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沈琰在B市还置办过住房,等到了西郊的那栋别墅,在客厅里看到那个久违的身影,她才明白这房子是谁的。

赵子岩也像是刚到,就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喝茶,抬头看到她,就冷冷笑了下:“小丫头总算肯来了。”

赵子岩在是她的上司和老师之前,先是沈琰的学长和朋友,出了事他会站在沈琰那边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一年多前的事,的确是她自己的错。

傅雪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她没有立刻表现愧疚,但也没有任何畏缩,看着他脸上冰冷嘲弄的神情,她轻垂了下头,又笑了笑:“我来看琰哥哥。”

赵子岩默然了一阵,才又冷笑了下:“我这个不合格的朋友,好像也没资格骂你或者打你…不过听说小琰已经亲自动过手了,还真是难得。我真没想到他此生还有动手打女人的时候。”

他说的应该是沈琰当初给她的那两个耳光,时间过去很久,傅雪已经没有了被他打时的委屈和心寒。

事实上,是那两个耳光打散了她心头的魔障,她爱一个人,竟然想要通过囚禁他的方式去实现,这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她一直微垂了头不说话,赵子岩毕竟和傅雪相处过一年,即使认为她做事太过分,对她也还是有几分关怀,看她这样,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挥了下手:“他在二楼的卧室里,你去吧。”

傅雪勾了下唇,对他笑了笑:“谢谢。”才绕过客厅去楼上。

她正有些奇怪为何赵子岩在楼下,沈琰却在楼上卧室里,就在二楼走廊上看到了刚从卧室里出来的陈医生。

几年前她还在B市读大学,沈琰来看她时发病,就是赵子岩带了这位陈医生过来,她对这个年纪不大,医术却像是很精湛的医生记忆很深刻,此刻又见到他,她马上就记了起来。

陈医生既然在,那么沈琰就是又发病了?傅雪想到这里,就急了起来,忙问:“陈医生,琰哥哥怎么样了?”

陈医生对她也有印象,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才开口:“病人的病情属于隐私。”

傅雪万万没想到被他这一句话堵在这里,她又真的担心,只得说:“那我可以进去看一下琰哥哥吗?”

陈医生又上下扫了她一眼,才说:“这里不是医院,沈先生见不见你是他的事情。”

他说完这句话,就从她身侧错开,飘然下楼。

傅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也是关心则乱,才会被这个有些呆呆的陈医生这么牵着走。

走到卧室门外,她轻吸了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同时说:“琰哥哥,是我,我可以进去吗?”

她等了一阵,才听到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推开门走进去,她就看到沈琰半靠着坐在床上,他的手腕上不但接着输液的软管,床边还放着一台吸氧机和其他的仪器。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着,眼睛仍旧是平静地看过来,但却没有焦点。

65、第2章 身所依赖

只看了一眼,傅雪就觉得连心脏都被牵疼了,她快步走到床前,半蹲在他面前。

傅雪一直看着他,就看到他的目光随着她身影的移动转了过来,却还是不怎么确定一样,并没有对准她的脸。

他的目光太奇怪反常,傅雪想到一种可能,顿时不顾他疏远的神情,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琰哥哥,你的视力…”

她开口说话,沈琰才循着她的声音,将目光对准了她的脸,他勾唇笑了下:“还好,近处还是看得见的。”

他说近处看得见,那她站在门口时他就看不见了吗?他视力一直不好,虽然现在外面已经是晚上,室内的灯光也不算太明亮,但他竟然已经完全看不到几米外的东西。

这种情况在一年多前,还没有出现过。

傅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握住了他的手,也感觉到了那比平时略微偏高的体温,他应该在发着低烧。

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后悔,她从来都知道他身体不好,却竟然用故意服药过量的方法来逼他留下来。

她沉默着不开口说话,疲惫之下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沈琰就轻闭眼睛靠在身后的垫子上,侧头轻咳了几声,又勾了下唇角:“傅总是来找我兑现那三天的诺言吗?可惜我这几天身体不是很好,不能陪傅总尽兴了。”

