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拘这一两日,郡王妃病着我怎么能放心出府去。”

琳怡颌首躺下。巩妈妈这才端着灯出了屋子。

主屋安静下来,书房里却听得冯子英激昂的声音,“只要商船一发,就是名副其实,看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还有什么话说,这些年海外变化大,拉回来的东西够让这些人大开眼界,我就不明白禁海有什么好处。这些人是没见过港口的繁华。”

周十九放下手里的笔,“说的像你见过似的。”

“我没见过,不过商船带回来的东西确实是好,”冯子英坐下来喝茶。“我家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非让我将折子撤下来,我偏不肯。老太爷说了,让我这个逆子去船头吃吃大炮免得骄狂。若是朝廷真的组建水师,我自然要请命去的,只怕到时候他倒不舍得。”

冯家武将出身,冯子英的父亲也曾统领过水师。

冯家对大周朝的水师没有半点信心。

周十九不说话,冯子英试探着道:“郡王爷有心事?”他认识康郡王的时候,康郡王尚未恢复宗室爵。他只和康郡王交谈过一次心中就深深折服,只要有事就找康郡王商量,现在更是康郡王马首是瞻。

周十九站起身和冯子英摆棋,“日后若是我在宫中不方便,就将消息传进府里让郡王妃知晓。”

冯子英一怔,“这…郡王妃…”毕竟是女人,政事怎么能让内宅清楚。

周十九看了一眼冯子英错愕的表情。任谁听了这种话都会是这样,他从前也没想过将这些话告诉琳怡,只是经过了这次…何妨试一试。

谁能有那般缜密、精巧的心思。在人前礼数周到,事事周全他,在得知姻家真相后,没有在陈家人面前提起,却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将心里想的全都开口说出来。没有扭捏、做作、遮掩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是真的要将这个家放在心上,否则如何能在他面前表露喜怒哀乐。

小小女子能走出这一步,他又怎么能没有半点改变。

琳怡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若是真的要寻个能管好内宅的妇人,他何必花费心思求娶她。他能利用的又不止陈家一个。

若是不能交心,夫妻之情自然只能停留在字面上。

从来都是他算计头尾,不如就交给她一次。

琳怡早早就起来亲手给周十九换好衣衫,夫妻两个一起吃了饭,周十九这才出了门。

睡了两天琳怡精神格外的好,拿起周十九的腰带来绣。

不到一个时辰,天微亮了,巩妈妈带着媳妇过来伺候。

巩二媳妇准备给琳怡梳个偏月髻,鸦青的长发散开,巩二媳妇用梳子沾了泡好的桂花水,慢慢湿润着梳通长发,“奴婢出去打听了,还是从宗室手里买来的那几个庄子。”

就是周永昌千方百计要要回去的那些庄子。

“宗室营那边又有想要收回庄田的宗亲,听说是敬郡王哥哥家的田地,就在山东肥城县里,十多年前连着三年蝗灾、旱灾,宗室趁机将手里的田地强卖给当地的何家,现在何家种起了果树。”

这两年肥城县的水蜜桃很有名。

“敬郡王的哥哥就想要将土地买回来。听说山东那边已经寻了人说通了,可是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如何也不肯卖了,说是逼急了还要进京告状。敬郡王让人去打听才知道,那边听说了葛家和周永昌的那段公案。”

宗室强买强卖土地已经是常有的事,周永昌的事一出竟然一下子传到山东那么远的地方去,这里面若是没有人安排,那就真是太巧合了。

接下来琳怡猜也能猜个七八成,因甄氏的族姐是周永昌的母亲,周永昌一家是怎么发配去奉天的甄氏自然清楚的很,敬郡王妃出面问甄氏整件事到底如何,结果甄氏在宗室长辈面前帮她说了话,宗室长辈自然就会觉得她将叔叔婶婶一家握的死死的,谁都不敢说她和陈家的坏话。

她娘家不过是勋贵,就将甄氏吓成这样,宗室人稍稍一想就愤愤不平起来,她是新进门的媳妇,一没有在婶娘那里博得孝贤的好名声,二没能像琳婉一样怀上子嗣,小小年纪管着康郡王府,何德何能。

巩妈妈听了皱起眉头,“这不是睁着眼睛说胡话,那件事出的时候,我们郡王妃还没有嫁过来啊,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跟这个能有什么关系。”

现在她嫁过来了,当时的事也有周十九一份功劳,看起来就像是陈家借着周十九帮了葛家。

话说到这里,琳怡也就不往深叙,只是吩咐巩妈妈一家多将消息带回来些。

巩二媳妇梳好了头发退下去,白芍进来道:“姻语秋先生来看郡王妃了。”

