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宫使!”

当那两排人影映于眼帘,就算已略有心理准备的人们仍然惊得心跳骤然加快,忍不住纷纷惊呼。

红莲宫使,那是个特别的存在,是莲太子曾为爱女所选侍卫,只属于红莲宫,但,至十五年前小公主离宫之后,宫使也从没出宫,以至让人差点忘记了他们。

今天,在阔别十五年后,红莲宫的专属宫人,却出现了,出现在莲都的大街上,这,意味着什么?

大街上的人忽然激动起来。

红莲宫使出,是不是意味着去年的传言纯实,离宫的小公主真的要归来了,归期就是现在?

噗嗵噗嗵…

霍然想通,人们的心跳频律再次加快,眼神也热切了起来。

红莲公主,莲国的唯一的小公主,那个带着祥瑞出生的小公主,在音讯全失消失十五后终于要回来了!

这,又怎么不令人激动?

对于等候已久的人来说,那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

大街上的人安静下来,喜乐队也不走了,哪怕大道明明那么宽,完全可以过去也没走,全部心甘情愿的给红莲宫使让道。

整齐的蹄声,整齐的两排人马,由远而近,两排人马也十分的体贴人们,并没有大肆占道,而是并行着,两马之间距仅容人的腿放置,空余的地方不到一拳之远。

当排成两列的人自眼前经过,人们终于看清了,红莲宫使已全部出动,男女各五十人,一个不少!

宫使之后,是一辆马车,紫檀色的马车由九匹马拉着,还没行进,那飘逸着淡淡的檀香味已先一步钻进人的鼻子,告诉人们它是谁。

马车的窗帘全部挽起,透过窗格子,人们隐约看到了里面的人,一身紫色衣袍的皇太孙。

紫檀马车由两列铠甲男子护着,满面萧杀的护卫亦刚好百人。

“皇太孙殿下!”

“皇太孙殿下!”

街上的人激动的低呼着。

“皇太孙殿下,小公主真要回来了么?”

欢呼声中夹杂着高高低低的疑问。

“公主殿下已至城外,即将回宫,请各位父老勿急。”

皇太孙的近身护卫的声音平平稳稳,却足够声传一二里。

“小公主回来了!”

“小公主归国啦!”

“小公主真的回来了!”

两旁的人兴奋了,有如听闻自己家亲人们将归来的消息般的喜悦。

金铃声一阵一阵的传扬,红莲宫使队走过一段又一段的路,大街的人一个路段一个路段的往边让,于是呼,相似的情形一回又一回的重复。

“快快,赶紧的乘公主未进城前去接新娘子!”

“快快,赶紧的寻地儿坐着!”

“…”

待队伍一过,行人叽叽嚷嚷的嚷着叫着,火速做出决定,自动疏散,以防堵道。

奔驰而去的一队人并不知,一旁待道上的一家客栈的三楼间房内,有几双眼睛隔着窗,目迎着他们近前,又目送他们渐渐远去。

那客栈大气豪华,房间亦精雅舒适,隔窗眺望的几人所在的一间,是一间临街的小雅厅,室内并不像是客栈的房间,倒像是私人的琴房,搬着一面琴,还搁着一个书架子,逸出丝丝书香。

临窗的地方,站着四人,一个是面如桃李,美艳无比,乌鬃中染有丝丝的白发的少女,她的左手边站着二个俊美男子,右手边是一个少年。

四人竟是一色的白色衣裳,只有袖口与衣边以彩线勾勒着花纹,样式很简洁,却被四人穿出了高贵大方之气。

“论道,真的是红莲要回了么?”当金铃之声远去,街上的行人又一次将街道淹没,貌美如花的少女才收回目光。

其人,正是北境钟家的钟傲世老太君。

她左手边的两人,正是钟家两兄弟,排第一的老大钟论道,另一个,则是排第二的钟问道,钟家老二同样继承了母亲的优良基因,面容与老大钟论道一样的俊,两人在一起,与钟论道与钟证道站一起人会让人误认是孪生兄弟,唯一不同的是,老大阳光,老二则冷酷。

