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听说,小心地看了唐兆平一眼,只一眼就将视线移开,生怕被家里人瞧见,模样长得不错,一看就是个实衬人,心里暗喜,因为萧初真瞧不上,反倒轮到了她,虽然她比萧初真原长些,可萧初真那不服输的性子全府上下都知道,即便这两家管束得紧,可惹着了还是那乍乍呼呼,不依不饶的性子。

唐兆平见萧初疏生得水灵清秀,模样也好,举止也还得体,心下颇是满意,他来之前也令家里的老奴打听了一番,听说萧初疏是自幼没有亲娘,寄在蔡氏名下长大的。

唐兆平起身一揖,道:“萧小姐,你可愿嫁我为妻?”

这话一出口,惊得萧初疏整个人呆愣了。

媒婆不由笑出声来,萧元顶兄弟也是欲笑不笑。

萧元武暗想:一瞧他就是真心的,偏初真死活也不肯。

唐氏没想他会问出口,喊了声“我的个天”按捺住笑意,道:“五堂弟,你吓着她了,有这样问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么?”

唐兆平一脸肃色,道:“大堂姐,这是要与我过一辈子的人,我只想寻个愿意嫁我的,萧小姐,你可愿意?”仿佛对方若不愿意,他自不强求。

唐氏颇是无奈,心想他许又犯了拧脾气,“萧小姐,你且回了他,你不支声,她回头只当你不愿意呢。”

旁人能瞧出唐兆平的真心,萧初疏也瞧出来了,点了两下头,欠身道:“父亲、母亲,女儿告退!”一张脸涨得通红,扭头就出去了,身后只有媒婆与唐氏的声音。

唐氏道:“萧小姐应了。”

亲事当日就订下了。

因蔡氏说,一家之中,若是一娶一嫁,可以在一年中办,但若是皆为嫁,就得翻年才行,萧初雪八月出阁,而萧初疏的婚事就得推延到次年了。

*

端午佳节,江南一带又有送端阳礼的习俗。

萧家原就是江南人,而徽王府也有这习俗,一大早慕容祼便带了府中下人来送节礼,又有媒婆跟着,萧初雪听说人来了,使了侍女到上房花厅看慕容祼相貌品性如何等等,虽早前知晓,也是从旁人嘴里打听来的。

侍女静默地立在上房里,见慕容祼穿了身天蓝色的蟠龙袍,气宇轩昂,相貌不俗,当真真与几年前的广平候慕容祎有些像,都是一样的儒雅,一样的英俊不凡,只一眼,就连侍女都瞧直了眼。

花厅里,萧众望与萧众敬坐陪,又有萧元甲等兄弟几人,本想考慕容祼的棋艺、才学,可萧家男子在这方面就没有一个拔尖的,只能试慕容祼武功,萧众望一出手,就被慕容祼给接了拳脚功夫,慕容祼虽长得儒雅,却是有两下子,只片刻,萧众望父子就生了好感。

萧初真正坐在窗前发呆,就听夏姨娘生的八小姐带着稚音问:“是么?听说四姐夫长得好,武功又好,把爹爹都打过了?”

八小姐的侍女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此刻连连点头:“是呢!今儿府里的丫头、婆子都跑去瞧了,大家说那相貌和当年的广平候、云五公子有得一比呢。”

萧初真听到这儿,不由得在脑海里回想当年的慕容祎和云五,他们可都是神仙般的人物,难不成这慕容祼也是这样的人,想了片刻,再也控抑不住,携了侍女就要往上房去,又想着蔡氏对她们姐妹管束得越发严格,又不敢去,就这样迟迟疑疑地张望着上房。

瞧了一阵,对侍女道:“你小心留意着,回头见安庆候出来,来报与我知道。”

侍女应声。

萧初真回到屋里,挑了她最好看的春裳,又梳了最漂亮的发髻,着了淡妆,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拿了块漂亮的月季花帕子就出门了。

354 番外-萧家事(完)

她着实打扮得太过抢眼,也至萧初疏一眼就留意到了。

萧初疏的丫头道:“五小姐,你可得小心些,这一上午的,六小姐主仆就没消停过,进进出出,你瞧她这会儿,又打扮成那样…”

萧初疏担心生出是,唐兆平今儿也要过府送节礼,转而又想,萧初真是不屑嫁给唐兆平的,否则蔡氏和萧众望不会把她许过去,萧初真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个体面人家、皇亲国戚,就如萧初雪许的安庆候慕容祼这样的男子。

