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萧氏没有了主意,只得一切听琳怡的。

长房老太太用手握住扶手。“去吧,看仔细了别让他们糊弄了去,若是他们不肯说清楚,咱们宗祠里还有丹书铁券。”

怕只怕这些人已经是油盐不进。

琳怡和小萧氏到了垂花门还不见官员送文书。小萧氏手里帕子不停地抖动,“会不会不跟我们说一声就…去前院搜查?”

“不会…”琳怡道,“他们不敢,广平侯府从大周朝开国以来就有了,谁敢随便闯进来拿东西,无论是谁都要递交文书。父亲就算是犯错也没有被夺爵,我们家依旧是勋贵。”有意陷害他们也要将前面的戏做足。

上次陈允远是在衙门里就被抓了。小萧氏还没经历过抄检之事,听到抄检两个字难免就失了方寸。琳怡上次在长房时,因被袁家牵连经过一次抄检,加之这次早有了心里准备,片刻就冷静下来。

现在琳怡害怕的是周十九竟然也没有听到半点消息,不知晓陈允远到底出了什么事。

片刻功夫,已经有官员跟着府里管事进门,见到琳怡和小萧氏。官员简单行了礼,就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

小萧氏乍逢惊变整个人如置梦中,现在看了正式文书心慌的更加厉害。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看不清文书上面写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只是转头求助地看向琳怡。

琳怡抬起头看那官员,那官员立在一旁目光只落在小萧氏手里的公文上,眼见着小萧氏手抖着将公文合起来,那官员才道:“下官秉公办事,还请康郡王妃、广平侯夫人多多包涵,”说着伸手去指公文,“公文上写的清楚,我们只搜查文书,但凡财物一律不动分毫。除了要搜查前院,还有后院广平侯的书房,还请康郡王妃和广平侯夫人去旁边稍避,下官等会尽快办事。”说着不等琳怡和小萧氏说话,转身就要走。

琳怡不徐不疾地开口,“大人是在都察院任职吧?”都御使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既然来抄检,定是都察院所属。

那官员只得又重新答话,“正是。”

只应付琳怡的问话,却不报名姓,可见是不想谈交情。

琳怡道:“我父亲是都察院六科掌院…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要都察院出面来抄检文书?”

那官员仿佛早知会有此问,只是应付道:“下官官职低微只知按命行事,不敢问缘由。下官等查检之时,广平侯府内所有人不准踏出府门,请广平侯夫人务必管制家人。”那人躬身又准备挪步。

果然像琳怡想的那般,无论怎么询问都是滴水不漏,若不是抱着定能抄检出东西的心思,不会有这般笃定的神态。眼下这样的情势,若是周十九在这里,至少都察院的官员不会这样有恃无恐,怪不得这些人要等周十九离开才进府来。

小萧氏眼看着那官员离开,眼泪顿时流下来,拉紧琳怡的手不知所措。

琳怡吩咐白芍,“将席帽拿来,我去前院门上。”

小萧氏听了心一阵怦怦乱跳,“这怎么行?前面都是佩刀的官兵,怎么能出二门。”

就算不能去前院盯着,至少也要走去门口留意看仔细,将来向周十九说也能说清楚,“母亲放心,不会有事的。”

白芍取来席帽给琳怡戴好,主仆两个还没有动步,就有官兵进门来围小萧氏院子里的书房。

官兵排站好,小萧氏再也支持不住,身子重重地一晃几乎摔倒,琳怡忙伸手将小萧氏扶起走到一旁,刚要劝慰,只听外面传来两声呼喝,“什么人。”

琳怡心里一惊,难不成是出去报信的家人被发现了?

接着是一声惨叫,听音调是出自刚才呼喝的官兵之口。

琳怡和小萧氏面面相觑。

院子里的官兵登时脸色大变,带头的官员飞快地瞧了小萧氏一眼,现在会和官兵起冲突的唯有广平侯府的家人,官员那一眼如同警告,这时候绝不会再给广平侯府留脸面。

官员带着人往外走。

琳怡将小萧氏扶坐在山石上,也紧随着官兵去看。

琳怡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二门上人影一晃,迎头直上的官兵似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抽刀、阻拦,可是片刻功夫,手里的刀就被人打落在地上。

都察院的官员满面惊诧,小萧氏怔愣着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周围极为寂静。官兵被逼的步步后退,连滚带爬跌下台阶,众人这才看到官兵背后的人。

石青色绣着蟒纹的锦缎官服,乌黑的头发上束着金冠,一双眼睛光亮有神,嘴角虽仍旧含笑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严肃。

还是琳怡先回过神喊了声,“郡王爷。”

周十九踱步进来,一只手扭着身边官兵的肩膀,脸上的表情飘忽不定,扫过满院子的官兵,突然一皱眉毛,“这是做什么?”说着一把推开手里的官兵,官兵踉跄地摔在一旁。

周十九迎上那官员的目光,“五城兵马司朱指挥,怎么会在广平侯府。”

