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我错了,珊儿,我错了…”另一个他扬起笑脸认错。

他低头自嘲,同一句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儿,原因只在于她想不想听、愿不愿接受。跟声名狼藉的六皇子百里尧一比,韩将军家的三公子韩幸简直是雪山上的白莲花,她那样的姑娘不喜欢韩幸才不正常。

不想再看他们俩亲热的场面,他长叹一声站起来,漫不经心吊儿郎当道:“听说城里的‘杨柳枝’新来了几个会弹琵琶的胡姬,爷得去陪她们唱唱曲谈谈心,阿幸,你陪你的珊儿吧。”

她立刻又瞪他一眼,目光满含鄙夷。

他想想,应该是因为他刚才叫了“珊儿”,所以她瞪他,这个乳名好像只能由亲近的人来唤,他与她,好像并不熟,统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至于鄙夷…他想,他或许不该找这样一个借口,说要去喝什么花酒,但,就算不找这个借口,他似乎也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毕竟他被贬北郡府的原因天下皆知。

她瞪他,他装没看到,也不跟她计较,转身走出很远,听到风将她的声音刮过来:“韩幸,你不准和他一样去那种地方!”

“好好好,我不去,那珊儿陪我唱唱曲谈谈心如何?”另一个他在笑。

他的脚步因她的话顿了顿,抬头看着眼前茫茫的大草原,心想北郡府真他娘的冷啊,从皮肉一直冷到心尖上,他怎么偏偏就被贬到了这种鬼地方?他逍遥快活了十九年,为什么偏偏在这种鬼地方遇到这样一个她?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她和另一个他的曲子,他却爱上了不撒手,一直奏了二十多年,时至今日,他们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此时肯与他琴箫合奏的人仍旧不是她。即便他喝醉了,也知道,不是她。二十年多年,她竟一次都不肯与他合奏…

“哈哈哈,好曲子!好曲子!朕…朕爱极了这曲子!”

一曲毕,景元帝大笑出声。

黎戍是掌仪司的司正,景元帝要听戏他自然得伺候着,第一次见到皇帝陛下大醉的场景,第一次看到陛下奏箫的风姿,他瞪着双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听着景元帝朗朗的笑声,八卦的毛病又犯了…

黎戍小心地往前挪了一步,凑到太监总管高贤旁边小声问道:“高公公,陛下今儿个因何事龙颜大悦啊?”

高贤手里握着拂尘站得笔直,身子半点不动,眼睛也不转,阴阳怪气地答:“掌仪司正的眼神儿可真好,一眼就瞅明白龙颜大悦着呢。恕老奴愚笨,真不清楚龙颜为何大悦…”

“喂,我说高公公…”黎戍当值,穿了整整齐齐的朝服,听见高贤这么说话,真想拿头上的乌纱帽狠狠扣在他的脑袋上,自从他当了这个掌仪司的司正那天起,这死老太监就一直瞧他不爽,阴阳怪气地呛他,爱搭理不搭理,他到底哪儿得罪他了!

然而,怒归怒,黎戍能屈能伸,生生把脏话粗口都咽了回去。

呸,不说拉倒,谁稀罕知道!跟一个死太监斤斤计较,不是他黎戍的作风!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陛下今儿个这么高兴,这戏得唱到什么时候才能散哪?赫将军破天荒约了他一起吃晚饭,总不能叫他等太久吧?

黎戍心里跟猫挠似的又急又痒,招了个手,让一旁的小太监过来,凑近了吩咐道:“去,给爷去长兴街碧波阁告诉赫将军,就说爷一时半会儿散不了,赶不过去,让他和我家小狐狸先吃着。”

小太监听话地点头,转身就走,又被黎戍从身后逮了回去,补了一句道:“让他们慢点吃,一定要等着我!”

