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富丽奢靡的装饰与一尘不染的摆设,我会觉着这里多年没有人住了,气氛压抑诡怪得令人窒息。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直至最为闭塞的幽宫深处,一个面具杀手拉开了地牢沉重的木门,顿时一股潮湿而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身子晃了晃,似乎有种熟悉的恐惧在心中蔓延开了,如同那地牢的黑暗深处有洪水猛兽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想靠近。然紫荆伸出手来,扯了我的衣衫便将我带了进去,我眼前一黑,走了好一阵才隐隐辨得四周轮廓,仿佛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暗房,铜墙铁壁连个窗子都没有,隔着那粗重的铁链,隐隐从门内传来稚气的哭声,然越往里走,门内便渐渐的毫无声息了。

我脚下虚浮,背后尽是冷汗,只觉从都到脚都在发抖。这压抑而可怖的气息似是深入了的我骨子里,微微感知到便再也忍受不住,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火光一闪,一个面具杀手点了烛台,照亮了我所站定的地方,这是一间狭窄的囚室,门口摆放的各类刑具触目惊心。我走了进去,不由得默默后悔早知道便在外面跟她动手起码能死得痛快点这会还不知道要怎么受折磨…

“铐上链子。”紫荆淡道,旁边的面具杀手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血月大人,宫主有令,待他回来才可…”

“让你做便做,我又不是要处置她。”紫荆冷冷一笑:“放心,外面那些刑具,我一个都不会用的。”

那面具杀手不再多话,似是极为畏惧紫荆,便将我四肢都铐了起来。我心中虽忐忑,然面上却不肯输了气势,是以一直面无表情,仿佛毫不畏惧。

紫荆走近了,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弯起嘴角道:“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我亦弯起一个笑:“有种便来罢,老子皱一下眉头,不算你娘亲。”

紫荆眼中杀气立现,手掌高高扬起,眼见便要落在我脸上,却硬生生的收住了。她吐了口气,摇头道:“你这张嘴生得真是厉害…若骗我打了你,宫主回来可就不得了了呢…你便尽可能逞口舌之快罢,反正…亦快不了多久了。”

…居然被识破了,我有点遗憾,寻思着如何说点更刺激她的言语。她既知擎云不想对我动粗,眼下必会趁他不在好好折磨我了,不知是要用甚阴损的法子。我默默算了下他回来的时辰,只要撑到明早便好。我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既答应了慕秋,便要尽可能的保住自己的性命。

然我在这里如临大敌,那厢紫荆站在近处瞧了我半晌,便冷哼一声出去了,幽暗的囚室内恍然只剩了我一个人。

可惜未待我纳闷多久,便渐渐回过了味儿来。

这四根铁链,铐在手上的两根从上方垂下,而铐在脚上的两根尽头却嵌在两侧墙壁的正中,这样一来,因为上方的长度有限,便绝对不可能坐下,又因脚上那两根铁链嵌在正中,亦不可能靠着墙壁。如此一来坐不得靠不得,初站一会儿觉得没甚么,时间长了却觉得十分疲累。我不由得有些佩服紫荆的心思,这般一晚上站下来,身上绝无被虐待的痕迹,但人也必会虚脱了。

不过…想用这种东西为难我,她是不是…过于小瞧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铁链以减轻吊着的不适之感,然后拖着脚腕的链子,在可移动的范围内不停的走动,便算不能靠着,动起来却比站着不动要好受多了,一时间沉闷的囚室里铁链声哗哗作响,我奋斗了一会儿,竟渐渐觉得好玩起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

我累得手脚酸软,但好歹四肢发热,亦不算太难受。正努力晃悠间,忽然左边的墙壁发起一声轰鸣。

“隔壁的,可否消停一会儿?”有个声音透过墙壁闷声传来:“进了酷刑室有你这般精神也当真少见。”

我吓了一跳,脚下便停下来,耳朵倾向左边的墙壁,试探的问道:“你…你是谁?”