傅雪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人心疼到如此地步,之前的那些年,她总以为自己为他心疼的次数足够多了,现在才发现,根本就是少到可怜。

她想起小时候,他虽然也会偶尔病倒,但却没有病痛至此。

这么多年来,他是在她面前一天天虚弱下去的,而她也竟然狠心到不但有三年时间对他不闻不问,还能在又一次伤害了他之后,一走了之,一年多毫无音讯。

她能感到脸上又湿润起来,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的泪水。

她举起袖子悄悄把眼泪擦掉了一些,俯身凑过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有些事情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在他们毫无关系的现在,她这么贸然吻他,也称得上唐突。

但偶尔的,就是那些“越轨”的事情,做上去却那么自然,好像她今日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这么做一样。

这一次她没有再轻易退开,而是又吻了一下他的薄唇,将身体完全倾倒下去,她几乎整个扑到了他的怀里,舌尖又微微用力,撬开了他的唇齿。

即使这是一个对方完全没有回应的深吻,她也足够投入。

反反复复用舌尖扫过他微凉的双唇,她努力攫取他的味道,他的口腔中带着些微苦的药味,却更让她着迷。

直到有些窒息感,耳中听到他的呼吸声也微微急促,她才停下来,退开一点看着他。

他的眼中总算有了些水汽,目光却还是冰冷无比,傅雪直觉地感到心惊,抱着他的手不敢松开:“琰哥哥…你生气了?”

他只勾了下唇角:“我有求于傅总,怎么敢生气?”

还是最怕他这样冷言冷语,傅雪微垂了眼睛,大滴的泪水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他没有推开她,于是她就宁肯认为他口是心非,低□体,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不知道多久没有这么抱着他,傅雪放任自己沉迷在他怀抱的温暖中。

沈琰虽然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靠在床上任她这么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傅雪才轻声开口:“琰哥哥,我很想你。”

她以为他不会回应,但一阵沉默后,她听到他轻叹了声:“于是呢?你准备怎么办?”

他口气好不容易松动这一点,傅雪已经激动地直起了头:“琰哥哥…我还可以回到你身边吗?”

现在他们靠得足够近,所以沈琰能看到她脸上期盼的神情,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再没其他感觉,反倒有些啼笑皆非。

闭上眼睛压下又一阵咳嗽,他笑了下:“傅总,你大概也看到了我现在的状况…我视力又下降了一些,身体也不如从前。所以我希望能为沈氏找到一个掌舵者,假如傅总愿意回来,自然是最佳人选。”

他说到这里,就顿了下:“至于其他,现在再说就有些可笑了。傅总不这样认为吗?”

傅雪低垂了头,她从小受了委屈就喜欢这样,没争吵也没辩解,只是低下头,长睫下的黑瞳中慢慢蕴起一层水雾。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沈琰仍然是见不得她这种样子,又轻叹了声,语气就软了一些:“傅总可以慎重考虑一下,我承诺的薪水不会比舒天更低。”

“我只要在舒天的一半薪水…”沉默良久,傅雪突然开口说,她又抬起眼看着他,眼中的水汽还残存着,所以分外明亮,“只要琰哥哥答应我,让我每天都能见一见你。”

她没有说要住回沈宅,也没有要求其他的,仅是要求每天能见他。

沈琰轻咳了咳,他正发着低烧,比平时更容易疲惫,她话中的含义他无心也无力去思考,于是就挑了唇角:“既然傅总这么说,那么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傅雪看到了他眉宇间的倦色,就自作主张去吻了吻他的眉心:“还有那三天,琰哥哥别忘了。”

她想了下,搂紧他的腰,轻笑着说:“我还要在舒天两个月,舒桐才肯放人,不过翘几天班应该没问题的。我们就从明天开始?”

