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久张昌邕,顾淑妃仿佛也有些倦了,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润嗓子,她就叫了一个宫女进来,吩咐去取些新鲜的蜜饯果子和各色糕饼点心,须臾就在摆满了一个海棠高几。含笑吩咐两人随意取用,她就问起了些归德府的风土人情,张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知道,章晗却每年回三天的家,对民间风土人情看得不少,说着邻舍那些趣事,常常逗得顾淑妃好一阵笑。直到王夫人带着顾家三姊妹进来,顾淑妃还搂着张琪笑得乐不可支。

“真真有那样死要钱的老婆子,为了那一文钱竟是闹腾出那样的事情来!”

王夫人一愣之后就开口笑道:“好久不见娘娘笑得这般开怀了!”

“正是正是,多亏了她们进宫,逗得我开心了一场。”顾淑妃放开张琪,让一个宫女上前捧着镜子梳理了一会儿头发,重新抿了抿博鬓,这才笑道,“幸亏今日有江都郡主帮着捎带一句话,她们姊妹这一进来,我这心情也好多了。对了,今日还是我头一次见你们姊妹,这见面礼却不能少。来人,去我的首饰匣子里取那两个项圈来。”

顾淑妃这一吩咐,立时有宫女快步离去。章晗注意到王夫人面色如常,而顾氏三姊妹则是都有些微微色变。她又四下里扫了一眼,发现刚刚一直杵在那儿的中年宦官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心底越发怀疑此人不是长宁宫的人,而是楚妈妈提到让她多加留心的外人。

须臾就有宫女捧了一个铺了黄绫的盘子来,上头摆着两个项圈,俱是黄澄澄的,一个是金累丝嵌玉双龙戏珠纹样,一个是点翠嵌宝蝴蝶花卉纹样。顾淑妃笑呵呵地拿了一个给张琪,又令人服侍其立时戴在颈项上,又依样画葫芦让章晗也戴了,这才满意地说道:“果然好东西也要给好品格的人,如此才配得上。不是我说,你们年轻姑娘,也不要打扮得太素淡了。”

章晗掂着那项圈沉甸甸的分量,知道东西贵重倒也罢了,可她毕竟不算正经官眷,如今朝廷规矩大,民间女眷断然不许穿金戴银,因而忙和张琪一块拜谢了下去。顾淑妃又留着几人说了一阵子话,直到外间有宫女进来说时辰不早,她才吩咐备车送人回去。临走之际,她却又拉着张琪和章晗说话,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早饭吃得八分饱,在顾淑妃那儿又用了两块点心,章晗肚子倒是不饿,可上车之后,她便感觉到浑身气力都没了,张琪更是险些没瘫倒下来。民间看县令知府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官,更何况顾淑妃这样宫里的顶尖人物!那一番应对章晗是拼尽了全力,如今事情过去了才感觉到一阵阵的后怕,按着胸口好一会儿,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则顾虑到外间赶车的人,但张琪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真是胆大,我都快吓死了!”

“别提了,再来这样一回,兴许我就不成了!”章晗轻叹一声,见张琪把头靠了过来,低声问她为何要那样答顾淑妃,她不由得苦笑道,“我是没法子,要是这么快让他心想事成,他回了京城来,我们总不能再赖在侯府,那时候就是任人宰割了。”

“你说得对,我之前竟是没想到这个!”张琪一下子身子僵直,随即心有余悸地说,“亏得有你,否则今日若是我单独见淑妃娘娘,怕是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都过去了……”章晗摩挲着张琪胸前的项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旋即微笑道,“凭着这个,回到侯府给人看了,也就不会小瞧咱们……当然也不是没代价,咱们今天得了这样的东西,免不了招人嫉妒。”

“是啊,那位今天才第一次见的二姐姐盯着我那项圈看,仿佛就想夺过去似的。”张琪想起顾家二小姐顾拂那时候的表情,忍不住想到了长姊张瑜,一时打了个寒噤,“她们是正经的侯府小姐,见惯了好东西,还盯着我们干什么?”

“人心难测,谁知道,兴许是因为姊妹中间争强好胜,兴许是因为争淑妃娘娘的宠爱,兴许是因为……”想起顾家三姊妹年纪差不多,最年长的顾抒十七八岁,应该是服孝耽搁了婚事,真要说起来也是年龄刚好,章晗一下子打了个顿,最后半截话就没说出来——兴许,还是为了一桩尊贵体面的婚事。

长宁宫中,顾淑妃躺在湘妃竹榻上,由着小宫女跪在那儿替自己捶腿,眼神却有些迷离。直到珠帘响动,她才立时睁开了眼睛,看清进来的人是大宫女夏雨,她摆摆手屏退了那个小宫女,吩咐人上了前来。

“如何?”

