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士为官还算清廉,只是过于娇宠小儿子,早就将张家闹得不得安宁,前些时候还因张家长媳用了些治家的铁腕殃及到了张家小儿子,张学士和长子大吵了一架,张学士说了分明,只要有他在一日,就要护着小儿子。

皇后娘娘千秋宴席后将张家长媳留下来问话,张家长媳吞吞吐吐将家里的事说个七七八八,皇后才知晓张学士这样糊涂。

皇上那句,“爱卿是老了。”是在说张学士老眼昏花,不能辨别是非。

张学士收受贿赂参奏康郡王和陈允远一下子就成了定案,只要跟着递过折子的文官全都人人自危。

琳怡听得神清气爽,慢慢地用手指捏着盖碗轻轻撇着碗里舒展开的茶叶。相反周元景越听眉毛皱的越紧。

周老夫人倒是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听得叹气,“张学士怎么这样糊涂。”

周元景怒气无从排揎,正好想到周元贵,“所以我就说二弟不能再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否则将来也会和张老二一样。”

周元景将弟弟一阵数落,这样的家事琳怡首先听不下去,站起身来,“我去让厨房准备饭菜,晚上郡王爷回来再让郡王爷说说宫里的事。”

甄氏忙起身笑着道:“我们这就回去了,郡王爷因政事繁忙,我们怎么好添乱。”只要想到皇后娘娘似有深意的眼神,甄氏就觉得脊背发凉,只想回到家中好好压压惊,再和周元景商量个对策。

琳怡笑容满面,“大嫂太客气了。”

甄氏看着琳怡闪亮的眼睛只觉得嗓子发热。同是在说客气话,要是换了别人起码要做做样子,陈琳怡平日里在人前也是大方得体的康郡王妃。可是只要那双眼睛扫到她,里面就装满了嘲弄、讥诮,嘴角一翘,笑容拿捏的刚好,让人看不透却又流露出些情绪,明明是安静收敛的人,可是随时随地都能变得张狂似的。

周元景和甄氏走了,琳怡回到房里让橘红伺候着换衣服。

到了下衙的时辰。消息陆续传回来,张学士被抬出宫,朝会终于散了,皇上传姻奉竹觐见。养心殿门一关,里面到底如何谁都不知晓。

琳怡到姻家租住的院子里去和姻语秋先生说话。

姻语秋先生正在案前写字,见到琳怡放下手里的笔,笑着道:“郡王妃怎么来了。”

姻语秋看着不担心,其实也是牵挂兄长,否则就不会跟着兄长来京里。

琳怡将听来的消息和姻语秋先生说了,“先生不用着急,若是皇上想要迁怒姻家早已经下令,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姻语秋喝口茶。颌首,“我知晓你的意思,”说着微微一笑,“有人在其中周旋,我总是放心的。”若不然以康郡王的性子,康郡王是肯定不会帮忙的。哥哥说过天子皇家只要是出色的周氏子弟,都一样的狠绝。

琳怡轻笑。“也是先生肯信我。”二话不说地配合她做了给皇后娘娘的药。

姻语秋先生眼睛微亮,“皇后娘娘收用了?”

琳怡道:“皇后娘娘还说先生果然是金科圣手,要请先生进宫诊治。”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肯帮姻家的忙。

琳怡低头看着姻语秋先生写的字。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想要寻个人帮忙让景仁宫繁华起来。皇后娘娘病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皇上和母家之间挣扎,厌弃了这样的生活心灰意懒,所以才会“久病缠身”,病了这么长时间。每日都吃太医院的药剂也不见好,要是想要有所改变,就要有一个时机。

姻语秋先生能治好皇后娘娘身上的旧疾,至于心病就要看皇后娘娘肯不肯治了。帝后之间情意还在,就是谁也不肯低头罢了。

姻语秋捏起白玉的棋子准备和琳怡下棋,“看别人看的那么明白。你准备什么时候低头?”

