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使至皇太孙前方一步处停步,并缓缓曲身,轻轻的,平平的将步辇平放于地,整个过程步辇保持着平衡,并没有任何巅颤。

终于自震惊中彻底回复的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步辇,也直至此时,大家发现步辇的荷叶之内竟然盛着清水,水面上飘着百花花瓣,但,唯独没有莲花。

同时,荷叶上面还有几朵玉雕的小荷叶,从前面的边伸到了莲花座前,可供人当脚石下辇。

宫使们曲膝跪地,扶着荷叶边。

站在一边的花烬,走近,亲自将人扶起。

就着他的手,墨泪踩着莲叶一步一步的走出步辇,身形动时紫色衣裙无风自动,云肩,袖子,衣角轻轻的翻飞。

当它们翻动飘飞,众人才看真切,那料子竟是薄似纸片,而且,小公主穿的衣服是由重重叠叠的丝质料子累加而成,拼合的幅块,每块都能飘起来,走动时,衣裙飞飞,似无数蝴蝶在翩翩起舞飞。

当看着身轻如无物的一抹紫色双足沾地,墨棋又伸出手,她望望,将另一只手放于他手中,凭两人陪着登台阶。

后面的红莲宫使跟着,抬步辇的二十四人扶着莲花辇后退,退到宫外等候。

墨棋、花烬将人送到莲皇左手,墨棋才回自己的那一边,花烬则挨着墨泪坐下,后面的三十六宫使在四人身后站成环弧形。

内侍们立即上茶,餐前茶,用以清胃。

那男子是谁?

当看到戴着面具的蓝衣人坐在公主身边,大伙顿时惊讶的瞪圆了眼,亦在此刻,众人才恍然发现,小公主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

这,好似有点不对劲?

往那一看,红纱遮面的人坐得端端坐坐,莲皇红光满面,眼角的余光总是留意着左边的孙女。

上上席,上席,与下方各人,乘着上茶的时间,频频打量戴着面具的男子。

烬公子?!

几眼之后,钟期猛然一怔,那人,分明是烬公子!

烬公子怎么在这?

这是受人所托,还是他并非对小药师有意思,其实是对小表妹有意思?

电光火石间,他的思维转了几十转,将所有的可能都过滤了一遍,最后又平静如常,反正不管是哪种可能,等过今晚之后必有分晓。

坐定之后,墨泪真正的观察四周。

我烤!

今天是易容大赛?

一番细看,立马郁闷了,今晚易容的太多了,上上席与上席上都有。

那都是谁?

看完上上席那,又看上席那边,心里有点小激动,白世子的孪生兄弟出来了,真正的白世子也来了。

是的,今天的白世子不是真正的白世子,那个面相冷硬的青年才是大家熟知的一字并肩王府的白世子。

看一圈,又望望各国使者,一一瞧过,微微一笑,就此目光另移,往下方一瞧,心底就无语了。

满座宾客,十之九成是男成员,九成中还有五成是年青人,另一成是女性成员,其中又有十之九是中老年妇女,只有余下的一份是年青女子,看发型,全部是未嫁的姑娘。

这比例,严重失调。

撇嘴,暗中又将哥哥那家伙骂了一遍,她的哥哥还真是疼妹妹啊,竟然背着她下了选婿诏,虽说那是权宜之策,以后要如何收场?

如此多男儿应征,若一个都没挑中,难堵悠悠众口啊。

头痛,墨泪很头痛。

她戴着红纱,完全可任意观望别人,这下可苦了其他人,他们大老远来是干啥的?现却看不到,又不敢说让小公主将纱给丢了,寻叫个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

管三长老看着那一堆挠耳挠腮的青年们,乐得眉开眼笑,立马为孩子们的福利出马,不即笑咪咪的望着墨家祖孙:“我说,莲皇,墨家小子啊,你们也忒小气了,将红莲小丫头藏起来干么?这脸是给人看的,可不是用来遮掩的。”

“卟噗-”

妇人们一个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正心急的青年们立即双眼发亮。

脸是给人看的?

