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漆黑的东西忽然从门缝里窜出来,蹲在他腿边“喵”一声。他低头看见是只胖乎乎的大黑猫,毛发柔软而清亮,眼睛炯炯有神直盯着他转,不由得蹲下抚摸:“你的猫?”

萋萋笑:“它叫黑丑…”

话音未落,黑丑忽然一扭身,“喵”一声,伸爪就挠在抚摸自己的那只手上。

“黑丑——”萋萋眼见黑丑再次恶性不改,立即呼喝一声。

“没事。”姚季恒缩回手,看着手背上一条淡淡的红痕,忍不住好笑,看来这只叫黑丑的猫也野性难驯。现在,他十分确定这是她养的猫了。

感冒已好的黑丑再次活蹦乱跳,萋萋好不容易捉住它抱进怀里。黑丑软软依偎在她胸前“喵喵”叫,她推开门,招呼他:“进来洗洗手吧。”

姚季恒不再推辞,跟在她身后走进去。萋萋放下黑丑,找来一瓶碘酒,看着他的手,说:“虽然黑丑有定期打防疫针,还是消一下毒吧。”

姚季恒倒没有觉得被黑丑那样一挠有什么要紧,可是看她神态认真,还是不忍推拒,接过碘酒,只说:“谢谢,你想得很周到。”

他举目环顾,在厨房旁边看见一道玻璃门,推门而入,的确是一个小小的洗手间。然而除了占地极少的洗脸台、抽水马桶,并不见沐浴设施,一台功能先进的全自动洗衣机庞然而立,靠墙的四层高置物架上头摆着洗衣液、肥皂、洗衣篮、好几个各式水盆,地上有水桶,旁边还有熨衣台、熨斗等等熨衣设备。粗略一望,这其实更像是一个附带有简单如厕设施的洗衣房。他心知这样面积不大的单身公寓极少内外洗手间齐备,她大概极其注重私人生活空间,所以在主卧外会设置有这样一个洗手间。

按照她说的,他用肥皂洗净了手,又用她给的碘酒消毒。再次走进客厅时,萋萋在清理撒到地上的猫砂、猫食。姚季恒在旁边看着她动作利落地打扫完黑丑吃喝拉撒的一地狼藉,又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净那块地板,还顺手将一只塑胶球扔给黑丑玩。她身段窈窕纤细,侧影沉静,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虽然居家味道十足,却更像是曼妙的舞蹈,优美流畅,几乎令人转不开眼睛。

他心里一动,不由得问:“你养黑丑多久了。”

萋萋站起来,“两年。”

“我看你们感情挺好的。”其实他感觉更像是一人一猫因为某种共同的脾性惺惺相惜。

萋萋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直视他说:“黑丑会一直跟着我,如果以后你不喜欢,我会注意让它尽量不出现在你的活动范围内。”

她怕结婚后他不要她养黑丑?还要在家里分清楚他的活动范围?姚季恒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理,只是平静地回答:“我不讨厌猫。”

萋萋想了想,又认真地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孩子。”

这就是她结婚的目的?姚季恒微微皱眉,忽然不再镇定,克制地问:“你总是这么单刀直入吗?”

“我不习惯拐弯抹角。”萋萋停一停,又说,“既然我们决定结婚,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我想,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可以签一份婚前协议。”

他看着她:“包括生孩子也需要写进去?”

萋萋认真地说:“不,孩子不在协议内,孩子是孩子。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孩子,我想如果你的身体没问题,在结婚后,我们可以准备要一个孩子。”

“需要我出具身体检查报告吗?”