半晌无声,我恶从心起,又扯了那铁链可劲儿的晃荡,噪音一时在这囚室无限扩散开去。便觉左边的墙上传来几下沉闷的敲击声。

“再吵,我便让你死得更快些。”

我忍不住乐了:“好啊,我想死得紧呢,你倒是过来先。”

那人没有言语,我正欲再问,便听地牢远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不过一会儿囚室的门便旋开了,紫荆与两个面具杀手走进来,大约是来瞧我被虐得如何了。

我对着她吹了一段口哨,故作一副得瑟的模样:“哎呀好惬意可怎么办…”

紫荆蹙起了眉。

左边墙壁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似是知道这边有人来了。

良久紫荆眼珠一转,对其中一个面具杀手吩咐了甚么,那人立时领命而去。我登时觉着不好,这货肯定又想到了更恶毒的花招。

“听闻…”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你在新婚之夜被弃了呢。”

我心中难受了一瞬,然立时便纳闷了这八卦都是如何传的,简直忒迅速了,便无奈道:“你消息可不大灵通,明明是我弃了别人。”

“瞿门曲徵,心思深重,武功智计皆无双。料想他一路与你为伴,必是早就得知了你的身份罢?”紫荆凑上前来,放低了声音:“他娶的是真经却不是你,连赴九重幽宫救那金慕秋都让你单枪匹马而来,想来大约也不在乎你的生死…啧啧,这般无情的郎君,可怜可怜。”

原来她见虐身不成转而开始在心灵上虐待我了么…

“这有甚么,我亦得他一路庇护,大家各取所需罢了。”我悠然道:“倒是你,好端端的姑娘家凶神恶煞杀人如麻,这辈子可还嫁得出么?”

她高傲的昂起头:“我才不稀罕——”

“噢!”我打断她作恍然大悟状:“我倒是忘了,紫荆姑娘已有心上人了嘛,但好像他看不上你呢,无论你为他做多少事,可惜热脸贴了冷屁股啊——”

——啪。

这一耳光打得毫不留情,我脸歪向一侧,迅速的肿了起来,心中却忍不住想仰天长笑:终于上当了这货真是沉不住气哈哈哈。

我弯起嘴角:“你果真喜欢擎云。”

紫荆胸口起伏,似是余怒未消,她平复了一会儿,侧目对屋中那个面具杀手道:“你知道…这一耳光是谁打的么?”

我一时纳闷她这句话的用意,便见那杀手毫不犹豫的垂下头低声道:“回血月大人,这一耳光是我打的,愿凭宫主责罚。”

“很好。”紫荆阴森的一笑:“我会在宫主面前为你求情。”

这是玩赖皮啊杀手的节操哪去了喂!

“难道我没长嘴么?”我忍不住拖着铁链子抚额:“不告你一状我岂不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的二货。”

“你尽管告诉宫主我虐待了你。”紫荆伸手挑起我的下巴,盯着我一字一句道:“那么金氏镖局上下三十余人,还有你的好慕秋,便尽可与她师父乌大侠叙旧团圆了。”

我心中一颤,霎时浑身的血都涌上头顶,只恨手脚被缚不能上前杀了她,怒火与杀意在心头汹涌翻滚,自我身上猛然扩散开来。

囚室内一片寂静,我垂了眼睫,淡淡道:“你敢。”

旁边的面具杀手似是抖了一抖,不知在惧怕甚么。紫荆捏着我下巴的手指一动,我瞧见笑容凝固在她唇边。

“好强烈的杀气,不愧是九重幽百年来最有天赋的杀手。”她缓缓道:“你可知我是听着你的传闻长大的?当年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才十二岁,人人都说,你是九重幽宫史上最厉害的血月。”

我定定将她望着,没有言语。紫荆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当真是又开心又害怕啊,怕你夺走我的血月之位,怕你迷去了宫主大人的魂魄…但我亦曾在数个夜里偷偷的想,若你敢回来,我便与你大战一场,将你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切下来,再也握不住刀。我要教其他人知道,便算你回来了…我也是唯一的血月,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是九重幽宫最强大的血月!”

她稍微顿了顿,面上笑意再是嘲弄不过:“不过可惜,你的记忆和武功都没了,如今已是个废人,与你一战…只怕还抬举了你。”

紫荆言语幽幽,回荡在囚室上空极是冷冽。我静静听着,不知为甚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只觉她这副得意骄傲的形容说不出的可笑,像是一个人看到一只蝼蚁在他面前疯狂的叫嚣,连理会也是多余。

这种强大出现得突然而猛烈,却似是与生俱来一般,在我心中轰然觉醒。

“要战,便战。”

我淡淡道,无穷杀意都随着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散了开去,紫荆腰间血月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吟动,似是为感应到了甚么而躁动不安。

她面色一变握住刀柄,我弯起一个笑:“有胆子…就来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女王初现一角~~~

掐指一算,这几章会陆续恢复记忆和武力值~~~所以狐狸是不会出现了T T

情节需要嘤嘤嘤我也很想念他。。。

但是他再次出现一定会惊天地泣鬼神!

