胖子一边掉金豆子,一边板着自己的手指数道,“一碗,两碗……”最后,发现自己每天竟然能多吃三碗肉,他就觉得,自己被伤害了的那颗小心,慢慢地被治愈了。

“这书太晦涩了,先从简单的来吧。”大太太虽然心疼小儿子,却也知道,想要挣出个前程,就得狠下心叫他好好读书,心里赞同世子叫他发蒙的,然而从锦绣的手里取了一本,一见好么,竟然还是资治通鉴中的《周记》五卷,不由摇头道,“还是叫平安先读千字文如何?”

“他已会背了。”世子便温声道,“母亲也放心,我不会逼六弟的。”见大太太颔首,显然是向来信任他的,世子便继续说道,“读书,没有个好身体怎么行?再请个骑射师傅吧。”见大太太欲言又止,他便温声道,“母亲如今这样娇惯他,莫非还要纵出个五弟?”

五爷齐闵的教训太深刻了,大太太听得浑身一凛,立时脸上变色道,“这可不行!”当个只知道与内宅嬉笑的纨绔,岂不是在害她的平安?!

“如今六弟就有些脂粉气了。”世子看小胖子委屈地看着自己,便含笑道,“这两年就先叫六弟好好松快松快。”他无视了大太太与锦绣被他这无耻的话惊呆了的表情,面不改色地说道,“等过两年,我就将六弟挪到前院去,亲自教导。”

“这也太……”大太太抓着锦绣的手,只觉得心疼。

这么读书骑射的还叫松快,那以后还叫不叫人活了?!

世子只敛目,并不多说,心下却是一叹。

若是情况允许,他也不想逼迫这个弟弟迅速长大,可是不行了。

如今京里,两家外戚各自拥护一个皇子,已成水火。不定哪一天这天下都得乱起来。到时候若是太子上位还好,他自然可以保住府中的富贵与母亲姐妹一生的荣华,可是若是四皇子上位,他是一定完了,到时候不说自己那个五妹妹会做出什么来,就说母亲失了他的支持,下半辈子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将视母亲如亲母的六弟教导出来,才是万全之策。

心里也恐惊着母亲,世子只掩下不说,见那六弟此时又忘了方才的悲伤,趴在大太太的怀里去勾锦绣手上的书,便觉十分满意,与大太太含笑道,“看来六弟,也颇有灵性。”

“平安自然是聪明的。”虽心里不舍,大太太也知道世子是为了齐坚好,到底没有出手阻挠。

世子不过一笑便将此事揭过,然而却又皱眉道,“听说七妹妹得了福王妃的帖子?”

大太太如今拿儿子当靠山的,便也笑着问道,“虽然四皇子与咱们家那样儿,不过太过小气,却也叫外头笑话。”虽然四皇子封了福王,不过京中更乐意叫他一句四皇子。

“叫七妹妹小心点儿。”世子厌恶五姑娘屡次三番祸害自己这几个姐妹与他的母亲,便冷声道,“父亲说了,既然在外头做了侧室,与咱们家便没有什么瓜葛了,那丫头素来心肠歹毒,别叫七妹妹在那府里吃了亏。”

“你放心,锦绣也是去的。”大太太笑看了锦绣一眼,方说道,“这孩子从前也与我常出去的,我只恐以后带累了她。不若叫七丫头带她出去走一圈儿,把她从前的身份给掰扯清楚,以后,”她如今看中了湛家,却恐锦绣脸皮薄,再因为她的话以后对湛家生出回避之心,只含糊道,“以后锦绣与红玉,也能嫁的满意些。”

世子只默默颔首。

齐武从军之前与他颇为亲近,回来之后也并未改变什么,自然他也知道湛家的长辈看中了锦绣,要娶来给长子做媳妇,想到如今湛家父子也算是新荣之家,他便更高看锦绣一眼,然而到底男女有别,他又谨慎惯了,不长与女孩儿说笑,便只颔首道,“这些,母亲做主就是。”

然而说罢,却还是低声说道,“还有一事,要叫母亲知道。”

“何事?”大太太便好奇问道。

“五妹妹流了一个孩子。”世子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喜欢五姑娘,此时便只简单地说道,“四皇子专门与父亲道恼,父亲知道了,很生气。”当然,英国公气的不是那孩子没了,而是气五姑娘竟是愚蠢到这个地步。一个侧妃,竟然敢越在正妃之前生子,岂不是在活生生地告诉正妃,咱们瞧不上你,就是要欺负你,把你拉下马?!