朱定川脸色一阵难看,上前给周十九行了礼,“下官是奉命收检广平侯府中文书。”

周十九仿佛异常惊讶,抬起头看看朱定川带来的官兵,“这么说,广平侯府大门是朱大人守的。”

既然能想法子进门,必然是得了消息,朱定川道:“正是,都察院抄检,府内所有人不准踏出府门,下官便命人关守大门。”

周十九嘴角的弧度让人看到心中冰凉,“都察院查检…怎么还要紧闭大门,我还当广平侯府内有异,这才跃墙而入,这么说…我不小心误闯进来,现在也是出不得了,”说着缓慢地抬眼看朱定川,“朱大人,你说是不是?”

琳怡没想到周十九会这样闯进来,按照都察院的律例,只要没有抄检完就不能放任何人出去,朱定川不敢冒着犯错的危险将周十九请出去。

琳怡看向周十九。

周十九慢腾腾地回望琳怡。

康郡王夫妻对望间,朱定川的表情僵在脸上,千方百计要避开康郡王,没想到一个不查到将康郡王关在了广平侯府。

琳怡将都察院的文书递给周十九,周十九边看边问朱定川,“朱大人不在意我看看文书吧?”

周十九一目十行,不等朱定川回话,已经将文书看完阖上,“朱大人,广平侯是都察院六科掌院,依律就算是要抄查文书也要大理寺协查,怎么只见朱大人五城兵马司的兵马。”

朱定川看着周十九腰上的宗室带子,垂下眼睛,“事出紧急,上面等着回话,下官也是没有法子,待到检查文书的时候大理寺会出面…”

空气里气氛一窒。

周十九皱起眉头似是思量了半晌才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碍朱大人,”说着伸手,“朱大人查抄之前别忘了先要查官兵身上携带,大理寺的人不在,我就与大人做个见证如何?”

第二百零二章 纨绔

说什么作见证,就是要眼见着官兵经过查检再进广平侯的书房。.

朱定川还没说话。

周十九又道:“若是查检细软也就罢了,查的是公文和书信,万一有失朱大人和我都难逃干系。”

话句句说的在理,让人不能反驳。

周十九冲朱定川一招手,“朱大人,请吧。”

朱定川犹疑着,额头已经落下汗来,“这…不合规矩…”

周十九微微一笑,笑容过于清朗照到人眼睛里如同冰霜,“朱大人说的是,这不合规矩的地方委实太多了些,”说着抬头看看天,“酉时我要赶到宫门前布置锁钥传筹,朱大人还请快些。”

护军营负责守卫宫门,若是误了事不知是谁之过。

朱定川再也撑不住,只好咬紧牙转身吩咐官兵,“列队,互相搜查身上有无携带。”

周十九笑着和朱定川寸步不离。

朱定川掏出帕子擦额头。

眼看着周十九和朱定川一起进了书房,琳怡和小萧氏转身去长房老太太的念慈堂。

长房老太太已经听说前面的事,看到琳怡道:“消息还没送出去,郡王爷怎么赶来了?”

琳怡道:“郡王爷说无意中发现广平侯府大门紧闭,这才越墙而入。”其实定是有所察觉,否则也不会在这时候赶来…越墙而入,谁能想的到。

长房老太太脸上不掩惊异,“也是难得郡王爷想到这个法子。”想到这里目光更加低沉,可见情势有多紧急。

小萧氏道:“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听消息,琳怡将管事婆子叫来,“你去前院让管事的约束家人,官兵要如何就任着他们去做。”现在有周十九出面,旁的地方就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来。

管事婆子下去。

长房老太太才想起来问白妈妈,“给郑家的信送到没有?”

白妈妈道:“送信的人出去了还没回来,想是被关在了门外。”

不管怎么样。总是送信在前,被抄检在后。就算辩驳也有了道理,多亏琳怡今天回广平侯府,否则真的闹起来说不得连郑家也要陷进去。长房老太太舒口气。“现在我们就安生着等郡王爷的消息。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小萧氏起来到院子里看了几次,终于听到婆子道:“从二门出去了,郡王爷也跟着去了外院。”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官兵抬着东西在院子里。

周十九眼看着印章拓印封条送去大理寺,这才将朱定川客客气气地请出了门。

“这次恐怕要牵连郡王爷了。”长房老太太听了叹气。

有人想要陷害父亲,现在是周十九挡在了前面。

都察院封府周十九虽然不是破门而入。却也异曲同工,不但进了广平侯府,还越权对都察院指手画脚,朱定川回去了定会参周十九一本。

琳怡沏了杯茶,“都察院也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周十九并没有和都察院正面冲突,周十九提出的要求都是极为合理,只要都察院没有从广平侯府搜出证据,就算再弹劾也立不住脚。

琳怡话音刚落。外面丫鬟通传道:“郡王爷来了。”

周十九进了门,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坐下,琳怡将手里的热茶递过去。

周十九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老太太还记不记得真庵?”

