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从没有哪一刻比此刻还要安静,就连刚出生的小皇子也睡得深沉,仿佛若是有一根针落地,或许众人都能听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人江晚清,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并于今日诞下麟儿,使朕晚来得子,福气恒生!故册封为婕妤,厚葬皇陵。其子禀赋优质,天性纯洁,故于满月之后立为太子,并交予邱贵妃代为抚养,皇子南炎熙代为监护。如若出现任何差池,即交由大理寺全权处理!并永久撤销皇子南炎熙的立储之额。望慎待之!钦此!”

那内侍监终于一口气将其读完,可是,直到半晌之后,依然没有人出来回应。

大家就像痴傻了一般,默默的呆在原地,毫无动弹。

“钦此!”内侍监又嚷了一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夜洛尘,在他之后,亦是有其他官员跟着回应。而南炎熙和那邱贵妃,即在众人都回应完后,才不情不愿的叩首接旨。

轩澈帝好英明啊!

居然能想出这法子,牵制住大皇子和邱贵妃的野心,又保住了小皇子这新出生不久的小命,还继续给二皇子争取了时间。

他究竟有多想立二皇子为太子,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可他又不能马上册立,因为此刻二皇子不在宫内,并且,二皇子的身体一直是反对党非常弹劾的。若是这太子的命只能用药续着,那即便他上位,也不得不马上册立下一任太子。可是偏偏,二皇子无妻无妾,更无儿女之说。

但反观大皇子,他现已是妻妾成群,听闻正妃最近还怀上了。

种种迹象显示,大皇子册立太子,要比二皇子容易得多,可为什么轩澈帝就一直不允呢?

没有人知道这老皇帝心中想的是什么。

夜洛尘在那以后也一直保持沉默,看着邱贵妃有些憎恨的抱起那本不属于她的孩子,和南炎熙两人缓缓离去。他刚要离开,那轩澈帝便又给内侍监递去一个眼色,内侍监即刻上前叫住了他。

“七王爷,请留步。”

夜洛尘顿住,然后转身回到轩澈帝床边,跪了下来。

“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轩澈帝嘴巴微微张开,声音虽然沙哑,但是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到他的话语。

“过来…”他一边看着夜洛尘,一边轻轻喊到。

夜洛尘微微探身,将耳朵往前伸去。

“你要,帮朕…”

轩澈帝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可是,他的表情极为严肃,严肃到,令听到他这番话的夜洛尘,心在撼动!

窗外,暴雨终于下了开来,如黄河倒水般,重重的雨幕将整个皇宫的上空轰然遮盖。水声嘈杂,人若在外,即使人近在耳侧,也难以听清对方的话。

可是,在轩澈帝的翔龙殿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已一字不落的传入夜洛尘的耳朵。然后,他再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内侍监,即让内侍监将夜洛尘请出殿外。

雨,好大。

夜洛尘仰头,看那白花花的水珠如瀑一般倾盆而至,心情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南轩澈,这个灭了前朝的开国帝王,果然是不能让人小觑。他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从来都是精心谋算,并且,安于等待。他要保护谁,也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池,严密得就连最亲近的大臣都能隐瞒。

他不愧是帝王!残忍、冷静、果断又睿智的帝王!

如果不是他刚才亲耳听见,他是万万不会相信,就在前不久还在为那难产的婴儿而紧张揪心的轩澈帝,这一刻,居然给他下了一道他意想不到的圣旨!

——“你要,帮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处理了那个孩子,要让他,看上去是…自然死亡…不是,被害…要尽快…尽快…不得耽误…”

“轰隆”的一声炸雷,就在翔龙殿上空响起,震得人身心俱麻,耳膜嗡鸣。

让那个孩子,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

轩澈帝的亲生骨肉!

一个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婴儿!

他竟是,比猛虎还要凶残!

就算他下旨牵制了南炎熙,让他们不便出手,但他还是要嫁祸于他们,好让南炎熙一势力趁势垮台,从而拔除这阻碍南炎睿做太子的绊脚石,给南炎睿一个坦荡顺利的前程!