“这样最好。我想婚前,我们双方都可以出具一份身体检查报告。”

姚季恒压抑的怒气和难堪终于被彻底激发而出,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理智了,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还理智,还冷血。他怒极而笑:“不用等到那时候,我想你现在就可以亲自检查。”

萋萋看着瞬间离自己不到一步的男人,楞了一下。他暗示得这么明显,她当然听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可是她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他们是被分别衡量过条件和利益才相亲认识的,而他们即将共同拥有的婚姻也将建立在条件和利益之上,那么结婚之前不是应该清清楚楚列明各自对婚姻的条件和要求吗?她认为这只是必经的过程,或许这样的婚姻才会更稳固和长久。

姚季恒平板冷漠地说:“你说得都有道理,关于身体问题——我想,我们是应该先检查一下,毕竟身体是否和谐也是婚姻幸福长存的重要条件之一。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的男人,自然也有男人的基本需求,我想你应该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既然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那有些事也该试试了,以免婚后发现问题,后悔不及。”

萋萋默然,只是低头看着手指头上那枚依然闪亮的戒指。

他不等她回答,继续问:“客厅还是卧室?”

“我想先洗澡。”

“那就浴室。”

第3章 三温暖的慰藉

最后,还是没有在浴室,因为萋萋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不习惯和人一起洗澡,你先吧。”

姚季恒没有谦让,事实上,他太需要用冷水来让自己越来越怒气勃发的火气熄灭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明明不是这么容易被挑起怒气的人,是觉得被羞辱了还是不甘心。如果他只是她生孩子的工具,他更应该停止这场可笑的闹剧,为他的冲动求婚向她道歉,告诉她婚姻取消,然后把自己手指头上的订婚戒指拔下来,做完这些,他只需要走出去就行了。可是他留下来了,还毫无顾忌地踏入她的卧室,在她的浴室洗澡。冷水兜头淋下,压制了怒火,也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并不想就这样离开。无论是为了自尊、骄傲,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他已决定的这场婚姻,他都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他想,既然她一个女人都不怕,他还怕什么?如果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那就让它来得更疯狂吧。

可是洗完澡,他发现了一个令他无比尴尬的问题——他没有衣服穿。浴室当然有浴袍,可是那尺寸显然不是他能够穿下的,当然他也可以只用一块浴巾遮掩重要部位,反正照这样发展下去等会儿就什么也不需要穿了。可是他下意识极力抗拒这个略带情`色和猥琐的画面,他也不想这样裸`露地出现在着装整齐的她面前。最后他又穿上了自己的衬衫和长裤,整整齐齐地走出浴室。

萋萋看见他走出来,沉默地拿起自己的睡衣,走进浴室。

姚季恒忽然觉得有点口渴,或许是晚上的菜太辣了。他到厨房找杯子喝水,打开橱柜,却闻到一股酒味。不需要刻意寻找,视线前方即是一只花觚型的醒酒器,旁边还放着一只杯子。他拿起来,杯底还有几滴残留的红色酒液。他拿起醒酒器闻了闻,显然这里面的酒是刚倒进去没多久,而杯子也是刚刚喝过酒的。他不知道她原来还是一个酒鬼,在他洗澡的时候都可以躲在厨房里偷喝酒。看着这像模像样的醒酒方式,还有橱柜里头好几瓶没有开封的酒,或许别的地方也还有。他一瞬间明白,她并不是今天晚上兴之所至喝一杯而已。他沉吟了一会儿,拿她的杯子倒了一杯酒喝,关上橱柜的门。

萋萋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姚季恒端坐在她房间唯一一张可躺卧的长沙发椅上,姿势是闲适和放松的,随意翻着一本书。她走近了发现是那本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姚季恒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穿了一套上下式的长袖长裤睡衣,这几次晚餐时都端然挽起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妆容卸尽的雪白面容,显得柔软和纯净,连身上那股倔强的不驯都似乎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扬扬手里的书,“你喜欢马尔克斯?”

萋萋不耐烦:“你现在要和我谈论马尔克斯的作品?” 如同被人堂皇窥视到私密的不安,她心下忽然一阵烦躁。

姚季恒微微一笑:“如果你也喜欢,那我们可以谈谈马尔克斯,我也是他的忠实读者。”

“我去喝一杯水。”萋萋转头就走。

“你确定你现在需要的是水而不是酒?”

