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纸窗淡淡地洒下来,落在眼帘上有种朦胧的痒。

我动了动身子,只觉一阵酸痛,不由得哀叹今天还是偷个懒别去赶早集了,反正这个月的钱还够过上一阵,话说回来我昨晚做了甚居然这么累…

我咂咂嘴,隐约有些香艳的片段闪回脑海,顿时很是回味。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会做春梦…居然还是跟曲徽…哦呵呵呵呵…

等等,昨晚…好像当真是跟他喝酒来着,然后…

我猛然睁了眼,霎时被阳光盲了一瞬,便伸出手来揉了揉,随即发现…曲徽正端坐于床前,白衣曳地眉目如画,被这光线映着,竟耀眼得犹如神祗。而我的胳膊光溜溜的,连肚兜也不见了,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他娘亲的,不是春梦啊!

我立时卷了被子坐起身来,哆嗦着手指对他道:“你你你我我我…”

曲徽端了杯茶,气定神闲地低头啜饮。他穿戴得十分整齐,便愈发把我对比得狼狈不堪。我涨红了脸,眼睛四处乱扫搜寻自己的衣衫,偏偏连个衣角也瞧不见。然到了最后,终于在曲徽的手中,看见了自己的…肚兜。

轰!

我脑中理智的那根弦儿登时崩断,裹着被子就冲过去想夺过来,甚至用上了擒拿手。可惜我显然忘记了曲徽是什么段数,他连身子都未抬,轻飘飘避过数招,最后稳稳地将我固定在怀中。

“吃干抹净,便想一走了之么?”他淡然道,“百万果真无情。”

曲徽的手环在我光溜溜的腰间,虽上面还覆着被褥,但我亦觉得脸都快烧起来了,只是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先、先让我把把把衣服穿、穿上…”

“穿上了便又要走。”他伏在我耳边道,“还是光着老实些。”

我愤怒地回头:“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你再不给我衣衫我可要叫了啊!”

“叫吧。”曲徽慢条斯理道,“你我拜过天地明媒正娶,叫一叫倒颇有乐趣。”

这言语乍一听很是流氓,然从曲徽嘴里说出来,便另有一番浩然正气。我挣扎了半晌,忽然回过味儿来,迟疑道:“你…你不是忘了么?”

曲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我。

他的目光淡淡,却极尽温柔缱绻,像是携了千言万语。我怔怔地瞧着他,心中有什么在不断膨胀,却又因那东西太过美好而不敢深想。

半晌曲徽垂下眼睫毛,将我身上的被褥紧了紧,静静拥进怀中。

“当真是我的百万。”他轻叹一声,似是怕我会忽然消失不见,手臂愈发用力。

我被他这般抱着,只觉浑身轻飘飘麻酥酥,四肢都不似自己的了。然心中猛然掠过一个念头,我急忙推开曲徽,伸手在他身上回来摸索:“那药丸怎会…你…你可还好么?心口疼不疼?”

曲徽任我对他上下摸索,忽道:“自然是疼的。”

我心中一紧,急道:“撑着点,我去杏林破——”

“百万。”他轻唤道,又将我拉回怀中,修长的手指掠过我颊边的碎发,“从今日起,你休想再离开我眼前片刻。”

话是好话,只是不免多了几分威胁之意,我背后炸起一片毛,忍不住便想要反驳:“那沐浴如厕你也要——”

“都要。”曲徽言简意赅地道,随即抱着我站起身来便向门口走去。

我瞧着他这个势头是要出门,立时便涨红了脸:“我还裸着呢,出去干甚!”

“这样你才老实。”他将被褥裹紧,轻道,“你不是想知道么?我这便带你去瞧。”

于是这一路被人围观得很彻底。

若是穿着衣衫,这般被拦腰抱着从回廊中走过,倒也颇神仙眷侣。可惜我被棉褥裹得活似条大肉虫,自然就少了许多美感,只好努力地缩着脑袋,只盼没有熟人认出。

然路过花园的时候,昨晚后院那几个家丁一溜儿地站在那愣住了,其中一个瞧了半晌,双手一叠道:“是做馄饨的曲氏!”

我嘴角抽了抽,曲徽步履未停,只淡淡丢下一句:“是曲夫人。”

四个字顿时将那家丁后面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我仿佛听见了他们下巴掉落在地的声音。也难怪,一个做馄饨的失踪一晚就变成夫人了,他们此刻的心理活动定然精彩纷呈。

转过几个弯儿,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我缩着脑袋偷偷环顾了一番,庆幸没有遇了苏灼灼,这便省了好多麻烦。

曲徽没有多言,直接推门而入,将我放在了正中的方桌上。我努力将滑落的被褥卷得结实些,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墙上,看到了一幅画。

我怔住了。

这是一间书房,干净整洁,布置得很是雅致。而这房间的四壁,大大小小挂满了画卷,画上女子巧笑倩兮,清丽非常,或立或卧,若静若动,足有百余张。

甚至我坐的长桌上,都摆了一幅未完的画作。曲徽过去执了笔,细细勾勒了一番,画中女子的脸便鲜活起来,与我毫无二致。

“这…这些…”我结巴道,“那幅画…我明明…”

换血之术结束后,我怕曲徽睹物思人,特地将桃花簪与那幅画都拿走了,一年来一直贴身藏在身边,他怎会…

曲徽放下笔,温言道,“莫非百万以为,画便只有那一副么?”

居然当真以为只有一幅!我果真是个傻子吧!

