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我看到窗外有人影闪过,忙贴近窗棂,往外看去,便见着院子里,不知从哪里走未一个人,从后背望去,那人头发花白,披散在后背,衣衫褴褛,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他手里举着一只碗,朝院子里绑在树上的羚羊走了去。

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见他把那碗凑在那羊的面前,那只羊咩咩直叫,却不愿意喝那碗里的东西,他嘻嘻地笑着,捏着那只羊的嘴,把那碗液体直灌了进去。

隔不了一会儿,那羊便咩咩叫着,躺倒在地上。

他上前踢着那羊身,声音沙哑,“又死了一只,又死了一只…”忽地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不,为什么它又死了…”

他嘴里不停地嘟哝着,可我能听见的,便只有这几句,他不停地说着,又死了,又死了。

他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在剧烈颤抖,仿佛有人不停地用鞭子抽着他一般。

我再也忍不住,悄悄拉开了门,往他那里走了去,他气息杂乱不堪,不象是个有武功的人,直至我走到他身后,他依旧一无所觉。

第一百零一章 老伯

“老伯,你怎么了啦?怎么会在这里?”我心底存疑,他身上的衣服虽已是破败堪,染满污迹,但可以看得出来,他所穿皆是绸缎绫罗,价值不菲,我忽地一惊,心底忽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莫非这个人是孟惑然?

可他为何落得这种模样?

依他现在的情形看,他定是长期被人虐打!

又想起刚刚孟不凡要找的人,莫非就是他?

听了我的问话,他却只是缩成一团,并不答话,身上颤抖得更为厉害了我放缓了声音道:“老伯是不是孟家家主孟惑然?”

听了这话,他惊慌更甚,整个人缩得几乎要钻进地底去,双手抱住了头:“别打我,别打我…”

他声音陡然拔高,“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忽感觉有些不对,他的声音为何如此尖利?

我绕过他的身子,到他前面,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却没有想到,他竟是有所感觉,将身子面对着墙,直缩进墙角根里。

“老伯,你是孟惑然么?…”我道。

就在此时,这老者突然以一个寻常老人根本不可能有的速度埋头向我撞来,往我肋骨之下的软弱处狠狠地顶了去,直顶在穴道之上…我当然不可能让他撞上,我直往后退,退了一步,抵住他的手肘,弹指而起,弹在了他的麻穴之上,他左足后踢,左腿从不可思议的方向向我踢来,角度匪夷所思,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武功。

只可惜,只有这一招而已。

一招过后,他便如泄气的羊皮襄子气劲全消。

也不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肘,只是缩在墙角,不停地颤抖,全手更是抱头,静静地…

我忽地明白,他在等着人抽打。

这个招式,他使用了不止一次了,失败之后,都会遭到人的毒打!

可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就如我少时一样,偷同一个包子摊的包子,偷了一次,被人追了九条街,却还是隔几日再偷一次,隔几日再偷一次。

他在坚持不懈地逃跑,这种执着,已深入他的骨髓之中。

我松开了他的手肘,道:“孟惑然,你已经不在孟府了,你明白么?”

他停止了颤抖,却依旧抱着头,仿佛不敢相信,“不在孟府了?不在孟府了?”

他的头发将面容遮挡,只露出皱纹密布的耳垂下方。

我看得清他半掩在衣袖下面的手,长长的指甲,指甲内满是黑污。

不知怎么的,我却感觉有些不对头,可还没想清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便转过身来,满头白发拂给,露出了他略有些清秀的脸,他疯狂大叫:“你骗我,又在骗我!”

我这才明白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虽是佝偻着腰,但孟惑然到底是一名男子,怎么会生得如此纤细?

这明明是一张女子的面容。

皱纹密布,满目怆伤。

只因为她的嗓门是男子粗哑的声音,又加上我先认定了‘她’是孟惑然,这才先入为主。

我试探着问她:“您是谁?”

她慢慢抬起头来,从院墙那头的阳光穿射,使她的面容更为清晰,她脸上皱纹如沟壑一般,眼睛混浊不堪,她似在思索,喃喃地道:“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是啊,你是谁?你不记得了么?”我道。

她忽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孟惑然,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不知道我是谁?”她眼神忽地迷茫了起来,“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她的手指枯瘦纤长,冷不防的,我被她抓得手腕生疼,忙运内力震开了她的手,一把挥开了她,她跌坐落地,似是惊醒了几分,又缩回到墙边:“你别打我,别打我…”

换了许多种方法来问,想问出她到底是谁,可她除了问自已到底是谁之后,便不说其它,一问便惊慌失措,缩往墙角,我又不好搞刑讯逼供,只得罢了。

我周围打量了一下这院子,发现这院子只有我们两人连带着一圈猪外加一头半死不活的羊。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我却半分映象都没有。