萋萋的脚步一顿。

姚季恒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猜你应该是想喝酒。”

“那也不关你的事。”

这应该是进了这套小小的二居室以来,姚季恒最愉悦的时候了,因为他有了扳回一城的感觉。他放下书,从容不迫地说:“萋萋,我只是觉得你太紧张了,应该放松一点,毕竟这种事要你情我愿才有乐趣,我不想强迫你。如果你觉得今天不行,我们也可以等等。”

姚季恒毕竟还不完全了解温萋萋的性格,他觉得自己的话说得诚意十足。然而萋萋被他轻轻松松戳中心里最深处的不安,顿时竖起了满身的刺,豁然转身:“姚季恒,你不要以你的心理度侧我的心理。我不用等,今天就可以。当然,如果你不能的话,那你可以马上离开了。”

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可以接受当面这样的侮辱和挑战。姚季恒也不例外。在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已经代替大脑做出了行动——他直接用身体行动证明自己“能”。

萋萋意识到时,一个黑影已倏然而至。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她踉跄两下扑在他身上。他箍紧她的细腰,狠狠朝她那张藐视侮辱他身为男人的尊严至极的嘴压下去,受辱极了反射性以男人最本能的方式来有力反击。然而,在抱着她真正吻上她天然淡粉色唇瓣的那一刻,他勃发的怒气渐渐转移到她的软糯气息里和曼妙而玲珑有致的身体上,一边搂紧她肆意抚摸,一边毫不控制力道地蹂躏她柔软的双唇,转而用力撬开她的嘴唇,深入吻下去。

萋萋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不是赌气也不是骄傲,在客厅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他的话说得完完全全有道理,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姻,这是必经之路。他们的步调本来就比常人快,那么三次晚餐后走到这一步也完全正常,毕竟她手指上已经戴了戒指。她相信他也是认真的。她向来不是胆怯退缩的人,理清事实后便冷静地迎头而上。甚至,为了让他尽兴,她还在厨房连喝三杯酒麻痹自己。可是她的冷静在走出浴室后被他气定神闲的态度和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打破了。她不想承认自己害怕,可是她的身体骗不了人。在他的手突破睡衣直接握住她胸前的柔软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诚然,在大多数外人眼里,她已经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富家女,可是那只是外人眼里的她。她也有自己的坚持。男人在她眼里早已连件衣服都不如,她不会傻到为了放纵而放纵。那样只会更加伤害自己。没有人爱她,她可以自己爱自己。如果连认真都可以是假的,那就只有自己认真的好好的对待自己。

无论她多么冷静,做过多少心理准备和说服,都不敌他直接和势在必得的动作。睡衣、长裤、衬衣纷纷坠地,他毫不犹豫地继续挑开她身上最后的遮蔽物。他滚烫炽热的身体贴上来,她瑟缩了一下,他已拦腰抱起她,大踏步走到床边,然后俯身重重压下。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身体可以这样强悍坚硬,他只是伏在她身上,抓住她的手腕压在枕上,她就动弹不得。身体最私密、最柔软的地方被他肆意巡视和碰触。

到最后,她只能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看着身上被欲望主宰的男人。在攻破她的最后一刻,姚季恒有片刻的停歇。他看着她丝毫没有任何神采和情`欲的大眼,沙哑地说:“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姚季恒是带着一丝怒气打开她的身体的,挺身用力进入到最里面。他察觉得到,她的身体完全没有投入。她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完全把自己隔离开,处身事外,高高地、冷淡地注视着底下这一对纠缠的男女。他想,她的确已臻化境,羽化成仙了,连身体欲望都可以没有,又怎么会有心?神仙是不会有凡心的。然而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投入。起初他还想把她也带进来,这是两个人的舞蹈,他不想像个小丑一样一个人独舞。可是很快地,他就发现,他做不到,无论他的前戏做得如何柔情而缠绵,甚至是卑劣的引诱,她都无动于衷,仿佛那具身体不是她的,他要就可以拿去,可以为所欲为。最后他在挫败的羞恼里,只想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立即结束这令他羞辱而难堪的一切。然而,这一刻,真正进入了她的身体,他的思想和意识都不受自己控制了,身体也有了自己的动作和选择。他陷入一个活色生香的梦境里,在她身上疯狂而激烈地索取,她越冷淡,他越投入。到最后,他不知道是气自己的过分投入,还是气她不肯为他打开身体,卯足了力气,一下一下,只想撞进她的身体最深处。

