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不是大厨房,否则这时候周老夫人就要过来问了。

小厨房外面,巩妈妈已经将人遣了下去。

琳怡踏上台阶,巩妈妈道:“郡王爷说,不准旁人进去。”

哪有男人进厨房的,琳怡看向巩妈妈,“让小厨房伺候的人不要出去乱说。”

巩妈妈颌首,“奴婢这就去安排。”

琳怡将橘红几个留在外面,伸手去推小厨房的门。

小厨房静悄悄的,琳怡脚步不停地向里面走,阳光越过梅花福格的窗棂,在地上画出浅浅的斑纹。

再仔细看厨房里一片狼藉,好像刚刚供完宴席还来不及收拾。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腰上一紧,落尽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和轻轻的笑容,琳怡知晓是周十九。

周十九的官服还没脱掉,绣着蟒纹的锦缎正翻卷着,露出里面的行褂,这行褂是昨日穿的那件,周十九每日都会换上干净的衣袍,今天早晨她已经让人准备出来,周十九却没有换。

“郡王爷在做什么?”

周十九的手上移似是想像往常一样抚上琳怡的额头,却在忽然停了下来。

从昨晚开始,两个人就在怄气,没怎么说话,自然不可能像平日里那般。

琳怡就要离开周十九的怀抱,周十九却转过身面对着琳怡,慢慢低下头。

琳怡还没反应过来,周十九的额头已经触上了她的,“比平时热些。我已经让人请郎中来。”

说完手上用力将琳怡抱在了锦杌上坐好。

“我没事。”现在想起来,这几日院子里有不少丫头病倒,胡桃也因病不能跟前伺候,她大约也是同样的病症,昨晚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儿,只是没来得及理会,“倒是郡王爷,别被我过上病气。”

周十九笑起来。炉灶里传来燃烧柴禾的声音。

琳怡抬起头看过去,“郡王爷在做什么?”

周十九转身踱步过去,从容地拿起砧板上的菜刀,低下头细细切着。“我小时候病了,母亲常给我做的饭食,事隔多年我记得也不大清楚,不过大体错不了。”

琳怡略有些惊讶,“郡王爷吩咐厨娘做也就是了。”

周十九笑得眉宇微皱,“若是我没有爵位和宗室身份,是平凡百姓家这也算不得什么。”

那自然是不一样,若是平头百姓,妇做炊。夫添柴该是平常,只是现在这样不合规矩,要将厨房的下人都遣出去,外面人正惴惴不安不知怎么惹了郡王爷。

“父亲获罪之后,我们一家在京郊寻了个院子住下来,邻居是个老秀才,那秀才吃饱了饭就拿着书到村口坐下。说是在读书其实大多时间都在打盹,他家的糟糠常来唤他回去帮忙烧柴,他就说,‘君子远庖厨’。”

琳怡看着周十九笨拙握刀的模样,想想周十九平日里少年鲜衣怒马,嘴角一时也浮起了笑容。将话这样用,也怪不得到老了仍旧是个秀才。

“村里还有个老先生有一日去河边洗菜被秀才看到了。秀才耻笑老先生,老先生就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让秀才去厨房学学,说不得能学到治国之策,将来也能考中举子。”周十九说着抬起头,一双眼睛闪烁着流光溢彩。

那是周十九很快乐的时光,如同她在福宁时一样。

周十九将锅盖揭开。“这话原来是真的,治大国不易,烹小鲜也不易。”

琳怡要起身过去帮忙。

周十九忽然伸出手来放在嘴边,“嘘,元元就让我善始善终。”

“原以为记得很清楚,”周十九低下头,夕阳下侧脸优雅俊美,“做起来却不一样,”说着鼻子一皱,仿佛很委屈,“我还不知道,煮个粥要放这么多水。”看着琳怡的眼睛又是一亮。

琳怡干脆安静地看着周十九。

这样穿着官袍在厨房里忙得一塌糊涂的人,琳怡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十九将菜切完放进锅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时地用旁边的勺子去搅和,好一会儿才盛进碗里端到琳怡跟前。

是菜粥,里面还有半熟的肉沫和乱七八糟的鸡蛋。

琳怡记得小时候也吃过这个,小孩子生病胃口不好,就煮来糯糯的粥,将肉沫和蔬菜都放进去,这样就不会很难吃,不过长大了以后生病就不吃这个了,小萧氏会做些清淡的饭食给她。

周十九的认知只停留在小时候,他稍大之后就在叔叔婶婶家,渐渐远离这样的亲情,所以他会觉得人生病了就吃这个。

米还是一粒粒的眼见是没熟。

在琳怡的目光下,周十九要先舀一勺尝尝。

“别吃,”琳怡不由地笑道,“没熟。”

周十九目光一闪有些不甘心,微微一笑,琳怡耳边传来轻飘飘的几个字,“我尝尝。”

硬硬的米,真的不能吃。

“还是我来做,”琳怡起身去灶台旁。

望着满满一锅乱七八糟的东西,琳怡笑着将东西盛出来,重新将米淘洗放进锅里,“郡王爷就帮我添柴吧!”