她知道沈琰对那三天的约定相当反感,于是就先一步吻住他的薄唇。

这一次没有深吻,仅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吻,退开时她就笑着:“这三天里我都要叫琰哥哥哦,不可以不答应。”

傅雪知道,他已经不再相信她,她的一切举动在他眼中都是别有所图的可笑举动。

但她还是忍不住去靠近他,哪怕被认为是轻佻无度的女人,也没有关系。

当初她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尊严,所以才要从他身边逃开,现在她才知道,当你太爱一个人的时候,跟尊严没有关系。

她可以放弃所有,只为了能让时光倒流,回到那些她能够肆无忌惮待在他身边的日子里。

可是她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过去的永不复回。

66、第2章 身所依赖

傅雪打电话给舒桐请假的时候,自然又被他说了几句,不过她已经练成了厚脸皮,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只有一句话:“琰哥哥病了。”

腹黑如舒桐也拿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没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又批了她三天假期。

傅雪就在这栋别墅里住下了,赵子岩没有再说其他话,沈琰也默认了这种情况,她也就厚着脸皮安之若素了。

第二天一大早,傅雪就起床去了厨房。

也是刚起床正在准备早餐的阿姨看到她就连忙说:“傅小姐,早点还没好,您再休息一下?”

傅雪摇头笑笑:“没关系,我就是来给琰哥哥做早餐的。”

她在舒天的那些日子,总看着梁临风做了各种东西带去给舒桐。

她开始时还觉得梁临风有些太过小心和多此一举,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开玩笑地对梁临风说了一句:“怎么不交给厨师来做?”

一向喜欢嬉闹的梁临风,那次只淡淡回答说:“我做的和厨师做的怎么会一样?”

她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往,但那一刻她却从梁临风眼中看到了掩藏不住的疼惜和愧疚。

她想起来那个她和沈琰一起在B市度过的寒假,后来她基本承担了两个人的饮食,她的手艺当然不好,他也从未抱怨。

也许真的是不一样吧?别人做的,和心爱的人做的东西。

找来了配料,再加上耐心烹调,她在沈琰起床前就做好了一锅猪骨山药粥。

将粥和其他的东西都装在托盘里,她自己端起来,上楼送到沈琰的房间。

沈琰才刚起身洗漱了一下,将睡衣换下,就听到了她在门口的声音:“琰哥哥,你起了吗?”

虽然行动不算很方便,他也自己走过去将门打开:“请进。”

傅雪早不介意他这一点疏离,将托盘放下后就转身笑着看他:“琰哥哥,昨晚睡得还好吗?吃点东西吧,我还给你带了杯温水。”

她还体贴地拉着他的手,慢慢将他带到桌子边坐下来,然后才把那杯水递到他手中。

沈琰未作任何抗拒,被她这样带着也没有异议,坐下后就用手指端着玻璃杯,啜饮其中的清水。

傅雪也不管他神色依旧淡淡的,得寸进尺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等他喝了点水,就端起粥来:“这是我熬的粥,琰哥哥尝尝味道怎么样?”

她看他没有出言反对,就又自作主张地用勺子盛了送到他唇边。

沈琰又顺从地张开嘴将粥咽下去,一碗粥傅雪一勺勺送过去,他一口口吃下去。

直到吃完了大半碗,傅雪还没来得及送上下一勺,就看到他勾唇笑了笑。

那笑容里还带着些冷意,傅雪下意识感到害怕,忙缩回了手,指尖开始发凉。

他却笑过之后,轻声开口,声音里还有初醒后的微微喑哑:“你做的粥怎么这么多年都没长进?”

