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郡主是大慈心,将来还有业报。”

惠和郡主果然跟着念了句佛语。

两个人打佛偈,其他人一脸茫然,琳芳却听得如沐春风。惠和郡主本来是要问琳怡救陈老太太的事,现在也全然忘记了。

田氏轻而易举做了惠和郡主的恩人。

琳怡抬起头看着田氏的菩萨脸,“二伯母说的是十善业道经。”

田氏微笑着伸手擦掉琳怡眼角的污痕,“是啊,将来你和你四姐长大了,也要学着惠和郡主乐善好施。”

田氏话音刚落,白芍来叫琳怡,“老太太请六小姐过去呢。”

是要单独问她花园里的事吧。

琳怡伸手拉起田氏,“二伯母我们一起去看伯祖母。”

田氏刚充当了一个慈善的长辈,就不能一下子就变脸。

田氏笑了,“好。”

田氏带着琳芳、琳怡进了屋。

看到田氏和琳芳,床上的陈老太太微微抬起眉毛,再看旁边的琳怡微微颌首,陈老太太这才放下心。

田氏上前给两位老太太请了安,又仔细问一遍两位老太太身子如何,这才坐下来和两位老太太说话,不一会儿功夫惠和郡主亲自端了药到床前,就要伺候陈老太太喝药。

陈老太太急忙摆手,“这可如何了得,怎么敢劳动郡主。”

惠和郡主一脸歉意,“都是我安排不周才出了这等祸事,连累了老太太是我该罚,老太太不骂我已是疼我,我怎么敢什么都不做,老太太就全了我这份心。”

郑老夫人也道:“床前奉药本是晚辈该做的,你便放手让她就是。”

陈老太太这才叹口气从郡主手里接过药碗,床前的田氏哪敢怠慢,又捧过药服侍陈老太太喝下。

喝完药,大家都落座,陈老太太这才问起琳怡亭子里的事。

琳怡一时怔住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郑七小姐耐不住,“姐姐直说就是,自然有两位祖母和母亲为你做主,不能就这样怕了她们。”

田氏一无所知地看向琳怡,柔声道:“好孩子,到底怎么了?”长房老太太这时候提起那件事无非是想要郡主给琳怡做主。这时候提出这种要求,逼着郑家和郡主就范,和讹诈有什么区别,就算郡主心再善,心里也会不痛快。

第二十六章 十九叔

琳怡抬起头来只看陈老太太,“伯祖母,我父亲怎么了?”

田氏没想到琳怡开口就问三叔。就连旁边的郑老夫人也有几分诧异,她还以为陈六小姐开口就会诉苦御史家的小姐骄横跋扈。

这个问题倒是为难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最终叹口气看向旁边的惠和郡主。

“为什么御史要弹劾我父亲?我听说只有为官失职、贪赃枉法才会被御史弹劾,我们全家真的会被发配去宁古塔?”琳怡目光一软露出惧怕的神情。

屋子里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谁说的?”陈老太太脸色变得铁青,扬高了声音。

郑老夫人都沉下脸来,只是来做客竟然就被吓成这样,就算外面再有风吹草动,也轮不到一个府里的小姐四处扬言。京畿的小姐从小就有教养嬷嬷在身边,不会不懂得这些规矩,能这样放肆是目中无人。老二还有心选海七小姐做媳妇,如今看来这样的媳妇他们是消受不起。

“还能有谁,”郑七小姐走几步依偎在惠和郡主身边,“自然是两位御史家的小姐说的。”

琳怡仿佛无意责怪两个御史家小姐,只是担心父亲,“伯祖母,我父亲在海宁每年都要带着衙门的人出去赈灾,非要等到水退了父亲是不会回来,我们兄妹和母亲在家生怕父亲有个闪失。有一次我们家前也着了水,是母亲和家仆带着我们兄妹搬迁避灾,所以这些年我们家很少置办东西,”说这话琳怡看向田氏,“二婶知道,我们进京时只有几个箱子,那已经是这些年全部的细软了。”

田氏毕竟不是泥胎的菩萨,该说话的时候不能装聋作哑,更不能尖酸刻薄。

“可不是。”田氏一贯怜悯地叹气。

田氏顺理成章站在了琳怡这边。

“我父亲还有不能治的腿疾,都是常年泡在水里溃烂做的病。”父亲的病从来不向外人道,更不让萧氏说出去,虽说是有骨气,却不免在官场上吃亏。

陈允远的病陈老太太也是第一次听说,大家面面相觑,都知晓福建常有水灾,却不知道福建的官这样艰难。

琳怡说完了话,郑老夫人让郑七小姐陪着去园子里走走,郑七小姐自然乐意,高高兴兴拉起琳怡的手。

琳芳一步也不愿意和田氏分开就留在屋子里。

田氏将陈老太太扶起来,陈老太太身子一动咳嗽了几声,惠和郡主要上前服侍,陈老太太摇了摇头,“不…不妨事…老毛病了。”