第一次极致的释放过后,他有短暂的眩晕,很久都没有在床笫之间这么激烈。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忽略身体需求,清心寡欲也没什么不好。却原来还能这么疯狂。

他休整了片刻,欲望又高高抬头,于是翻过她的身体,揉捏着她胸前最孱弱的柔软,再次卷土重来。这一次他短暂满足过的身体没有那么急切,于是男人的尊严又再次回头,使出所有伎俩撩拨她。断断续续,故意时快时慢,时而用力,时而轻柔,要逼她的身体向他投降。这一次缓慢细致、历经长久后终于到达的极乐并不比第一次少。于是,他不知疲倦,堕入在她的身体和自己编织的艳情里,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酣畅淋漓地释放在她的身体里。最后瘫软在她身上时,他自嘲地想,有何不可,这不就是她愿意和他上床的目的吗?

天蒙蒙亮的时候,萋萋忽然在一阵漫天漫地涌来的悲伤里醒过来。据说动物在交`媾后会悲伤,原来人也会。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悲伤,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混乱而被索取的前半夜?还是因为这个男人愿意给她婚姻?付出和得到从来都是双向的,她告诉自己,她并没有失去,她将会有一个家、一个男人,还有自己的孩子。只属于她的孩子——她将会真真切切得到,那将会是她在这孤独漫长的人世最温暖和安心的慰藉。

她在黑暗里擦干眼角的泪,身边的男人还沉陷在深度睡眠里,一动不动,只有贴在她脖颈处的温热呼吸。她拿开他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起身下床。双脚落地的一瞬间,腿却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地上。双腿间的酸痛一阵一阵传来,刻意被忽略的羞辱也再次涌上心头。她温萋萋什么时候这么柔弱过?她气得捡起床边一只不知何时滑落的枕头,狠狠砸向床上沉睡的男人。枕头砸到他胸膛上,他下意识抓住,翻了个身抱着枕头再次睡去。

萋萋在朦胧的光线里看着他的身体动作。她并不怕姚季恒忽然醒来,毕竟他昨晚把她折磨得残破不堪,自己体力也已经极度耗损,照他的年纪,纵然有再好的身体状态,也需要时间休息。她知道他生气了,她可以从他激烈的动作中感觉到他的怒气。有一度,她其实想问他为什么生气,可是他强势而步步紧逼的动作令她说不出话来,等到终于能说话时,她又太困了,几乎是他一停下来,她就睡了过去。而此刻,她在静默里看着这个躺在自己床上的模糊身影,这是第一个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这也是第一个在她的屋子里过夜、陪她度过一整夜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还要给她婚姻。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紧?她决定找一个男人结婚要一个孩子,她也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男人。

卧室的门睡觉前没有关,黑丑无声无息走进来,脑袋抵在她的腿上温柔的摩擦。她抚摸着它的头,笑着柔声说:“黑丑,我要结婚了,以后啊,还会有宝宝。”

第4章 四战争与女人

姚季恒是在一阵怪异叫声里迷糊醒过来的,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黑丑那双炯炯有神的大黑眼。黑丑继续在他耳边大声“喵喵”叫,直到萋萋向它招手呼唤:“好了,黑丑过来!”黑丑立即跳下床,奔向主人。姚季恒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万般不是滋味——她竟然差遣一只猫来叫他起床?

