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那黑衣男子蹲□来,目光落她被狼狗抓伤的脖颈和手腕处:“叫甚么名字?”

“也不知道。”那小女孩顿了顿,弯起一个天真的笑容:“以前跟住一个破庙里的爷爷,唤阿初。”

“阿初。”黑衣男子亦淡淡笑了笑,眉目间掠过几分阴厉:“是井渊,可以唤宫主。”

画面淡去,又飘至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是九重幽宫的暗房。

盲眼少年蹲□来,轻轻抚摸一个少女的面庞,她长大了些,依稀是十一二岁年纪,声音仍有几分童稚:“多谢给青青偷伤药,她功夫不好,难免多挨几下拳脚。”

那少年顿了顿,站起身来轻道:“没甚么,只是帮。”

阿初想对他笑,似又觉得他瞧不见,便拉起少年的手放脸上,微微弯起唇角:“真是好。”

那少年面上一红,轻轻抽开手,转了言语道:“外家功夫已十分厉害,早就该出暗房的。”

“可是青青他们不成。”阿初摇摇头:“们五个是一个村子的…得保护大家。”

“早晚会被拖累死。”那少年冷道,阿初却似不想回答,又笑了笑:“说起来,还不知的名字。”

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名字。”

他仿佛也不怎么意,复又道:“娘只是个粗仆,宫主喝醉了酒便有了,他厌厌得紧,旁都唤瞎子。”

“其实也没甚么,原先也是没名字的。”阿初握了那少年的手宽慰道:“希望天下太平些,永远不再死永远安宁。”

她顿了顿,弯了眉眼:“就叫永安好不好?”

永安,永安。

承载了少女美好愿望的两个字。

那少年怔了怔,唇畔终于露出一抹笑,映得额间朱砂殷红如血。

“好。”

黑暗散去,九重幽宫山坡处,莺啼悦耳山花烂漫。

永安折了朵不知名的野花,放鼻间轻轻嗅了嗅:“不知是甚么颜色的。”

阿初望着那朵黄色的小花,淡淡一笑:“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花儿…有好多好多颜色。”

“那这一朵呢?”

“心里觉着它是甚么色,便是甚么色啦,反正…都是很美的。”阿初望着他,目光掠向不远处草丛中的两副面具,登时眸中一黯:“瞧不见其实也好,看不见美丽,也看不见肮脏。”

“觉得…”永安弯起嘴角,将小花别少女的云鬓边:“这朵花是阿初的颜色。”

阿初失笑,永安见逗她开怀,不禁也一同笑出了声。她笑了一会儿,便对他轻道:“如今已是二等杀手,有了地位和黄金,的眼睛…”

“不治。”他淡淡拒绝。

“怎么…”

“说过,喜欢与待一起,是因为看不见杀的模样。”永安闭着眼睛,眼角眉梢俱是欣喜:“一直盲着,便可永远与一起了。”

幸福的面容顷刻碎裂,掉落一地,随即转向一处高山绝顶。

光阴变,那个天真勇敢的阿初变成了令闻风丧胆的血月,曾经沉默寡言的少年也已得到了一之下万之上的擎云之位,二隔着数丈遥遥相对,面容再寻不到当年一丝纯稚。

“宫主密谋让璞元真经再现江湖,很快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她微微摇了摇头:“不能让他这么做…放走罢。”

他向前一步,闭合的眼睫微微颤动:“走…又能走到哪去?曾说过,逃也逃不掉的。”

“可再也…”她抿住嘴角:“再也不想杀了。”

“自青青他们死后,便一直想走。”他缓缓道,随即忽然激动:“可呢?阿初,竟是分毫…都不肯顾念么!”

他言毕,猛地抽出长剑攻上前去,顿时红光白光交织一处,二都是顶尖杀手,动作迅捷如风。相交几百招之后,终是因为他瞧不见而逊了一筹,她伸出手掌,重重击上他的背心。

盲眼少年扑倒地,却仍不死心艰难的向前爬行。

“阿初…”他喃喃道:“阿初…别抛下…”

她手指轻颤,将血月刀丢一旁,缓缓抚上他的发间。

“对不起。”她的眼泪静静的落下来:“永安…原谅罢。”

眼泪落下,却是殷红如血,映出一片火光滔天。

她丢下沾了面具杀手鲜血的砍刀,跪靖越山村寨老小的尸体中间,抱起一个幼小的孩子。

那个孩子方才还追她身后叫小姐姐,要帮她缝衣衫上破了的小洞,甚至手中还攥着一枚绣花针,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都是她的错。

若她早些从田地里回来,若她没有隐居靖越山,早早死九重幽宫,或者死那个被井渊宫主捡回的小小村庄。

若她不曾这世间出现过。

那么这个孩子,可会和伙伴一同长大,拥有平淡快乐的生活?