墨泪无比确定,管老家伙是纯属来寻乐子的,找乐子没事儿,可是,能不能别这么得瑟,收敛点儿行不?

虽然令人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那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众紫尊们甩了一个白眼,药神殿的管三长老就是个活宝,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有什么话是他不敢说的?他没跑去将人遮面的红纱给揭掉已是很给莲国面子。

颇为为难的莲皇,望向孙子。

“这个,红莲的脸有些不太方便给人看。”望望大家,墨棋脸上笑容暗淡了几分,唇角强自保持着笑容,却露出几分苦涩。

难道小公主的脸出了问题?

咯噔一下,众人的心弦一下子绷成根根直线。

几乎是瞬间,犹如一块石头落入湖面,每个人的心间泛起了无数涟漪。

也在那一刻,墨泪的视线望向白子智,她真的很好奇,他回去后是如何向家人解释的,不知有没把她当时的“英雄壮举”如悉说给白家人知道?

与此同时,白子赢的眼角亦不由得瞟兄长。

或许,子智所说属实?

如果属实,好像又不太对,红莲公主今日一直不声不响,看似并没有任何不妥,如何说子智说的是假的,红莲公主不动不说话,又真的让人怀疑是真的有问题。

一时间他也举棋不定。

表妹该不会毁容了吧?

心间闪过一个想法,钟期差点坐不住,如果小表妹真毁了容颜,祖母和父亲叔父们只怕会更加内疚。

其他人不知真相,胡思乱想那是无可避免的,只有莲皇与花烬两人真心觉得墨棋的解释真的很合适,红莲的脸,确实不太方便给人看。

“哦,不方便呀,”管三长老似悟又似没明白般的含糊了一句,转眼又改了目标:“雾国白王府世子几个月前可是入住过红莲宫,想必是见过莲国小公主真容的,你不妨给大家说道说道,让大伙儿琢磨琢磨。”

这琢磨可是很有内涵的,若说还能过得去,大伙儿看看也无妨,若真的很惨不忍睹,大家还是别要求看人真容,省得落了莲国的脸面。

迫不期待的青年频频点头赞头,他们真心觉得管三长老真是太帖心了,所谓眼见为实,可见传闻并不可信,管三长老哪有那么不济?

瞬间,管三长老们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便高大了起来。

这…

又被管三长老拧出来的白子赢,心里郁闷的要死,住进红莲宫的又不是他,他哪有看见红莲公主的样子?

就算白子智和护卫有描绘过,他也不能说呀,真说出来,万一有不对,岂不是让人说是自己故意诋毁红莲公主?若违心说很美,万一事实不符,人家又会说他睁眼说瞎话,欺骗大家。

难,太难了。

他被难住了。

难道有什么说不得的?

桑椹十分不解,之前她一直没问原因,就是因为怕子智心里有疙瘩。

坐在一边的白子智,十分庆幸今儿以白世子身份出现的不是自己,这问题还是让子赢来回答最好。

难道…

见白世子迟迟艾艾,大伙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一片忐忑,都几乎不敢往深处想。

“本世子也并未见红莲公主真容,本人与大家一样也同样期待见到红莲公主的绝代风华。”想了半晌,白子赢万分真诚的向大家坦言。

他确是没见到,再说,就算白子智见到了,如果人家真丑,难不成还会故意揭穿他?如果红莲公主长得不丑,他说没看见过,也有台阶下。

噫?

满殿之人顿时惊诧不已,白世子也没过红莲公主真容,又怎么会解除婚约?难道白世子后悔了不想离开本国,所以选择木圣女?又或者,是白世子与木圣女两人两情相悦?