萋萋站在床边,穿着白衬衫黑色西服小外套搭配黑色的阔腿长裤,头发又在后头挽了一个发髻,露出耳朵上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脸上薄施淡妆,在清晨明亮的光线里,她身上也像是笼着一层淡薄的光晕,眉目如画,气色安好。

姚季恒的视线一看向她就反射性又涌来一阵怪异的感觉。卷着被子坐起身,再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更是破天荒的觉得面上无光。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显然经过了仔细的梳洗,在她身上看不见任何昨天晚上的痕迹,即便几个钟头之前她和他还在裸`裎相对,她还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承受着他的占有和索取。然而,一夜春`梦了无痕。此刻这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妆容清丽脱俗,衣饰整洁适当,完全是一副拿着包就可以出门上班的样子,当然,她抱在怀里的黑丑不算。可是反观他自己,蓬头垢面,被子下的身躯一`丝`不`挂,一副刚刚睡醒懒洋洋的样子。最最可恨的是,他还是被她支使黑丑叫醒的。

萋萋看见他已完全清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戒指,继而抬头直视他,平静地说:“姚季恒,我们结婚吧。”

姚季恒差点被噎住,没好气地说:“我以为只有男人才会在上完床后的早晨说这句话。”

萋萋再次重复了一遍,静静地一字一顿:“姚季恒,我们结婚吧。”

姚季恒被她眉目间的倔强和执着的声音打败了,拨一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嘲笑道:“我如果没记错,我昨天晚上已经向你求过婚,你已经答应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了,转而对她笑得如沐春风:“所以,你经过一夜的亲自‘检查’后觉得我们的身体很和谐,我也完全有能力满足你的需求,包括生孩子?”

萋萋神色如常,从专业角度回答:“我相信你的身体在这方面没有问题,但是身体检查报告是必须的,那是身体疾病检查和预防。此外,我还需要知道你的家族有没有传染病史或者重大疾病史。”

姚季恒的笑容僵在脸上,冷冷看着她,说不出来话了。

萋萋不等他说话,反问道:“那么你呢?”

是问他对她昨晚的表现满意吗?姚季恒克制勃发的怒气,循着她的话,想起自己先前那番话,才慢半拍反应过来。然而,却更觉得匪夷所思。

一般女人在一夜肌肤之亲后听到男人如此暧昧不明的话,即使不是嗔怪撒娇,也会羞窘不好意思。即使姚季恒早已觉得她不是普通女人,甚至已臻化境,羽化成仙了,可是现在看着她一脸欺霜赛雪的淡定从容,她甚至还能泰然自若地分清昨晚是昨晚,身体是身体,检查是检查,甚至还能扩及他整个家族,然后还不忘反问他。他无声冷笑,还是从心底深处涌来一股巨大的挫败感。

他冷冷说:“我认为你有待考察。”

萋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姚季恒坐在床上不动,听见客厅传来细微的响动,间或还有黑丑的“喵喵”叫,一会儿关门声响起,一切又都静了下来。他掀开被子,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能够赶快离开是他求之不得的,在一个一夜亲密后却一身整洁的女人面前袒露胸膛卷被而坐,本身就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尤其是还听见她那么一番理智冷淡的话。可是看着零乱的床铺,手指触摸到那半边的冰冷,他控制不了丝丝烦躁似的怒气攀升。

昨夜散落卧室一地的衣物已经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在浴室洗衣篮里找到自己的衣服,洗完澡,收拾好自己的一身狼狈,照例穿上昨晚的衣服。他原本想收拾一下床铺,可是看着这已经整洁干净沐浴晨光的单身女子卧室,忽然冷笑一声,索性扯了一把床单,让那张唯一还有痕迹的大床更加零乱。

黑丑在客厅里迈着肥胖的短腿施施然晃悠来去,看见他出来了,“喵喵”叫两声,步伐迈得更加气定神闲。姚季恒看见它那耀武扬威的女王式走路姿势还有晶亮的黑眼就气不打一处来。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猫。

