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娘,”琳怡开口让周老夫人停住了脚步“婶娘何不等到郡王爷回来再作打算。”

琳怡不和谐的意见就像一杆银枪直戳进周元景的屁股,周元景一下子就跳将起来,恶狠狠地瞪向琳怡,“真是没见识的妇人郡王爷能出宫昨日早就回来,怎么会等到现在。”

琳怡眼睛清亮,不躲不避地对上周元景,“大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昨晚郡王爷在宫里跪了一晚,今天早朝皇上也没有定下郡王爷的罪名,我们着什么急。”

周元景额头青筋爆出屋子里的小丫鬟见了吓得脸色煞白,“郡王妃在娘家没见过这般架势,谁家晚辈不听长辈的话…”

早知道周家会拿她的出身和周老夫人来压她,听到这话也见怪不怪,琳怡仍旧神态自若,她娘家虽为五品官,但是她父亲是耿直之臣,“我父亲说过耿直之臣不能退而求其次,在朝堂上要黑白分明,上不负君主下不阿权贵,中不侈亲戚,外不为朋党,没什么可惧的,”琳怡顿了顿道,“我们去求太后,就算是将这件事压下来,将来郡王爷也会被人说是因宗室的身份才被豁免罪责,掌兵的武官没有了威严不能被下属臣服,将来就算得了官职也是虚衔。正因为我们是宗室现在更要避嫌。”

琳怡一口气将话说出来,然后敛衽向周老夫人下跪,“侄媳若是有话冲撞了婶娘,还请婶娘不要怪罪。”

屋子里一下子静谧下来。

周元景气得想要一脚踹过去,看到琳怡身上戴着的郡王妃品级的彩,却又不敢动手。

“这孩子快起来,”周老夫人亲自将琳怡挽起来,“这是做什么…我也是为了郡王爷,否则怎么舍出老脸去。”

周老夫人这话说的委屈,若是周十九这次真的被责罚了,日后她在周老夫人面前再没有理由申辩,今日的事传到外面,还要说她拿郡王妃的身份压长辈。

赢了不必说,输了就被人握住把柄。

在彼此的对视之下,大家已经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

琳怡先颌首,“婶娘说的是,侄媳妇也是怕弄巧成拙。”

既然如此,周老夫人静看了琳怡片刻,她不得不说陈氏胆子很大,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难怪。响鼓不用重锤,周老夫人将话说到了,先退让一步也无妨。

周老夫人道:“你父亲是堂官,先听听他的意见也是好的,别看我们这么多亲戚,能帮上忙的也是不多。”

重压都在琳怡和陈家身上,周十九娶了她,关键时刻连个能帮忙的岳家也没有,反倒因她被累,周老夫人早就料到她会阻拦,已经提前想好了如何应对。

毕竟大家是一家人,闹大了无法收场。

这就是婶娘对待侄子、侄媳妇的法子。

琳怡突然为周十九觉得悲哀,换做旁人早就骨头也不剩,周十九家的爵位按照亲疏,就要过继老夫人的儿子去承继。

等琳怡走了,周老夫人坐在内室里喝茶,甄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跪就让她跪,我们还怕了她不成?”

周元澈在宫里跪皇上,陈氏在家里跪她。

陈氏每次心甘情愿地跪拜都让人吃不消。

周老夫人不说话,甄氏又道:“陈氏这般肯定,是得了消息?”

官员是十有八九被御史参奏过,可是,周元澈这次可不是小事,成国公一案得罪了不少人,又在张家堡一事上让人愤恨,最重要的是武将被提拔起来的是董家人,董家和陈家长房的关系势同水火。

周老夫人淡淡地道:“陈允周立过大功,现在董家为他上次活动想要等着陈家从前的爵位落在他上,郡王爷挡了他的路,咱们郡王妃的父亲不帮忙说话还好,若是帮着郡王爷说话,有个帮亲的罪名等着他。作为吏部的官吏,本来就应该洁身自好,这一点做不到也该挪个位置了。”就算周元澈和陈氏之前已经算计好了,还是小看了这次的风波。

她愿意替周元澈去太后面前说情,那是因为有婶娘的关系在里面。现在她袖手旁观,是因陈氏阻拦的关系。总之无论如何这里面没有她的错处。周老夫人将茶杯放在矮桌上,眯着眼睛看窗口的花斛,进一步她能推波助澜,退一步她也可以作壁上观,何乐而不为,“你们下去吧,我要歇一歇。”