好毒的计谋!

却要用自己亲生儿子的鲜血去铺垫!

这一刻,夜洛尘的心,无比的震动…

和清宫永福殿,邱玉珺抱着怀中的婴儿,愣愣的看了许久。想不到啊!明明胜利就在前方了,居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大石头,狠狠的,砸了他们一脚!

邱连成此时也在殿内,看那襁褓中的婴儿不住摇头。

他们千防万防,独独算漏了轩澈帝本人!

当时,轩澈帝让严柳烟做二皇子的妾氏,试图让严府成为南炎睿的后盾,他们便暗中差人送去那能导致不孕的药,没想那严柳烟连二皇子的门都没跨进,就直接进了阴曹地府。

他们也注意上了那曾经跟在七王爷身边的医女风千雪,却没想那风千雪不容易对付,不但对药物甚为熟悉敏感,还会得一手自救及救人的本领,她甚至屡次逃开了他们暗中派人进行的追杀。这一直让他们很忌惮,唯恐她哪天如果真和二皇子发生了什么,只要腹中怀有子嗣,便将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可是,他们怎么能漏掉南轩澈本人?

他看着比那南炎睿还更容易一命呜呼,却没想到在病重之前,留下了这么一手!

他们,果然还是小瞧他了!

而他亦是看出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从而处处提防他们。以至于,现在小皇子虽然在他们手上,他们却无从下手!

恨啊!

好恨!

邱连成老脸自从小皇子出生以后便一直沉着。

南炎熙此刻亦是面色复杂,他已经在室内来回踱步了许久,看自己母妃手中熟睡的婴孩,总有种立即将他摔碎的冲动!

可那孩子也不知是否感受到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极其严峻,片刻之后突然睁眼,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吵!好吵!吵死了!

南炎熙听那哭声,心变得更加烦躁。

“奶娘呢!奶娘哪里去了?”邱玉珺急忙喊道。

不久,一名身材稍胖,前胸硕大的中年妇女慌张的跑了进来,接过邱玉珺手中的婴孩,抱在自己怀中。也不管四处是否有人,当场就掀起衣角,哺起乳来。

“把这孩子抱下去!不要再让本宫看见!”

邱玉珺恼火的坐了下来。

“是,贵妃娘娘。”那奶娘心惊胆战的退了下去,根本不敢在此多呆片刻。

“想不到,那老不死的,居然还能生得出来!那贱人,还好是死了,否则我不将她煮了?”邱玉珺狠狠的摔了一茶杯,“啪”的一声,上好的玉瓷破成无数碎花,散落了一地。

宫奴们赶紧过来收拾干净,然后又急匆匆的走了。

“母妃!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真要按照旨意,将这小杂种抚养长大,做皇帝?”南炎熙也是憋不住,抓起一个玉碗,又是“啪”的一声,砸到地上!

宫奴们再次进来,窸窸窣窣收拾干净,又窸窸窣窣的走了。

“那还能怎样?弄死他,我们永不得翻身!”邱玉珺最恨的就是这点!

“难道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付之东流了?全都给这小杂种占去了便宜!”他不服。

“那你说怎么办?对了,那老不死,不是还留着后路给你二弟吗!你二弟要是知道如今他前面还挡着一人,说不定会…”

“会什么会!只要这杂种死在这里,就都是我们的事!”

邱玉珺沉默了,真是寸步难行啊!

而此时,也只有邱连成一直没有出声。

南炎熙和邱玉珺唠叨了一会,便也停了下来,陷入沉思。

窗外的大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还是不时滚着雷声,电光一直在闪。

邱连成看了看天,良久,他眸中一亮,面上的阴霾即刻散去,仿佛一道光从头顶照来,心情,恢复了原有的愉悦。

“珺儿,熙儿,你们都给我冷静想想,这件事,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严重,说不定,利用得好的话,还会成为我们的助力。”老奸巨猾的邱连成终于开口了。

听他这么一说,邱玉珺和南炎熙面上划过一丝疑惑,似信非信的看他。

邱连成继续说:“这孩子自出生后就被我们抱来,如果我们一路将其抚养长大,那在他认为,谁会是他的家人呢?自然是我们!”

