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没人干活了,全凑在我身畔等着听八卦。

我略一沉吟,便将重点避过,只把自己与曲徵坠了瀑布,我为他采药,他为我瞪跑大虫等事说得惊心动魄,极尽缠绵悱恻生死与共,并且把苏灼灼欺辱我这一行为添油加醋,直把伙房一众听得个个感动气愤得不能自已。

“我说怎会突然让客人住到这里,真失礼…”

“原来是苏姑娘从中作梗,哼,往日瞧她温善,却不知与汀兰一样蛮横…”

“金姑娘你且宽心,住在这里至少教你吃好喝好,不受他们委屈!”

我亦有些感动,却见那第一个与我说话的妹子隐隐抽泣,半晌竟嚎啕大哭起来,我吓了一跳,刚想去询,便见花姐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金姑娘莫见怪,芊芊喜欢白公子,一直觉着自己是下人不配肖想,如今听了姑娘你的话…”

想不到金百万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励志的典范!

于是如此东拉西扯,睡前大伙又坐在通铺上,点了蜡烛磕着瓜子唠起八卦,要多惬意有多惬意。仅一晚下来,我已然与瞿门伙房的妹子大姐们生出了茁壮的友情之花,为日后搞小动作打下了坚实而有力的群众基础。

因前一晚睡得迟了,次日我赖到日上三竿,听闻瞿简已招待俞兮等人用了早膳,压根没有叫我的意思。

我亦不稀罕,花姐她们照原样备了一份早膳与我,吃过了我想起正事,便托瞿门弟子去驿站带书信给慕秋与黑白无常客,虽然曲徵归来这消息定已传开了,但我仍愿他们早知道一些,省得为我担忧。

正原路往回走时,却撞见了大师兄冯彦,他向我躬身道:“金姑娘真巧,师父请你芳华楼一叙。”

听闻昨夜曲徵在瞿简房里半夜才回去,这会儿又要见我,我默默觉得大约不是甚好事情,于是偷偷向冯彦瞧去。花姐说,其实瞿门五个师兄,除了白翎枫,其余四人对苏灼灼都是有心思的。但自曲徵来了之后,苏灼灼再不将旁人放入眼内,是以大都断了念想,如今大师兄已然成家,应不至于与苏灼灼一个鼻孔出气才是。

我心知瞿简不喜欢我,说不烦恼那是假的,瞧着冯彦面色温和,便挠挠头试探道:“嗯…冯公子,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金姑娘请讲。”他有礼道。

我瞅着四下无人,放低了声音:“你们师父…瞿门主…有甚么喜好么?”

“喜好?”冯彦一怔,沉吟半晌道:“家师素来意欲寡淡,若说喜欢甚么决计是没有的,我只知他老人家不喜的东西。”

“求冯公子指点。”

“不敢。”冯彦缓道:“家师清高亮节,不喜奢靡,不喜…女子。”

我觉着心口一疼,怪不得这老头儿一个女弟子没收过:“可是苏姑娘…”

“苏师妹是家师一手抚养长大,情义自然不同,百万姑娘莫要误会,家师只是不喜有些女子柔弱骄奢,并无其他意思。”

说白了,就是嫌女人麻烦。我点点头道:“我懂,还有呢?”

“家师不喜粗俗之物。”他继续道:“此粗俗并不单指甚么,可能是物件,亦可能是一个人的妆扮,名字…”

我顿时心口又是一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堆起一团笑:“这个我亦懂了,还有呢?”

“还有…”冯彦认真的想了想,忽然双手一叠:“家师不喜长相平庸之人!”

这老头儿臭屁得让人好想踹一脚啊!

我捂着心口,他的喜好是专门针对我设定的咩?三条全中是想怎样!女人和粗俗也就罢了,长得平庸碍到他甚么事了,怪不得他七个入室弟子一个赛一个好看,可是有甚用啊?又不去选花魁!

芳华楼很快便到了,我认出此处是瞿简的居所,不由得心下忐忑,一进去便瞧见苏灼灼正在给瞿简捶背,一副天伦之乐的景象。

冯彦带上门退了出去,我站了半晌,瞧这两人都没有理我的意思,便咳了一声,尽量不卑不亢道:“瞿…瞿门主,不知何事要见我?”

瞿简抬了眼,目光飞快在我身上一扫便收了回去,仿佛多看我一眼就会中毒。苏灼灼乖巧的站在一边,甜声道:“金姑娘,听闻你与公子有一张婚约?”