“回禀娘娘,好容易才打听出来,是有人弹劾武宁侯为妹夫谋私,妄图染指铨选,想将其调到京城。”

“好啊,敢情是现如今盯上我们顾家了,竟敢这样蛊惑圣心!”顾淑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面色一阵抽搐,好一阵子方才在夏雨的搀扶下躺了,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幸好那丫头人倒是机灵,否则让李老鬼回去在皇上面前一传话,皇上真的疑了二哥,那就险之又险了。唉,妹妹这女儿教得不怎么样,可竟是调教出这样冰雪聪明的丫头!”

“看娘娘说的,那章晗才多大,能有多少见识,多半是太夫人姜是老的辣,瞧出端倪嘱咐过。”

“嘱咐过也未必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总之是个聪慧丫头……是个好臂膀。”

第十八章笼络

家里头媳妇和孙女外孙女几个全都进了宫,太夫人耐着性子等了许久,时值中午的时候便终于忍不住了,一次又一次打发人去打探消息。几乎到了晌午时分,外头才报信说二夫人回来了。松了一口大气的她让赖妈妈和楚妈妈扶着出了门,可在廊下站了片刻,她立时回过神来,突然又转身回了屋子。

没过多久,外间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最先疾步跑到太夫人跟前的是顾钰,这位三小姐和昨日一样一身大红衣裳,脸上精心用了脂粉,发上金步摇,耳垂明月珰,尽是侯门千金的富贵气息。她笑着行过礼后,就挨着太夫人说了今日到东宫见着江都郡主的情形,又让太夫人看她腰间江都郡主赏的金鱼玉坠儿。

若是平时,太夫人最喜爱这个孙女,免不了和人说笑一阵,这会儿却没多大兴致,对后来的顾抒和顾拂姊妹都只是心不在焉敷衍了两句,眼光却落在了张琪和章晗身上。当发现她们颈项上双双多了一对金项圈,她眼睛一亮,立时招手示意她们上前,待两人主动褪下了金项圈呈到她跟前,她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端详过,这才笑了起来。

“是御用监造的好东西,也就是宫里才有这样精致的工艺。你们才第一次进宫,娘娘就有这样的赏赐,足可见你们姊妹投了娘娘的缘,在咱们家也是头一份。”

王夫人连忙含笑称是,这时候,一旁的二小姐顾拂却插嘴说道:“老祖宗忘了,娘娘元宵时才赏赐过咱们姊妹三个每人一对金银项圈。”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见大姐顾抒和三妹顾钰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顾拂又见太夫人面色不虞,就是再傻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对,脸色一时涨得通红,连忙补救似的说:“想来娘娘也是怜惜瑜妹妹没了娘亲疼爱,所以格外看顾……”

“没娘的孩子,总让人多几分怜惜。”太夫人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随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抒儿,你娘还病在床上,你带二丫头早些回去仔细伺候着,需要什么尽管派人来说,纵使要几十斤人参燕窝,家里也吃得起!”

顾抒低头应了一声是,却狠狠地用讥诮的目光剜了顾拂一眼。这姊妹二人退去,太夫人的面色就霁和了许多,又笑着和王夫人对那两个项圈评点了一番,她便吩咐章晗和张琪收好了,这才对王夫人和顾钰说道:“你们娘俩一大早进宫,又去了东宫一趟,想来也累了,先回房去用饭,不用在这儿陪着我耗。我留她们姊妹一块用午饭,瑜儿身体脆弱,才刚让厨房预备了清淡的小菜,你们却吃不惯。”

王夫人拉着顾钰一块笑着告退,等到出了穿堂,由抄手回廊往她们住的悦心斋去,顾钰才低声嘟囔道:“她们才刚来,老祖宗就忘了我这个孙女了。平时怎么也会留着我一块吃饭,之前赖妈妈分明说老祖宗那里还预备了炸鹌鹑。”

“看你这样子,和两个妹妹争起风来,不怕被人笑话!”王夫人含笑在顾钰的额头上点了一记,这才说道,“她们远来是客,又没了母亲,老太太爱屋及乌,自然要多多看顾,否则她们就太可怜了。你呀,在江都郡主那儿玩得都快疯了,虽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可她终究差了你一辈呢,日后得有个端庄的样子!”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端庄贤淑就是了!”

母女俩说笑着回了悦心斋,王夫人把顾钰赶回房更衣,自己也回了西次间,将那套大衣裳给脱了,换上家常的衫裙。正卸着那些华贵的头面,又褪下手镯往匣子中放时,她就从镜子中看见赵妈妈蹑手蹑脚地上来,便屏退了两个丫头。

“什么事?”