这么一想,有些不放心,搁下手里的针线活,领了丫头就往萧初雪的闺阁移去。

萧初疏面露难色。

萧初雪道:“五妹有甚事但说无妨。”

萧初疏着实说不出口,侍女道:“四姐姐,你得小心六妹妹,刚才她把自己打扮得跟朵花似地又出去了…”

萧初雪也听丫头说了,直夸慕容祼长得好,会武功,便是他的文采在琼林书院也是有颇有名气的,心头一沉,道:“五妹妹,我们到外面走走。”

因是过节,唐兆平送了节礼小坐片刻就离开,倒是萧众望和萧众敬听说安庆候要来,特意缠着他说话又试武功,又留了慕容祼在府里用了江南风味的粽子、点心等吃食。

慕容祼吃了几杯酒,在随从相伴下出了上房,正走着,就见路口站着个妙龄少女,一袭杏黄色的长裙,浅笑盈盈,手里拽着条帕子,以为是眼花,不由得揉了眼睛,定睛瞧时。正是个花儿一样的女子,因身为皇族,打小见的美人不少。慕容祼定定心神,在心下暗想:这娇美小姐是谁?莫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慕容祼迟疑道:“你是…”

萧初真用帕子捂着嘴。像戏台上的女子一般吃吃娇笑起来,这样的笑,她对着镜子已经练了无数回,一扭身离去,却故意落下帕子。

此刻,萧初雪领着萧初疏站在垂花门后,她咬了咬牙。

小冬道:“四小姐,奴婢去把那帕子捡回来。”

萧初雪抬手止住。

但见慕容祼从地上拾起了帕子。就在萧初雪以为他要藏起来时,只听慕容祼四下张望,却见到不远处一个婆子走过,道:“你是这府里的人么?”

那婆子欠身道:“拜见安庆候。”

慕容祼道:“这是刚才拾到的丝帕,问问是府里谁落下的,送回去吧。”

萧初疏吐了口气,道:“四姐姐,安庆候是个慎重人。”

萧初雪死咬着唇,一个字也不说,看那婆子接过丝帕。虽离得远,但她却第一次瞧清了慕容祼的容貌,白皙如雪的肌肤。幽若深潭的眸子,看着他时,只觉整个世界都为之安静下来,那是她见过最亮、最有神的眼睛,春花之容,秋月之貌,又有温润如玉的风姿…云罗待她真好,若不是永乐帝赐婚,她哪里能挑上这样的夫婿。

是的。他很好。

好到只一眼,就让她觉得心动。

正因他很好。竟让萧初真也动了心思,想在她眼皮底下引诱慕容祼。

萧初雪想到自己才是他的未婚妻。说说话应不算什么,这么一想,壮着胆子迈过垂花门,而他正要出来,冷不妨却碰了个照面,顿时惊得又羞又怕,羞的是他们八月就要成亲,怕的若被旁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见过安庆候。”萧初雪很快理清思绪,落落大方的行礼。

慕容祼满是迷糊,早前遇到一个,现下又出现两个,似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一时间分不出到底哪个才是他的未婚妻,“你是…”

萧初雪定定心神,忆起李嬷嬷的教导,心跳加速,却更为冷静地道:“这位是我五妹妹。”

慕容祼似听说过,许给他的是萧家的第四位小姐,是萧众望的嫡女,“你是萧四小姐?”

萧初雪款款欠身,答道:“正是。”

知道了萧初雪的身份,慕容祼不由多看了两眼,虽不及早前那位的姿容,倒也举止大方、得体,谈不上有好感,却亦没有厌恶,感觉平平,若不是永乐帝下旨赐婚,或许他还没想过成亲的事。抱拳道:“萧四小姐、萧六小姐!”

萧初雪轻声道:“萧四有礼了。”领着萧初疏行了万福礼。

简要打了个招呼,彼此错肩而去。

他的洒脱,她的失神凝望,萧初雪紧拽着手帕,萧初真好大的胆子,连她的人都敢引诱,正想着,便见萧初真领着丫头从一边过来。

萧初雪不待细想,快奔走了过去,二话不说,扬手“啪——”的一声就打了过去。

萧初真莫名被打了一巴掌,大声道:“四姐姐,我怎么招惹你了,你又打我?”

“六小姐,你做了什么,我们可都瞧得真真的,刚才的事要是被太太知道,你可想过可会有何后果?”