百里婧回到相国府时,木莲也已经回来了,整个相府上上下下,除了墨问,都出来接旨,人人都听到了景元帝的旨意,看到了百里婧左侧脸颊上红肿的五指印。

第130章

性子嚣张跋扈的婧公主,从来只会给别人颜色瞧,如今她竟挨了打,简直匪夷所思。圣旨宣读完,福公公与左相在一旁单独说着什么,其余的下人散的散走的走,或者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嘀嘀咕咕。

但,无人敢问原委,谁也不敢当着百里婧的面大声地提起这些是非,所以,相国府的主子丫头们唯一能议论和揣测的便只有圣上所颁下来的旨意——清晨婧公主信誓旦旦地逼着墨誉娶木莲为正妻,这会儿木莲却还是成了妾室,任她们主仆再蛮横,到底是皇上圣明,知道一个野丫头没资格当状元夫人。

“小叔大喜,木莲姑娘大喜啊。”墨觉的媳妇儿荣雪雁率先贺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意味深长。

墨誉早就认命,圣旨来或不来都一样,他的注意力在百里婧红肿的脸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这声关心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早,百里婧看了墨誉一眼,什么都没答,还是那般漠视的态度,她又望向木莲,见木莲脸色奇差,心里异常难过,她的脑子乱的很,一时间竟无法面对她,只好转过身匆匆走远。

不一会儿,左相与福公公相携着回来,对众人高声宣布道:“蒙圣上的恩宠为誉儿赐婚,婚事就定在五月初四,到时候请婧公主做主婚人。”

木莲脸色刷白,比早晨初初醒来时还要难看,一道圣旨彻底捆绑住了她的所有行动,有当今圣上的旨意在此,她已经连离开或者寻死都不能了。耳边的丫头小厮们接连不断的祝贺声她一点都听不见,猛地清醒看向墨誉时,发现这个少年与她一样绝望,连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不由得更加心灰意冷——

哪个女孩不曾憧憬过自己的婚事,不曾梦想过嫁给爱着的人,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女人却只能一辈子死心塌地跟着一个男人,终于,墨小黑实现了他的承诺,终于要对她“负责”了,但是,这种没有感情的负责,她不想要,却不得不要。

用冰块敷了很久的脸,夜色降临时仍旧肿着,百里婧踱步来到木莲的门前,窗口透着灯光,里头有人声,应该还没睡,她却没敲门。

木莲在圣旨颁布之后便被限制了自由,婚期定得匆忙,喜服、凤冠霞帔以及种种礼仪规矩全部都要准备,就算母后说不过是娶个侧室不必大肆铺张,百里婧却还是努力想给木莲最好的婚礼,种种吃穿用度喜堂喜宴布置都不逊色于墨家老二老三迎娶正妻之时。

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但,还是不敢面对木莲。

为什么都不能圆满呢?她所期盼的婚姻应该始于爱情,应该充满了欢喜乐趣,是幸福而光彩的,绝对不是她与木莲这样的结局。

木莲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相府里指派了两个丫头伺候木莲,站在门外可以听到她们的说话声,只是模糊得很,听不大清。

站了好一会儿,百里婧转身离开,她答应了墨问要去陪他,天已经黑了很久了。

穿过桃树林,涉过小溪水,进了墨问的小屋,小厮说墨问已经吃过了晚饭服了药睡下了。偏院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连屋角缝隙里蛐蛐的叫声都听得清楚,整洁的屋子里亮着蜡烛,特意为她留的,无端就让百里婧的心卸下了防备,她走到床边撩起纱帐,看到墨问躺在那里——

很不可思议,这个病弱的男人,她的夫君,竟成了她心事的唯一寄托,她要他活着,如果最终还是逃不过死亡,他也只能死于病患而非暗杀人祸,这是百里婧单纯的坚持。

墨问身上有伤,腿上、胳膊上、肩膀上都裹着纱布,为了防止伤口化脓,每日要换上好几次,这会儿他躺得端正,只有下身盖了被子,上半身光着,露在外头的皮肤却很少,缠得像个可笑的粽子。

夏日的夜晚,偏院较阴凉,小屋里也并不大热,窗口的风吹进来,还有点凉飕飕的,百里婧坐在床边,拉过薄被的一角替墨问盖上。手要拿开时,已经被他握住,墨问的掌心还是一如既往地凉。