他忽然也不急着离开,站在客厅仔细打量这屋子。小小的两室一厅的格局,客厅并不大,木地板,白色的布艺沙发,同卧室一样的欧式田园风格壁纸,最别致的当属沙发对面电视墙壁上头开的一扇白色半弧形窗户,原本应该朝室外的窗户阳台朝向室内,镶嵌一圈拱形的铁艺镂花复古栏杆,垂挂着青绿的藤蔓和干花。他想,这个构思的确别出心裁,在电视机前坐久了也可以缓解眼部疲劳。

他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又走进了厨房。橱柜里那只醒酒器已经空了,旁边的酒杯也不见了,他认认真真地看了看那陈列的好几瓶葡萄酒,数了数有八瓶,都是欧洲老牌酒庄出产的年份酒,看来她不仅酗酒,还是个口味刁钻的酒鬼。他毫不犹豫挑出了一瓶度数最高的拿出来,预备带走。反正照她这种不要命的喝法,少了一两瓶酒大概也不会发现,只会当是自己贪嘴不经意喝了。

萋萋迟到了,进了公司才记起来今天有例会,她毫无准备,匆匆调出会议需要的资料,在笔记本上列明几项财务收支重要数据和上周重要事件,喝下半杯咖啡抱着手提电脑走进会议室。例会一般会一个半小时之内结束,这天却因为公司计划近期内收购一家汽车零配件工厂而讨论来去,散会时已经到了午餐时间。

好不容易撑过二个钟头的会议,她头痛欲裂,肚子也发出了抗议,可是走进办公室就听见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一看来电显示,她更是头痛,接起来就问:“妈,你又有什么事?”

夏美茹了解女儿,嗔怪道:“你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对妈妈说话都没有耐心。我和你说,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温柔,你和那个小姚怎么样…”

自从她告诉父母和姚季恒交往以来,这样的电话几乎每天都有。萋萋直接说出最新进展:“好了,我跟姚季恒已经决定结婚了,妈,你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她不管母亲在那边的一肚子问题,最后丢下一句:“我肚子饿了,去吃饭了。”

然而直到这天下班回家看见依然零乱的床铺,萋萋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只说了结婚,却还没有决定婚期。她累了,把这个问题丢在身后,换下床单被套枕巾,统统丢进洗衣机,然后简单做了一个水果沙拉当晚餐吃。

姚季恒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直接问:“什么事?”

她看不见那头姚季恒的表情,当然也不知道他刚刚温和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姚季恒突然万分后悔打了这通电话,可是他们已经订婚,而且他今天早上才从她的床上下来。难道他要马上对她不闻不问吗?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该做的事。

他克制情绪,说:“我告诉了我母亲我们的婚事,她想在结婚前见你一面。”

“没问题,我想到时候我爸妈也会有相同的要求,我们再约时间。”

姚季恒顿了一下,又再次说明白了一点:“我妈在波士顿,她的身体状态不便长途飞行,所以我想最好你和我一起过去一趟。”

萋萋隐约记起他好像是提过母亲在国外,于是说:“那你定个时间吧,最好在周末。”

“下周是国庆假期,就这个时间吧。”

萋萋原本计划这个国庆假期去西藏。她想了想,问:“你要去几天?”

姚季恒不喜欢她这种置身事外的问话方式,本来还没有计划好行程,当下立即决定:“你应该能够提前两天出发吧?加上周末九天。”

萋萋反对:“我为什么要提前请假?已经有了长假!”

姚季恒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冷冷提醒:“时间短飞国际长途来回太累,我想我们不仅需要休息也需要时间相处。”

萋萋默然,没有继续反对,表明默认他的话有道理。

于是他们再次达成共识。

挂断电话的时候,坐在书房的姚季恒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嘲讽地想,这大概是她性格唯一好的一点——那就是,有时候他还做得了主,尤其是关系到他们的婚姻。

他拿起书桌上那本刚刚找出来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和她看的那本不是同一个版本,他的这本旧书是西班牙语原版。