点到这里,邱玉珺忽然明了!目光也如星辰般不停闪烁,紧锁的眉头骤然松开。

“父亲,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好好待他,这样他会把我们视作最亲的人,今后,就能利用他成为我们的棋子,他,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正是此意!”邱连成点了点头,伸手不时抚着下巴。

南炎熙猛地醒悟,暗黑的眸子也在瞬间亮了起来,脚下的路,复又变得一片光明。

夜洛尘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一路上,他满心满脑,想的都还是轩澈帝的嘱咐。

要尽快…

他要尽快解决掉那个孩子。

好残忍!

这要他如何下手?

如果风千雪在的话,她又会怎么处理呢?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的想法,可是,她却还在那前往青山派的路上。

但是转念一想,如今皇宫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动,那宫内的眼线,也应该在此时通知那个人了。

他和风千雪,很快就会回来。夜洛尘数了数日子,应该也就是这几天了。

“宁一凡。”他突然唤出了他的隐卫。

很快,身边一墨绿的身影闪过。毕恭毕敬的,给他做了个揖。

“主上。”

夜洛尘望他一眼,这个隐卫,也是跟了自己许多年了。只是,他极少会叫他出来,少得甚至都要忘了,这个隐卫叫什么名字。

“你去帮我找一婴孩…”

他细细的说了他的计划,宁一凡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不知不觉中,也已是眉心深锁。

风千雪和南若寒按原路很快就从青山返回了依祁镇,或许这次顺风又顺流,所以比预计时间还早几个时辰便行到了浅滩。

在那,已经有一艘小船久久等候。

此时夜色正浓,江边雾气甚大,风千雪看不清那划船之人的样貌。却见他头戴宽斗笠,微低着头,草黄的披风围在肩上,从背影上看,很像之前替他们赶车的车夫。

她忍不住看了南若寒一眼,似在询问。

他笑了笑,“没错,是他。又会划船又会驾车,都一个价,划算!”

他真是物尽其用,她想即使那个人不会划船,也会被他叫来划的吧?

很快,他们上了船,而先前跟着他们一起去青山的左右护法上官越和司徒静,却没有和他们一起下来。

南若寒拉着她在小船上坐下,不一会,那划船的“车夫”便动了起来。好在是深夜,四周没有一艘行驶的渔船,否则,若是有人看到他们从那江中去了又回,不知道是否会成为当地的一代佳话。

终于回到岸上,风千雪又再次看到那红色的豪华加长型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南若寒朝她笑了一下,轻轻一跃,就牵着她钻进了厢内。

那柔软的棉花垫被,此刻躺下,真是万分舒畅。

风千雪只觉连日的奔波好像就要在这里画为句点,只要再次醒来,他们就已经回到燕城了。

而南若寒此刻躺在她的身旁,侧着身撑头看她,她那娇艳的侧脸,如睡莲一般吸引着他。忍不住,他已是将手伸出,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使她转过脸来。

风千雪才刚转头,就迎来了他一阵铺天盖地的热吻。

暗黑的马车厢内,因为四周都围了厚垫,所以里面的动静也不太容易传到外面。再加上马车此时已经开始行驶,路上的颠簸,也已替他们做了最好的掩盖。

而他吻得很细,也很深沉。她只闭着眼,慢慢的学着回应他。她还在担心如此下去他会不会又要控制不住,可不久后,他又突然放开了她,翻身将她搂在怀中。

“唉…这究竟还要等多少时日,你才能答应嫁给我呢?”再这样半途熄火,真是要肾亏了!