“这样子怎么行,就算要顾着家里,也不能太过操劳,”郑老夫人叹着气,“从前你的身子是最好的,这些年硬是累垮了。”

她倒还不会被家宅那些事累垮,是眼看着允礼走了伤心罢了,身边唯一寄托没有了,她的心就如同一堆燃尽的灰烬,身上的病也是不在意,只等着有一日油尽灯枯,她也算彻底解脱。

“刚才御医说,老太太这病也不是治不得,不过要花些功夫仔细调养。”惠和郡主道,“不如我出面请陈御医…”

陈老太太笑道:“我不过是个老婆子哪敢这样麻烦,郡主不用放在心上。”

话到这里,惠和郡主也不好深劝。

郑老夫人道:“好了,你们出去吧,我们两个老姐妹再叙叙话。”

惠和郡主应一声,外面又传来声音说前院的老爷来探望两位老太太。

郑老夫人听了笑道,“让他们忙他们的,我们两个老骨头都好着,何必这样兴师动众。”

惠和郡主这才带着田氏出去。

田氏才踏出内室,只听陈老太太道:“老姐姐你听听,老三一家多么不易,若是我那儿子在,定会想尽法子帮他这个弟弟,只可惜如今剩我这条老命…”

郑老夫人道:“你也别急…这件事…”

声音渐弱,田氏再也听不到。

琳怡和郑七小姐走在后院的青石甬路上。郑家用假山石围了荷花池又做了流动的活水取名莲叶天,郑七小姐是个性子热络的,觉得这处风景好,特意将琳怡带来散心。

琳怡低下头,一池的碧水如同帷幕,遮掩着映出她和郑七小姐的影子。郑七小姐要了鱼食请琳怡一起喂水禽,琳怡伸出手捏住一把撒下去,鱼儿翻腾抢食。

郑老夫人的主屋着火,虽然让郑家此行更顺利,结果却并不一定如她想的那么好。

她毕竟年纪小,又待字闺中不太知晓朝堂上的事,能做的也只是在惠和郡主面前说实话,说不得郑家看在和长房老太太的情分上伸手帮忙。

到底能有多少把握她并不清楚。

在亭子里她上前与海七小姐争辩不过是要将这冲突尽量扩大开来,就是为了让人知晓御史的家眷骄横跋扈。御史是言官,言官重声名,说不得会多多少少顾及一些将弹劾父亲的事放一放。毕竟弹劾的奏折还没递上去,如今就已经弄得人尽皆知。

只要有了时间,父亲还可以想别的法子。

该做的她全都尽力去做了,剩下的不妨先放下。

琳怡目光安然,郑七小姐倒是愁肠百结,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姐姐有空就多来我家里坐坐。”

琳怡笑着转头看郑七小姐,“妹妹有空也去我那里,我从福宁还带来不少好玩的,改日也给妹妹送来些。”

提到玩,郑七小姐眼睛一亮,“好啊。”又和琳怡说起京都的各种闺中游戏。讲到在府里捉了蚯蚓钓鱼,郑七小姐差点就让人拿鱼竿来。

琳怡看着池塘里的锦鲤,钓起来了还要放回去,还是…算了,于是急忙打断郑七小姐的话,跟郑七小姐讲小时候她和哥哥如何跟着父亲去小溪里捉鱼,结果两个人弄了一身泥巴只带回了几只小鱼小虾,萧氏唠叨父亲好几天。

郑七小姐很少出门,就算去做客不过是从这家的内宅到那家的内府,哪里听过这些,顿时羡慕起琳怡来。

两个人又说到鞭陀螺,郑七小姐想到自己屋里有个新彩好的,就吩咐婆子去拿来送给琳怡。

等婆子转身走了,郑七小姐一把拉起琳怡,“我想到一个人说不定能帮你。”

郑七小姐带着琳怡在前面走,两个丫鬟紧紧跟在后面。

琳怡道:“要去哪里?”

“放心,”郑七小姐爽朗地道,“跟着我走就是了,只是不一定能不能遇到。”

郑七小姐是要去找谁?

沿着湖边上了长廊,走过雕影壁,到了一处青垣小院,像是内院的书房。

琳怡迈过门槛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就听郑七小姐欢快地道:“十九叔,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梧桐树下遍开虞美人,郁郁葱葱中朦胧的花影,随着风静静摇摆,红色的花朵绵延着鲜艳妖冶,却又有白色如同漫天散落的梨花白,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哪种悠远哪种惊心。石桌旁坐着的那个人,抬起秀长的眼睛,目光清澈且辽远,脸上静谧的笑容明明轻浅却让人看不透。

琳怡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就要退出去。

郑七小姐扯住琳怡,“怕什么,有下人跟着呢,再说我们连着亲又不算外男。谁敢乱嚼舌根,问完你父亲的事我们就走。”

虽然答应不走,琳怡却不肯走的太近,郑七小姐倒是不必顾这些,直接将琳怡的事问了。

琳怡听得温润、清澈的声音,似长琴上婉转的中音曲调,“你父亲是福宁知州陈允远?”