他不是随口对她说说而已,他的确是马尔克斯的忠实读者。曾经有一度,除了英译本,继《百年孤独》之后,他还陆续读完了当时已出版的所有马尔克斯作品的西语原著。他也继承了母亲做学问的谨慎和认真,像做课题研究一样,对照英译本,逐字逐句解读。他的西班牙语也是在那段时间突飞猛进的。他仔细回想,那是多少年前?已经十几年了。那时候他还在学校里,从本科一直持续到研究生,有时间连续看完喜欢的作家的所有作品。后来工作了,人生进入另一个阶段,渐渐已经没有时间看闲书。人生这部厚实的大书已经鲜活淋漓地在他的眼前深入展开。

多少岁月一去不回头。姚季恒想起那些年轻的单纯岁月,那时候他也像大多数男性读者那样,喜欢《百年孤独》胜于马尔克斯的其他任何作品。那样大气磅礴的史诗,在一个浓缩的世界里,以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命运为线索,横跨百年时光,悲天悯人地以文字谱就一曲生命史歌,讲述人生永恒的孤独。

《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光从名字上头看,就很难吸引有抱负的年轻男人。年轻的时候,男人的世界里充满了很多东西:学业、事业、功名利禄、财富、不可知的未来…很多很多东西都看似比爱情重要。这样的书读完,会说写得很好,但不会深思沉迷。好比女人。

而他毋庸置疑也曾经属于这样的男人,他也曾经有意无意的那样做过。

对于男人来说,战争和女人或许缺一不可,但如果一定要他们二选一,他们大多数会选择战争。因为得到了天下,也就得到了女人。好斗是男人的天性。

他在主流社会价值观下长大,即使在家庭严厉教导下,一直站在一定距离之外清醒地看着身边的这个纷乱喧哗的世界,可是他也不可避免地将人生最好的二十年岁月都给了那些东西。

而此刻,姚季恒翻开手里头的这本“小书”——老年的马尔克斯放弃了那些宏大的题材,在已经得到诺贝尔奖后,写了这样一个对于男人来说是“小题材”的故事,没有战争,没有诗史,没有伟大的英雄人物,仅仅只是几个普通人的一生,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关于爱。

他想,也许他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第5章 五带刺的玫瑰

已经订婚的男女该如何相处,姚季恒没有经验,温萋萋也没有经验。但是萋萋认真想了想,觉得姚季恒那句话非常有道理。诚然,他们算是闪婚,但她也希望这段婚姻能够稳固而长久地存在。她既然决定结婚,就没有想过像父母那样离婚。那么适当的相处肯定是必须的。

可是道理是道理,往往要做到就没有那么简单。自从那个不欢而散的早晨过后,电话又成了他们唯一的联系。萋萋是不想见面,一个难得的长假都要耗进去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很多时候,也不觉得生活中需要有另一个人。而姚季恒也没有约她。他们共同回避着很快再次觌面相会,不咸不淡地在电话里讲几句话。

一直到第二天下班后,萋萋在家门口看见突然而至的母亲。夏美茹是在电话里得到那个“惊异”的消息后,连招呼也没有顾得打,立即买机票从温哥华飞回来了。本来是半是犹疑半是确定,可是看见女儿一身职业套装,下班后准时归家,夏美茹顿时不啻于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萋萋,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和姚季恒是真的要结婚吗?你怎么一个人下班就回来了?你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像是要结婚的样子…”

萋萋无语了:“妈,要结婚应该是什么样子?我要是下班不回家和姚季恒一起去吃喝玩乐,你打算在门口这样不吭一声等多久?”

夏美茹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不回来我就去酒店,我还怕没地方睡!可是你和姚季恒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和我老实交代清楚!”

萋萋开始头痛了,没有想到在经过长途飞行后母亲还有这么好的精力来追根究底。她当然不可能说出什么,只是直接亮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很多时候,事实比再多的语言都管用。

夏美茹可以说是为姚季恒回来的,所以她也很快提出了见面要求,理由光明正大:“你们都要结婚了,他怎么说都得见我一面,我都特意回来了,哪儿有不见的道理?”