“吵醒你了?”墨问仍旧躺着,眼睛却睁开了一半,百里婧微微俯身笑问道。

烛光离得远,墨问的眸子昏沉,似是没睡醒,他在她手心缓缓写道:“实在困极,又不大舒服,就先睡了,无奈却睡不安稳,睁开眼看到你,这才觉安心许多。”

墨问向来不吝啬告诉她他心里想着什么,缓慢而轻柔的,不给她压力,只是倾诉。

于是,百里婧也笑,这回不是挤出来的勉强:“有点忙,所以来迟了,你快点睡吧。”

墨问却忽然皱起了眉头,伸出手臂朝她的左边脸颊摸去,百里婧本能地偏头一躲:“我…”

“你的脸怎么了?”墨问坚持追问,在她手心里写,见她不应,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百里婧担心他的伤口崩裂,一急,忙用双手按住他的肩,墨问的手臂一收,她的人便正好在他怀里。

“墨问…”百里婧一愣。

墨问是那么倔,扶在她腰上的手用了力,显然是不准备放开的,百里婧不敢挣扎怕伤了他,便只好躲闪着回避他的目光,急道:“我真的没事,你快松开手,伤口会疼的…”

然而,再怎么回避,她也离他很近,墨问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下巴,小心地将她的左侧脸颊转了过来,眼眸顿时一缩,五指印的痕迹如此明显,又红又肿,下手的人根本不曾留什么情面,墨问一瞬间怒意涌起,翻江倒海。

大兴国的嫡公主,这世上有谁敢打她?她的身手极好,又有谁打得赢她?

打得赢她的人多舍不得下手或者不敢下手,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她的母后——大兴国唯一战功显赫的女将军,让突厥人胆寒的巾帼女英雄…果然名不虚传。

但是,再怒也没办法发作,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对他的妻下手的是他的丈母娘,他如何找那人讨要?对付木莲,她的师姐,他都用尽了心思,没有把事做得太绝,何况是她的母后?

他不再追问是谁打的,而是搂着她的腰,顺势往床里一滚,她的人便到了床内,身子朝右侧卧着,与他枕着同一个枕头。

在她挣扎之前,墨问吻着她的额头,在她手心写:“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我虽是个废人,但…”他的唇极缓极缓地贴在她红肿的脸颊上,爱怜地轻吻,“我不愿看你受伤受委屈,总让我心疼…”

见百里婧有些微躲闪,他往后退开两寸的距离,手指在她掌心写道:“我说过,你是我的妻,我的喜怒从此都交给你了。如今,不仅是我的喜怒,还有我的整个人整个身子都交给你了…”他忽然不好意思似的握紧了她的手:“我从未像昨天在温泉里那么快乐过,我的快乐都是你给的,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指尖的凉意擦过百里婧的掌心,明明是很正经的话,却带了若有若无的挑逗,百里婧长到这么大,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从来都是她主动开口,何曾被这样挑逗过,顿时心里跳得厉害。

世上的感情有千百种模样,无论迟钝或强势的女子,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墨问一次一次地说,一次一次地让她觉得她很重要,这种认同感和依赖感让百里婧不知所措的同时又觉得异常满足,卸下所有心防后,把所有的心事都对这个帮不了她的男人说了:“墨问,我觉得难过,心里空空的。”

话匣子一打开,墨问便只需听着。

“母后对我失望了,木莲要嫁人了,怎么办,我的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曾经答应过要给木莲好一点的归宿,现在她做了墨誉的妾,心里也许在恨着我…为什么我明明想要把一件事做好,最后却什么都做不到呢?母后说木莲只能做妾,母后让我以后都不准…不准再入宫…”终于说到最痛的地方,百里婧哭起来,声音哽咽:“我该怎么做才不会错?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回到从前那样?”