这个女人,如疯似狂,我很想丢下她一走了之,杀人我会,照顾人我却不会,但临到头了,看到她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的样子,心想,还是给她弄些吃食再走吧,再者,我的肚子也饿了。

我走到厨房,却发现厨房的东西倒是一应俱全,什么都有,等我煮好东西端了出来,她还缩在墙角,也不逃走。

闻到食物的香味,她倒是安静了许多,端着盘子坐在一边吃了起来,居然吃得极为斯文优雅,神态安详。

我心急想知道师傅与白芙等在孟家不知道怎么样了,见她已然吃饱,便跟她打商量:“你就躲在这里,什么地方都别去,好不好,等我回来,再给你弄吃的?”

她抬起头来,偏着头望我,脸上现了娇羞之色:“相公,妾身今日擦了太真红玉膏,您看,好看么?”

我心里头剧震,忽想起一个不可能存于世上的人,抑制住内心的震惊问她:“你是不是玉香儿?”

那个嫁给孟惑然便已经死了的玉香儿!

如果她是玉香儿,这孟府,到底有怎么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我想起师傅屡屡露出来的欲言又止。

师傅定是查觉了什么!

可她眼底露了迷茫之色,侧过头问我:“玉香儿,玉香儿是谁?”

我直起了腰,心想,如果她是玉香儿,便不能让她独自呆着,那孟不凡正到处寻找于她,她身上,定牵涉了孟府了不得的大秘密!

我想了想,从屋子里找了几件衣服出来,替她换上,又帮她梳好头发,她吃了我给她的东西,倒是温和了许多,任由我摆弄。

我又找了件大氅出来,替她从头到脚披上,盖住头顶,领着她走出院子,这才发现,我们这处民居,就在孟府隔壁。

我站在孟府高高的围墙脚下,正想要不要进去,玉香儿却是一下子挣脱了我的手,熟门熟路地沿着围墙往前走,我只得跟着。

走不了上百步,便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门,她侧过头来,讨好的望着我:“相公,咱们从这里回去?”

她把我当成她相公了?

我感觉很悲催,心道难道近日我蓬头垢面很让人误会?且误会成了男子?

正寻思着,玉香儿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钥匙,竟是将那扇门打开,直推门走了进去,我心底很是惊奇,心道她全身上下除了中衣没换之外,全给她换上了另外的衣裳,她这钥匙是从哪儿摸出来的?

我跟着她往前走,她熟门熟路的,时而摘一朵玉兰花插在鬓边,时而又对着锦鲤池对镜贴花黄,每做一件事,便要回头问我:“相公,我美么?”

我明白了,就因为我给她弄了一餐饭来吃,所以,她把我当成孟惑然了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她鹤发鸡颜的面容,实在弄不明白。

此时此刻,她只记起了孟惑然对她的好,对她的体贴,全忘记了在孟府遭受的一切?

这样奇怪的病症,莫非就是狂易病?

孟家财雄势大,连这样的病症竟然都不能症治么?

我万般想不明白。

越是想不明白的东西,我越想弄个明白,所以,玉香儿回转身来拉住我的手,羞羞答答地靠在我身上,对着锦鲤池的水照镜子,水面上映出一个鹤皮白发的女人和一位苦着脸的美丽姑娘…我忍了。

虽则身上瞬时之间起了层厚厚的鸡皮,我也忍了。

“相公,你看看,妾身擦了红玉膏,是不是美了许多?”她娇言细语。

我咳了两声:“是啊,肌肤白了许多。”

此事过后,是将她用一百零八式杀戒中的哪一式杀死呢?

她听了此言,脸上更露欢喜:“相公,妾身也觉股肤亮白许多,哎呦,我再补些妆…”

她对着那池子在脸上涂涂抹抹,让我身上的寒毛又立得笔直。

“娘子,咱们回去吧。”我道,“外边太阳猛,别晒坏了您。”

她既出来了,那孟惑然听闻卧病在床,如果找到了他,也许就能弄明白这孟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师傅会招了叶萧来?又叫他来保护我?

那位在佛像底救了我的人,是叶萧么?

可我此时想起,总感觉有些不像,叶萧能说出那样腻得死人的文艺话语?