周老夫人这边睡下了,陈家二房那边田氏还跪在佛龛前念经。

陈允周等得不耐烦,干脆进屋装起善男信女佛前许起愿来,“但愿这次我们家顺顺利利的。”

田氏抿嘴笑着不语。

陈允周抓住田氏白生生的手,“好菩萨,亲菩萨,胜败在此一举,菩萨再发发慈悲,可怜可怜弟子。”

田氏故意嗔怒,“老爷在佛前怎么说这种话。

陈允周将田氏的香身子抱在怀里,“老天这般眷顾我,我还怕什么?不能为所欲为,枉来世上走这一遭。人人求菩萨我就不用,因为我家有这么一尊活生生的…·…我每日都要抱着,难不成还不够虔诚。”说着上下抚摸不停。

田氏才从镇国公家回来,和聚在镇国公府的夫人们才讲了佛经,正觉得口干舌燥,推开陈允周,“万一这事不成,老爷岂不是怨我。”说着要去取茶喝。

陈允周将茶捧来喂田氏,收敛笑容,“镇国公那边有什么消息?”

陈允宁是争不来爵位了,镇国公府只好和他们结盟,琳婉对他这个二叔也恭谨有加,还不是想要舅舅将来帮镇国公世子取个好前程。

田氏润了润嗓子,目光流转仿佛照的朱砂痣都明艳起来,“郡王爷没有根基,帮他说话的人有,却都不能上达圣听。”

这可是喜事。

田氏仿佛有些不忍,“咱们和郡王爷无冤无仇。”

陈允周拉起田氏的手,“我们只是先发制人,难道要等着将来做俎上鱼肉。菩萨也是惩恶扬善,你这做的可是好事。”

田氏这才安下心来,“三叔定是会帮忙呢,这把火终是要烧到我们陈家自己身上。”

陈允周脸上浮起不屑的笑容,“怕什么,陈允远这个新上任的京官,还能对付林家不成?南书房可是有林家相熟的人在里面,有消息林家自然会立即知晓。”

只有等陈允远一家根基不稳的时候动手,这爵位来的才踏实些。

陈允周越想越得意,正要再将田氏抱紧怀里,只听外面一连串的叫声,“母亲、母亲在里面吗?”

说话间琳芳闯了进来,顾不得看屋子里的情状,琳芳一下子扑进田氏的怀里,“母亲,是真的吗?康郡王要被皇上重责?是因成亲的时候太过张扬?”

琳芳隐约听到只言片语,顾不得多打听径直来问田氏。

田氏微颌首,“和成亲有些关系。”

“那…”琳芳攥起手里的帕子,“琳怡会不会被周家休弃。这些都是因她而起,她才是罪魁祸首…”

“傻孩子,”田氏叹口气,“你六妹妹没犯七出怎么会被休回来。”

琳芳本来鼓起的气顿时泄了下去。

一旁的陈允周冷冷笑道:“就算现在没被休,将来也会有那么一天,听说六丫头昨天就拦着周老夫人进宫求情,她以为她那个做吏部郎中的爹能扭转乾坤。”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赢

 四月的天气还格外的冷峭,陈允远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迈麓沉重的步子进了家门,小萧氏带着人等在那里,见到陈允远回来开口就问,“老爷,怎么样?”

陈允远不想说话,现如今仿佛还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安静和漠视。

这个京官做的竟然这样难,比在福宁的时候一点不差。平日里混混日子倒还好了,一旦有重要的事上峰就会吩咐下来,他完全没有法子独自做决定。眼看着一个个作风不正的官员外放了实缺,他是有苦难言,就连这次女婿被弹劾,他不过是想要帮衬着说句话,换来的就是旁人颇有深意的眼神。

“折子我是递上去了。”陈允远在长房老太太房里喝了热茶,嘴唇才勉强张开,被牵连就被牵连,否则这样做个聋哑官员也是无用。

长房老太太让听竹用美人拳给她捶腿,屋子里的气氛窒闷,半晌长房老太太才叹口气,“按理说你在吏部,好些话不得说出口的。”

陈允远开始也没打算上奏折,只是,“着实可恨。兵部武选司的大人硬被逼的话也说不上来,去年郡王爷带着几百轻骑出京时,皇上也问过琳怡的婚期,既然那时我说了话,而今我也该张着个嘴,我是问心无愧,御史想要弹劾尽管来,大不了丢官回家。”现如今做官都要讲根基,那些平日里无所作为的只要肯对上峰谄媚,那些有家势的只要有老子开路·一个个升迁极快。