她用手臂挡住眼睛,自嘲地笑:“好没用,这两个月总是在哭,哭有什么用啊…可是,眼泪太不争气…”

一直温凉的大手拉开她的手臂,墨问的唇覆下来,落在她湿漉漉的眼睛上,顺着眼泪划过的痕迹往下吻去,吻过脸颊、鼻子,最后停在她湿润颤抖的红唇上,不带掠夺地一点一点啄吻,彼此的呼吸缠在一起,百里婧被动地承受着墨问给予的所有安抚,睫毛颤抖地闭上了眼睛。

不排斥便是默许,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墨问听罢她方才的哭诉心有所动,这些亲吻并非在做戏,小心翼翼不带欲望,为了扫除障碍他煞费苦心,不惜将他的妻也算计进去——

木莲上了墨誉的床,以他的妻的强势个性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不会让墨誉白白占了便宜,怎么也会讨要一个名分,就算正妻不成也必然是个侧室。墨誉做了这等苟且之事,名声大坏,他的妻自然会越发厌恶他,叔嫂之间的脉脉情缘一刀斩断,再没了回转的余地。木莲做了墨誉的正妻或侧室,自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呆在主子身边寸步不离,为人妻妾要守妇道,出行皆有下人跟着,她也再不能明目张胆地随意出入给他惹麻烦。

一举多得。

虽然让他的妻痛苦,但他自认已经做得很客气很为她考虑,否则,以他过往的个性怎么可能还留着木莲活蹦乱跳给自己留下隐患。

但是,他算计的不错,木莲是细作,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只能苦忍,只能以借刀杀人或者暗中运作的方式来对付他,因为这样那样未知的原因,她不敢告诉他的妻任何事实,连他的身份可疑也半句不敢透露。

人人都有死穴,抓住了便好对付了,不知道法华寺藏经阁内的经卷失踪,会让何人镇定不得…好戏还在后头,谁都跑不了。

心中沟壑千里,面上不动声色,只尽情享受温存的时刻,他的妻在他怀里,他从未觉得如此踏实,想要告诉她,人生的坎许许多多,不管什么年纪都可能碰到,这些年他跨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坎坷,多想用自己的过往教会她该怎么做,哭泣并不可耻,也不代表不够坚强,哭够了爬起来继续走…

但,一个病秧子何来这种种过往?墨问这个身份,越来越成为束缚了,一时半会却又挣脱不得…他设计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同样身在局中。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对她说,只能以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所有的障碍,查清楚让她困惑也让他不解的种种谜团——其实与他并不相干的那些事。

待墨问的唇吻到百里婧的左耳,呼吸已经粗了,环着她的手虽没有出格的举动,却在她的腰上越收越紧,隔着薄薄的衣衫,百里婧察觉到他手心火热。她的耳根敏感,一碰她就一缩脑袋,墨问的唇贴在她的耳边,没再继续吻下去,温柔地揽她入怀,在她背上轻拍着,像哄孩子般耐性十足。

静谧的夜,简陋的小屋,古朴的床,温柔且良善的夫君,她在他怀里,也在他心里,如果除却过往所有的不如意,她的婚姻,至少算是幸福的吧?

“墨问…”百里婧的脸贴着墨问裸露的胸膛,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婧…儿…”他哑着嗓子艰难地回复,一喊出口便是一阵咳嗽,他失语的唇只能叫出她一个人的名字。

百里婧伸出双臂环住了墨问的腰,闭上眼睛喃喃道:“好好活着,别离开我。”

药香萦绕在鼻端,有安神的功效,百里婧很快入眠,墨问却毫无睡意,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抚着她的左侧脸颊,无声地叹了口气。

深夜时分,一道黑影潜入偏院,轻功绝顶,连看守在偏院月洞门前的禁卫军也不曾发现。然而,任黑影如何穿行,始终走不出迷幻的桃树林,似乎有人用奇门遁甲之术设下了屏障,不许任何人入内。

进不得,只好退,轻而易举地退了出来,黑影伫立在小溪水旁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思忖着那个可疑的男人越来越不可思议的身份——武功高深莫测,擅长奇门遁甲,之前的言行举止沉着淡然,举手投足毫不张扬,他让他们所有人看得到的有几分真假?这偏院里又藏着多少秘密?