琳怡执黑子的手一顿,先生是在说她和周十九,“先生取笑我。”她和周十九是不一样的,她没想过要嫁给周十九,有了婚约之后她才想要做好康郡王妃,怎么说,这门亲事都还算上乘,在内宅她要对付的是婶娘而不是有名分的婆母,周十九也答应过他要尽力保她父兄平安,虽然这些并不是她心里想要的,不过周十九也能给她相对的安宁。

人贵在知足,这些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所以这次遇到姻家的事,周十九不肯退让,她也没有半点脾气,在周老夫人看来她会使小性儿让周十九就范,可是恰恰相反,她并不惯于依靠旁人,将所有精力用在依靠、要挟别人身上,不如自己想法子。

从姻语秋先生那里回到康郡王府,琳怡才下马车,巩妈妈来迎道:“郡王爷回来了,正在屋子里等着呢,让玲珑找件绣青花的蛟首腰带,玲珑说郡王妃还没绣好,正愁怎么和郡王爷说。如今郡王爷官服还都没脱…”

琳怡一路听着进门,抬起头就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周十九,周十九如往常般慢慢地抿茶喝,玲珑几个伺候在一旁丫鬟出了一头冷汗。

难怪巩妈妈要着急,周十九这样一身整齐地坐在椅子上看书,就因一条腰带将康郡王晾在那里,满屋子的人束手无策。

琳怡进屋就吩咐玲珑,“那条青花腰带我还没做好,取那条松花绿攒花结长穗的宫绦来。”

满屋子的丫鬟如蒙大赦,玲珑也长长地出了口气。

琳怡接过玲珑手里的长袍和腰带服侍周十九去套间里换衣服。

白芍冲玲珑用用眼色,两个丫头去门外说话。

“怎么回事?”

听到白芍问起,玲珑几乎要哭出来,“郡王爷要那条腰带郡王妃根本没做完,我拿别的出来,郡王爷又不肯换。”

白芍拉起玲珑安慰她,“郡王爷训斥你了?”

玲珑摇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郡王爷在那坐着,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倒不如训斥两句…”

白芍道:“你去问啊!”

玲珑道:“巩妈妈去问,郡王爷说是等郡王妃回来…我们哪里敢问,郡王爷虽然经常笑着,可是…”玲珑说不出话来,“我到宁愿去被广平侯爷瞪上一眼。”

白芍听得这话真是哭笑不得。

玲珑哀求地看着白芍,“下次郡王妃出门,姐姐让我跟着去吧,橘红胆子大,让她留下。”

玲珑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啐”了一声,橘红扬着眉毛出来,“你个小蹄子倒是好心,枉我平日时时想着你,这时候倒将我卖了。”

玲珑委屈地看了橘红一眼。

橘红狠狠道:“下次就还让她伺候。”

玲珑忙求饶,“好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乱说话,姐姐饶我这一次吧!”

套间里,琳怡踮着脚给周十九系扣子。

周十九低头瞧着琳怡,嘴角是一直不变的笑容,待琳怡拿起腰带环上周十九的腰,周十九伸手一握,将琳怡拉进怀里。

透亮的眼睛映着矮桌上花斛里的芍药花,犹如月光下照进湖水中的一枝金桂,轻摆秀丽的身姿,在浅浅的清风中送进阵阵清香。

周十九将头垂在琳怡的肩膀上,展颜一笑,“你让我住在书房,这几日我半步也没走进来,唯一不过是站在窗下看看你,姻家的事就算我没伸手帮忙,是不是也能将功补过。”

要说周十九完全没有帮忙也是不公平,“朝堂上都是郡王爷一手安排的,怎么能说是没帮忙。”能够避重就轻让那些看笑话的官员首当其冲被皇上厌恶,不管是周十九还是陈家、姻家都少了罪责。

“这几日书房冷的很,我和幕僚谈政事又到深夜,厨娘做的东西实在难吃…你做的竹笋汤晚上是不是要多盛一碗给我。”

就像小孩子伸手要糖果一样,不过是缠着她要碗竹笋汤喝。

“出门时我已经去厨房炖上了。”琳怡笑着道。

周十九似是沉默了一会儿,“真的不怪我了?”

琳怡抬起头来看着周十九脸上的笑意,轻轻颌首。

夕阳落下,周十九脸庞微红,眼睛明亮,伸出手指整理琳怡的发鬓,慢慢地靠过去一吻落在琳怡的额头上,“元元说话向来算数,这么说我就不用怕哪一日又被赶去书房。”

这话说出来让琳怡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害臊

琳怡和周十九从套间里走出来,巩妈妈来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老夫人那边来人说,想要让郡王爷和郡王妃去第三进院子吃饭。”

婶娘来请,总不好不去吧!