萧初真嘴硬道:“我做什么了?我只是绣花累了,出来走走。”

萧初雪不说多话,与小冬使了个眼色,小冬从婆子那儿讨回了手帕,拿在手里摇了两下,“狗改不了吃屎,这两年母亲拘着你,可见你还是不知好歹。小冬,我们去上房。”

萧初真心头一沉,这一回便又要出事了,随着她们一日日长大,萧初雪越发厌恶她。

上房花厅里,蔡氏正与朱氏闲话家常,几年之后,两房人还能平静地坐在一处,当真是早前没预料到的。

萧初雪唤声“娘”,想到萧初真做的事,满是委屈地坐下,气得眼泪儿直打转。

蔡氏道:“这是怎了?”

小冬便将萧初真给慕容祼丢帕子的事说了。

蔡氏听得面露诧色,这几个小姐都是她瞧着长大的,没想萧初真竟会做出这等事,说起来春姨娘也是个知事晓进退的,偏这萧初真就是个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她还未及笄呢。就学会了引诱男人,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看了萧家的笑话。

小冬道:“太太,就是这块帕子。安庆候拾着后,交给了我们府里的婆子。我和小姐、还有六小姐主仆在在垂花门外面瞧得真真的…”

朱氏也见过萧初真。人长得好,虽说年纪还小,可已经长开了,像个小仙女似的,“女大不留人,六小姐也该许人家了,不能再留了,这留来留去。弄不好就留出仇来。”

蔡氏轻声道:“雪儿,你也别气了,回屋里歇着,你的嫁衣还没绣好呢。”蔡氏眼里也是个容不得沙子的,她自个儿的事不计较,但谁要是坏她儿女的婚事,她就容不得,当即就着蔡婆子唤了春姨娘来,蔡婆子便将萧初真今儿做的事细细地说了。

春姨娘垂首,想着她依仗的还是元武。而今萧家上下再回京城,接下来就要该给几个孩子议亲了,萧元武的婚事还得依仗蔡氏呢。不能因着一个萧初真,就坏了萧元武的事,道:“六小姐是该议亲了,还请太太做主。”

蔡氏见她态度倒还谦卑,这十几年来,春姨娘待她一直如此,“她到底是庶女,要么配大户人家的庶子,要么许小户人家为嫡妻。再就是给公候男子为侍妾…”

朱氏道:“哪是她能挑的,像四小姐因宫里贵人帮衬。得皇上指婚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事。”

萧家二房见萧初雪许了个体面人家,又是皇亲国戚。想着日后少不得要依仗,自然处处都向着蔡氏母女。

朱氏想着萧初真长得好,许小户人家为嫡妻,萧初真日子是好过,可是帮衬不上他们,与他们来说没有半分益处,若嫁大户人家的庶子为妻,也是这个道理,也是个帮衬不上的,若是给权贵男子当侍妾,这就另当别论。

朱氏道:“嫂嫂,我听说初真想寻个体面男人为夫君,这当朝之中,年轻又体面、贵重的,就豫王府几位公子了,豫王世子身份贵重,嫡妻、侧妻都是嫡女出身,不如许给泰永候。”

朱氏说这话,完全是因为萧元乙和泰永候有几分交情,要是真许过去,许还能帮衬萧家几位兄弟一二,既然萧初真会使引诱男人的法子,就让她去诱慕容禄。

春姨娘一听这事儿,立时紧张地道:“太太,就给她许个名门庶子,或是许入小户人家也行。”

蔡氏明白春姨娘的想法,道:“你以为我愿意,就初真干的这些事,是个能在小户人家里安心度日的么,大户人家的庶子,她能看得入眼?”从小到大,萧初真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蔡氏觉着朱氏这建议不错,“她不是一心想嫁个好门第么,我瞧着二太太提的这个好。女儿大了,总得嫁人的,她嫁好了,将来也能帮衬元武兄弟三个,成!”

蔡氏早前是不乐意,但萧初真这么不安分,只要先把这麻烦给解决了,给人做妾,她又不需办喜宴,备了东西,一骑轿子把人抬出去就是,就算要办,嫡庶有别,也照着简单的办。

朱氏见蔡氏应了,道:“既如此,回头我让元乙寻泰永候说说,挑了日子就送人过门,泰永候就喜欢相貌好的,初真那容貌,定能看入他的眼。”