风千雪暗自好笑,他其实还记着自己说过的话,看来是放在心上了,不敢轻易就强要了她。

这又让她感到分外舒心,那便是他给她带来的极大的安全感,她对他的信任已经超过了身边很多的人,这在她刚认识他的时候,是无法想象他们会有今天这样的进展的。

于是,她很安心的趴在他的怀中,缓缓的便入了梦乡。

相对于她此刻的无畏无惧,南若寒倒是没能入睡。

只是这次扰他心神的,不是性的本能,而是,不久之后要回皇宫里面对的事。

真没想到,这一切的发展,竟会变得如此迅速。可是他如今手上掌握的证据,尚还有一丝不足。皱眉间,他的目光遥遥望向薄纱门帘外那赶车的身影,有瞬间想开口,可是,考虑到怀中躺着的人儿后,他又止住了。

空气有些微微的湿润,这里似乎下过暴雨,湿泞的路面还留有深深浅浅的水潭。然而,马车行了一阵,天空似乎又开始刮起狂风,一瞬间电闪雷鸣,将漆黑的夜空照得透亮。

“找个地方住下,不赶路了。”南若寒于是说。

前面,莫无痕点了点头,扬起鞭绳,加快速度朝一栋民房赶去。

雷声又响,已经有些些细雨落了下来。莫无痕将马车泊在那房屋门外,下车敲了敲门。

不一会,房门开了,一年近七十的老者探出头来。

“咦,这么晚了,是…”

“借住一晚!”说罢,莫无痕已经从怀中掏出银两,沉甸甸的,那是银元啊!

那老者目光顿时发亮,急忙给他们开了大门。

“进来进来,哎呦,这准备就要下大雨了!”

莫无痕谢过老者,转身跳回马车,将马车一同驶了进去。

这是个非常偏僻的村庄,离依祁镇上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这房屋里似乎还有老者的老伴,听到外面有人进来,警惕的探身看了一看。

南若寒点了风千雪的睡穴,将她从厢内打横抱起,直直走进屋内。

“我这里房间不多,就那间原来是大女儿住的,她走后便一直空着了。”老者指了里边的一间房道。

南若寒谢过,便抱着风千雪往那边走了。

果然一推开门,那房里的摆设一看便知道原来便是女儿家住的。他将风千雪放在床上,拉起叠在一旁的棉被给她盖上,再替她松了发髻,这才从床边离开。

厅内,那替他们开门的老者似乎不愿睡了,坐在凳上对着窗口独自发呆。而他那老伴见他不睡,也披衣从房内出来,搬了个板凳坐在他的身边。

而在那老人面前,停放着一个火盆。里面似乎还存有一些未灭的灰迹,点点猩火隐约浮现。

南若寒出来的时候看到这幕,不由有一丝奇怪。看这两老神情悲哀,不像是被他们半夜吵醒而表现出的困意,倒像是一直没有睡着似的。

于是,他上前问了一句:“二老是在想些什么事情么?”

那开门的老者转头望了望他,然后点头。

“是啊,今天是有一些心事。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老伴忽然就红了眼,“她都走了那么久了,可每每到今天还是无法释怀啊!”说完,她便扶着老者的肩膀低低抽泣。

南若寒听出了大概,这好像是他们在祭奠一个逝者,而这个逝者,十有*是他们的子女。

“在下今夜也是有些无法入睡,不如二老就给在下说说心里话,看看在下能不能给你们分担一些。”

他说得诚恳,让那老者和老伴都转头看他。

长得真俊呀!说话还那么贴心,就好像大女儿还未出嫁时,经常围在他们身边嘘寒问暖。

一时间,那老伴先是忍不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低声诉说。

“今天,是我们女儿的忌日。哎,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居然还是无法释怀。”

二十多年?南若寒忽的诧异。难道那个房间的摆设,居然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

“二老说的是你们的大女儿?”南若寒不禁问。

那老伴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的大女儿,年纪轻轻便进了宫。虽然做不成秀女,但是也被安排在一个达官贵人的千金身边做了贴身婢女。我们还以为,她幸运了呢!因为听说,如果服侍的是那些妃子,下人们很容易因为妃子间恩宠和权利的竞争,而受到别的宫人的挤兑。哎,谁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