琳怡点点头,“是。”十九叔应该是在朝为官的,否则不会知道的这样清楚。父亲是从五品的官,大周朝从五品的官员许多,能叫上名字必然是衙门里的人。

郑七小姐有些焦急,“十九叔,快想想有没有法子,否则陈六小姐的父亲就要被御史弹劾了。”

“现在就算郡主愿意帮忙也不一定能来得及,只要御史奏疏一上,必然要有人查实。”

也就是说已经有人将一切安排好了,只等朝廷派人查证。琳怡听到这个抬起头,“这样说,就没有法子了?”

那人合上手里的书,清澈的眼睛看着琳怡,“你知不知道东街葫芦胡同口有家芙蓉阁。”

芙蓉阁?听起来…

郑七小姐道:“我听说过,是卖胭脂水粉的。”

那人微微一笑,“你在福宁是不是也常出去走动。”

是在问她会不会去父亲同僚家做客吧,琳怡道:“母亲也带我去做客,”说到这里琳怡惊讶地抬起眼睛,难不成他说的是…

真是聪明,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

第二十七章 昨日重现

十九叔的话她能不能相信?琳怡不能确定。琳怡相信郑七小姐,是因为郑七小姐直率,所有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不用让人去猜,可是眼前这个人,虽然面容和煦,笑容似徐徐春风,温文尔雅,可是却让人难以窥探他的真实想法。

她至少要将他说的话思量清楚。

聪明又心思缜密,小心翼翼不犯任何错误,他虽然见过陈允远,却不知道陈允远能有这样的女儿。

他悠然站起身,抬起头看看太阳,“现在是酉时初,郑府该安排客人离开了。”

只顾得思量竟然忘了时间。琳怡忙敛衽向他行了礼,“谢谢十九叔帮忙。”

十九叔。是随了郑七小姐的叫法,她在郑家做客,且用之权宜,总该没有大错。

郑七小姐带着琳怡从书房出来,原路折返回莲叶天。

刚才去拿陀螺的婆子已经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郑七小姐和琳怡忙迎上来,“两位小姐可急死奴婢了,门房已经安排车马,怕是一会儿就四处找陈六小姐了。”

郑七小姐亲亲热热地拉起陈六小姐,“不然你就住在我家,我们也好说说话。”她是见惯了京城小姐的扭捏,张口是拽诗文没意思的很,好不容易遇到琳怡这样为人做事痛快的,却这就要走了,早知道她不应该在屋里装病。

第一次来人家做客就住下,那成什么样子。

琳怡道:“我在家里也无聊,只是没有准备家里长辈也不会答应的,”说着和郑七小姐相视一笑,“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的也是,她大不了磨着母亲再请陈六小姐。

临走之前琳怡还是将身上的鲁班锁香包留给了郑七小姐。郑七小姐拿着香包依依不舍地将琳怡送上车,琳怡撩开车上的帘子和郑七小姐告别。

车厢里的琳芳脸色十分阴沉。

琳芳知晓长房老太太来了,就一定要和长房老太太搭一辆车回去,一上车琳芳就霸占了琳怡的位置,将琳怡挤到了一旁坐下。这一路有了琳芳在耳边聒噪,琳怡和长房老太太就都没了说话的份儿。

琳怡看着笑意盈盈的琳芳。田氏是故意安排琳芳在车上,这样碍于琳芳在身边,她和长房老太太也不好说话。可就算不问长房老太太,她也知道,她和御史小姐争吵的事,恐怕早就传回了陈家,在二老太太董氏面前,她说不得就会因此受罚。

不过就是责骂而已,她并不放在心上,她要立即弄明白的是十九叔说的话。

马车停在陈家。

琳怡和琳芳跳下车,田氏也下车来向长房老太太行礼。

车帘就要放下,长房老太太忽然道:“我还没来看过这新修的院子,今天都到了门口,干脆进去瞧瞧。”

田氏满脸惊喜的笑容,“老太太听了定会十分高兴,只是怕您身子受不住。”

长房老太太挥挥手,“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听得这话,田氏忙踏上脚蹬将长房老太太扶下来。

田氏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满脸慈悲、良善让人挑不出错处。无论谁与她相处都会喜欢上她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登门的消息传进内府。

董妈妈一边禀告二老太太一边心中诧异,园子新修好那会儿,老太太去请了长房老太太几次,长房老太太都不肯来看,今天却自己主动上门。

二老太太看一眼董妈妈,“快去安排,长房老太太第一次来,不要让人挑出错处。”

董妈妈忙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