见我一脸“完全没想到”的神色,曲徽淡淡一笑,复又道:“忘情草确然有效,初始对过去数月的事情全然记不起来,然听张歆唯将事情说过一遍,便自行推算出八九分,只是旁人都说你已死了,我虽不尽信,却也无可奈何。如此,即便知晓你我定下婚约的经过,但却怎样也会想不起…似我这般的人,当真会为一个女子不顾性命么?”

我心头一颤,却渐渐了然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被旁人告知自己曾与一人生生死相许,偏偏什么都记不起,尤其是曲徽那般冷酷无情的人,大约更是难以想象。

“直到我在瞿门发现了这些画像…”他走近了些,放缓了声音道,“当时打开了一幅,只瞧了一眼便昏了过去。”

我低呼一声,曲徽不禁莞尔:“这便是换血之术的反噬了,后来我用了《璞元真经》护体,总算能清醒些,渐渐地便可以多看这些画像,甚至能提笔画上几幅,日子长了…待我见了画不再那么难受时,便开始着手追查你的消息。不过百万当真是藏得太好,若不是跟了非弓和擎云,我亦不知你会来到这个镇子。”

“等等!”我打断道,“你怎知晓我未死?”

“自然是去了杏林坡一趟,张歆唯与我言明,她已极力做了挽救,加了数种续命的药草,只盼有你深厚的内力可以逃过一劫。她虽目送你下山,却没有寻到你的尸首,且靖边镇亦只有一个衣冠冢…”

“你去挖我的坟了?”我背后炸起一片毛,感觉颇有些怪异。

这货不伤春悲秋也就罢了,虽然是想寻我,但直接挖人家坟这种事…真是很有曲徽的风格。

“那…”我忍不住又道,“那在石桥上…你早知道…”

“石桥上倒真是偶遇罢了。”曲徽垂下眼睫毛,温言道,“我虽知道百万在此,亦清楚你的模样,听旁人说尽过去之事,但…”

但,那些曾刻骨铭心的种种,他根本不再记得。

我了然地点点头,心中一点一点寒凉下去。

大约是我的面色失落得太过明显,曲徽忍不住失笑:“莫非百万以为,我先下仍是想不起么?”

“啊?”我没反应过来,“可是…”

“你当知道我的记性是极好的。”他顿了顿道,“直到昨晚…”

我忍不住涨红了脸,“昨晚可以略过不说。”

“好吧…”曲徽弯起嘴角,“我彻夜未眠,只在一旁瞧着你,心中觉得…我大约当真这般爱过一个姑娘。不然怎么会记起那些旁枝末节,她喜欢做的菜,她说话的声音,她执念的种种,她笑起来的模样…”

我怔住了。

“否则…怎么会只想起那些过往,便会觉得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他语气是一贯的温淡,目光亦是幽深乌暗,一如我过去最熟悉的模样,温润,孤傲,聪明且强大。

这便是我奋不顾身倾心恋慕的人,他就站在我面前,我活着,他亦好端端的,且没有忘了我。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

这感觉似欢喜,似委屈,涌上心头却不知如何发泄。我张了张口,半晌只说出一句:“可还疼么?”

“与百万代我所受的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曲徽执了我的手,指间掠过我掌心的伤口,放到唇畔轻轻一吻。我鼻间一酸,泪眼朦胧地唤了一声“曲徽”便扑到他怀里,只觉人生此刻方得圆满,却又幸福得不似真实。

曲徽一手揽住我,另一手向后拂去,房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

我两只光溜溜的胳膊环着他的脖颈,仍未觉得有甚不对,只是哽咽道:“我好想你。”

他弯起嘴角却未回答,又将我抱回桌旁。我对他这副不声不响的态度甚不满意,只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凑上前明知故问道:“你都不想我么?”

曲徽微微撤开身子,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慢条斯理地瞧了一遍,我炸了无数的毛,方才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不对劲儿,刚刚还裹在身上的被褥,早在我扑进他怀里时便掉了个彻底,是以我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均是赤裸裸的。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赤裸裸的告白!

让我死吧…

“百万莫急。”他欺身上前,笑得别有深意,“这就告诉你…有多想。”

(3)

窗外清晨早,屋内春光浓。

被褥在方桌上舒展开,笔墨纸砚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曲徽只披了贴身的中衣,我偎在他怀里,额间泛起一层薄薄的汗,转眼瞟到方才不小心碰碎的青花瓷瓶,肉疼的同时又有点羞赧,虽然昨晚我与曲徽已然有了夫妻之实,然现在怎么说也是大白天,这也有点…忒激烈了些。

我将曲徽的外衫披在身上,刚刚起身,便听院子里有个声音道:“公子,我这便回去了,你可在书房么?”

说时迟那时快,我蹦起身来便要躲藏,谁知曲徽长臂一伸,将我拦腰搂在怀里。同时门便被推开了,一个黄色的影子蹿了进来,晃着尾巴围着桌子不停地转圈。

苏灼灼与数个家丁在门口愣住了。

我二人衣衫不整地卧在案上,屋内画作乱成一片,很有些纸醉金迷的气息,大抵不用联想都知道方才做了甚。

“啊呀!”家丁甲怒道,“好个曲氏,以为你不过是个做馄饨的…”

家丁乙立时接上:“居然趁机染指我家主人!”

“还是在书房!”

“不怕先夫人有灵怪罪吗?”

“这个…”我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那个先夫人。”

苏灼灼后退一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你是人…是鬼?”

曲徽支起身来,中衣滑落半数,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眼见苏灼灼眼睛都直了,我颇小心眼地向他靠了靠,挡住大片春光。

“师姐稍待。”曲徽弯起唇角,“我这便带夫人…与你同回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