老太君右手边的,正是钟家第三辈的钟期。

红蔷薇商行遍布天下,钟老太君在钟家的影响力自然不消说,同样在大陆上也有举足轻重的重要性,若红蔷薇有一天要做出某向决定,大陆的各势力少不得要谋思三番以猜其用意,所以,无论其走到哪,钟家必有紫尊相随。

此际,其他三人尚好,心中虽激动却不现于外,唯手中柱着根华贵玉制拐杖的钟老太君神情激动,眼中流光盈动,似要抑不住的涌出眼眶。

等这一天,她等得太久了。

“母亲,烬公子从不打诳语。”伸手挽住母亲,钟论道言辞确确,以安抚老母之心。

他知道,母亲对那个孩子有着怎样的执着,他不会忘记当初母亲满腔怒意离开北境,意欲倾覆莲国时忽知那个孩子还活在人世时的模样,那样的喜之不尽,竟没有任何犹豫的将一切行动搁浅,就此返回北地。

母亲,她是再也不能经受那个孩子有任何意外的可能了啊,所以哪怕那消息并无百分之百令人信服的实据,她都愿意相信,因为,她怕当真的覆了莲国,若那个孩子真活着会怨她,会伤心。

他也不会忘记,当听闻那个孩子即将归来的消息时,母亲又是何等的激动,竟然不顾一切反对,再次南下东往,还毅然而决然的来到曾经说有生之年都不涉足的莲国都城,也只为等那个不知何时要归来的人。

母亲思念那个还未见面的小外孙,他,他们兄弟又何曾不想念那个小外甥?

从去年等到今天,心,经历等待的洗磨已沉静平稳,但,当等待真正要实现时,他同样有些忑忑。

唯愿烬公子所言不假。

在安抚母亲时,钟论道禁不住暗中祈祷,他一直相信烬公子,现在也不是质疑,而是事关重大,难免瞻前顾后似的心生浮燥。

“祖母宽心,小表妹必会安然无恙。”钟期忙凑前,与父亲一起扶着祖母,站着,总不是装事儿。

“母亲,小外甥一定平平安安的归来,你且放心。”钟问道一向少话,也频频附合。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钟老太君抓着孙子的手,即是安慰自己,也让自己平静。

室内的气氛,反而因她的话略显出几分紧张与压抑。

楼上几人内心忐忑,红莲宫使与皇太孙则正奔向东城门,也因还在城中,铃声还没传至城门,那些守城的卫兵则一派平静。

莲国安稳,卫兵们守城也不过是例行公事,除了值岗,以防有意外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的事可做,进入城门的行人也是不必检查的。

太阳缓缓上升,光华普照,正照着东城门,阳光下的卫兵们的铠甲闪亮着晶光点,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然。

于此时,据城门一里之外的地方,却正有一辆马车施施然的奔莲都那高大巍峨的城门而来。

马车由双马拉车,赶车的是个憨憨的中年男子,马车也极为普通,正前方的车窗拉着帘子,从外往内也可窥视一二。

马车真是普通马车,里面也很普通,右手边除了车门还一个座,左手可四人,正方约可坐两人,此当儿那正座上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穿绸质绣牡丹暗纹的白袍,戴着面具,女子则穿紫色的华丽宫装,偏偏面戴黑纱。

白袍男子搂着女子,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则望着窗外,嘴角微微上翘,显得心情颇好,两人的前面还放着一只封着火漆的密封箱子。

“在想什么?”男子伸手,隔着黑纱揉了揉女子的脸。

“阿烬,你别动不动就捏我的脸。”又一次被捏脸蛋,墨泪没好气的将伸来的魔爪给拍开,那家伙老是爱捏她,当她是面团子么?

“不捏你,你会一直沉浸在骗尽所有人的美梦中不肯醒,连马上就到自家都不知道。”低眸,正看到一张气恼的眼睛,花烬忍不住暗笑。

小家伙生气的样子比绷着脸可爱。

当然,小家伙在想什么,他不用猜都不知道,那自然是因打着闭关炼药的幌子,实际则偷偷溜出芙蓉城跑来莲国的计划成功,因为骗尽了所有人所以才开心,一路上早见多了。

他一直也希望她早日归国,因此身为唯一知情人的他,自然会尽力支持她,并一路保驾护航。

自恋!