泰永候是豫王府几个公子里最花心、风流的一个,年纪虽不大,家里就有近十房妻妾,贵妾、良妾哪个不是美艳动人的。

春姨娘想反对,或蔡氏拿定主意。

五月初八,泰永候就回了话,说五月十六是个好日子,让萧家把萧初真抬入府去。

萧初真听说要将她许给泰永候为妾,少不得哭闹,竟扬言道:“若是为妾,我只嫁安庆候!”别说蔡氏,就是萧初雪也不应,任她愿是不愿,五月十六日黄昏,一骑轿子到底是把她给送走了,任春姨娘设了法子在蔡氏和萧众望跟前说清,萧众望一听说萧初真想引诱安庆候的那档子事,连连摆手,“还是早许人的好,留得久了,莫要生出事端来。”算是默认了蔡氏的决定。

萧众望可不敢得罪皇后,萧初雪与安庆候的婚事,可是皇后指的婚,更不敢因这婚事生出意外来。

夏姨娘一见这状况,生怕她生的八小姐也落到如此,叫了八小姐到身边,又细细地教了规矩。

五月二十,唐氏来邀蔡氏母女入宫叙话探望皇后,因着萧初疏许了唐兆平,两家倒走得亲近了。

唐氏还真是个热心人,将肃毅候府的大奶奶韩氏娘家的庶妹说给春姨娘生的萧元武,两个人的年纪倒也相当,又与蔡氏提了几个官家小姐的名讳,蔡氏正想搭上肃毅候谢家,便推说要见了人才好定,又说想与韩氏私下再说说。

到六月时,因蔡氏进入宫了两趟,萧府早前门前冷清的状况便大有改善,有官家太太常来拜访,就连蔡家也常出入府邸。

六月中浣,萧元武就与建兴伯府的世子庶女订了亲,两家也交换了信物。只是蔡氏想到萧元顶的婚事便有些犯愁,因是嫡长子,就想挑个贤惠得体的儿媳妇。

因韩氏帮忙,一来二去的,蔡氏就相中了护国公的嫡孙女,这是护国公嫡次子的女儿,听说是个贤惠得体的,蔡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遣人去护国公提亲,以为这事怕是不成了,没想过了待萧初雪出阁后,八月初十这日,护国公府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李家应了,高兴得蔡氏没跳起来。

蔡氏嫡女出阁,嫡长子又订了门好亲,乐了好一阵子,萧家二房也越发走动得勤了,颇有些当年荣宠时的风光。

永乐四年正月二十六,萧初疏出阁嫁给了唐兆平。

这唐兆平倒是个争气的,永乐四年三月的大考,竟考了个二榜第九名的好成绩,乐得萧众望高兴了好一阵,却气得萧元武直骂萧初真就是个眼皮薄、给人做妾的命。

永乐四年秋,闽郡一带闹了海贼,萧众望奉命剿海贼,这次离京领了长子萧元顶出征,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多,好在总算大捷。

永乐六年回京后,就被永乐帝复了嘉勇伯的爵位,其长子萧元顶封为世子。

护国公府李家听到消息,颇是欢喜,择日为萧元顶与李四小姐完婚。

云罗照例在新人成亲当日赏赐了礼物,萧初雪出阁时,她也赐了礼物,她虽没再唤萧众望父亲,也没遵蔡氏为母亲,但她却是帮衬了萧家的,经过了一番沉浮,萧众望也明白了许多,闲来无事时,就迷上了佛禅、佛经。

萧家的日子,就这样平淡无波地过着,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能重获荣宠,最大的原因是宫里有云罗。

萧初真嫁到永泰候府,专宠、风光了一阵子,当又有新人入府时,她就失宠了。永乐四年秋,她在永泰候府产下一子,这下半生也算有了依靠。随着永泰候府的姬妻、美人越来越多,她到底是被慕容禄给遗忘了,每次回娘家,她都不由得感叹一阵,常常想萧初疏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虽嫁给了小户人家的唐兆平,可如今唐兆平也是个官誉不错的知县,她听娘家父兄说,看唐兆平行事沉稳,定是前途极好的。

她能怨谁?早前春姨娘是想她嫁给唐兆平的,是她不愿意。

萧初疏现在的日子可是姐妹里过得最舒心的,唐兆平不纳妾,只安心与她度日,就是萧初雪也是羡慕的。安庆候长得太好,又有才华,性子也风流多情,与萧初雪成亲不到两年,在外就惹了不少风流债,当萧初雪诞下嫡女后,就为她连纳了两房贵妾,这二人皆是官家小姐。

355 番外-慕容祎(上)

永乐九年秋,又到了三年一度的向朝廷交纳赋税日。

慕容祎早早就将广平县的税供备好了,而今他已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李筠竹与他成亲后,生了两子一女,又有大姨娘育下一对子女,另有二姨娘育一子,三姨娘育了一女。