琳怡侧头看向周十九。

“不去了,”周十九微微一笑,“我去请个安就回来。”

也就是说不用她一起过去,那她倒是乐在不用去陪坐。琳怡将周十九送走,转身吩咐巩妈妈摆饭。

巩妈妈低声问:“郡王妃不好不过去吧?万一被人说三道四…”

就是这个时候才不怕,只要周老夫人敢说她就敢收下。现在大家正睁着眼睛看两家如何不合,她何必在这时候做戏,替他们遮掩。干脆这时候关系尴尬起来才好,他们就不必披着一层皮过日子,免得他们人前演的辛苦,她还要应付着叫好。

周老夫人在东侧室里的雕菊花二郎敬母的木炕上坐下,申妈妈亲手打帘将周元澈迎进屋。

周元澈向长辈行了礼,申妈妈小心翼翼地捧上海棠色的钧窑小碗,然后退了下去。

周老夫人眼看着周元澈抿了口茶,支起身来问,“这几日外面闹的凶,不知到底要不要紧,这一会儿听说你回来了,就想着让你们过来吃个饭。”

“那边已经摆好饭了,”周元澈笑着道,说着向周围看看,“大哥大嫂没有过来?”

周老夫人慈祥地一笑,“来看了一眼,已经走了。”

周元澈目光不动,嘴角含笑,“大哥向我提过想要在朝廷里谋个职,前些日子一直没能寻到机会,正巧京营要进宗室子弟,我就将大哥的帖子递了上去,这次大约有二十几个缺儿。我算了算总该差不多能选上。”

什么时候不好递帖子偏要等到这时候。

看起来是件好事,若是让人前后联系起来,像是他们逼迫康郡王给元景寻前程。

周老夫人不说话,周元澈有些迟疑,“皇上说起,宗室也要靠文武谋前程,这样的差事已经十分难得,虽然官职不高。若是能立下功劳将来也是有成就的。”

将她的话一下子封死,不肯应下差事,就像是嫌弃官职太小。

怎么都是个错。

周老夫人叹口气,“你大哥哪里是做官的料。只怕到任之后给你脸上抹黑…”说着顿了顿,“我们这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就是福气,有你在朝廷任职,我们家已经是光鲜,在有子弟入仕在宗室里也是说不出去…”这官职说什么也不能应下来,想要一下子将她压下去也没那么容易。

周老夫人慈祥地道:“你叔父和我搬进康郡王府已经惹人非议,再这样下去,只怕你叔父和我的脸面都没处摆放,你大哥自己有本事早晚也能拿来。现在你才去了护军营,怎么好在这个时候…”

周老夫人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阵悉悉索索声响。

周大太太甄氏的声音急急地传进来,“娘怎么好这样说,老爷哪里是没有本事,咱们宗室入仕还不是要举荐才能有的,文武科考我们都不能应。老爷的报国之心还不能成全了?”

周老夫人脸上一凛皱起眉头看向申妈妈,申妈妈还没迎出去,甄氏已经甩着帕子进屋来。

甄氏才向周老夫人行了礼,很快又是一阵脚步声,周元景也进了屋。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急冲冲的模样,让周老夫人皱起眉头,呵斥甄氏,“你这是做什么?”

甄氏脸上一红。握紧帕子,想到周元景的官职就在眼前,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娘,媳妇说的是实话,不是都说举贤不避亲。总不能因郡王爷才被奖赏,老爷就还要等…”

周元景顶着满身酒气,目光直挺挺地看向周元澈,“宗室子弟不少已经在朝廷寻了差事,若是郡王爷能举荐,我将来也能为朝廷立功。”

甄氏拉着帕子道:“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老爷还能让郡王爷丢脸不成?郡王爷举荐谁还不是一样的,”说着小心翼翼地看向周老夫人,“娘,您就放心吧,元景也不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从前家里请武功师傅,元景一样跟着学,要不然郡王爷也不会举荐。”

周老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现在我说话谁也不听了?”