一个在那王府连脚跟都站不稳的,聪明点儿,夹着尾巴过日子就算了,竟偏要作死,这是定国公家的家教不错,福王妃容下了这样狼子野心的五姑娘,不然,趁着她小产就能叫她死的无声无息。

英国公有这么个闺女,别提多憋屈了,连从前他并不放在眼里的定国公,如今竟然都仗着自己闺女是正妃,他的女儿是侧妃,敢在自己面前摆谱,这样没脸地过了这么久,英国公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砸了一屋子的瓷器,最后叫找上门哭诉的五姑娘的心腹丫头给五姑娘带个话。

“既是自己选择的路,死在王府也别给别人添麻烦!”这是英国公的原话。

“竟这样狠心。”大太太听了世子的讲诉,不由低声道,“不管如何,这是他的女儿呢。”

“她在那府里本就失宠,宫里贵妃前儿个连赏了四个美人,”世子低声道,“听那府里出来的话,除了福王妃处眷顾不变,其余的,包括五妹妹,早就见不着四皇子了。”说到这里,他便低声道,“宫里出来的奴才,何等的势利眼?听说五妹妹如今在那府里头,就是想吃顿热乎的饭菜,都要可劲儿地给奴才塞银子。更何况洗衣清扫这样的重活,不给钱,叫一群娇生惯养的丫头怎么办呢?小月里的五妹妹,就是想喝点儿糖水,都有人敢在里头克扣她。”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宗室家向来严密,能知道的这么多,实在叫大太太觉得蹊跷。

“福王府四处漏风,亏贵妃与四皇子还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世子便不屑地笑道,“自己的府里都管不好,还想办大事儿,白日做梦。”当初福王妃刚进门,倒是想要整顿一下府里,不说想整成铁桶,至少别白天吃了两碗白粥,一会儿京里就全都知道了不是?只是她要整顿的奴才,竟可巧都是四皇子的“心腹”,哭诉了一回自己的冤枉,四皇子又亲自把这些奴才领了回来,顺便隐晦地与福王妃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自己都不愿意过安生日子,谁还管你?!福王妃就此袖手,凭着这些活蹦乱跳的奴才在府里乱窜。

“内院不平,他还想要统管天下。”大太太只叹了一声,便将此事揭过。

到底五姑娘不是重点,世子也不过是担心七姑娘与锦绣往福王府走一趟,吃了五姑娘的什么暗亏罢了。当然,他确实没有担心错,这一趟过去,七姑娘确实险些叫五姑娘给坑了,然而到底因祸得福,从此富贵双全。这且不必提,只说大太太听了世子的话,便十分担忧,接下来的几日,除了往世子未来的岳父岳西侯家送聘礼定吉日,便抓着两个女孩儿絮絮叨叨,竟将福王府视若龙潭虎穴一般。

锦绣还好,本性并不跳脱,七姑娘却遭了罪,心里吐血,却也知道大太太是关心自己,只好全都听了,回头就趴在了自己的床上做挺尸状,见锦绣与六姑娘在一旁捂着嘴笑,便叫道,“竟然还笑我!”说完,拱进了被子里不理这两个坏蛋了。

“姑娘是认真与我置气不成?”看六姑娘坐着摇头而笑,锦绣便走过去伏在那一团被子上笑道,“要不,我与姑娘赔不是?”

“这倒不用。”七姑娘飞快地爬出来,一脸笑容地说道,“我听说,五姐姐在那府里过得很不好,我很开心。”见锦绣无奈地看着自己,她便冷笑道,“姐妹之情,我与她的姐妹之情早就叫她折腾没了!”想到五姑娘连番的手段,七姑娘便抓着锦绣的手说道,“明儿就要去福王府,你帮我打扮打扮。”

“你够好看的了。”六姑娘走过来掐了一把七姑娘的小脸儿说道。

“不用把我打扮的多美,只水灵点儿就是,必要衬得那人老橘皮一样就是。”七姑娘便仰头道,“非要做妾!把咱们的脸都丢尽了,我非臊臊她不可。”说完,就叫身边也笑起来的丫头去自己的箱子里翻腾。

六姑娘对七姑娘这么干一点儿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又叮嘱两个人千万小心,别着了五姑娘的道儿,方才散了。

到了第二日,锦绣早早就到了七姑娘的屋里给她打扮,不过是薄薄的粉,另有胭脂等物,叫七姑娘一脸的活泼的美貌,又在一旁,看着兴致勃勃的七姑娘穿了一身儿的天水碧挑丝双窠云雁衣裙,衬得自己容光焕发,这才满意地结束了对锦绣的折磨,上了车往福王府而去。

一路上果然遇到了不少的车也往福王府去,七姑娘小小地挑开一点帘子看了,回头就与锦绣说道,“好奇怪,叫了这么多的女孩儿,这是有什么用呢?”