我心中咯噔一下,婚约已然泡烂了,一路过来我根本没借口亦没机会要曲徵帮我重写。

“自然是有的。”我故作一副沉着模样:“可惜现下不在身上。”

苏灼灼面色有些迟疑,瞿简微微点了点头,她便扬起声音道:“那便劳烦金姑娘去取一趟了。”

我想回一句“凭甚给你看”,转念一想苏灼灼是没资格,但瞿简怎说也是曲徵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要看这婚约,倒没有理由不给。

近晌午的日光温然,我走在回伙房的路上,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最快搞一张婚约给那老头儿看,然不过近了小门处,却听伙房内一阵喧闹。

“你们这些懒货,都是做甚么的,苏姑娘房里的糕点都敢糊弄!”一个丫鬟服饰的女子端着盘点心,眉目间满是不耐:“月钱不想要了吗?”

“可是汀兰,这就是苏姑娘惯吃的桃花酪啊。”芊芊委屈道:“并无不同…”

“前几日早早便与你们说了,”汀兰声音又高了一分:“俞二小姐不喜花生,这桃花酪上洒满了花生碎,存心叫苏姑娘难堪是不是?!”

俞兮不喜花生?我竖起了耳朵,

花姐忍不住道:“俞二小姐不喜欢,不吃便好了,今日送去了六盘糕点,苏姑娘大可…”

“放肆!”汀兰上前一步:“苏姑娘做甚么不做甚么,何时轮到你来多嘴?”

她说罢,反手一扬,竟将那盘桃花酪生生泼在了花姐身上,我冲过去阻挡不及,袖子也波及了一些,但远不如花姐满头碎渣来得狼狈。

众人面带怒色,汀兰没见过我,只是吓了一跳,然她是苏灼灼的婢女,大概很快便意识到我是谁,面上隐隐现出几分不屑,只微微低头道:“原来是金姑娘,婢子一时失手,对不住了。”

瞧她神色,哪有半分歉然。我帮花姐拂了半天衣衫,心中虽不爽,但这到底是瞿门地盘,轮不到我来管教婢女,便偏过头不理她。

岂料那汀兰以为我怯懦,得寸进尺道:“久闻金姑娘亦是奴婢出身,想来住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与您身份倒是相衬得紧呐。”

她说罢笑了几声,又吩咐了重做桃花酪,转身便要离去,我淡道:“站住。”

汀兰不耐:“金姑娘还有何吩咐?”

“你会武么?”

她一怔,下意识道:“不会。”

“明白了。”我从地上捡起那些桃花酪,缓缓走到汀兰身边,对她呵呵一笑,然后…一盘子扣在了她脸上。

“对不住,”我面无表情道:“我亦是一时失手,你可别见怪。”

作者有话要说:= 3=群波~~

下一更在今天中午12点左右~~~

☆、29章

这桃花酪黏黏腻腻,糊在脸上大约不是很好受。

汀兰呆了呆,一把拍开我的手,抹着脸怒道:“你分明是故意的!”

“没有啊。”我无辜的转过身:“你们谁瞧见我是故意的了。”

伙房众姑娘一起摇头:“我们甚么都没看见。”

“你们…”汀兰磨了磨牙根,终于未按捺住勃然大怒:“金百万,莫以为攀上曲公子便做凤凰了,有苏姑娘在,曲公子早晚——”

我又将一块桃花酪拍在她嘴上,顺势使劲抹了抹:“你若再嘴巴不干净,下一个塞的就是鼻孔。”

汀兰反抗了数下,无奈她在我的钳制下还不了手,便卯足劲儿挣脱了,恶毒的环视我们一圈,遂愤恨离去。

大约是她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伙房众人经此一事,看着我的眼神中都带着景仰。花姐芊芊直呼痛快,我此番以武欺人,终过了把做恶人的瘾,爽是爽了,然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忍不住又忧愁起来。

想了半天都觉得不靠谱,主要是因为曲徵这货太过聪明,甚么借口搞不好都会弄巧成拙。我思量到最后,觉得还是照实说比较妥当,便亲自下厨做了份红豆饼,问过曲徵院子的路线,一路小碎步疾奔而去。

彼时午膳时间刚过,我敲了门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曲徵正在房中习字,冬初的阳光温淡,落在他身上毛茸茸的,一人一案如在画中。