甄氏顿时噤声。

周元景挺着脖子不肯低头,甄氏用余光扫向周元景。

周元澈微微一笑,“婶娘不用动气,既然大哥想试,何不就成全了大哥,”说着起身,“大哥、大嫂稍坐,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申妈妈将周元澈送出屋。

外面的隔扇门关上,周老夫人一眼扫向周元景,“连什么官职都没弄清楚就忙着答应下来,万一拨了你去护军营,将来你出了事要郡王爷大义灭亲?”

周元景睁大了眼睛,“不是说好了要提做侍卫?”

周老夫人望着不争气的儿子、媳妇,冷笑一声,“我都还没听说是侍卫,你们两个如何知晓?”

甄氏本来热火般的心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打了个冷战,“是郡王妃院子里的婆子将话带给我的,我和老爷这才赶过来。”

在郡王府里布了耳目,到头来却被人所用。

周老夫人看向申妈妈,“告诉大太太刚才郡王爷是如何说的。”

甄氏看向申妈妈,申妈妈为难地颌首,甄氏这才真的信了,“娘…这可不怪媳妇…媳妇在外面听娘说那些…不是将老爷的仕途封死了?这才心下着急。”

周元景尚未清醒,“着什么急…宗室子弟那么多入仕的…平日里在衙门里混吃混喝…三叔家的…舌头短一截话也说不全…不管是什么差事…我还能及不上他们…”

周元景的脾气,不管是得意还是生气都要先回去灌上一顿酒。陈氏早就将这一切安排妥当,等到周元澈回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大老爷,”周老夫人声音一高带着讽刺,“要提前程,先醒醒酒再说前程。”说着扶着矮桌起身,不愿意再看儿子、媳妇一眼,让申妈妈搀扶着去内室。

甄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伸手去碰周元景,“老爷,这可怎么办才好?”

周元景正觉得天旋地转,甄氏这样扑上来,他伸手一挥将甄氏推到一旁,自己也一偏头“哇”地吐在地上,溅了甄氏一脸。

周十九连着添饭,将大厨房的厨娘喜得眉开眼笑。

尤其是琳怡亲手安排的汤。让周十九吃的一点不剩。厨娘将最后的汤底倒出来尝了一遍又一遍,汤是好喝,可是她做得也不差啊,怎么郡王爷就不爱吃呢。

“元元。”两个人梳洗好了躺在床上,周十九唤着琳怡小名将琳怡抱在怀里,“让我瞧瞧脚好了没有?”

这么长时间了,不过是烫伤了一点,怎么可能不好。

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脚上,琳怡微微缩起来。

周十九笑得优雅,一根手指比在嘴边让她噤声,看过她白皙的脚背又在烛光下静静地看了她半天,目光忽然一皱。如同泛开的波纹,“想你了,”声音清脆,眼睛纯净,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站在窗底下看你的时候,就想你了。知不知道,”那双眼睛愈发明亮愈发的幽深,“你也不肯转过头来瞧我一眼。”

若是不知晓周十九的酒量,琳怡还当是酒酿圆子让他醉了。

周十九的确带着醉意,神态依旧风流,只是少了份慑人的寒意,多了几分炽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第一次见到时已经不一样。琳怡觉得胸口微微酸涩起来,如同突然间闻了柑橘的味道,一直酸到了心底。

衣带子被扯开来,如混着柑橘花和松香的香气扑面而来,让琳怡脸上一热,微微出着汗。本来已经重新换过的被褥。又重新染了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她的衣带也被扯开来,与炙热的皮肤相贴,琳怡立即感觉到强而有力的心跳,清晰的仿佛一下下敲在她的胸口上,让她的心微微挛缩,全身汗毛竖立,却又被周十九手掌的温度熨的服帖。

周十九的手沿着她的腰身抚下来,轻轻握住,柔软的嘴唇寻着她的,轻轻的亲吻,一下子轻浅一下子又一下子深切,让她喘息不得,却不消片刻便将她放开。

“刚才下朝的时候,让人送了两坛桂花酒给岳父,算是赔罪。”

桂花酒不会让人喝醉,却也带着酒香,能平定心神。这酒也是让父亲安心,虽然政见不一,但是女婿还是女婿。

能想到,这坛酒能让父亲睡个好觉,父亲没有支持周十九的政见总觉得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