墨泪一撇嘴,无语。

当初去闭关区,自然是为潜溜出风云回莲国设的障眼法,在任老与花烬的全力配合下,完美的达到目的。

莲国,她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因为目前不想让人知道越卿即是红莲公主,所以回莲国自然少不得要费点心思,也不得说,有他的帮忙,一切非常顺利。

如今,他自己那么说,岂不是等同于提醒她,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么?

事实也确是如此,不过,墨泪还是翻了几个白眼鄙视他,心里老大不服气,哼哼,她若是能拥有原身全部的记忆,哪需要他帮忙?

“即将到家,心情如何?”花烬笑笑,声音低低的。

心情?

“不如何。”微微一顿,墨泪淡淡的吐出几个字。

她非原主,记忆又残缺,对于出生地没有印象,没有爱,也没有恨,身为顶替者对莲国也并没有归属感,更生不出任何近乡情怯的感觉,哪怕看到了都城的轮廊,也没有什么激动情绪。

看着远方的城,跟当初看到芙蓉城的感觉差不多,唯一多出的是还有一抹惆怅,淡淡的,略带忧伤的惆怅。

不为其他,只为那个哥哥,为何,前生自己没有那么好的哥哥呢?

惆怅啊,怎能不惆怅!

暗中幽幽一叹,花烬默然,家国故园,人之根源,她忘记了往事,所以无悲喜,若有一天,当他重返故国时,是否能如她般淡然?

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因为,他始终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些美好的过往,也没有忘记那些伤害。

今日,他陪着她重归,他日,他去那里之时,她可愿陪他?

愿,或不愿?

他不知。

若是有她陪着归去,心情会如何?

暗中一笑,花烬不再多想,那些,太遥远。

马车慢慢前行。

当它前进一会,终于出现在太阳照耀着的东城门的卫兵们的视线内,然,却还不及对它那种像蜗牛爬行似的速度表示惊讶,便听到了城中传来的铃声,还有马蹄声。

“铃声开道?”早已暗中经过特训的卫兵们,猛然一震,在倾刻间站得笔直。

来了呢。

远远的听到清脆的铃声与蹄声,墨泪心中怅然,该来的终是要来了,可是,真的准备好了么?

第二章

怅然。

墨泪心中一片怅然。

思考了千百回,猜了千百回,她就是不明白原主为何偏偏只遗忘了出身,遗忘了童年过往,遗忘了故园家国?为何她没有遗忘在宁都墨家的一些旧事?为何她没有忘记药剂知识?

头脑是一片海,海中盛装着两个人的记忆,每一份都是那么的清晰,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原主的,清晰得可一一录记成字,描书成画。

她的记忆是齐全的,从依稀能记事之时至二十八岁,点点滴滴,可串联成串,奈何另一份记忆徒徒空出一片空白,那片空白让人如此无力。

那片空白,也是必需回莲国的原因之一。

墨泪不是死揪过去不放的人,可偏偏那份残缺的记忆让她感觉异常重要,所以,哪怕再不愿意也得走这一遭。

回归,是多么幸福的事,可她,却生不出喜悦。

回归,意味着不得不面对许多的人,有些人可以无视,但,那与原主血脉相承的亲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亲人,那已是好陌生的字眼,曾经自十六岁之后,她的生活中便再没了血亲,一朝魂附他人,原以为也是无至亲的一叶浮萍,谁知当早已接受命运时又冒出来一份亲情。

亲情,于她,早已如水中花,镜中月般的虚无。

这份亲情,是否真的是不夹杂任何利益的,是真正的血浓于水的亲情?

不是不信那个名义的哥哥,只是因为记忆不全,在不知往事不知缘由的情况,她无法放任自己相信所谓的亲情。

亲情,能温暖一个人,同样,也可轻而易举的毁灭一个人。

这一生,来得太过于诡异,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在现在还有风宝宝的情况,更加不容出任何一点差错。

一念起,一念灭,一念之间,墨泪的心已回肠百转,转过了过去,转到了现在,最终除了惆怅还是惆怅。

她,能信谁?

“花烬,我可以信你么?”人生漫长,当年有个卿卿可以全心信任,可以托负,如今,有谁?