巡夜的人来来回回,自从护城河畔的劫杀案后,禁卫军便常驻相府西厢,保护婧公主和婧驸马的安全,方才是趁着换班的时候潜入其中的,现在要离开,必须得等下一次的换班。

靠在隐蔽的假山石上,黑影摘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和一双染了愁绪的眼睛。

这些年呆在婧小白的身边,着实有些吃亏,人人都因为婧小白的美貌而忽视了木莲,再绝色的人遇到那般倾国倾城的相貌,必然败下阵来,偏偏那拥有倾国倾城貌的人从不知自己好看成了什么样,整日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全然不把自己的相貌放在眼里,岂非让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恨她?不过,也许全天下的女子都恨着她,那人自己却稀里糊涂。

这就是婧小白。

木莲苦笑了一声,背后的石头太凉,她以拳头抵着唇闷声咳着,几日前她被黑衣人算计所中的毒味道特别,她今日别了林岑之后曾去药店问过,那种气味是由一种西域的奇花提炼而成,异常罕见,并非江南所有,如果黑衣人是病秧子的同伙,他们究竟来自哪里?要见主人,本来异常困难,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惹来一身的麻烦,如今,倒是有了一个绝好的借口——

她要成亲,念在师兄妹多年的情分上,大师兄、三师兄总可以来瞧瞧吧?

呵呵,如此看来,她要嫁人这件事,总算有了一丝好处。

“哎呀,小狐狸,赫将军,让你们久等了,我来晚了!”

戍时,黎戍匆匆忙忙从宫里赶到碧波阁,刚在雅间的桌前坐定,才发现桌上的菜才动了一点,笑眯眯地吧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来,交给了身后的小厮,卷起袖子道:“嘿嘿,爷总算没白疼你们,知道等着爷一起吃!来来来,快点吃吧,饿死爷了!”

司徒赫喝着酒,淡淡地笑,凤目异常平静:“谁穿着官服就来赴宴的?换身衣服要多久?要是弄丢了顶戴花翎,你等着挨板子吧。”

“挨板子也不过如此,砍头也就眨眼的功夫,爷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是不是啊赫将军?”黎戍欠揍的冲着司徒赫傻笑,明显就是在笑他挨的那一百军棍,一副得瑟的死样。

小狐狸坐在司徒赫对面,默默地低头吃东西,细嚼慢咽的,听到这,问道:“大哥,谁是猪?”

黎戍被菜呛着了,回过来马上拿筷子敲她的脑袋:“吃饭!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大哥,我昨天就已经及笄了,再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黎狸抬起头,底气十足地说道,自觉声音过大,偷偷瞅了司徒赫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

第131章

“大哥,我昨天就已经及笄了,再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黎狸抬起头,底气十足地说道,自觉声音过大,偷偷瞅了司徒赫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黎戍被她这声斩金截铁的宣誓震住,伸手乐呵呵地摸了摸黎狸的头,笑道:“哈哈哈,是啊,我家小狐狸都及笄了!”立马变色,大力地一捏她的脸颊,哼道:“及笄了在大哥眼里也是个小丫头,话真多!快点吃!”

“哦。”黎狸揉揉被捏痛的脸,却异常听话地没有反驳,乖巧而斯文地埋头吃饭。

黎戍给司徒赫和他自己都倒了杯酒,端起来,笑眯了眼道:“赫将军,您老人家一直吝啬得很,这可是这些年来你头一遭请客,想喝你的酒真不容易,来,小的敬你一杯!”

司徒赫执起酒杯干了,笑道:“国舅府也不差这些酒钱吧?若真是没酒喝了,那盛京第一酒坊的公子不是你相好的么?什么美酒喝不着?”

“嘿嘿,赫将军,你这是嫉妒小的我啊,还是嫉妒人家第一酒坊的杜公子?发现爷魅力无穷了吧?”黎戍笑得贱贱的,颇有些得意,喝尽杯中酒,畅快地“咝”了一声,奇道:“嗨!这酒不错!我说,碧波阁的老板娘是不是瞧不起爷啊,平日里怎么不见这种好酒?这些年都不曾喝过,爷得找她来问问!”