“别看女孩儿不起眼,架不住京里,谁家的长辈不宠爱家里的女孩儿呢?”锦绣心说这大约就是古代版的夫人路线了,这么瞧着,怨不得人家定国公家的女孩儿能当正妃,五姑娘只能当妾。这后者还在后院想着争宠呢,前头里这位王妃,已经赶着帮四皇子拉拢朝臣了。

低低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七姑娘便听了缄默下来,捂着头说道,“好多的学问,我是听不明白的。”

“姑娘不过是不上心罢了。”国公府里哪有蠢人呢?不过是七姑娘心性开阔,对这些算计并不上心罢了。

跟着越来越多的车队进了福王府,锦绣跳下车,就感觉四皇子不愧是圣人最喜欢的儿子,这王府竟是恢弘壮丽

,山石池水之间,另有小桥亭阁隐没在匆匆的花树之中,更远处是高低不同的院落,层楼叠榭。

刚一下车,众人就见王府中面容俏丽的丫头们含笑迎了出来,七姑娘却不动,只看着那些别家的女孩儿都走了,方与锦绣笑道,“等等县主。”果然不过一会儿,同寿县主便与广安县主联袂而来,常相见的人,也无需寒暄,只一同往里头,福王府设宴之处而去。

锦绣就见设宴之处临着一池碧水,远处碧水中央的小亭之中,又悦耳的琴音隔水而来,分外好听,又见着正含笑端坐的福王妃的两侧,皆是一个一个的红木小案,其上各有酒水,竟也精致可爱,而那初次相见的福王妃面容端丽,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带着几分威仪,叫人心生敬慕。

“这是英国公府的七姑娘,和……”同寿县主目光一转,含笑道,“她们府上,客居的苏锦绣。”迎着福王妃的目光,同寿县主朗声说道。

“既是客,便请随意。”锦绣却见同寿县主隐蔽地对着福王妃挤了一下眼睛,之后这位王妃,便对着锦绣格外和气地一笑,出言肯定了她的身份。

没有半分为难与鄙夷。

 

第128章

锦绣当年跟在大太太的身边,认识她是个丫头的也不少,然而此时有七姑娘与同寿县主力挺,福王妃又给她脸面,再在心里头腹诽,一群女孩儿们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什么,至多只想着这丫头实在命好,便将她放在一旁,不去注意。

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儿,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呢?上头王妃带了头,谁都不是傻子,在此时给人没脸。

锦绣知道这是同寿县主与福王妃约好给自己做脸,心中虽然生奇,却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与七姑娘给福王妃福了福,便坐到了下头,眼看着福王妃似乎与同寿、广安两位县主十分要好,眉眼飞扬地笑言了几句,便又往七姑娘的方向笑道,“从前我身子弱,不大在京里走动,只是与贵府神交已久,若是不嫌弃,可叫我称呼一声妹妹可好?”

她的目光可亲,有一种逼人的亲和力,七姑娘虽然知道福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况两位伯父都不愿与皇子亲近,然而这样的场合,若是说不愿,到底驳了福王妃的脸,见她笑容满脸,七姑娘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只觉她并无坏心,便笑道,“能得王妃一声妹妹,也是我的体面。”

“齐家妹妹这样和气,以后,可不要觉得我烦就是了。”福王妃掩着嘴角笑了。

“你这样儿到处姐姐妹妹的,恐吓到了谁还未可知。”一旁就有一位衣裳华丽的女孩儿,扬声笑道。

那女孩儿一身的大红撒金,坐在与福王妃极近的地方,显然是十分亲近。锦绣又见她与广安县主低头说话,状似亲热,又言笑无忌,便多少明白,只恐这也是哪一家的贵女,此时那女孩儿一抬头,正好见着锦绣,眨了眨眼,贴在广安县主的耳边似乎说了什么,见后者频频点头,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指着锦绣笑道,“早听阿娴说过,英国公夫人的身边有个与她极亲近的姑娘,可就是你么?”阿娴,就是一旁含笑而坐的同寿县主了。

“这位是陈留郡君,你唤一声郡君就是。”同寿县主便在一旁笑道。

“我能吃了她,叫你这样提点?”陈留郡君骇笑道,“从前听你说,我还觉得不信,今儿见了,果然是个端庄的女孩儿,听说因着不愿离开英国公夫人,一直伴着她?竟是个孝顺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