灶膛里的火烧的旺,衬得两个人脸颊微红。

“元元还在生气。”

琳怡看着火光,一时安静,“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不能面对姻语秋先生,”琳怡说着抬起头看向周十九,“郡王爷早知道姻家会这样却没有和我说起,我却和姻先生一直抱着期望,若郡王爷不是我的夫君,看到这种结果,我会陪着姻先生难过,现在我却更多了一份愧疚,姻先生真心真意待我,我却不能将这始终讲给她听。”这样两难的境地,她无法向旁人倾诉,所以就在周十九面前爆发出来。

成亲之后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彼此坦诚过心中想法,这一次尽管是不好的情绪,她却愿意先迈出这一步,让周十九知晓她心中所想。

“也是我的过错,”琳怡看着水气不断地冒出来,“我也没有向郡王爷问起,即便心中有过疑惑,表面上也粉饰太平。”遮掩性情,只是想要表面上相安无事,做个举案齐眉的夫妻,其实他们都错了。

只是表面上的亲和,根本经不住考验,势必会有今天的结果。

所以宁愿说出来,让彼此知晓症结所在,真的想要做夫妻,就要真正互相了解。就算不能相濡以沫,也能以诚相待。

琳怡的睫毛沉下来,“既然已经做了夫妻,至少在涉及到我身边的人和事上,郡王爷不该瞒着我,至少我们是一家人,我要以郡王妃的身份面对旁人。”

“元元,这就是我,”周十九挽起琳怡的手,那双眼睛沉静中让人觉得微凉,“只要对我有利我必然毫不犹豫地利用,既然走上仕途,就要想尽法子不去输,”周十九说着一笑,眉梢如同染了白雪,“我有的只是算计,算输了就是没了所有,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能让步。”

这样的性子不论是阴暗或是凉薄,他知晓和她期盼的都相差甚远。他不是没见过齐重轩,不是不了解陈允远,他当然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就算能变成类似那个模样却不是他。

他不愿意哄骗她,虽然那更容易得到原谅。

或许她会从此失望,他也不后悔。既然选择了就不必遮掩,既然做出来了也不必羞愧,遵从自己的心没有什么错,世事教会他,任何时候只要选择了就不能动摇,若是轻易改变,站在这里的就不是周元澈。

能站在她眼前,这样和她说笑的,就只有周元澈。

只因一步步的谋算,他才有今天,每日挂着的笑容不是为了遮掩情绪,是真的微笑,为他的每一步决定都不迟疑,不后悔,哪怕最终一败涂地。

人生来就要有永远微笑的勇气和信心。

周十九微微一笑,“从前是我一个人早已经习惯。元元说坦诚,以后我会去适应。”

琳怡颌首,既然成亲了她也会试着放下前世种种去相信周十九,也许会有好的结果。

至少要给彼此一个机会。

一股青烟不合时宜地冒起,琳怡低头去看,炉灶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烧着了她的裙角。琳怡不由地吓了一跳,忙跺脚躲闪,手正好摸到灶边的水,只想着用水去灭火,拿起水舀泼下去,才看到周十九已经低下身用巾子去掩她的裙角。

半勺水正好就撒在周十九身上。

火灭了,周十九却半身**。

一瞬间,两个人狼狈不堪。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忍俊不禁。

不过是一锅粥,竟然就闹成了这样,一会儿倒要如何出去见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趁人之危

周十九先反应过来,看向琳怡,“要裙子吧!”

换了裙子再出去。

知道的是她烧了裙角,不知道的还当发生了什么事,闹不好就有流言蜚语到周老夫人那里,还不如就大大方方地打开门,让丫鬟、婆子进来收拾。

琳怡伸手去揭锅盖,将切好的肉沫放进粥里,然后放了些盐。

“郡王爷爱吃核桃仁,不如最后撒些进去。”

看着忙碌的琳怡,周十九点点头,“好。”

琳怡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几步打开门将橘红叫进来,“让厨娘进来煮菜粥,”说着看向灶火,“我刚才不小心烧到了裙角…还弄了郡王爷一身水,叫白芍将衣服找出来,我们回屋里换。”

橘红睁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打发小丫鬟回去报信。

两个人换好衣服坐下,小厨房也将菜粥端了上来,琳怡亲手拿给周十九,“郡王爷尝尝是不是小时候吃的味道。”

所有小孩子吃的菜粥都是这个样子。

味道也是差不多,咸咸的吃进去很开胃,不知不觉中就能吃掉许多。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一碗粥,几个小菜,连厨娘都觉得寒酸,连着问了巩妈妈几次,“能不能行?”