无事的时候,老夫人刘氏就喜欢看几个孙儿孙女们追逐嬉闹,时不时就说:“呃,你们父亲小时候比你们可安静多了…”

他三岁多就送入京城为质子,原不在刘氏跟前长大的,哪里知道慕容祎小时候是何模样,但慕容祎记得从小就是比同龄孩子要沉稳、内敛。

李筠竹面露忧色,“前几回,你都是告病在家,让郁枫带人押送税供的,今年…”她稍顿了片刻,“要是不想去,就不用上京了,让镇恶与郁枫送入京城。”

镇恶,是慕容祎与李筠竹所生的嫡长子,因生在恶月,刘氏说恶月出生的小孩要么不好养活,要么就与克父母的命,李筠竹便给他取了“镇恶”这个小字。

这么多年了,慕容祎心结难舒,李筠竹明白,他还牵绊着当今的皇后云罗,只要是云罗写的戏本、小说,他都一遍遍地细看过,就连无名氏所写的《孤女传》、《春晖圣母传》也都瞧过,他是想读懂皇后的心。

因他有心结,李筠竹总是大度地对待他,慕容祎除了不大爱说话,待她也敬重有礼,大姨娘是永乐帝赏赐的美人,二姨娘、三姨娘全是李筠竹做主纳入府的,这是李筠竹不想看他郁郁寡欢,特意挑了两个美人来陪他。

可慕容祎除了与郁枫、李筠竹说的话多些。便是见了刘氏,也是问一句答一句,能回一字的。绝不回两字。

就连刘氏也常常轻叹:“我记得阿祎不是这样沉默的性子呀,怎的越发话少了呢。”

刘氏看着桂堂院子里摆着的大大小小箱子。在二姨娘与丫头的搀扶下进来,扫了一眼,道:“三年的税供都在这里了,这一送入朝廷,府里就没剩多少了。”

李筠竹勾唇笑了一下,所有皇族藩王、候爷,每三年都是给朝廷押送税供,这是惯例。有多有少,但朝廷也没规定何人送多少。

李筠竹见他不支声,又道:“你就别去了,还和上回一样,写份折子,就说身子不适,让镇恶与郁枫去…”

慕容祎道“不”,只一字。

刘氏轻声道:“不想去就不去,上回你有朋友来探你,出门游玩了一趟。回来好几日不说话,我看筠竹说得对,你就别去了。镇恶这孩子性子活泼。又是你们的长子,让他学着些,让他和郁枫上京…”

“不!”慕容祎又重复了一遍,“我带郁枫去。”简短的话语,眼色沉了一沉,似有些不高兴。

刘氏不想惹他,叹了一声,对李筠竹道:“挑两个机警的一道。”

李筠竹见他自个想去,依旧让长子镇恶跟着一道上京。

经过半月的长途跋途。慕容祎父子总算抵达了京城,只是京城再没有他的府邸。他只能住在京城驿馆了,广平王一行倒被安排了一座体面的院子。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都挤在那院子里。

镇恶一入京,看什么都是稀奇的,带着相随的小厮,镇日里跑得不见人影。

慕容祎去了宝相寺的庙会,忆起小时候与云罗在这里相遇的情形,仿若昨日发生的事,这样遥远而亲切。

九年了,他再没见过她,即便是他与李筠竹成亲那日,也未曾见过的。

护国公李家而今还和当年一样的风光,李筠竹的二哥在辽郡边城驻守,听说李家精忠报国,永乐七年与契丹人打了一场恶战,护国公世子受了重伤,护国公的爵位便晋为一等护国公,但护国公世子伤刚愈,又请命回到边城。

镇恶少与舅家往来,一来京城,倒与他舅家的几个表兄弟好了,他人长得颇似当年的慕容祎,因人长得好,更让人生出好感与善意来。

终于,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而今年因各地藩王押送赋税入京,帝后在宫中设宴款待众皇族。

皇后一袭华贵的衣袍,端坐在永乐帝的身侧,时而浅笑,时而凝重,更多的时候则是一脸随和,皇子们端坐在两侧,就连最小的五皇子慕容涛也一脸凝重。

她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他是犯有前罪的广平王,争储失败,竟没被赐死,还得了个广平候的爵位,得有一县封赏。

慕容祎突地忆起,当年云罗问他,有没有两赢之局,他当时回她:不可能。若是自己赢了,未必能如慕容祯这样,为了云罗,让美貌侍妾改嫁旁的皇族,让育有子女的吕淑媛出家修行,到底为她做到“白首一双人”的承诺。