“夫人,跟表小姐和晗姑娘的宋妈妈,是三小姐乳母秦氏的两姨表姊妹,她才刚到秦氏那儿去叙话。”

“就这么些小事也用得着你禀报。”王夫人将匣子盖上,头也不回地说,“人之常情,由得她们多多来往。还有,她既是在归德府这么久,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头,秦氏跟着钰儿享了那么多年福,该帮的帮她几个就是了,也是姊妹之情。”

赵妈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屈了屈膝说:“夫人想得周到,我回头就去传话。”

章晗和张琪陪着太夫人用了一顿姗姗来迟的午饭,将进宫之后的经过事无巨细都禀明了,待见太夫人显然无话再问,她们方才双双告退了出来。回了东厢房,见宋妈妈又是不在,张琪哂然一笑,章晗却把樱草和芳草一块叫到了南屋。

“宋妈妈哪儿去了?”见樱草面露犹疑,章晗随手摘下颈项上的项圈,转头吩咐芳草去收好,又格外提点说是顾淑妃所赐,这才又别转了头看着樱草,“今早宋妈妈就不在,太夫人问起来我给她找了个理由,结果她还不领情。既是如今又不在,待会老太太再问起,我就只能回答说我不知道,得问问你这个知情者了!”

樱草虽则在张家多年,又是宋妈妈丈夫的侄女,可从前并不是近身伺候的丫头,虽则人有些小聪明想往上爬,刚刚看那沉甸甸的项圈已经是有些心里发紧,此时哪里能应付章晗这锐利的词锋。慌张之下,她竟是脱口而出说道:“舅妈去二夫人的悦心斋了。”

不等樱草醒悟过来,章晗便沉声问道:“宋妈妈去悦心斋干什么?”

“这……我听说三小姐的乳娘是舅妈的表姐。”

直到这时候,樱草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可这会儿再要掩饰也来不及,她只能咬紧了嘴唇。见她这幅光景,章晗才微微笑道:“你放心,我也就是问问。宋妈妈离开侯府多年,去见见亲朋故旧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她回来我也不会再问她这事。倒是你年纪不小了,张家的小子当中,和你年龄差不多的没几个,而且大多是好吃酒赌钱,没几个正经做事的。可武宁侯府就不同了,不说别人,单单咱们进京那天,那带路的管事放在外头,谁知道是下人?也不知道是他家媳妇是何等有福分的人,居然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樱草原就见识不多,只是宋妈妈看着自己亲戚可靠才挑了来服侍张琪。这会儿被章晗软硬兼施的一番话一说,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等章晗打发她出屋子的时候,竟是有些神不守舍。而她一出去,磨磨蹭蹭在那摆弄项圈的芳草才快步回转了来。

“小姐,东西收好了。”

“你这丫头,在那磨磨蹭蹭这么久,是想看看我怎么说她?”

“谁让宋妈妈老是对咱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就连她和凝香也在我和碧茵面前摆架子!”芳草说着就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小姐真厉害,说得她一点脾气都没了!”

“尽贫嘴!少说这些闲话,快服侍我换一身衣裳,一身汗裹在身上大半天,都快湿透了!”

章晗口中嗔着,心里却不无高兴。然而,一想到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的母亲和弟弟,一想到今日进宫顾淑妃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还有那位诡异的中年宦官,她那一丝愉悦很快烟消云散。看着满屋子富贵气息的家居摆设,她自己取了梳子轻轻梳头,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

这富贵牢笼,她什么时候才能挣脱出去?她宁愿粗茶淡饭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只要有父母兄弟在身边,便远胜过这些锦衣玉食!

第十九章慈心

尽管年轻的时候不算太信神佛,但随着年纪渐渐大了,太夫人也和京城其他公侯伯夫人一样,去佛寺请了一尊观音回来,在自己的正房后头设了一个小屋子专门供奉着。这日午后歇午觉起来,她在佛前净手上了香,又跪在蒲团上念了好一阵子的经,最后才在赖妈妈楚妈妈双双搀扶下站起身来,到了前头的罗汉床上坐了,又让赖妈妈守在了门外。

“真是祖宗积德,总算躲过了这一关!”

太夫人转着手中佛珠,想起早起得的信,不免心有余悸地看着楚妈妈说道,“亏得昨天我觉得刘公公带着的那两个面生,他说话又若有所指,所以让你提醒了那丫头,想不到居然真是这样天大的事。一天六份折子弹劾,想当初把韩国公掀翻的也就是那样的声势。若是为了瑜儿她爹而连累了老二,我恨不得挖了我这双眼睛去,当初都是我看中他这个女婿的!”

“都已经过去了,您若是再埋怨自己了,就是九泉之下的二姑太太也会伤心的。”楚妈妈听太夫人越说越怒,忙在旁边劝解了两句,见太夫人面色稍有缓和,她想起宫里递来的讯息,忙低声说道,“娘娘派人捎信说,皇上昨儿个晚上过来时,提及咱们侯爷之前领军打的那一场胜仗,倒是高兴得很,还喝了几盅,夜里也宿在了娘娘那儿,足可见对咱们家还是眷顾的。毕竟,咱们和那些倒了的人家不一样。侯爷给皇上当了多年亲卫,绝不会……”

那绝不会后头的四个字,楚妈妈不敢说出来,而太夫人心里又哪会没有数,不过是兔死狗烹四个字罢了。想着如今朝中那些皇子皇孙,她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瑜儿她娘终究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没白疼她一场。若不是章晗那丫头点穿了,我还一直以为她觉得娘家不出力,任由她们母女在归德府吃苦,原来她终究体谅咱们的苦楚。”

楚妈妈深悉顾夫人的性子,虽有些怀疑章晗当时是顺着顾淑妃的口气那么说,可太夫人都这么说了,她自不会揭破这一茬,连忙笑吟吟地连声称是。见太夫人神色轻松了下来,她想起才刚王夫人过来提到的事,虽不想提,可想想如今顾家亦是风口浪尖上,她不得不低声说道:“刚刚太夫人歇午觉,二夫人来过,说是外头才来报的信,东府里三少爷又悄悄溜了出去,结果在酒楼喝酒时,因为一个卖唱女郎,险些一言不合与人打了起来……”

“这个孽障!”