他不嘲笑我一顿,‘酥油饼子,你这是怎么了,再在这儿搁下去,就变成发了毛的酥油饼子了!’诸如此类的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就算好的了。

我万分迷惑。

听了我的话,玉香儿脸上露出了欢喜,“相公,咱们回去吧。”

她带头往前走着,孟府极大,一路上虽遇上几名小丫环,居然也没有人上前询问。

她一走进孟府里边,就仿佛清醒了许多,不停嘴地说开了:“相公,妾身按你的吩咐,亲手制了太真红玉膏,用杏仁去皮,加入滑石,轻粉等,研成细末,再加入脑,麝少许,加五指山产的玉米鸡蛋蛋清,落葵子,白丁香,白僵蚕,这些都是由我亲手制成,相公,你看这成色,好么?”

第一百零二章 唠叨

她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让我在心底又默默地杀了她一百零八次。

等把那一百零八次杀完,她才领着我走进了一处东南面的一个院子,这院子不大,外边种着的全是竹子,竹影婆娑,环境清幽,她来到这里,走路的姿势更回娉婷起来,柳腰款摆,含羞怯笑…你能想象得出一位鹤皮鸡发的人现出如此表情的模样么?

我只觉阴风阵阵,身上又冻冷了几分。

走进这院子,我才发觉,院子里的竹叶子铺成了厚厚的一层,窗棂上结了蛛网,很显然,这地方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可在这玉香儿的眼里,却仿佛时间停驻在了她新进门的那一刻…她含笑往长廊而去,向两边走过的并不存在的侍婢矜持地点头打着招呼,而两边的侍婢向她弯腰行礼,叫着她‘少夫人’。

她抚着鬓边的散发,衣饰之上环佩叮当作响,长长的披帛落在地上,滑过无尘的地面。

可这里明明是蛛尘处处,地面满是青苔。

我是一名杀手,曾许多次将鲜活的生命终结于我的手上,亲眼看着许多人死,但此时此等情形,却让我浑身也冒了层冷汗。

她抚着红漆剥落残破的红木柱子转过身来,朝我嫣然而笑:“相公,咱们回房…”

我咬着牙道:“回房…”

她伸出手,拉住我,羞羞答答:“相公,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把咬都差点咬破了:“都喜欢。”忍了心底的不适问她:“咱们的孩子,起名‘不凡’?”

她的神情呆怔起来,眼底忽地流出了泪:“相公,我不是故意的的,不是故意的…”

她索索发着抖,抱着那根柱子,脸上露出哀伤之极的神色。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仿佛世间所有的悲伤此时都聚集在她的眉眼。

“怎么了?娘子?”我问。

可她却是一直摇头,一直摇头,嘴里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哄了她半天,连她的相公都扮了,却还是问不出什么来,我很惆怅,周围看看这院子,只见着院子里杂草丛生,绝对不会有什么人隐居在此,又想及师傅内力全失,可别又被人骑在身上打。

这地方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了,于是哄着玉香儿道:“你先呆在这里,隔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玉香儿仿佛又忘却了刚刚的痛器流涕,很听话地道:“相公,我都听你的,我去睡觉。”

她嘴里哼着无名小曲,缓缓推开那结满蛛网的门,走了进去。

我见左右无事,便纵身而起,跳到了一株极高的桑树之上,打量着孟府方位,见孟府主屋在南边不远,便使出轻功,急急地往那处奔去。

来到那院子里,却是发现,师傅依旧坐在隔壁院子,和其它参选姑娘的仆丛一起休息,而白芙等等姑娘,却依旧在药房配药,原来,我掉进那佛像的底部直至现在,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我悄悄地潜到师傅的跟前,拍了拍师傅的肩,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他,才刚开口,“师傅…”

便听见台阶上走出那名孟府管家,笑吟吟地宣布:“各位,经过一轮初赛,我家公子亲自挑选出三位姑娘入选,有白芙姑娘,丁玉姑娘,林芷姑娘,其它各位姑娘,便请诸位领了回府,小的在此多谢多位乡亲了,下一轮,便是由我家公子亲自考较各位姑娘的医药学识…”

白夫人听见白芙入选,隔空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满脸的喜色,其它落选的则是满脸灰败,叹着气领了诸位姑娘出府,转瞬之间,孟府之内,便只剩下那三位入选女子的家人。

白芙从药房出来,满脸的喜意,见了我,低声问道:“你去了哪里,怎么留我一人在药房?”

我见她面色有不正常的红润,脑子一闪,问道:“你莫非私底下和孟不凡见了面?”

白珍在一旁等得打瞌睡,此时睁大了眼睛:“姐姐,你还没成婚,怎么可以私底下和孟公子见面?”

白芙哼了一声:“孟公子见我的药配得好,便赞了我几句,怎么算私底下见面?”

我心底隐我升起了股不安,却不知道这股不安从何而来,自遇到那玉香儿开始,我便有些不安,到听到白芙入选,这股不安便更为浓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