只不过是一句寻常揶揄的话,傅雪的身体就微颤了下,她觉得眼底飞快胀痛了起来,腾起的水雾又要聚成泪水,就连忙直了直身体,勉强笑着回答:“也许是笨吧,也算练过不少次了。”

她在国外和沈宅住着时,当然轮不到她下厨房,说是练习,其实不过是她一个人住的这些日子里,她吃不惯外卖,又有些闲暇时间,所以自己慢慢摸索着做的。

她和梁临风不同,大概在这方面始终没什么天分,做来做去,还是平平无奇的味道。

好在因为在沈宅的时候,家里因为沈琰气管不好,早就戒了葱姜蒜那些辛辣的作料,她自己独立生活后也保持了这个习惯,所以再给他熬粥也不至于会放错。

沈琰看到她微垂着头,双目里浮上了水光,就知道她可能是又有些伤心。

这几天来不知道多少次看到她这种神情,他奇怪自己还是会被她的神情牵动心绪。

即使没有人来时时提醒,他也清楚,自己曾怎样失败。

他爱上了一个被他抚养长大的女孩子,还认定她也爱着自己,所以才会一步步弄巧成拙。

轻叹了声 ,他低声开口:“所以这次你又想要什么?小雪。”

傅雪听到他叫她“小雪”,但她却无法欢欣。

因为他的声音那么低沉,他蒙着雾一样的幽深瞳孔中,透出的目光里有那么多无奈。

她想继续扑到他怀里,叫他“琰哥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他毫无反应时,她还能厚着脸皮耍赖,但当他泄露出一点温柔,却又照见了她的狼狈不堪。

“你不爱我,这样的事情不需要你再说第二遍,我就会明白。”沈琰轻勾了下唇角,就继续低声说下去,“但是你还想要回来…是因为应该给你的那一份,你始终没拿到吗?”

傅雪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她有些不懂沈琰话中的含义,却又像是完全都明白,她只能机械地听他淡淡地又说了下去。

停下来咳了几声,沈琰才又说,他仿佛好意帮她回忆:“沈氏有你11%的股份,是母亲给你的。即使我们的婚约不成立,这些也该是你的,因为你是母亲选定的沈家儿媳。”

傅雪连忙摇头:“这些我可以不要…”

话才刚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

因为沈琰脸上的神情是一片了然:“你要的当然不止这11%…这些你只用开个口,我就会还给你。你要的是全部吧?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联合外人。”

那些她刻意回避了一年多的陈年伤疤被他一字一句无情地翻了出来,她早知道他们之间只剩下满目疮痍,但为什么不让她的梦做得久一点?

她不自觉地将身体往后缩,就像藉此,她就能藏起来不听这些话语。

但沈琰却不准备再放过她,他的声音还是带着些柔和,吐字缓慢又熨帖,但每个字却都像是刺在她的心上:“抱歉,我现在已经快要全盲了,所以才必须要找一个企图不算太大,又靠得住的人…如果再有一次背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撑得过去。”

他说完,就停顿下来等着对方的答复。

这次很久都没有声音,只有沉寂后传来的椅子推动的声响。

傅雪推开座椅后退了好几步远,现在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只听到她用非常茫然又委屈的语气说:“还有三天呢…今天才第一天啊…”

她从来没有这么谦卑过,只要三天的梦境,不贪心也不奢求…但他还是没有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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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2章 身所依赖(3)

沈琰没再吃其他东西,傅雪站了一阵后就将东西收起来送回厨房。

她去的时间很短,回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神色也恢复如常,走过来蹲在他身旁,笑了笑说:“琰哥哥今天身体好点了吗?要做些什么?”

她和沈琰的约定是,三天的时间随便她提什么要求都可以,现在她却像是忘记了那些可以权力,只一心一意问他要做什么。

仿佛此刻他允许她在这里,就已经是对她最大满足。

沈琰也看着她笑了下:“上午还是要输液,下午大概能有些空闲出去走一走。”

傅雪听到他这么说眼睛就亮了一下,当年她还读大学那次他来看她,两个人就没能在B市里走一走看看,现在又有了机会,当然是最好不过。

但她想了下,还是摇摇头说:“琰哥哥的身体不适合外出吧?我们下午可以看书…或者我念书给琰哥哥听,好不好?”

沈琰倒也没接着坚持,又笑了下:“谢谢。”

他这么说,好像迁就的那个人是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