日更君和存稿君还魂了一下下,再次仙去~~~我们热烈欢送~~~

没准过几天还会来看大家的。。。OTL

☆、47章

紫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缓缓后退一步,满脸都是思量。

囚室在此时旋开了,那个一开始离去的面具杀手提了两个铁桶进来,将一个舀子呈给紫荆。她淡淡瞥了一眼,弯腰从其中一个桶中舀了水,抬手便向我面上泼来。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水虽未开却是极烫,吸入鼻腔中大为难受,登时呛得我剧烈的咳嗽起来。

“险些被你这张嘴唬住了。”紫荆又从另一个桶中舀了水,冷冷一笑走上前来,对着我的头顶就淋了下去,这次的水却冷的刺骨,顺着衣衫浸透了后背,激起我一阵战栗。

“你的伶牙俐齿呢?”她又换了热水泼向我:“你刚刚的杀气呢?两舀子水便被浇没啦…依我看,不过只有嘴皮子厉害罢了。”

我被这冷热交替的水淋过,只觉浑身上下都难受得无法言说,然面上却不肯服软,咳了数声后盯着她弯起嘴角:“这算甚么,根本不够看。”

紫荆面色一沉:“我瞧你能嘴硬到几时,给我泼!”

她身子一转,拂袖出了囚室。两个面具杀手便在一旁一人拎着一个铁桶,相继向我泼水。我努力屏气,身子一会热烫如火,一会又冰冷彻骨,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囚室里已然没了人,周遭一片死寂。

我微微动了动,铁链声清脆响起,衣衫和头发都滴着水,大约再没甚么比我眼下更为狼狈了。

可我终究是撑了过来。

这般想着,心中便涌起几分得意,微微站直了些。忽然便听左边的墙壁一响,似有人站在那墙边低声言语。

“竟然是你。”那人缓道:“四年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大约紫荆对我说的那番言语,全被他听了去,想不到墙壁后面还是个旧相识。我甩了甩脸上的水珠,苦笑道:“你觉着我这副德行,会是心甘情愿回来的么?”

“不错,若你还有武功和记忆,区区紫荆又怎及得上你万分之一。”那人低低一笑:“唯一的血月?她也未免太小瞧这个称谓,不是谁拿了血月刀…都可叫做血月。”

我从他这言语中,听出了一点骄傲之意,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话说回来…你是谁啊?怎被囚禁在此处?”

“我是谁?”那人怔了一怔,随即忽然狂笑起来,回荡在囚室中久久不散。我心下紧了紧,脑袋却只觉得沉痛:“好好回答行咩?再大点声惹来了人你便笑不出了。”

“你连我也不记得了么?”他笑声渐歇,压低了声音道:“我可是要杀你的人呢…阿初。”

我身子颤了颤,似乎有甚么遥远的记忆被唤醒,脑中愈发沉痛,浑身冰凉脸上却火烫。他是谁,为何要杀我,又为何这般让人畏惧,仿佛是渗透进骨子里的屈服,让我双膝酸软,再也支撑不住,手掌松开了铁链。

如同一块破布般吊着,我垂着头,脑中一片晦涩,渐渐失去了知觉。

像是在同一间囚室。

我仍是被吊着。

一根沾了盐水的鞭子毫不留情的抽下来,身体不由得随着痛楚狠狠一晃。

“在九重幽,不杀人,便要被人杀。”他站在黑暗中,声音没有丝毫波澜:“阿初,你让我很失望。”

我呕出一口血,囚室四下捆了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见我如此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嘤嘤噎噎惹人心烦意乱。

“你的家园被夺去之时,可曾有人对你有丝毫的怜悯?”他不带任何感情的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不拿起刀,你永远只会被欺辱屠戮。”

我不语,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下来,孩子们哭得更凶。

“我所带回的人中,只有你最具天赋。”他紧跟着抽了几鞭,终于垂下双手,轻轻叹了口气:“这次我网开一面,不要你性命,但若有下次…”

他似是侧过身,目光掠过那些孩子,登时将所有哭音都吓得没了声息。

“这四个孩子,都是与你相依为命的。”那人向前走了走,冷冷一笑:“若你再敢违抗我,我便砍去他们的四肢放在罐中,做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彘,你可听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