长房老太太稍作思量,“是先帝信任的上清院道士,”说着看向小萧氏和琳怡,“真庵你们不一定知晓,荣文伯爵你们就知晓了。”

荣文是皇上赐的谥号,小小的道士以伯爵礼下葬。

周十九道:“先皇在位时,雨雪均由真庵奉诏祷祀。当今皇上出生正是真庵祈皇嗣有功,钦安殿之礼皆由他主持。”

琳怡看着周十九的表情,莫不是这次和道士有关?

长房老太太道:“听说真庵有几名徒弟。其中一个承继了真庵衣钵,经常出入宫中。”

周十九继续道:“皇后娘娘母家有个远亲常光文,如今在天津府任知府,前些日子都察院御史弹劾常光文贪墨,”周十九说着顿了顿,“岳父替常光文说了话。都察院监察御史又告常光文多有悖逆之语,说皇上迷信道士祈雨雪,不肯振理朝政。皇上在南书房看奏折,正好有常光文的折子进京,上面所写和监察御史奏言的一致无二,皇上将奏折给岳父看,让岳父说说常光文还堪不堪用。”

结果可想而知。

陈允远若不是不屈不饶之人也不可能几次三番入狱。

长房老太太的手泌出汗来。

常光文的奏折说轻了是谏言,说重了就是批判皇帝。道士奉诏祷祀是先帝爷时就开始的,何况皇上成为储君本就受益道士,太后娘娘对道士之言更是多有听信,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必有道士祈福,前些日子还有传言说皇上想要扩建上清院…这个常光文胆子还真大。

又是在这个时候上奏疏,不免让人想到他的身后是不是有皇后娘娘可依靠。

这张要打压皇后娘娘的网撒的还真大。

长房老太太道:“常光文贪墨可有理据?”

周十九眉角松开,“有。去年朝廷运了二十万石在天津仓储,正逢去年天津受灾,朝廷开仓放赈,按照常光文奏折上说以天津受灾百姓人数该用掉十万石粮食,可是朝廷修葺天津仓廒,开仓才知仓廒里并无颗粒。”

琳怡惊讶地道:“也就是说常光文贪了十万石粮食?”

周十九颌首,“大约是如此,皇上遣人去瞧的清楚,少了十万石粮食。”

贪墨属实,父亲还为常光文强辩。

小萧氏瘫软在椅子里,长房老太太的手也微微颤抖。

小萧氏颤声道:“可是老爷并没有收受贿赂啊,府里从没有人来送银钱…上次确有一个福建官员想要留京谋职…也被老爷回绝了。”

从前陈允远虽然官途凶险,可是行的都是为民请命的公正之事,这次和往常不一样…

周十九道:“刚才查抄文书,我瞧见了常光文给岳父写的书信。”

小萧氏紧张地脸色煞白,“郡王爷,您说该如何是好?”

周十九道:“既然知晓朝廷抄查到了什么,我就去想想法子。”

周十九神情从容,让小萧氏心中稍安。

周十九起身准备走,琳怡将叫来丫鬟,陪着周十九去她出嫁前的屋子里梳洗。

这次是父亲受常光文牵连,本不关系周十九,周十九却兑现了他的话…尽力在帮忙。

琳怡粉色交领褙子衬着她莹白的脸颊和温和的目光。

周十九眼睛一亮,“家里的鹿血可还有了?”

这时候怎么和她要鹿血。

周十九道:“兑了酒给我拿来些。”

琳怡高声吩咐橘红去拿酒,又伸手去整理周十九的官服,“郡王爷不怕圣前失仪?”

周十九微微一笑,“到了秋狩的时候,哪个宗室子弟不是醉醺醺的,就是护军营里,谁不喝几杯鹿酒。去年秋狩,平郡王酒后壮胆硬下棋赢了皇上,皇上因此十分开怀,每年围场秋狩,皇上都愿意亲近宗室子弟,所以入了秋谁也不敢招惹宗室。”

喝了鹿酒去皇上面前回话,是要露出宗室子弟的本色?

周十九道:“皇上今日赏给宗亲鹿酒,我因当值没喝…”

原来是这样。不但要显示宗室子弟的身份,还要表露宗室子弟的张狂。

喝酒是因皇上御赐,就因喝了酒才做出越墙之事,敢在都察院官员面前表露威仪,是因宗室的身份,这听起来就合情合理多了。

周十九说着目光微沉露出倨傲的神情,“我可像?”

本来心弦紧绷,如今却被周十九逗的松懈不少,琳怡颌首,“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周十九目光烁烁。

琳怡抬头迎上去,低声道:“我是说,郡王爷有高贵的血统。”

琳怡仍旧不放心似的去整理周十九的衣襟,手却被周十九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