慕容祎定定心神,领着镇恶捧起酒盏,这些年的沉默寡言,竟让他不晓如何开口,倒是镇恶学着其他皇族藩王候爷的模样,朗声道:“禀皇上、皇后,我们父子敬你们一杯,祝皇上龙体安泰,皇后娘娘美貌永驻。”

镇恶的声音,立时就吸引了云罗的目光,她扫了过来,瞧着与慕容祎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立时道:“你是广平候的第几个儿子,今年多大了,瞧上去倒和三皇子年纪相近呢。”

镇恶抱拳道:“回皇后娘娘,我是广平候嫡长子慕容沣。”

云罗捧起酒盏,慕容祯道:“广平候,这孩子可封了世子?”

慕容祎答:“不曾。”

君王问话,通常前面还要加上“回皇上话”。

泰永王立时起身,朗声道:“大胆慕容祎,竟敢对皇上不敬,难道这皇家的规矩都忘了么?回答皇上问话竟如此冷傲?”

慕容祯有两个最倚重的兄弟,一个是他的胞弟慕容祉,这另一个便是泰永王慕容禄,这二人是他众兄弟最讨欢欣的。泰永王对慕容祯颇是敬重有加,常替慕容祯办一些棘手的差使,也因他建功破多。破格从候爵晋为郡王,大家还说。只怕他日这泰永王封个亲王也是可能的。

立有兴沈候也跟着附和起来。

慕容祯摆了摆手,“今儿宫宴全都是自家人,不过是小事罢了。”

泰永王抱拳道:“禀皇上,规矩不能废,广平候失礼在先,理当被罚。”

豫王慕容祉捧起酒杯,大饮了一口,身侧坐着钱王妃母子。钱王妃轻声道:“你倒喝慢些。”慕容祉道:“我看着广平候就浑身不自在,六弟这回又犯了挑刺的毛病,被他盯上了,只怕难缠得紧。”

云罗笑了起来,暖声道:“六弟没去都察院当真可惜了。”这一句玩笑惹得周围的皇族跟着哄笑了起来,这笑里多有捧场讨好之意。

泰永王有些讪讪的挠头:“皇嫂打趣臣弟了。”

云罗招手道:“坐下赏歌舞。”她拊掌而拍,立时就有几十名舞伎飞奔而至,广袖飞舞,个顶个的都是倾城绝色的美人,这歌舞竟与他们大伙早前所见的不同。不仅有女子的柔美活泼,还有女子的青春靓丽,充满了热情。

泰永王一见美人。双眼都直了,谁不知道,这泰永王最喜女色,府里的妻妾最多,而今有二十多人了,对此只要他不是强抢美女,永乐帝与豫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李筠竹与慕容祎的嫡长子都这么大了,到现下都还没封为世子,各家皇族但凡有了儿子。便考虑将谁立为世子的人选。

酒不醉人,人自醉。慕容祎几杯下肚,便见眼前人影叠叠。扒在桌案上,有些不知所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待他醒来,床前扒着八岁大的镇恶,他再一动身子,镇恶就道:“爹,你总算醒了?昨晚醉得不醒人事,宫里特意拨了这处宫殿来安顿醉得不能走的皇族们。”

一名娇美的宫娥捧着羹汤道:“广平候,这是皇后娘娘特意令御膳房准备的解酒汤,你且喝上一碗。”

镇恶接了解酒汤,小心捧到慕容祎面前:“爹,许多人酒一醒,就去养心殿告罪了,我瞧你也得去。”

慕容祎冷声道:“为什么?”

他才不要去,这些个皇族,一个个都怕得罪了永乐帝,他才不怕,大不了夺了他的爵位,这么多年,整个蜀王府上下被贬庶人,发配二千里之外,独他一人过着安稳的日子,他日夜承受着煎熬。

镇恶道:“我听说,泰永王最爱挑刺,皇族们都怕被他盯上了,寻了藉由弹劾,听说三年前齐王府的宁候醉后说了几句酒话,被他大做文章弄得丢了候爵。爹…你喝了解酒汤,还是去告个罪。”

泰永王这么一闹腾,各地皇族押税供入京,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泰永王抓住了把柄。

慕容祎执拗地道:“不去!”喝完了解酒汤,一倒头又睡了。

镇恶无奈地摇了摇头。

同来的小厮看了一眼,道:“大公子,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