各神殿长老各使者们也心生疑惑,白世子与红莲公主的解除婚约的真相,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也更加让人好奇。

众人不约而同的望莲皇等人,霍然发现莲皇、皇太孙两人的脸色十分不好,祖孙俩望几白世子的眼神也十分不友善。

“白世子,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本尊算见识到了。”莲皇祖孙还没说话儿,坐一边的花烬却开口了,语气阴森森的。

啊?

原本相信白世子的人立即瞪圆了眼,他们虽然不是特聪明,那人的话还是懂的,那意思可不就是说白世子说谎,他其实是见识过的。

“白世子这瞎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足可以假乱真,堪称男儿榜样,朕,亦自愧怫如。”莲皇收回视线,语气十分的轻淡。

那话,好似真的是赞扬人家似的,很真诚。

唰唰-

一片目光齐唰唰的望向白世子,人人目带探究。

“本世子确是见过红莲公主真容,不忍实说,实在是怕伤了莲国颜面,红莲公主真容惨不忍睹,声音跟破锣相似,如若大家不信,可以请红莲公主揭纱说几句话。”被两人一顿鄙视,白子赢的脸挂不住了,干脆豁了出去。

他可不是逞一时口快,也是三思而后行,以白子智所言莲公主的异样必是因毒而致,小药师虽然擅毒,却仍然没有解去莲皇太孙的毒,说明他对毒尊当年所下众毒也束手无策,红莲公主所中毒与兄长一模一样,莲皇太孙的毒解不了,红莲公主的毒自然也解不了。

小药师虽来过莲宫,在这种时刻却不在,大约也是因无法解去墨家兄妹的毒而自愧,所以才回避。

莲皇激他,无非是想让他知退而难,也打消所有要想看红莲公主面容的想法,保住颜面,以后么,招到了驸马,成亲了,美与丑已无所谓。

白世子话一落,满座人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唉,还是太年青了,易冲动。

众紫尊微微摇首,他们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那种话能直说么?不管真与假,敢当面如此说,这仇是结定了。

然而,当大家再望向莲皇那儿时,却发现,莲皇祖孙似笑非笑,皆是一脸玩味地看着白世子。

“唉,朕捧在掌心的小孙女竟被白世子贬得如此一文不值,朕,心甚痛。”莲皇望望上席那儿,又望望自己身侧,满目伤怀。

“陛下,臣有罪!”座下朝臣与莲国本土之众,满怀愧疚的低头。

“与你等无关,你等无需自责。”墨棋幽幽的代为回答。

众人更加不安。

远客面面相觑。

“女为悦己者容,不悦吾者与我何忧?皇祖父您又何必为那些无关之人的无关之言伤怀。”

静得落针可闻的地方,忽然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

声若黄莺,流婉动听;

音若玉碰,清悦圆润;

凤鸣之声,大约也不过如此。

呼-

一刹时,人人抬头,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望向莲皇身侧。

白子赢脑子里“嗡”的一响,当场懞了。

白子智亦呆了。

桑椹俏脸忽的浮出点苍白。

原来是骗人的。

钟期明悟,有如此好听的声音,小表妹的脸还能差到哪去?

“嗯嗯!”第一次听到“皇祖父”三字,莲皇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忙忙点头,多月等待,终于等到孙女肯认他了。

“哎哟,这就是敲破锣似的声音?呀呀,白世子,你可知还有那可找到这种破锣声?赶紧告诉本老,本老立即去抢过来,以后天天听几句以饱耳福。”管三长老喜得两眼放光,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这,如若是破锣声的话,世上哪还有更美妙的声音?

那嗓音无疑的征服了大家,一干人竖直了耳朵。

“本世子开玩笑,各位别在意,”白世子脸色一阵黑一阵白,转眼又恢复正常,笑着解释:“本世子若不这么说,红莲公主又怎会开口?”