太夫人原本稍稍转好的心情一下子给完全败坏了,一手捏紧了佛珠,好容易才止住把佛珠劈手砸在地上的冲动。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如此,我就是拼着老大在九泉下怪我,也不能把这爵位给了他去承袭,西府哪个孩子不比那孽障强?我就不该一时心软,纵容养出了这么一个祸害……”

说到这里,她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传话给西府上下,就说是我的话,若再有人敢私放了他们主子出去,就立时撵到田庄上去做苦力!还有,给我把人关在书房里读书,什么时候悔过什么时候放出来,拿一把戒尺去给抒儿,让她代我和她母亲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成器的哥哥!”

太夫人盛怒之下,楚妈妈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声应是。及至出门时,见赖妈妈进来,她便低声将太夫人之前这吩咐说了,一听又是东府三少爷闯祸,赖妈妈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结,恨铁不成钢似的咬了咬牙:“大夫人也是可怜,嫡亲的儿子养到十二岁突然没了,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庶子承爵,自己又病得七死八活,大小姐再好强,可有这么个哥哥,名声就……唉,偏生那位李姨娘还不省心,仗着有三少爷,就知道怂恿二小姐和大小姐争!”

两人都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如今奉着太夫人住在西府,常对东府里头的事情在背后说道两句。这会儿老姊妹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楚妈妈便低声说道:“所以老太太只想给三少爷找一门能压得住的亲事,可这满京城的官宦人家,若是有那样能干的女儿,谁又能不知道三少爷的人品?”

“咳!”

门外的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唉声叹气,楚妈妈不动声色挑帘子出去一看,见是捧着一个捧盒的赵妈妈,心情稍稍一宽,含笑点头后就问道:“赵妈妈这是来见老太太的?”

“三小姐采了些玫瑰花瓣做了玫瑰杏仁酥,从前太夫人说过喜欢这个,所以就让我拿了过来,一来孝敬给太夫人,二来也给表小姐和晗姑娘尝个鲜。原本三小姐是要亲自来的,结果手上不慎烫出了一个泡来,惹得夫人好一阵埋怨,带着上上下下一堆人到处找消肿败火的药,把三小姐一只手敷了个严严实实,三小姐不敢出来,二位千万瞒着太夫人。”

一听这话,楚妈妈和赵妈妈连忙追问,得知并无太大不妥,两人方才笑着接了捧盒。等赵妈妈走,楚妈妈把东西交了赖妈妈,自己则去取了太夫人从前用的戒尺往东府去。因威宁侯顾长兴和武宁侯顾长风是亲兄弟,从前两家除了后巷相通之外,家里也有几扇侧门相通。现如今顾长兴去世,唯一的庶子顾振袭了爵,而武宁侯顾长风又常年在外带兵,太夫人就吩咐把几扇侧门都牢牢锁了,如今楚妈妈只能从后巷过去。

到了地头,她也不去见顾振,而是径直去见威宁侯夫人胡氏——因婆婆在世,承爵庶子又并未成婚,胡氏这太夫人自然还称不得。一进屋子,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顿时止了脚步把一个丫头叫了过来。

“怎么没听你们禀报过,大夫人犯了咳症?”

“楚妈妈,夫人不是咳症,是药吃得太多,如今一看到药汤就恶心反胃,甚至连丸药都吞不下去。”

一听这话,楚妈妈怔了一怔,当即摇了摇头,随即就吩咐人通报了一声。待到进了屋子,见胡夫人在顾抒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她连忙深深屈膝行礼,又上前帮忙服侍人歪着,这才说道:“就是太夫人吩咐我来看看夫人,您还是好好歇着养病要紧。”

“多谢娘一直惦记着,我这病也就是拖一天算一天。”胡夫人面容消瘦,再加上久病在身不事妆扮,看上去越发显得憔悴苍老,竟还没有太夫人精神。请了楚妈妈坐下,她这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其手中的戒尺上,眉毛顿时一挑,急声问道:“怎么,又是家里那个孽障闯了祸?”

楚妈妈知道这事总要挑开,微微颔首过后就低声把事情缘由说了。这下子,别说胡夫人气得发昏,就连顾抒也是咬牙切齿。待接过楚妈妈递来的戒尺,她便一跺脚说道:“我这就去教训他,还有那些该死的东西,要是还有下次,老祖宗不罚他们,我也要打断他们的腿!”