俞兮和苏灼灼都不在,好机会!我嘿嘿一笑,端了那盘红豆饼出来:“闲来无事做的,给你尝尝。”

其实我若想讨好于他,应做些精细的点心卖弄手艺,只是时间紧急,且伙房现成食材亦不多了,便将煮过的红豆调了蜂蜜捻碎,面粉中掺了黄油和鸡蛋,多揉几次,这样制出的红豆饼皮酥馅绵,且没有放糖也不会过于甜腻,适合男子口味。

曲徵弯起一抹笑,手下紫毫未停,大约想写完了再与我言语。然他眸光流转,旋过红豆饼时忽然顿了顿,这一字便失了笔锋。我瞧他将笔架回,乐颠颠的把红豆饼又往前推了推:“趁热气未散,这时最好吃。”

他垂下眼睫:“百万是有事找我帮忙么?”

有、有那么明显咩!

我挠挠头,觉得有些不好开口,难道要说“婚约泡烂了,我怕你反悔所以再给我写一张呗”…最悲催之处在于,我怕他真的反悔,那还有甚戏唱。

然灵感这东西,总是诞生于电光火石之间。眼前这张桌子上摆了砚台,墨石,与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笔,我眼珠转了转,作出一副蓄谋已久的样子讪笑道:“这个…甚么都瞒不过你,我想你教我写字。”

曲徵瞧了我一眼,弯起嘴角道:“好啊,你想写甚么字。”

金百万你简直太聪明了啊!

我上前一步将宣纸抹平,压好镇纸玉石,递上硬豪笔亮着眼睛望着他:“先写咱俩的名字罢。”

他转过身,却不接笔,在桌前腾出了一个人站立的位置:“百万先来写写看。”

“啊?”我一怔,然曲徵已做了副请的手势,不知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我怕拒绝会凭白惹他不快,便抿了嘴走过去,抬笔蘸饱了墨汁,写了个“曲”字。

我只道自己识字,却不想自己写出的字倒也能看,然与曲徵流水般的行书一比,也就只是能看罢了。他名字的第二字笔划甚多,我写了一半,只觉愈发像鬼画符,便迟疑的停了笔,正欲说话,却见一只修长的手覆上我指间,轻轻握起。

曲徵左手撑在案上,右手又与我一处,便将我整个儿拥在了桌前。他带着我的手缓缓下笔,写完了“徵”字,又写下一个“金”字,顿了顿我耳边淡道:“百万有根基,用些力气便好看了。”

然我根本没注意听曲徵在说甚,他的长袖与我的衣衫叠摞一处,鼻间满是他身上特有的清冽香气,侧目便是他微微弯起的菱唇,如同五月的芍药般艳丽惑人,呼出的气息萦绕在我耳边,顺着脖颈一路麻痒向下…

“还写甚么?”他轻道。

我僵直着身子,只觉魂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嗯…写、写…靖边镇。”

曲徵握着我的手,又缓缓写下“靖边镇”三个字,默了半晌弯起嘴角:“百万,下一句要写‘此生敬爱,百年如一’么?”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嘤嘤嘤。

于是曲徵又写了一张婚约给我,为了遮掩方才尴尬,我坚持说自己确是想与他学写字的,是以这半会的光景,我在桌前临摹这张婚约,他便在一旁品鉴红豆饼。

我面上淡定,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曲徵这般容易便帮我写了婚约,当真只为了璞元真经么?可事到如今,许多线索他已然得到,根本不需要同我一起了,他这般心思缜密之人,断不可能只为许一个意愿便做无用之事,但除了这些,却还有别的解释么。

难道将我带在身边,是为了引托镖人出现,亦或…

我脑中想到一个可能,心中霎时乱蹦跳了几下,脸嘭地红了。虽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却仿佛只是偷偷想着,便微微欢喜起来。

…不能这么容易荡漾要挺住啊百万!

我呼了口气,故作一副镇定自若模样:“眼下我们该如何?”

曲徵隔了帕子拈了一块红豆饼,目光向我看来:“百万可听说过武湖会么。”

武湖会我自然知晓,其名取自武林江湖之意,二十年才举办一次,胜者便可拥有武湖玉印号令天下英雄。上一次在何时我亦记不清了,慕秋只与我说,当年瞿简与俞望川打成了平手,没有胜者,是以武湖玉印已多年未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