这样素淡的做饭菜还是第一次,何况大部分都是郡王妃亲手做的。

就是这样平常的一碗粥,有人却不嫌弃,那就是好哄骗的小孩子,因为盛在细瓷的小碗里。清亮的米粒上飘着嫩绿的青菜叶,看着漂亮。喝起来也暖暖的。

让人就想起从前。

周十九吃一碗侧脸看琳怡,琳怡也小口小口地吃着。

小时候他是被惯坏的孩子,在父母前面遇到不如意,喜欢闹喜欢哭,只要哭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听到族里兄弟姐妹说他丑他会哭,说他笨他也会哭,细细的小手紧攥着母亲,听母亲安慰。没关系呵,还小着长大也就好了。

就因为被宠着。捧在手心里怕捏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虽然没有半点出色的地方,父母也会说,这样挺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宗室里许多人都知道康郡王这支的小十九是个平庸的小家伙,只有他父母依旧喜欢他,不嫌弃他。

父亲也愁过,这样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不会被宗族重视。

母亲就悄悄和他说。“找到一个不嫌弃你的人。那就能幸福了。只要有那样一个人,无论你哭你笑,你是聪明还是平庸。只是不嫌弃,陪在你身边。”

那时候他不懂得,以为幸福原来就是这样简单的事。

好久好久没想起从前,却被这一碗粥勾起来。比每次想起的时候都清楚,都鲜艳,仿若就在眼前。

饭刚吃完,太医院的御医来给琳怡看脉。

琳怡知晓不过是风寒,御医看后也只是开些疏风散热的方子,周十九吩咐白芍去抓药,御医不忘了嘱咐琳怡,“这段时日京里染病的不在少数,郡王妃要好好将养。”

御医刚走,申妈妈就来打探消息,还主动请缨,“老夫人说府里病的下人不少,让奴婢来伺候郡王妃。”

话说到这里,她也不好不留下申妈妈。

生病是大事,不能染给周十九,否则误了政事就是她不够贤惠,周老夫人像长辈一样来提点她,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她还是能拿住尺度的,就算申妈妈不来,她也会将周十九的床铺在书房里。

将周十九安排去了书房,琳怡才躺下歇着。

临睡前,申妈妈端来热汤给琳怡,“郡王妃试试奴婢的手艺,趁热喝了盖上被子,若是能出了汗,病也会好的快一些。”

琳怡笑着向申妈妈点头,“劳烦妈妈了。”

申妈妈笑容满面地伺候,“只要郡王妃不嫌弃奴婢。”

申妈妈是周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平日里极为信任,周大太太甄氏、周二太太郭氏平日里都要礼遇申妈妈几分。

到了琳怡这里自然还是一样。

申妈妈亲手给琳怡盖好被子,“亲家老太太病了,郡王府又要指望郡王妃一个,这样忙着才累倒了,明日郡王爷上朝奴婢早早过去伺候,郡王妃就安心休息。”

虽说是因她病了,申妈妈也太过殷勤了些。

周老夫人安静了几日,终于在她病的时候又伸出手脚来。

真是无孔不入。

琳怡向申妈妈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妈妈了。”

琳怡吃过药躺下,又将明日周十九穿的衣服让橘红找出来看过一遍,这才吹了灯歇着。

睡到半夜,身体酸痛的厉害,强忍着又睡过去,第二天掌心都觉得发热。

一盏灯照得头顶微亮,琳怡的手被稍凉的手指牵着,然后让申妈妈扶起来,一碗药就递在面前。

耳边传来周十九的声音,“吃些药再睡,烧的厉害。”

琳怡点点头,一口气将苦苦的药汤喝下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烧已经退了些,白芍坐在锦杌上做针线,看到琳怡睁开眼睛,立即上前道:“郡王妃觉得怎么样了?身上可好了些?”

琳怡颌首,张嘴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时辰了?府里有没有旁的事?”

“已经是午时了,”白芍低声道,“大太太和二太太来府里看郡王妃,都在第三院子坐着呢。”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白芍将琳怡扶起来,“奴婢刚才听大太太说田地的事,仿佛是和陈家有关系,大老爷也因这件事被宗室家的长辈叫过去训斥。”

陈家的田地?又怎么会牵连到周元景夫妻。

琳怡微皱眉头思量,“还有什么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