姻先生怎么知晓她病了。

琳怡忙让橘红拿来件褙子穿了,出门去迎姻语秋。

姻语秋见到琳怡,立即伸手将琳怡身上的披风又裹了裹,“病了怎么还出来。”

琳怡道:“已经好多了,还说明日要去看先生。”

“怎么会好多了,嗓子哑的这样厉害。”姻语秋说着和琳怡进了屋子,让丫鬟送上小圆枕来给琳怡诊脉。

姻家已经是这样的情形,姻语秋先生不但没有怪她,还这样关切她,只要这样想想就难免黯然。

姻语秋开了方子吩咐丫鬟去抓,“你身子虚,不宜用太急的药,趁着这次病好好调理调理。”

“先生,”琳怡拉起姻语秋,“我给先生看一样东西。”

琳怡拿出刻花镶贝的匣子,递给姻语秋来看,上面精细的孔明锁已经打开,掀开盒盖里面露出一面珐琅镶宝石的小手镜。

比她们从前见过的镜子都要光亮。

“这是私商从倭国带来的,”琳怡顿了顿,“先生,从前都是番邦觊觎我们,现在转眼之间番邦又有多少东西是我们不曾见过的。”

姻语秋微皱起眉头。

“先生不是一直想要治好天花,听说番邦对类似的病症有别的法子。”

姻语秋凝视着琳怡。

琳怡迎上姻语秋的目光,“先生说过,无从改变的事,也只能去适应。前朝就已经海禁,说不得现在已经是改变的时候。”

姻语秋神色冷峻,半晌才道:“我哥哥是不是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件事早晚要让姻语秋先生知晓。

现在不止是姻奉竹没有了退路,整个姻家都在刀尖上。

姻语秋看向琳怡,“现在唯有你肯和我说实话。世事不停地变化,谁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

琳怡颌首,姻家真的想要避世,首先要放下从前,若是不然就是要将整个姻氏一族推向灾祸。

姻语秋道:“皇后娘娘的病有了起色,我已经将方子留给太医院,明日我就收拾行装回去福宁。”

能不能有转机,已经不能看皇上,要看姻家如何思量。

第一百八十六章 疑心

送走了姻先生,巩妈妈和申妈妈将中元节的诸事单子拿给琳怡看。

琳怡看了一边笑着看向申妈妈,“还好前些日子选了人进府,否则人手还真的不够用。”

申妈妈笑着道:“是郡王妃事先想了周全。”

琳怡抿嘴笑,不光是她想着,周老夫人那边也盯着进府的人手,这次的下人有不少是宗室里常用的家仆,不是这个引荐就是那个拿帖来拜,这些人在宗室营里通着气,她也不能一个也不选用。

琳怡将单子放在矮桌上,“我今天精神好些,就跟着妈妈去抱厦里点卯。”

申妈妈的嘴角微深,还是不放心这些新进府的下人,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面立威。

巩妈妈应下来,“奴婢这就去安排。”

琳怡在抱厦里坐下,下人陆续地走进来,很快抱厦里就挤满了人。

巩妈妈亲自拿着名册点人。

琳怡端坐着一个个瞧过去。

凡是能在宗室家当差的,都学过规矩,表面上个个恭谨有礼,不像那些从牙婆手里买来的小丫鬟进屋就悄悄地东张西望。

这些人和琳怡心里记得差不多,三个管事都是带着举荐信来的,四个婆子也是通过府里的管事进府的。

琳怡在旁边喝茶,巩妈妈将中元节的事说了。

到了琳怡这里就留下新进府的下人。

巩妈妈将琳怡的意思说了一遍,“不管从前是在哪里当差,既然进了康郡王府就要一心一意为府里办事。”

言下之意要听从郡王妃的话。

申妈妈老神在在地听着,眼皮不多抬一下。

等到琳怡放下手里的茶碗开口,申妈妈才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大家都是拿了帖子进门的,懂得规矩,到府里也是有定规,大家照着规矩来自不用说,若是哪一个乱了行。不论是谁都一律按定律处置。”

众人忙呼不敢。

琳怡道:“家宅安宁与你们离不开干系,从前你们在外如何我不追问到底,只要从今往后守我的规矩,我自然不会亏待,否则,我定要查到底,别怪我不顾情分。”

淡淡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却让人生出敬畏来。

众人又表了心意。

琳怡这才让大家散了。

申妈妈从抱厦里出来到周老夫人面前将琳怡的话说了。

周老夫人正和小丫鬟玩叶子牌。听得这里缓缓道:“那就提点他们办好差事,谁也别马虎了。”这话不是说给下人听的,而是要让下人将话递给身后的主子。

陈氏办事还真是不加遮掩。

第二天周大太太甄氏早早就来看周老太爷和周老夫人,并将老宅子中元节准备的花灯样子提给周老夫人看。

甄氏笑着道:“今年的花灯比往年都漂亮。我也是才选出几个模样特别的,就拿来给娘看看,一会儿也让郡王妃选选,郡王府用得上我就让人多做些。”