司徒赫执起酒壶为他添了一杯,笑他的没见识:“这是北郡府进贡的‘忘忧醉’,陛下赏赐的,听说后劲大,酒量不行的两杯就倒了。”

黎戍睁大眼,愤愤地又喝了一杯道:“我就说嘛,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们司徒家,我家老不死的再怎么有钱也买不着‘忘忧醉’啊,不公平,唉,真不公平!”

说是这么说,愤然归愤然,黎戍的眼神里却不带半点嫉妒,坦荡之极,吃了会儿菜才问:“今儿个是怎么了,想起跟爷喝酒来了?”

黎狸在一旁吃着东西,听着他们说话,没插一句嘴,间或给黎戍夹菜,不一会儿的功夫夹了三次,觉得过意不去似的,又为司徒赫夹了一块酱肘子,见黎戍和司徒赫都看着她,黎狸赶忙解释道:“呵呵,这菜蛮好吃的,大哥,你…你们尝尝啊。”

她说着,头快埋进碗里去了,胸前垂着的长命锁碰到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司徒赫一晚上没怎么吃菜,只是喝酒,低头看着碗里的酱肘子,虽然黎狸极力推荐,他却还是没动筷子,回答黎戍道:“明天我要回西北边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临行前再同你喝两杯吧。”

黎狸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掉了,又引来二人的目光,她尴尬地弯腰去捡,起身后呵呵傻笑道:“我…我去让小二换双筷子。”

黎戍皱眉:“小狐狸,这么多事!快去快去!”视线随即直射司徒赫:“你说你要走?昨儿个入宫见了皇后娘娘,明儿个就要走?边关的战事我不懂,莫不是出了什么乱子?”

司徒赫的凤目平静,一大壶的忘忧醉已经被他喝掉大半,他的声音平稳不见波澜:“犯了错连降三级,却还呆在京城贪图享乐,父亲已经向陛下呈了奏折,让我回大西北戴罪立功。”

他又笑:“习惯了大西北的风沙,竟觉得对盛京的水土有点不服,整日价不大舒服,连‘飞沙’养着养着都胖了,再这样下去,兴许再不能日行千里,所以,早点回去也好,人和马都得磨一磨才是。”

司徒赫一个人自顾自说了许多,黎戍听着听着将酒杯往桌上用力一掼,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司徒赫,你要走就走,解释个屁啊!生你养你的江南,住了那么多年还说什么水土不服!别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上次从‘小倌坊’里头出来我还以为你好了,从此不犯糊涂了!呵,这会儿就算约了爷出来喝什么‘忘忧醉’也解不了你的忧,你想跟那个死丫头道别你就找去左相府便是,她还真能不见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肯见你?!”

听到这,司徒赫的脸色也变了,起身道:“黎戍,你太牵强附会了,不过是道个别,你想太多了。等你等了许久,这会儿天都黑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得出城。”

黎戍哪里拦得住他,司徒赫三步两步就跨出了门槛,转身看到黎狸靠在门边,娇小的身材,红色的衣衫…他的脚步未停,却在路过她时轻轻说了声:“再见。”

黎狸的视线一路朝司徒赫的背影追过去,她酝酿了一整个下午的心情,不敢说出口的隐秘心事,只来得及做一些遮遮掩掩的小动作,还不曾与他多多相处,这个红衣黑发的青年便温柔地对她说了再见。

突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震醒了黎狸,她跑进雅间一看,她大哥已经趴在了桌上,乌纱帽撂在一旁,那个装着“忘忧醉”的酒壶摔碎了,里面滴酒不剩。

第二天,天刚亮,司徒赫与一队亲卫兵便上了马,自元帅府出来,直奔城门。清晨的盛京从沉睡之中醒来,集市上的百姓们一点一点热闹起来,逼近城门时,司徒赫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回过头去,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正向他奔驰而来,他欣喜若狂,立刻拉紧缰绳,胯下坐骑“飞沙”嘶鸣一声,急急扬蹄停下。

