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少不了一顿骂的，他只能祈祷她自求多福。
而他随口瞎编的鬼话，众人竟也信以为真了。
“拉倒吧，那玩意大伙儿滑在地上能不摔倒已经十分不容易，还指望都像子离一样能跳起来立在马背上吗？别回头摔残了，哭都没用。”
“哎呀年轻人就喜欢那些刺激的，你作甚管那么多，来来喝酒。”
众人沉寂在打胜仗的喜悦中，殊不知，被他们议论着的主角，此刻正被关在墨阳城内某间破落的客栈里——
“凤梨，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你别不说话，我瘆的慌。”孟离芝坐在长椅上，望着坐在床头边看书的凤青黎。
他把她揪进这屋子里一个时辰了，他也看书看了一个时辰。
他们相对无言了一个时辰。
终于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妙雪伤没好这次没有来，风雨霜三人住在楼下，女杀手们留在军营里凤青黎不让她们跟过来，眼下只有她和他两人，平时独处在一起，会觉得挺温馨，这一刻独处，却总觉得很诡异。
这诡异自然是来自于凤青黎的沉默。
他也不问她，也不骂她，就那么看着一本这屋子里仅有的书，那书封面都糊的看不清了，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或者他其实只是在等着她先开口说话？
所以她说话了。
而凤青黎终于合上了书本，望着她，淡淡开口，“之前我细数过你七宗罪，现在似乎又多了几个，你自己算算。”
“不打招呼擅自离开帝都，偷盖你的印章假传手谕，怂恿妙霜带我上战场。”孟离芝十分自觉地自己数了出来，“这些都是我犯的错，但是我有错，固然也有对的，你总得赏罚分明，说句实在话，这一次能胜我功不可没，所以我的功劳够不够抵消我的错？”
“一码事归一码事，哪来的抵消一说。”凤青黎的笑容似乎有点冷，“立了军功，你该奖，但是犯了错，你该罚，这两样不矛盾。”
“功过相抵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孟离芝有些无奈，“你不就是气我偷跑了么？可是如果我不偷跑，你能让我来？”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凤青黎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很早，就在阿紫离开云州之前，准确地说，是他被封校尉的第二天。”孟离芝道，“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墨阳的境况，然后——”
“然后从我寝宫里偷走了墨阳城的地形分布地图，顺便再偷偷给你自己写的手谕盖了印章？”凤青黎笑了一笑，“我真是小看你的机灵了。”
这一笑让孟离芝微微有些头皮发麻，“好了，是我不对，我发誓，绝无下次。”
“你还敢有下一次。”凤青黎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过来。”
孟离芝没动，“干嘛？”
凤青黎微微眯起眼睛，再道了一遍，“过来，问你问题。”
孟离芝无奈，起身挪了过去，到了凤青黎跟前，笑道：“你的滑轮技术挺好的，你什么时候学的？”
凤青黎不看她的笑脸，答非所问，“你认识戎国三王子。”
孟离芝唇角的笑意微微凝固。
“那一会儿戎兵大乱，正是趁机发难的好机会，可你放过了他。”凤青黎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寒凉，“你面对他，完全没有面对二王子时的气势，你那一箭，明明有机会射过去，可你没有。”
他那时也在人群中寻找着她，她站在马背上的那一刻，他离她的距离还有些远，他带着暗卫一路杀过去的时候，她却已经射杀了二王子，将弓弩瞄准了三王子。
但是她迟迟不下手。
三王子的那一句“你当真如此恨我？”他自然也没有错过。
不过两丈不到的距离，虽然周围有些混乱，可并不影响他听出那人说话时语气的沉重与复杂。
毕竟那三王子的声音也不小了，孟离芝听得到，他也能听得到。
还有那一个让他十分窝火的称呼。
幸好那一会儿兵荒马乱，没有人注意到三王子对她说的话，即使有，也不会有人以为是对着她说，毕竟那个时候，在所有人眼里她是男人。
但是别人不在意，他却在意。他不否认，他的嫉妒。
孟离芝看着凤青黎的眼神，只觉得这一切当真好难解释。
她之所以不下手，当然是因为看在真正的孟三小姐的面子上才不下手，要是自己阴差阳错杀了她的爱人，那真是太对不住人家了。
但是难道她现在要将一切真相告诉凤青黎么？他会相信自己是从异世来的吗？
这种话只有鬼信吧。
想了好一会儿，她道：“我不认识他。”
而她没有想到，她这么一句话，却将凤青黎原本就隐忍在心里的怒气激发。