眼见顾抒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而胡夫人则是靠在那儿满脸疲惫,楚妈妈不想久坐,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借口让胡夫人好好休息告退了出去。她刚一走,胡夫人朝着身边一个丫头努嘴示意,见人快步出了门去,她才拿掉一个枕头躺得低了些。足足好一会儿,门帘一动,竟是顾抒又回转了来。

“娘,我才训了他们几句,您又哪儿不舒服?”

“你过来,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见顾抒依言在床前锦墩坐下,胡夫人示意其他人一一退下,这才淡淡地说道:“你那三哥是什么人,你也不是刚知道,单凭太夫人一把戒尺,你以为就能压服得了他?这种事情做个样子就行了,与其留心这些,你还不如多在太夫人面前下下功夫,在娘娘面前下下功夫。我不知道哪天就会撒手去了,你若是不趁着如今尽快寻一门好亲事,捱到明年三年孝服正式满了,就什么都晚了。顾氏虽鼎盛,可今后兴旺也是你二叔家,三小子那秉性不给你拖后腿就不错了。”

见胡夫人一口气说完这一番话,脸色便有些发白,顾抒慌忙去沏了茶来服侍她喝了。等胡夫人脸色好转了一些,她忙开口说道:“娘,您歇歇,别说了,这些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看不上二丫头,更不想和三丫头去争,对不对?你以为我真的看中那个王妃的虚名?我想的是娘娘看在你是自家大哥的女儿,若我不在了,她必然会帮着你,而淄王又是素来宽和的人,决计不会因为你有那么个三哥就冷落你!”

“娘!”顾抒只觉得心如刀绞,一把握住胡夫人的手便声音颤抖地说道,“您别说傻话,咱们又不是那等贫贱人家,昨日老祖宗还说过,就是几十斤人参燕窝也吃得起……”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小姑姑那样好强的人,结果如何?”胡夫人嘴角一挑,想起了她和王夫人先后进门,那位小姑子谁也不放在眼里,忍不住微微一笑,“女人如何,看的是男人,娘家再好也是别家了,和自己没半点相干。你那二婶满京城人都说她贤惠,她确实是比我聪明,自己的儿子教好,对庶子又一碗水端平,竟是好几个出息的,连带三丫头也学了不少。可她既然贤惠,就不好让三丫头和你争!至于你那表妹,还有那个章晗,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她们没能耐和你争……纵使她们真有那心,我也会掐灭了那苗头!”

第二十章公主

大太阳底下,芳草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东厢房,又径直挑帘子进了北屋。见章晗和张琪正在检视太夫人早起给的两端表里,商量该裁什么样的衣裳,她便兴高采烈地嚷嚷道:“大小姐,姑娘,刚刚我在院子里听绿萍姐姐说,明日一早公主要抱了孩子来给太夫人瞧!”

张琪还有些懵懂,章晗就回头若有所思地道:“是嘉兴公主?”

芳草只听到是公主,哪里知道是什么公主,愣了一愣赶紧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候,宋妈妈挑了帘子进来,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错,正是大少爷尚的十二公主。公主平日和大少爷另府居住,论理就是生子,也该大伙儿到公主府去探视,可公主平时就常常来府中给太夫人和二夫人问安,如今坐蓐才刚完就又抱了孩子来,这孝道却是其他公主难比。”

她一面说,一面盯着章晗意味深长地说道:“听说公主这一胎来得艰难,虽是平平安安产下儿子,可伤了元气,接下来再要有孩子却是难了。可大少爷毕竟是侯爷的嫡长子,开枝散叶来得要紧,之前公主有妊,大少爷一直没有收过通房,据说公主很是过意不去,如今正想挑一个好人家的女儿给大少爷。”

一听这话,张琪顿时遽然色变,章晗见她似要开口,突然将之前拿在手中的剪刀重重撂在了桌子上。那沉闷的声音吓得张琪打了个寒颤,而宋妈妈也被章晗那眼神中的冰寒吓退了一步。见此情景,章晗方才再次拿起了剪刀来在那青缎上比划,似笑非笑地说道:“宋妈妈,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不论你是打探来的这消息,还是谁告诉的你这消息,这两家侯府真正做主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太夫人!姐姐一个没了娘的孤女投奔到这儿,统共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倘若还要被人惦记上了,你以为太夫人会容得下这般算计?”

两句话将宋妈妈噎得哑口无言,章晗便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对张琪说:“姐姐,来看看太夫人刚赏的这匹莲青茧绸,我看给太夫人裁一件褙子倒是最合适的。”

张琪虽有些发愣,可她早习惯了什么都听章晗的,也就强迫自己不去看宋妈妈发青的脸色,在章晗身边坐了下来,却是心不在焉地说:“用来做褙子,这颜色是不是太鲜艳了些?”