亲卫队的队员们好奇地看过去,队长周成看到他家将军弯起了唇角,甚至快要驱马相迎,但是,当那道红色影子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他家将军的笑容却一点一点淡去,眸子里一片黯淡,原本欢喜的颜色全部消失。

不是婧公主。

不是婧小白。

是一个很像她的女孩子。

身形、衣着、骑马时的横冲直撞,都很像。

但,只是像而已,并不是她。

黎狸的枣红马匆忙停在司徒赫面前,她没下马背,一张脸被风吹得通红,急急喘着气道:“赫将军,我…我大哥喝醉了,不能来送你,边关路远,你一路小心,还有,沙场凶险,你…多多保重。”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过去:“这,这是我…我大哥送你的生辰礼物…”

司徒赫黝黑英俊的面容不见波澜,凤目没有焦距似的定在那份生辰礼物上,没有接,调转马头道:“替我谢过你大哥,再见。驾!”

不愧是良驹“飞沙”,眨眼的功夫便奔出了数里外,踏出雷霆一般的声响。

十几个着军装铠甲的将士在官道上奔驰,五月的城郊一片郁郁葱葱,空气中却扬起一片尘土,迷了人的眼睛。

黎狸就在这一片蒙蒙的灰尘里目送那个年轻的将军远去,不曾眨一下眼睛,他的玄铁铠甲,他的大红披风,他的英俊面庞…每一次见面都给了她不同的震撼,这样一个刚硬威武的将军,英姿飒爽,情深意重,满足了她对于伴侣的所有期许。

许久之后,待马蹄声远去,尘土散尽,黎狸才将礼物收回怀中,驱马回城。她来送他,不是大哥让的,是她自己偷着跑来,礼物也不是大哥送的,是她自己偷着送的。

他不收也没关系,她还做得不够好,日后再送也不迟。可是,去了大西北,他要多久才回来?她的耐心和恒心要如何让他知晓?会不会,他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黎狸骑在马背上,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再没了初初从浮游山回盛京时的冲撞劲儿,迎面遇到一驾马车,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刚举起鞭子准备质问,有只纤手撩起了帘子,帘后露出一个女人美丽的脸庞。

黎狸看到那人,顿时微讶:“落表姐。”

车厢内的女子额前垂着一颗银锁珍珠,笑容温婉:“狸狸?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儿?”

黎狸心里乱乱的,当然不肯说实话,但她也不会撒谎,遮遮掩掩道:“哦,我…我随便逛逛。娘还等着我吃饭呢,落表姐,我不陪你聊了。驾!”

说着,便调转马头,从另一条路上走了。

百里落觉得奇怪,看了看黎狸方才来时的方向,问身边的人道:“这条路,是去哪儿的?”

“出城,北上。”

“出城?”百里落秀眉一蹙,疑惑不解,喃喃自语道:“出城做什么?”

她刚放下帘子,马车重新开动,便听到街边有人在议论:“今儿个一大早我瞧见有将军出城了,那黑马跑得真快,将军的红披风眨眼就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听说边关乱的很,每年突厥人都要南下肆虐,幸好盛京偏南,一时半会儿不会被战事波及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两个儿子都在大西北,保家卫国匹夫有责,就算战乱到不了盛京,也不能…”

盛京的百姓们有点见识的都喜欢私下里议论国事,百里落听罢豁然开朗,红衣黑马的将军,除了司徒赫再没别人,莫非,黎狸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正是司徒赫?

百里落忽然弯起唇角,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有趣了。

“公主,到了。”

侍女春翠的声音从帘外传来,马车再一次停下,百里落在春翠的搀扶下走下车厢,抬头,望着头顶处的匾额,上面写着,“如归酒楼”。

“公主,他们都到了,正在楼上等您。”

百里落上了二楼,果然看到三个人正在雅间里候着她,其中两个她认识,分别是曹、安两位大学士的公子,年纪轻轻,衣着华丽,而另一位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着朴素的青衣,气定神闲。

三人见她来了,都站起来,曹公子对那中年男人道:“木先生,这位就是落公主。”

那中年男人恭敬地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