陈允远在福宁认识的清流,是天经九年的同进士,在京一直不得伸展,出京之后更是被一贬再贬,年过五旬不过熬个知县,只要想起这位老大人,陈允远就觉得这个吏部郎中做的不踏实。

“论资历、家世,董长茂的势头是不好压过去。”再加上皇上有意抬举,朝廷里的武官十分给董长茂脸面·陈允周在武将里渐渐混开,就算不天天去衙门报道,好事还是围着他转,陈允远想着就气愤不平。

这边倒还好说,小萧氏皱起眉头,“我们家还这样,也不知道琳怡会如何。”

皇上在南书房处理政务,翰林院里留了不少静候。

林正青这个小小的翰林修撰不敢走,齐重轩也正好手头有文书要誊写。自从科场舞弊案之后,齐重轩很少和林正青说话。

海禁之题和去主考官家借书都是林正青的主意·虽然之后林正青解释怕被牵连,他也不是傻子,林正青为人阴狠,这个状元之名更是不实。

看着林正青走过来,齐重轩本想避过去,可是林正青接下来的话,齐重轩很难不听进去。

林正青道:“你说圣上准备怎么处置康郡王?陈允远大人上奏折求情,现在被呈进南书房,我刚才听说南书房里很紧张。”

他受冤入狱的时候,陈允远大人曾帮他上下活动。

齐重轩自然而然地放下笔·抬起头看林正青,“学士让我们少论政事,林兄还是别在这里提起。”

林正青微微一笑·安抚地看齐重轩,“无妨,反正一会儿就要有定论,只要皇上不出南书房,我们就不用下衙了。”

林正青靠着林家的关系,在翰林院能更快地听到各种消息,齐重轩想要问最终还是按捺住,正如林正青说的·只要今晚留在这里·所有事都会知晓。

不一会儿林正青坐下来忧虑,“恐怕陈允远大人要危险了·吏部考评不佳,现在又不避亲·皇上召见吏部尚书,吏部尚书说,陈允远大人还没有适应做京官。”

这话就十分严重了。

被调任到吏部这么长时间,不适应做京官,也就是说这个吏部郎中不能胜任。

林正青说到这里齐重轩皱起眉头,“你没觉得这里面是有人操控。康郡王怎么也是立过功的,为何就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

他们这种六七品的小官自然没有话语权,朝堂上的各位大人难得的众口一词。

林正青从开始的看好戏的心态中渐渐回过神来,这事没有表面上看的这样简单。康郡王表面上看似受尽了委屈,诸罪加身万难申辩。

朝堂上这样的争论也不是一次两次,按照以往的经验,处置的折子早就该发下来。不但没有发下来,皇上还留扣了康郡王。

这是一个局,早就提前设好的局。

南书房的奏折堆的像山一样高,皇帝偶尔从繁忙的政务中抬起头,南书房里的翰林院学士立即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听命。

“你们先忙着,”皇帝踱步出来,“一会儿朕再回来。”

翰林院学士们躬身送走皇帝。

皇帝坐上步辇低声吩咐,“去景仁宫。”

这已经是近几日皇帝第二次去景仁宫,从旁的内侍从这里面悟出了些意味。

景仁宫里没用重香,皇帝坐下来呼吸之间心里轻松了许多。

皇后将宫人打发出去,坐下来等着皇帝开口。

夫妻这么多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帝的脾性。

“广平侯的爵位因你母家之事被夺,我早就想选人承继广平侯,虽不能明面上将当年的事说清楚,也算为当年的事伸张。”

提起母家,皇后想起从前的往事,除了父兄被牵连,多少人的前程也被糊里糊涂地断送,这些年外面人一直不知晓里面的实情,当年水师的事是因皇上少年激进才全军覆没,皇上怕此事落人口实,父兄就一力承担下来,她也被瞒在鼓里,之后广平侯等大臣知晓了内情…再往后,有人被寻了借口夺爵,有人被冤屈着罢职·一番狂风骤雨,将少年君主的罪责吹的干干净净。

这些事除了参与其中的人,外面几乎并不知晓。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真相,再后来她和皇上之间就有了嫌隙,但凡看到眼下这些富丽堂皇的物件,就能想到父兄血淋淋的模样,作为妻子和皇后她都已经尽了全力,对身边的人她却永远不能再视为夫婿而是君主,她清清楚楚地知晓·皇帝就是皇帝,身为九五至尊,其他人在他眼里如同草芥。

康郡王妃陈氏就出自广平侯陈

皇后神情平常,声音也没有波澜,“皇上复了广平侯爵位,陈家定会感念皇上恩德。”广平侯一直到死都守口如瓶,算是为大周尽忠。

皇上擅用无依无靠的臣子,这样的臣子只能依靠皇上隆恩,更加忠心。

皇帝抿着嘴慢慢道:“上次内命妇进宫,皇后可见到了康郡王妃?”