萋萋知道逃不过去,而且迟早都要见面,当天晚上就在电话里通知了姚季恒。而最近几天在北京的温以泽透过前妻知道了女儿的婚事,稍后也直接找上了门求证。

于是这一天,曾经的一家三口在分开十几年之后,重新相聚。这个已经破碎的“家”从表面上看依然和谐美满,像全天下最普通的幸福家庭那样,父母如今共同的最大烦恼就是大龄女儿的婚事,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早该结婚了,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像温以泽和夏美茹这样有过一场破碎的婚姻,也不能阻止他们让女儿结婚生子,过所谓幸福的正常的家庭生活的愿望。

整个晚餐时间,萋萋都很沉默,看着父母相处和谐,仿佛那么多年不见,他们之间的怒火、埋怨、责骂、吵闹统统都被埋葬进了岁月,当年的一地鸡毛已经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两个晚年后相对而坐的老朋友。

只是有片刻她恍惚地想,如果这样的时光倒回二十年,她的家是不是就不会拆散,她也不会那么多年孤身无依,她还会有家?

见面安排在第二天晚上。餐厅是姚季恒订的,他在此之前特意询问了萋萋她父母的口味。萋萋仔细想了想,没有任何特别的记忆,回答一般都行。于是姚季恒订了西餐厅,可以自己点自己那份。

姚季恒也准备了礼物,在餐厅坐下后,送了一条金镶钻祖母绿项链给夏美茹,一瓶法国拉斐酒庄的陈年红葡萄酒给温以泽,而且那个年份的酒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自见面初始,礼节到位,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差错。

所以温以泽和夏美茹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开心。

直接后果是,温以泽在和姚季恒碰杯饮酒时,看着他手指上头的戒指,状似无意地说:“我听萋萋说你们已经订婚了?”

姚季恒答得妥帖而坦荡:“是,我向萋萋求婚,她答应了,但我们还需要您和伯母的同意。所以,我今天是想正式征求伯父伯母的意见,希望您们愿意把萋萋嫁给我。”

温以泽哈哈大笑:“你和萋萋如果情投意合,我们当然不会阻挡。”

姚季恒何尝不懂言外之意,立即表态:“谢谢爸爸妈妈,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萋萋。”

而回到家后夏美茹更是对姚季恒赞不绝口,在卧室里一边试戴项链,一边劝女儿:“我看小姚不错,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你也快要到三十岁了,女人经不起老,再说八岁呀九岁呀也不算大,而且大一点好,大一点才懂得体贴人。就拿这条卡地亚的项链来说,他也是上了心,这也要有品味才会挑,这上头的祖母绿水色多好,配钻石就更加好看,你看戴在我身上是不是很好看?”

萋萋怀疑母亲被一条项链收买了,可是她这一辈子过得还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即便离婚后再嫁也生活无忧,何至于这样眼浅?

夏美茹仍旧絮絮叨叨:“你们是仓促了一点儿,但是你们年纪也都到了,你们有商量好婚礼没有?刚刚吃饭时我也没好意思提,弄得好像我们迫不及待嫁女儿给他似的,可是呀萋萋,做做姿态是可以的,女人呀就是不能自掉身价,男人啊越是得不得才越想要。但是这种事拖久了还是不好的,我看还是尽量在年底办了,不要再等了…”

萋萋无所谓,顺她的意答:“好了,妈,我们会尽快办了。”

夏美茹得到满意答复,得知萋萋很快就要去波士顿看望姚季恒的母亲,立即决定马上启程去上海见亲戚朋友,当然,顺便也会通知女儿要嫁人了。

第二天早上,姚季恒开车上班途中接到了萋萋的电话。他怔了一下,头一次看见手机上那个来电显示亮起来,反应过来后才立即连接蓝牙接听。

萋萋直奔主题:“我妈今天要去上海。”

姚季恒立即明白:“那我去送送吧,什么时候的航班?”

“晚上九点。”

“那我订个餐厅,我们吃完晚饭就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