“可。”轻轻的,花烬吐出一个字。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他与她,是同一片大陆的人,不存在恩怨牵扯,哪怕再往上追溯家族缘源追到上古时期,也只有谊,不存在仇,

无仇,当然很少会出现反目之况,其实,哪怕溯源到上古时即使有仇,那些祖辈们的恩怨到如今也早随时光淹没。

人生,最苦的莫过于曾经的相识有一天反目成仇。

他与她,不会有那么一天,她可信他,他亦不会害她,不为其他,只为她幼时的一个承诺,哪怕她已忘记,他也不会假装遗忘。

“你曾经已问过。”他的答案,不会改变。

曾经问过?

思维一顿,墨泪想了数秒,感觉好似真的是问过,是几时问的却记不清了,本来想刨根问底的问问上次是哪次的,可从城内传来的铃声已越来越近,只得禁音。

两人的目光,透过窗,遥眺。

那阵阵铃声与马蹄声的穿透力越来越强,守城的卫兵们站成了两排挺直的白杨树,城头上的守卫们更是精神抖擞,全神以待。

原本要出城的马车与行人,闻声停止,一辆才驶出城门的马车,急速驶离主道,行到路边,又策马加鞭往前驰奔,驶出几百丈时驶出道路,就此候立。

戴着一男一女和一只箱子的普通马车,仍然要紧不要慢的往前走。

稍稍片刻,随着清脆的铃声,鹿马背着的绿袍与绯红色的衣衫招招飘舞而来,整齐的马蹄,踏碎了上午时分落在地面的阳光,那泄地的阳光,碎成无数金点,像黄金洒地。

那马背男女脸上的面具,反射着阳光,化为炫人眼眸的银色光辉,那朵红色的莲花似火焰在燃烧。

“敬礼!”宫使未近,卫兵们向前一步,举枪于两眉间。

嚓-响亮的声音中,一片冷芒爆闪,人人佩刀出鞘三寸。

东城门处一片肃穆。

铃铃铃-悠长的铃长一响,离城门不足百丈的宫使收回金铃。

哒哒-马踏金阳,蹄声震耳。

“红莲宫使尽出。”隔窗而望的花烬,嗌出一声轻微的轻叹。

声音低低的,似微风般的虚无。

红莲宫,红莲使…

望着绿衫飞扬的男子与绯色飘飘的女子,墨泪脑子里闪过了些什么,当抓住它时,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出现。

却只在这眨眼之间,两列鹿马已冲至城门,它们并没有减速,一步不停的穿过城洞,直冲城外,而待一出城约十丈左右时,两列人向左右一分,领头的人调转马头,向左右一分,在宽出约九丈左右的距离时,拉缰勒马。

最前的一男一女站定,后面的则一个接一个的分别往男女另一边排去,不消片刻,排成一字长龙阵。

后面的马车还在往前驰驶时,一百红莲宫使翻身,下马。

绿衣与绯衣,似片片云朵,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度,飘飘落地,人人速度相差无几,好似是同一刻落地,整齐如一。

落地之时人往前一飘,立于马前,那匹匹马儿并没有离开,四平八稳的立于地,纹丝不动。

一百男女,目光直视前方,深隧的眼神隐隐流动着急切。

与此同时,驰奔的檀香马车行,在与一排人之间的地方停下,后的近卫军向左右一退,让开一条大道,人亦飞速甩缰落地,

最前的两人,飞快的跑向马车,再后面的近卫军则站在领头的红莲宫使身后,鹿马站在另一边。

身着铠甲的两位青年侍卫,脚不沾地飞到马车前,打开车门,拉开车帘,探身入内,随之抬下一张轮椅,放置于地后推着缓缓朝前走。

莲皇太孙穿着一身紫色衣袍朝袍,玉冠束发,垂下的珞缨一条系着齐耳明珠,一条系着红色流苏,肤白如玉,俊容如画,阳光下的他,眉梢唇角尽是掩不住的温柔笑意,美得如幻如梦。

两位侍卫将轮椅推到马车前方一丈约远,束手立在椅后。

墨棋的目光,柔柔的注视着前方。

领头的红一莲一,举足飘步,站在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