这脸皮,啧啧,还不是一般厚啊。

墨泪眯眼,假白世子果然比真白世子机敏。

客人们望一眼,不致可否。

“丫头啊,人家如此毁谤你,你也不生气?”管三长老兴致高昂,继续揪人短。

“管东管西不管正事管闲事的管三长老啊,本宫一定转告小师兄,说您老最近很闲,正在四处挖他人私事玩乐,想来小师兄不介义请您代炼药剂的。”

凉凉瞥一眼,墨泪立马将万能的“小师兄”抛出来。

那长长的一串词,直将许多人给绕晕了,半晌都没回神儿。

“别别别,”听到前一句,管三长老满高兴的,待听到后面,老脸垮了下来,连摇头带摇手的直晃:“丫头啊,本老知错,本老不管闲事啦,你行行好,别让你家小师兄请本老代炼药剂,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你若建议他让本老在一旁坐着看,本老以后绝对不揭你老底。”

代炼药剂,那绝对不是人干的活,尤其是帮姓越的代炼药剂,那简直就是在受惩罚,他丢几张药方,别人还得供药材,供人才,最终累死也未必成功,实在是太受罪了。

那分罪,他是乐意受的,不过,表面上还得装装样子。

原本头脑不清的人,被管三长老那模样一逗,立即将紧张、迷茫等等小情绪忘到了脑后,个个心情好转。

“唉唉,丫头,咱们不说那些,本老大老远跑来,可是特意为看看你的脸,你好歹给个准话,还让人看不?”顿一顿,管三长老又老眼放亮。

满殿男女一脸无语,刚才还说不管闲事呢,这一转眼儿又胡搅起来了。

“为什么想看我的脸?”墨泪挪挪身子,跟人胡扯。

反正今晚宴不在食,只在她本人身上,大家胡扯也无妨。

“传闻你有惊世之颜啊,”管乐理所当然嘣出一句,紧接着又解释;“你父亲风华冠九州,曾经无人能及,现在大约也只有第一公子花烬可与其相争,你兄长虽然颇似你父亲,却还是略有差池,你母亲与你父亲乃是天生地设的一对,本老好奇,你究竟能得你父母几分遗传,现在是像父还是像母。”

钟期轻轻瞥眼,瞄管三长老一眼,祖母若在此,他敢赌,管三长老肯定会被唾,祖母可是一直坚信自己的小外孙像自己来着,谁敢质疑,必遭冷眼。

座下众人,目光霍然热炙。

莲先太子,风华冠诸国,先太子妃绝色容颜,堪称女中第一人,风华卓绝的两人结为夫妻,曾羡煞天下男女。

如此优秀的一对夫妻所生女儿,果然不负所望,一岁时便惊艳全场,如今时隔十八年,昔年的小小姑娘已成年,谁不想一睹风采?

他们想,非常想看,不过是没管三长老那么胆量好,敢直言。

还真是一点都不转弯儿的?

斜视一眼,发觉人人目光明亮,心下微叹,这些人,是为小公主而来,还是为小公主的容貌而来?

“莲一”即然人人都想看,那就看吧,只要能承受得住惊吓。

“喏!”听到小主子唤自己,莲一立即越队而出,站到自家公主身后。

嗖-

男女老少们都猜到了接下来的事,个个心脏一蹦,高高的悬了起来,连神殿长老们都期待不已。

“公主-”莲一瞧着一片如狼似虎的目光,迟疑了一下。

墨泪没说话。

大家满目热切。

莲一只得再近前一步,一手以袖遮挡住众人的视线,一手帮小公主摘拿花冠,当取走花冠,才收回手臂。

众人凝眸,目光却在刹时呆滞。

面纱摘除,那儿坐着的人,长发未挽,自由披散,额前碎花斜垂,露出额心的朱砂图案,其人不施脂粉,素颜朝天。

然而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白里透红的肌肤,那脸,完美无暇。

“殇璃?”

“钟灵儿?”

几大神殿长老,一见之下,目光骤然紧凝,心中脱口暗念出两个名字。

这这?

呼,管三长老跳起来,脸色一阵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