宋妈妈见姊妹两个都不理自己,一时气得牙痒痒的,当即冷笑道:“太夫人就算心疼外孙女,可也从来都把公主这孙媳妇当自己眼珠子似的!公主若真的开口要人,别说你,就是再金贵的人,太夫人也会允下!别以为你进过一次宫,就真当自己娇贵起来了!”

听到宋妈妈冷哼一声,知道人多半是走了,章晗过了片刻方才扭头去看芳草,见其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她就淡淡地说道:“看什么看,宋妈妈眼里没人的脾气难道你是才知道?还不到外头去守着?”

等芳草出去了,她不等张琪说话,就按着那双如今才长出些肉的手低声说道:“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这样,明日十二公主来的时候,你看我的眼色,咱们这般对太夫人说……”

尽管顾家一门两侯,宫里尚有一位摄六宫事的淑妃,可公主登门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尽管嘉兴公主早就吩咐不用开中门,一大早,西角门进来的青石甬道仍是被洒扫得干干净净,从外院到内院的下人们都换上了新衣裳,整整齐齐地肃立在了甬道两边。就连太夫人也在王夫人的搀扶下站在了二门口迎候,东府的顾抒顾拂姊妹也一块来了,却不见顾振。

嘉兴公主昨日就吩咐了人来,道是今日叙家礼,太夫人索性把张琪和章晗都叫了来。此时见她们左右站着,虽是孝期,一个通身荼白,一个则是霜色,可戴着那一对顾淑妃赏赐的金项圈,又多了几样配饰,看着虽不如众姊妹出挑,可也不落侯府面子,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放开了王夫人,一只手将张琪牵了过来。

“不用怕,你们大嫂子是最和气的。”

“太夫人,夫人,诸位小姐,嘉兴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

随着这一声禀报,众人站直了身子翘首以望。不多时,外头就有两位妈妈带着几个丫头疾步过来,见二门口站满了人,两人连忙带头上前屈膝行过礼后,左边的那个便说道:“公主才说,太夫人必定是又兴师动众在二门迎接,务必省了这套,还请到正房去,公主一会儿就带了珍哥给您和夫人行礼,诸位小姐也不用在这儿候着。”

太夫人拗不过两位妈妈这话,最后不得不在众人的簇拥下回房。因为这小插曲,顾钰和顾抒自是凑趣地变着法子称颂嘉兴公主孝顺,喜得太夫人满面笑容,就连王夫人亦是笑吟吟的。一行人在太夫人房中坐了不多久,外间就传来了到了到了的嚷嚷声,不等太夫人吩咐,顾抒姊妹三个就迎出了房去。太夫人见张琪看着章晗,因笑道:“你们也去吧,见见大嫂,顺便瞧瞧你们的小外甥。”

章晗拉着张琪大大方方地向太夫人屈了屈膝,旋即就一块出了门去。才打起门帘出来,她就看到一个年轻少妇在众人簇拥下从穿堂出来。只见她上头穿一件杏红色绉纱滚杏花纹样襕边的右衽斜襟衫子,下头是银红色的八幅湘裙,脸上肌肤颇丰,白里透红,显见是一个月坐蓐下来调养得极好。上得前来被顾家三姊妹围着见礼说了一阵子的话,她就瞧见了隔着几步远的章晗和张琪,眼睛不禁一亮。

“这两位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可是姑妈家的瑜妹妹和晗妹妹?”

见章晗和张琪双双上前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嫂子,嘉兴公主顿时抿嘴一笑,嘴角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就在这时候,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顿时手忙脚乱哄个不停,随即就看着屈膝未起章晗和张琪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我这也腾不出手来搀你们两个,这小子闹腾得很,大约是想要问你们要见面礼呢!”

章晗和张琪都是第一次见嘉兴公主,乍一见面,两人都觉得这位金枝玉叶平易近人,而且还有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娇憨,竟是格外让人想亲近。章晗见这位公主抱着孩子不肯放,却又怎么哄都不得法,乳母要来接手,她又不肯给,不由扑哧一笑。

“大嫂别慌,这时候越慌孩子越哭得厉害。倘若不是饿了,或是尿布湿了,多半就是到这陌生的环境看着人多有些怕生,咱们退开一些,您抱着他笑哄一会儿,他也许就好了。”

嘉兴公主被章晗说得一愣,见其拉着张琪退后,她连忙抱着孩子离顾氏三姊妹远了几步,旋即笑吟吟地冲着襁褓里的孩子直瞅,又抱着他颠了几下,好一阵子之后,见自家大胖小子果然是渐渐消停了下来,她不禁抬起头来眉开眼笑地看着章晗。

“我平日里一抱他,他就常常哭,今天好容易才安静了,没想到刚刚又闹了起来。晗妹妹你真是厉害,竟知道他是怕生!”

“我家小弟小时候常常是我带,他也是如此,人前怕生常常哭,所以我才胡乱猜猜。”想起远在归德府的章昶,章晗的脸色倏忽间黯淡了下来,旋即便强颜欢笑道,“太夫人和夫人都在里头等着呢,大嫂快进去吧!”