“你不认识他？”凤青黎站起了身，一手揽过孟离芝的脖子，动作不带一起轻柔，他将她揽到了自己跟前，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为何有那样的反应？你那一箭怎么就没忍心射过去？你面对他你不忍心下手，甚至分了神跌落下马，而你现在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她自然想不到那会儿看见她跌落马下他有多忧心，尽管他接住了她却还是有一丝的惊魂未定，她也想象不到他那会儿有多生气，却还得控制着自己不发作。
他一直以为走近她心里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也能看见她为了别的男子失神。
孟离芝被凤青黎的态度惊住，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件事能让他如此生气，忙道：“你想错了，我…”
她和那戎国三王子没有一丝的关系，他是怎么想到那一层去的？
“真是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杀了他，竟然让他给跑了。”凤青黎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寒冷，“我可以不计较你在我之前还认识了什么人，但是我恨你的不坦白，为什么骗我？你是当我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
他想要听的是她的解释，而不是她的敷衍。
“我和他没有关系！”孟离芝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凤青黎的怒意，急忙解释，“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那时候的分神不是因为我对他有什么感情，而是因为——他不能死。他要是死在我手上，我便欠了一份人情！”
如果那一箭下去了，她就欠了原来的孟三小姐。
她认识了阿紫认识了罗帛住在了孟府和他们其乐融融，这些，都算是借了那个女子的身份，她理所当然欠了一份人情。
“是么？你欠他人情了？”凤青黎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那你刚才才说的不认识他又算是怎么一回事？他对你的称呼又是怎么一回事？”
孟离芝这一刻忽然有一种越说越乱的感觉。
到底该怎么和他解释？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凤青黎忽的在她耳旁道：“孟离芝…我自认为我的真心只给过你一人，可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这话问出来，孟离芝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心底也浮上了怒意。
她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觉得她不真心了？
这越解释越复杂的事情，她还和他废什么话！
想到这里，她忽的伸手绕过了凤青黎的脖颈，将他往自己面前一扯，狠狠地覆上他的唇。
凤青黎的身子似乎僵了那么一瞬间，反应过来之后，反手揽过了她的腰身，给予回应，将所有的不满与愤怒的情绪发泄在唇齿间。
第126章 你皮肤糙了不少
“你给我听清楚凤青黎，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我和他都没有关系，我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这个答案你满意了么！”孟离芝伸手揪着凤青黎的衣领子，语气似乎有点凶恶。
可凤青黎只淡淡地看着她，“这句话你要是早一点说，也许我不会像刚才那般生气。”
“谁知道你忽然间来了火气。”孟离芝的神色略带无奈，“事情说来有些复杂，总之你只要知道他不影响我们就是了，我现在这么说，你还信么？”
凤青黎沉默了片刻，而后斜睨了她一眼，“信你这一次。”
现在想想，刚才有句话确实说的重了。
孟离芝对他有没有真心，他自然是清楚的。可情急之下，有些话却未必能控制得住。
“我信你，但是不代表你就可以不解释了。”凤青黎道，“回云州之后，你好好想清楚怎么跟我说。”
孟离芝见他没有再逼问，便朝他笑了一笑，“多谢你的宽恕，我会想好怎么解释的。”
凤青黎依旧轻描淡写道：“看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收拾一下，明日准备启程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么。”孟离芝眨了眨眼。
其实她觉得在军营真的不是没有好处，无论是在性格上还是在行为处事上，都能算是一种磨炼。
但是她也清楚的明白，这一战之后，凤青黎是绝对不会再让她留在军营中了。
果然，下一刻凤青黎的眼神就扫了过来，漂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那你还想在这儿呆多久？”