周老夫人颌首,让人将样子拿给琳怡看,“瞧瞧能不能用得上。”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周老夫人喝口茶看向甄氏,“元景最近如何?怎么都不见他过来。”

提起周元景,甄氏满脸笑意。老爷要入仕的消息早在宗室营传开了,不少人上门宴请老爷吃酒,正好她想要开个绸缎铺子,就让老爷借着宴席打听消息,看看铺子开了有多少人会捧场光顾。

周老夫人道:“让元景收敛些。”

甄氏立即收起脸上的笑意,“您放心,宗室入仕也不稀奇。我们哪里敢张狂了。事事都会听娘的。”之前因老爷入仕和周老夫人起了争执,甄氏这些日子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奉,生怕周老夫人就此不肯再管他们,哪里敢再有半点忤逆周老夫人的话,“老爷这些日子酒喝的也少了,是听了娘的话,做事稳当多了。”

周老夫人不做声,在她面前说的好听。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会不知晓,多少年养成的性子不可能立即就变。

甄氏陪着周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去厨房里张罗饭菜。

走到廊下,早就等在那里的成婆子向甄氏行了礼。

甄氏道:“起来吧!”

成婆子忙将今日的事向甄氏说了,“您没瞧见,郡王妃那架势着实吓人。我们可不敢怠慢。”

那又如何。甄氏冷笑,“不过是唬人的罢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学着旁人立威,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可笑。

什么不顾情分,她和新进府的下人有什么情分。

成婆子道:“姻家先生今日来府里,郡王妃说起姻家的事,奴婢正好在穿堂里等巩妈妈吩咐,就听了一耳朵,郡王妃的意思是姻家公子没有救了,姻家先生因此还哭了一阵,郡王妃好容易才劝好。”

姻家公子不过是跟商船出海,怎么会没救了,定是郡王爷知晓其中内情,陈氏这才提点姻家。

康郡王从前在家里可是什么话都不说的,却全盘托给了陈氏。

要知道女人是最会坏事的,要不然怎么内宅不听政事呢。特别是陈氏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表面上看着聪明,其实担不得大事。

皇上还没有惩办姻家,这样的消息就传出来,可想而知外面是什么动静,皇家颜面何存。甄氏想到这里立即来了精神,陈氏想要救姻家就该想到一不小心就会被姻家拖下水。

甄氏让人拿出十两银子赏给成婆子,成婆子笑眯眯地退下去。

甄氏甩甩帕子走出穿堂,心里舒畅,走路也轻便起来。怪不得姻家人急着离京,原来是因为这个。

琳怡忙着操持中元节,陈家长房老太太的身子也好了些。

小萧氏这才敢告诉长房老太太,琳怡这几日没过来也是因病了。

长房老太太听了直心疼,让人捎了不少补身的药给琳怡。

周琅嬛和齐三小姐来做客正好见到,齐三小姐笑着道:“祖孙两个互相惦念着还真是让人眼红。”

齐三小姐的婆婆也是疼媳妇,将家里的中馈早就交到齐三小姐手里,平日在外面对齐三小姐也是交口称赞。

齐三小姐笑着看琳怡,“还不是你劝的我。”开始婆婆端着架子,齐三小姐是每日去跟前伺候,耐着性子慢慢地磨,婆婆病的时候又搬去婆婆屋子里住下,这样一来二去就打动了婆婆。

齐三小姐在琳怡面前抱怨婆婆总冷着脸,琳怡却觉得外表冷的人倒不一定难相处,就劝齐三小姐别着急慢慢来。

那些日子齐三小姐不知道背地里难过多少回,现在总算是峰回路转,想到这里,齐三小姐和琳怡相视一笑。

周琅嬛想起姻家的事,“姻先生回去福宁了?”

琳怡颌首,姻奉竹暂时留在经历,姻先生找了镖局护卫回去了福宁。

屋子里没有旁人,周琅嬛低声道:“外面传言不大好,你可知道?”

琳怡也听说一些。

周琅嬛道:“小心着些,别连带上了你。”本来已经风平浪静了,谁知道又会起波澜。

琳怡微微一笑,“周姐姐放心吧。”有些事她现在还不方便和周琅嬛说,等过几日大家也就清楚了。

周琅嬛松口气,“倒是我多惦念了你,生怕你吃了亏。”

琳怡看着周琅嬛抿嘴,“姐姐不念着我,外面人说我,我哪里知晓。”

齐三小姐笑道:“这般肉麻,我也替你们两个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