外头的动静自有人报给里头,王夫人就看着太夫人笑道:“看来晗儿和公主还真是投缘,这才第一天见呢,就越过了她们姊妹三个。”

“那孩子是灵巧懂事。”

太夫人想起章晗前时在顾淑妃那儿的应对,跟着赞了一句之后,她的面色就越发柔和了下来。等到众人簇拥着嘉兴公主进来,她连忙扶着王夫人站起身上前几步,见嘉兴公主兴冲冲地抱着孩子上前,竟是屈膝要拜,她连忙双手将其托住了,又嗔怪道:“才让我不要出去接你,你自己倒是多礼了起来。”

“我是晚辈,老祖宗您是长辈,我给老祖宗行礼是应当的。”

虽这么说,在众人阻拦下,嘉兴公主终究没有跪成,最后就和太夫人同坐在了那湘妃竹榻上。见太夫人小心翼翼接过了襁褓,又是喜欢又是稀罕地看着自己那小小的儿子,她一时满是骄傲地说道:“生出来的时候虽然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可这一个月一直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长得快极了。宫里的两个妈妈,还有太医院的张院判都说,这样的孩子少见。”

“好,好,不愧是咱们顾家的长孙!”太夫人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等王夫人接过去看了孩子,她便执着嘉兴公主的手忘情地说道,“十二娘,你这回受苦了。”

“老祖宗快别这么说,只要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来,什么苦我都不怕。您看,这孩子眼睛滴溜溜直转,像不像他爹……”嘉兴公主对于十二娘这称呼显见是更加高兴,这会儿将孩子抱到太夫人跟前让她抱了一回,又送到王夫人眼前给她瞧,等王夫人抱过之后,她就立时把孩子接了回来,还瞪了一旁伸过手来的乳母一眼,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平时你抱得还不够,今天也给我多抱一会儿。去外头歇你的去,他饿了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众人都被嘉兴公主逗得哈哈大笑,就连存着心事的章晗和张琪也是不禁莞尔。等乳母出去,嘉兴公主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见嘉兴公主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旁的王夫人当即笑着说道:“刚刚在外头还是晗儿指点了你几招,眼下现成的救星在,还不去让她试一试?”

第二十一章笑话

除了年轻姑娘家,家里带过孩子的妈妈且不说,就是太夫人和王夫人,哪个不是生育多回的,因而,不知道的只以为王夫人这是打趣,而那些心思细腻的人,却免不了心中思量。

章晗见嘉兴公主果然笑吟吟地将孩子抱到了跟前,她仿佛根本不知道别人那些小心思似的,坦然伸手接了过来。发现襁褓中的孩子越哭越伤心,她熟练地抱着走了几步,嘴里便哼起了家乡的童谣来。她今天不施粉黛,早起要了一杯热羊乳,小心翼翼地洒了几滴在前襟的内衬上。果然,小家伙起初还哭得响亮,渐渐声音就轻了下来,到最后终于止了哭声,眼睛却还水盈盈地看着她。这时候,屋子里顿时传来了各种笑声。

“晗妹妹这本事真是难得,要是我,只怕抱着孩子先就慌了!”

“大姐你说笑了吧,那么沉甸甸的大胖小子,你真能担保你抱得动?”

“别说咱们,只怕就是刚刚那乳娘,也未必能有晗妹妹强!”

顾家姊妹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了上来,章晗却没理会,见孩子不哭了,她便笑着将孩子抱到了嘉兴公主跟前。嘉兴公主高兴得什么似的,低头在孩子面颊上亲了一口就眉开眼笑地看着章晗说道:“好妹妹,就是我亲妹妹也不及你,你真是我的救星!”

章晗谦逊了两句,等太夫人又从嘉兴公主手中把孩子接了过去,一口一个珍哥喜爱得什么似的,她便悄悄退到旁边。这时候,王夫人旁边的赵妈妈凑趣地站到太夫人身边,满脸堆笑地说道:“太夫人,这珍哥真是个有福的孩子,他是咱们顾家的长孙,又才生下来没几日便由皇上亲自赐名。这个珍字实在是好,如珍似宝,接下来也不知道要带来多少弟弟妹妹。”

太夫人听着心中感慨,见嘉兴公主过来接了孩子,她便满脸亲切地说:“是顾家的福气,但更是公主的心感动了老天爷。公主如今虽说精神渐好,可也该记得太医的嘱咐,万万不可因为年轻就掉以轻心,这身体还得好好调养。否则你母妃日后必然要怪咱们家没把你照顾好,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

“老祖宗!”嘉兴公主面带娇嗔地叫了一声,正要再说话,一旁一直寸步不离的一位妈妈便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开口说道,“公主之前不是还说,有件事求老祖宗?”

嘉兴公主闻言一愣,见太夫人诧异地看着她,她犹犹豫豫好一阵子,这才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老祖宗,您也知道,珍哥来得艰难……”

她说了半截就有些卡了壳,竟仿佛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她这么一停顿,顿时有人笑了一声:“可是大嫂想从老祖宗身边讨几个稳妥的人去服侍大哥?”