“不呆了，我和你回去。”孟离芝挤出了一个笑容，左右都是不能再留下来的，与其被他强行拖走一路上紧紧盯着，倒不如就乖乖地回去了，也能少吃一点他的冷眼。
因为他最近瞪起她来似乎都习惯了。
“真怀念刚认识你的那时候。”孟离芝似乎有些感叹地道，“那时候你多温柔，好脾气，从来都不会骂我一句的。”
凤青黎闻言，朝她柔柔一笑，“是这样吗？”
孟离芝眼角一跳，“你别这样笑，看着别扭，还有些诡异，不如以前那么自然，你还是别笑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未免太难伺候。”凤青黎将眼神移开，“想要我像以前一样，也可以，只要你听话，以前我怎么对你，以后我还怎么对你。”
只要她听话…
孟离芝听着他的口气忽然觉得有点像是在哄骗小孩似的，说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会给你糖吃。
她抖了一下，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好不容易让凤青黎消了气，她才能被放了出来，当天夜里，回军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舞阳。
原本是要将舞阳交给雨洁等人照顾的，可雨洁在舞阳手里吃过大亏，对她避如蛇蝎，潘婷见识过舞阳的手段，也十分提防，而飘柔舒蕾两人却是没有想那么多，看舞阳觉得可爱便应下了照顾她的事，而舞阳跟着二人，没有到捣过一次乱。
事实证明，只要不招惹她，她还是十分随和，十分好说话的孩子，奈何雨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直不敢靠近舞阳。
“不就是喂你吃了一次易容丹么。你至于看见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望着正对面烤火还坐的老远的雨洁，舞阳懒洋洋道，“坐那么远烤不到火的，你为何不坐过来一些。”
雨洁将她的话听在耳中，非但没坐过去，反而又悄悄挪远了一丝。
舞阳瞥了她一眼，“你现在就这么反感靠近我，回头我和你们去云州，这一路上少不了要同吃同住，你可怎么受得了。”
“你说什么？！”雨洁终于有了反应，“你要和我们回云州？你不回家么你！”
“我娘亲的黑曜石还在你们南旭军营。”舞阳道，“等孟姐姐不需要这些黑曜石，将它们全还给我的时候，我便可以离开南旭国了，但是现在和戎国的一战才结束，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再来？所以我先和你们回云州，你们南旭国借黑曜石，要付的利息就是照顾我，我在南旭一天，你们就要照顾我一天。”
“你是为了黑曜石才留下来的那你怎么不干脆留在军营！时时看着这些黑曜石不是更好？”雨洁磨着牙。
“那不行。”东方舞阳道，“这儿没有我认识的人，无聊的要命。”
“孟六少可以照顾你！”
“这儿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意思，气候环境又这么恶劣，我要是生个病或者瘦个几斤，我父王可是会生气的。”
“你这么不想看见我，不就是因为那半颗易容丹么？想不到你如今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这般小心眼，和我一个小辈如此斤斤计较。”
“聊什么呢你们这么开心。”忽然帐子被人从外头掀了开来，众人抬头去看，是孟离芝走了进来。
“孟姐姐。”舞阳一见她进来，便道，“你可以带我回帝都么？什么时候你这些黑曜石不用了，我就什么时候回家。”
孟离芝乍一听这话，愣了一愣，随后道：“也不是不行，再有一个月，墨阳就不会那么冷了，到时候河流不再结冰，这些黑曜石就没有了用处，我便可以叫将士们把它们拆卸下来了还给你娘亲。”
“那算算时间，还有一个月。”东方舞阳笑道，“那么期间，我就跟着你啦。”
孟离芝笑道：“好。”
于是东方舞阳乐了。
于是雨洁抑郁了。
第二日，孟离芝便收拾了行囊，同孟氏父子告别。
一众将士们，尤其是经过孟离芝教导的精兵都纷纷表现出不舍，孟离芝只能笑着道：“我带着太子殿下手谕而来，为这一战出谋划策，如今这一战结束了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帝都那儿还有事需要我回去处理，诸位弟兄们，后会有期。”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笑着挥别。
“阿紫，我这就回去了，你与父亲多多保重。”临别前，孟离芝还不忘嘱咐孟夜紫，“要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我相信你总归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行了，走吧走吧。”孟夜紫受不住她的啰嗦，推着她要赶她。
孟离芝反倒被他弄笑了，“知道你嫌我烦，不过以后你也听不见我在你耳边念叨了。”