皇帝问起这个·皇后并不觉得意外,“见到了,很懂规矩知进退,话不多,性子稳健。”陈氏出自广平侯家,广平侯是当年少数为她父兄说话的人,更何况陈氏现在的处境让她想到从前…她倒是愿意为陈氏说几句好话。

皇帝眼睛不抬,“朕听说,康郡王的婶娘要进宫求情,却被陈氏拦住了·陈氏说她父亲和康郡王上不负君主,下不阿权贵,中不侈亲戚·外不为朋党,乃是耿直之臣。若是以宗室的身份进宫求情,倒坏了康郡王的声誉,”说到这里看向皇后,“是否当真是有耿正的家风。”

皇上知晓的这样清楚…

周十九出了事,康郡王府格外地引人注意,只要有什么消息从府里传出来定然会很快送到旁人耳朵里。

琳怡就是要借着这个将想说的话说出来,这样那些话更有说服力·可谓是事半功倍。

琳怡将手里的护膝绣好打了结递给橘红·橘红接过去洗干净烫平。

琳怡看向多宝阁上的沙漏,这个时辰该有消息了·“玲珑准备纸笔,我要写会儿字帖。”

周大太太甄氏进屋闻到侧室里的墨香·不由地暗自好笑,陈氏还有闲心来写字。

琳怡请甄氏坐下。

甄氏是来安慰琳怡的,可是看到屋子里一切如从前般,安慰的话也就无从说起。两个人还没说上句话,陈汉终于打听到消息进府禀告。

陈汉道:“护军营那边乱起来了,好多兵马围过去,听说抓了不少的人,统领、副统领都下了大狱。”

甄氏听了诧异,“最近这是怎么了,这样不消停。”

“护军营的副统领也曾去过福建平叛,也才领的功牌…”

甄氏似是听明白了这里面的意思,心里顿时欣喜,“这…有功之臣怎么也被捉起来了…”成国公案子得罪了不少武将,想必是…因为这个才被捉的,以此推算康郡王想到这里,看向琳怡,“你也别想太多。”现在听到的消息对于陈氏来说都是再坏不过。

甄氏看向回话的下人,如今已经被吓得满头大汗,目光一转看向陈氏攥着手帕的手,陈氏的手心也该湿透了吧!

琳怡也在看陈汉。

陈汉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陈汉和桐宁两个人截然相反,桐宁口齿伶俐行事灵活,陈汉不善言辞做事却比谁都忠实,所以桐宁常跑腿,陈汉则替周十九办些事。

要是在平日,琳怡就会询问陈汉,这样更容易弄清楚来龙去脉,不过看到甄氏紧张表情下遮掩不住的喜悦,已经听明白的琳怡故意不开口。

陈汉说话向来抓不住重点,词不达意。

陈汉结结巴巴汗流浃背。

琳怡等着甄氏背地里笑过三巡,这才间接提醒甄氏,陈汉不是因周十九的处境着急,而是说不出话着急,“陈汉,你说郡王爷怎么了?”

陈汉这才道擦擦汗道:“郡王爷去了护军营。”

“去护军营做什么?”

陈汉道:“奉命去拿护军统领。”

甄氏恍然没听懂陈汉的意思。

琳怡松口气笑容满面,伸手拉起僵在椅子上的甄氏,“大嫂,郡王爷没事了,我们都可以安心了,您快回去告诉婶娘,免得婶娘再着急。”坏消息巴巴地来告诉她,现在有了好消息,大家也该礼尚往来。

禀过了周老夫人,琳怡拉着甄氏做一桌小宴,“大家担惊受怕的,郡王爷能平安回来大家就一起压压惊。”这才是内宅妇人该做的事。

琳怡和甄氏走进厨房,“大嫂中馈做得好,趁着这时候来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