见屋子里人都看着自己,顾拂便得意地笑道:“大哥性子温润,大嫂您又是最和气的,若是要了那些寻常丫头,没来由辱没了公主府。要我说,珍哥既是和晗妹妹投缘,不若就要了她吧!你刚刚不是还说亲妹妹也不及她么?若是要了她过去,那就是真正的姐妹了!”

顾拂说得又像戏谑,又像当真,屋子里一时一片寂静。这时候,章晗便冲着张琪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上前两步,仿佛没听见顾拂那些话似的,当着太夫人的面跪了下去:“老祖宗,我也有一件事求您。我昨夜梦到了娘,娘责怪我到了侯府就忘了她,今早我就和晗妹妹说起此事。妹妹说,娘的七七就快到了,咱们既是在侯府,不如到京城的寺庙或道观给她做一场法事,也算是尽了孝心,请老祖宗恩准。”

太夫人闻言遽然色变。她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顾拂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旋即就伸出双手去把张琪扶了起来,旋即又看着章晗点了点头道:“好孩子,多亏你们一直记得日子。这事情我当然答应,明日我就让吩咐去和隆福寺主持定好,做一场七日的法事。”

说到这里,太夫人便扫了一眼身前从媳妇到孙女孙媳,还有一应仆妇在内的所有人,沉声说道:“我统共就瑜儿这么一个嫡亲外孙女,如今养在身前,便和嫡亲的孙女一样的。至于晗儿,我也只当是外孙女一样看待,就算是客人,也不容有人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此话一出,顾拂固然是花容失色,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就连其他人也都只有齐声应是的份。只有嘉兴公主在发了好一阵子愣之后,突然一跺脚说道:“二妹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老太太的身边人来伺候驸马了!我是对身边人提过我想向老太太讨人,可我是想向老太太讨几个擅长照拂孩子的妈妈!当年母妃给我的那几个妈妈一个病故,一个身上不好,还有一个只知道倚老卖老,我统共就只剩刘妈妈一个了!母妃给我伺候月子的两位妈妈一回去,我身边就没了人!”

说完这话,她仿佛没看见屋子里某些人的难看脸色,径直把孩子塞给身旁的刘妈妈,随即就走到章晗身前,突然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左看右看,然后才把人拉到了太夫人身边:“也不知道二妹是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我怀胎十月,驸马碰都没碰家里那些丫头,难不成我现在都生了珍哥,他反倒生出了二心?像晗妹妹这样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的,就是许了我那些皇兄皇弟都绰绰有余,二妹倒是想得出来让她给人做小,换成你给人做小试试?”

太夫人从前进宫极多,在顾淑妃宫中常常遇见来此闲坐的惠妃。因是同姓,惠妃又性子谦和,膝下儿女又多,那时候说笑之时也提起过儿女婚事,所以最后顾镇娶了性子活泼又极孝顺的嘉兴公主,她自然满意十分。刚刚恼过之后,听嘉兴公主突然这么说,她一愣之下便愈发恼怒,盯着顾拂的目光几乎是如同刀子一般。

居然把手伸到公主身边去了,简直是胆大包天!

章晗起头和张琪商量好了这一招,便是为了勾起太夫人思女之情。然而,这一茬算成功了,让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嘉兴公主竟然丝毫没有这意思,反而是别人打错了算盘。见一直侍立在张琪那张椅子后头的宋妈妈面色极其不自然,王夫人倒是丝毫没有半分勉强的笑着,顾钰满脸错愕,顾抒正在嗤笑,至于那刚刚出尽洋相的顾拂,则是狼狈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痛快,见嘉兴公主看了过来,她就抿嘴笑了笑。

“二姐姐不过一时戏言,公主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家中父母兄弟俱全,总没有因为别人一句戏言,就轻易定下给了谁的道理!”

“哦,晗妹妹你家人口倒是不少啊!”嘉兴公主眼睛一亮,随即便笑吟吟地说道,“我也是呢,我除了父皇母妃,一母同胞的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要算上其他母妃和兄弟姐妹来,那就一时半会数都数不完了。”

“说起来,妹妹的一双兄弟,我都从来还没见过。”张琪想到章晗被嫡母留在身边不得和亲人团聚,便顺着嘉兴公主的口气说道,“听说妹妹的父兄都在二舅舅军中,母亲则是在家里带着弟弟。也不知道这一次倘若二舅舅得胜回朝,她能不能见上父兄一面。”

闻听此言,嘉兴公主立时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求求老祖宗不就完了?”她说完就去拉太夫人的手,满脸娇憨地说道,“老祖宗,您最是菩萨心肠了,成全成全晗妹妹这一片思亲之心可好?”

太夫人见张琪说得坦然,嘉兴公主附和得自然,想起从前顾夫人信上流露出的那些盘算,她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暗道女儿事事只想着挟制于人,实在是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