“其实父亲大人说得对，你不生为男儿当真是可惜，不过你让我知道了，即使是柔弱的女儿，也决计不能小看，你就是最好的例子。”孟夜紫看着她，忽然笑了，“最可惜的是你千军万马中取主将性命那一幕我没见着，不过相信，军营里的将士们都不会忘记这冰河一战。其实你能适应这边境的生活，当初是我小看了你，三姐姐，关于这一点，我得跟你认个错。”
“你三姐姐不跟你一般见识。”孟离芝一拍他脑门，“争气一些，还有你的臭脾气一定得改，别忘了帝都里还有个等你的女孩。”
“行了，知道了。”孟夜紫瞪她一眼，“再不走，回头小心那个人又生你的气。”
“怎么，现在不反对我和太子在一起了？”孟离芝挑眉，“之前不是看你对我们挺有意见的么。”
“说到这件事情…”孟夜紫顿了顿，道，“你要是不提我都快忘了，我隐瞒了一件事，我现在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你先不要生气。”
孟离芝道：“你说，说了我再考虑生不生气。”
“…”孟夜紫斜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话不满意，却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在我被封为校尉的那一天，我和太子在御花园假山后的对话，我知道你有听见，而且，是我故意安排让你听见的。”
孟离芝回想起了那一天，微微眯了眯眼，“原来，那一天那个神秘黑衣人，是你派的。”
那一天她正是追着一个神秘人到了御花园，然后才听见了孟夜紫和凤青黎的谈话，才知道了孟夜紫是被凤青黎调到边境，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凤青黎不满。
孟夜紫承认的干脆，“是我派的，我故意让他引你去听我们的谈话，我的本意是让你知道，是太子给陛下提的建议，把我调离帝都，我想你要是听见了，一定会对太子有所不满，认为他心眼小。”
“他本来心眼就不大，这我早就知道。”孟离芝抽了抽唇角，“你到底为什么对他有意见？”
“因为，最初我和云飞都不希望你和他一起。”孟夜紫似乎有些犹豫，可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云飞告诉我，太子的生母是被太子所害，并非是病逝的，而永嘉皇后柔善温雅，我们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对自己的生母下毒手，只觉得他内里是冷血无情之人，所以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但是…如果他真的无情，又怎么会从帝都追着你来，找人保护你的安危，他对你的情意是真的，反倒是我多管闲事了，我可不愿做棒打鸳鸯的人，以后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就你的这一点道行，离拆开我们还远。”孟离芝毫不客气地抨击，“你还是管好自己，无论怎样我还是选择信他的，也许关于皇后的事另有隐情，你又没亲眼看见，谁让你断定了。”
“可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你那么好，也罢了。”孟夜紫道，“反正我不会再说他什么了，你赶紧走吧你。”
“嘴硬的小子，保重！”孟离芝又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而后趁着他发火前赶紧撤离。
留下孟夜紫在身后，鼓着腮帮子看着她的背影。
孟离芝踏上了回云州的路。
“瞧你来墨阳的这几天，皮肤都糙了不少。”
“我皮肤糙了？！你瞎说吧你！”
“你自己是感觉不出来，但是我有感觉，还有头发，摸着也没有以前柔顺，下巴又尖了一点儿，本来抱起来就没多少肉，现在愈发觉得硌得慌，看来墨阳不是一个好地方，以后不能再来。”
“你就承认吧，你说了一大堆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坐在只有两人的马车之上，被凤青黎裹着狐裘揽在怀里，孟离芝翻了一个白眼。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就断定她皮肤糙了不少，她瞧着她的手明明还是白白嫩嫩的，真不知道他哪里看出的糙来。
启程的时候，他和她同乘一辆马车，其余的人则是各自分散成好几车，风雨霜一组，雨洁四人和舞阳一组。
于是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始嫌弃她皮肤不好发质不好身材不好等等不好。
“我说的都是重点。”凤青黎道，“看来回去还得给你补补。”
“你既然那么嫌弃，为何不干脆找别人，找个能让你挑不出刺的，比我身材好皮肤好发质好的还怕没有么。”孟离芝轻飘飘地道，“你要是想找，何愁怕找不到。”
“那不一样。”凤青黎道，“换成其他人，我会有挑不完的刺，若是你，倒还好了，起码一双手能数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