她愣了那么久,终于大笑起来,从孩子手中拿出那枚绣花针夹指间,对准百汇穴,用尽毕生功力狠狠拍下一掌。

生就如同笑话一场,历经肮脏而黑暗的地狱,以为终于可以拥有平凡的生活。可她有着被诅咒一般的过去,只会为身边的带来不幸。那些苦苦支撑了她一生的勇敢与信念,终究敌不过命运和死亡。

幸福都只是奢望。

如果真有来世,那么…不要有战火,也不要这武功,更不要这可怕的身份,宁肯穷苦和卑贱,也愿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姑娘,勤恳度日,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终此一生。

所有画面翻转重叠,齐齐落尽的脑海。

睁开眼,耳中一片寂静,丹田中似有一股真气流转。良久听见窗外有水滴落地上的声音,这才发现是下雨了。

过去的记忆残酷得近乎虚幻,而镖局的那三年,却更像是美丽的梦境一场。躺床上,眼泪早已打湿了枕畔。

流年如水,命运兜兜转转,一切终究都回到了原点。

阿初,久违了。

作者有话要说:数学君还在折磨我OTL

☆、49章

我坐起身来,但觉身轻如燕,内力盈满四肢百骸,身上已换了套素淡的衫子。百汇穴处还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不过已是可以忍受的程度了。

窗外绵绵细雨间,似有一股极为内敛的吐纳之声,连这等高手的存在也可轻易察觉,可见从前的修为当真是不错的,我不由得在心中微微苦笑,缓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擎云背对我站在细雨中,一动不动,像一尊巍峨的雕像。

“好久不见了。”嗓子还有些不适,出口却变得清亮而柔润,我望着他萧索的背影,垂下眼睫轻道:“永安。”

他周身一颤,极慢的转过身来。

湿漉漉的黑发覆过他眉心朱砂,将一张清冷的容颜分割得妖异而凄美。那一双微灰的眼眸微微紧缩,目光像是隔了两个尘世般落在我身上。

曾经那个不爱说话,苍白而隐忍的盲眼少年,四年不见,他高了些,更英挺了些,可骨子里的那种执着和孤独却丝毫没有变。我缓缓走近了,任雨丝落在脸上。

“你的眼睛…”我弯起嘴角笑了笑:“终于是治好了。”

他痴痴瞧着我,时光像是凝固了一般,瞬息又似绵长。

“自你离开之后,他与人合谋,给杏林坡张氏一族下了九幽令。”他稍微平复了些,缓缓道:“是我接的任务,到了杏林坡,我没有下手,作为交换,张镇寰帮我医好了眼疾,且我向其索取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化功散,一年中让他失去内力将他软禁,紫荆携了新人,将九重幽宫上一辈的杀手尽数除去,如此…我便成了宫主。”

我静静的听着,轻轻握紧了五指,又松了开。

“原来如此。”我伸出手,轻轻拭去擎云脸上的水滴:“如今…你可看到花的颜色了吗?”

他颊边温热,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觉着冰凉的手指握住我的手,他闭了眼,似是有一瞬的温存,随即猛然将我甩开。

“看到…又有甚么用?!”他怒道,狠狠瞧着我:“你抛下我就这样走了,就算我得了九重幽,得了这天下,又有甚么用?!”

“你知我宁肯死,也不愿再是九重幽的人。”我平静的道:“若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从未活在这世上。”

擎云眸中一紧,上前一步紧紧攥住我的胳臂:“我不准!”

他极为用力,我却不觉得痛,只是定定瞧着眼前苍白的面庞。

从小到大,近十年相依为命,他是我于这地狱中最深的依靠和牵挂,可世事无常多变,又有谁能料到如今这番境地。

“你一走了之,隐在金氏镖局,与人相亲成姻,好不快活。”他压低了声音,携着满满的孤苦:“那我呢?你可曾想到我被你丢在这地狱,又该怎么办?”

我心中难受,低了头道:“当年我是怕连累了你,若是被井渊抓住…”

“连累?”他冷冷一笑,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那么你在那泥沼去救这对瓷人的时候,可曾怕连累了我的性命么?”

心下一跳,我摸了下怀中,这才反应过来,他定是趁我泡过药浴后从衣衫里搜去的,便赶紧伸手去拿。擎云微微后退一步,眼中尽是怒火:“你就这么紧张这个东西,你就当真…这般喜欢曲徵?”

我心中微微一疼,缓缓昂起头。

“不。”我朗声道,一字一句极是坚定:“自大婚那夜起,我再也不会喜欢他。”

纵然不可能说断便断,如此决绝的忘情,但我珍惜这对瓷人,却也并不是因为曲徵的缘故。我所怀念的,不过是那份单纯的情意,它属于平凡的女子金百万,我看着它,会想起曾经很多很多的美好。

原来我也曾那般无忧无虑的快活过。

“很好,若如你所说,留这东西还有何用?”擎云冷笑,随即将那瓷人狠狠向地上一摔。

我眸中一痛,便觉自己也如那瓷人般碎裂满地。雨水冲洗着四下的狼藉,碎片中隐隐现出一张雪白的纸卷,霎时便氤氲舒展开来。

这是甚么?

擎云弯下腰,将那纸卷拾起展开,我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却瞬间认出了曲徵的笔迹。

“苍雪乱心事,别离殇琴时;一刻不见卿,初衷难复思。”擎云缓缓读道,眸中燃起怒火,五指将那纸卷狠狠揉在一起:“初衷难复思…好个难复思!”

我怔了怔,脑中疯狂开始疯狂思考,难道曲徵将这瓷人给我,便是有意要我发现这张纸卷么?

擎云见我不语,却似当我被这情诗所牵动,提了声音道:“这场纷争,很快便要有结果。九重幽宫与各大派永远是冰炭不洽水火不容。璞元真经只有你知道下落,他们如何肯放过你,你亦该审视清楚自己是谁了,”

“不必。”我望着他道:“从前的血月和阿初都已死了,现下我只是是金氏镖局的金百万。”

擎云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哼笑一声。

“不管你是谁,这辈子都休想离开九重幽宫。”他淡道:“我不会让四年前的事情再度重演。”

“你明知我最恨的就是这个地方。”我心头一颤,上前一步道:“你…你疯了么?”

“我是疯了。”擎云转过身,声音夹在雨中幽幽的传了过来:“自你离开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