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迟的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难过和惋惜,还有自责。

桑杉挑了一下眼睛,心里飞速地评估着叶早在池迟心里的重要程度,嘴里说道:

“从她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并不适合继续干演员这一行了。”无论是需要调养的身体,还是已经过度紧绷的神经,都表明她没办法再负荷演员这一份颇有压力的工作。

池迟低着头抿了一下嘴唇:“她热爱表演。”

“爱如果会害死她,那就不值得被当做理由。”

“我知道…”轻轻叹一口气,池迟的眉梢眼角之间也有一丝细微的疲惫,“可她只学过这些,她也只爱这些,医生建议过让她换个职业,她自己说什么也不愿意。”

“一边吐一边演戏,能强韧到这个份上的人,当然不愿意轻易放弃。倒是您,看着别人这样折磨自己,是不是特别有负罪感?”

桑杉从池迟的表情中看不出过多的东西,她在努力揣摩着对方的想法,池迟的身后是一座金矿,如何从其中攫取更多的财富,她必须更仔细和审慎。

“说不上是负罪感,没有人能真正预期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是把她从家乡带出来,鼓励她演戏,还是教她带她,这些事情我做的时候都问心无愧,现在也一样。”

“永远行于正道之上,您的品德和您的影后奖杯一样耀眼,却帮助不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儿。”

这话听着刺心,池迟却笑了:“我还以为这些年你把自己打磨得圆润了,没想到还跟过去一样犀利。”

几年前,桑杉在国外给池迟当过一段时间的助理,那时候她就直言不讳地说池迟是个“永远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人,似乎就是因为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太累,桑杉才没有真正加入到在业内已经名声大振的小水洼。

“宝佳跟你说过吧,当时我们希望她能到你的手下当艺人,就是因为你的行事作风功利冷静,会让她进入一种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工作心态里。”

“可是我提出的条件被拒绝了。”

“如果我接受呢?前天晚上你们的真人秀节目播了,上午在机场我看了一下肖景深唱歌的片段,只要搭配好的制作团队,他再接受一些训练和提高,我可以把我现在筹备的这部电影主题曲交给他。”

没有围巾的遮掩,桑杉能看见池迟的头发又变得很短,颈项间的线条也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显得更加硬朗。

“是一部战争电影。”

对于池迟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大到了让别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即使是提出了这个条件的桑杉都觉得池迟简直疯了,她当初提出的条件根本是漫天要价,因为她知道自己把The King收回之后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去管别人,只是这个原因不能明说,她才提了些让窦宝佳想骂人的条件。

“为了一个跟你关系不大的女孩儿做这么多,至于么?”

“跟一个人的事业与梦想相比,一部主题曲而已。”

善良、正直、甚至有些无私,桑杉有时候忍不住想,池迟是不是老天爷掉了一根金手指下来,落在地上,才变成了这么一个女人,仿佛无事将她击倒,也仿佛她生来就比别人多出更多的智慧和心胸。

女人露齿一笑:“可是,主题曲不是我给肖景深要的,是The King。”

池迟:…

多情、优雅、带着忧郁的男声,和年轻偶像男团,对于池迟的电影来说完全是两种东西,前者可以打磨,变得与电影氛围相近,后者…在业内很多人看来,跟他们扯上关系,本身就摆脱不了借用他们人气的嫌疑,也在无形中拉低了一部好电影的格调。

池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却在意会不会因此给电影带来麻烦,这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东西。

“你一直在谋划着把那几个男孩子找回来?我还以为你彻底转行当起了影视经纪人。”

桑杉面带笑容:“连你也骗过去了,是不是说明我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成功?”

“你会面对很大的阻力,现在你自己的知名度、肖景深的知名度,要是再加上他们,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有那么片刻间,池迟看着桑杉的目光,有点像是一个长辈看着一个野心勃勃的晚辈一样,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要面对的所有艰难,每一步都要踩过荆棘。

这样的目光,让桑杉竟然微微低下了头,然后又抬了起来:

“有句话,叫‘与人斗,其乐无穷。’”

池迟失笑:“你比之前变了很多。以前跟你相处的时候,总觉得你心机重重,但是我从不怕心机,跟一个真正的商人合作,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心机也是助力。现在我不觉得你是个有心计的商人,各种权衡都成了你的本能,你在发现了自己身上更多的力量,有了更多的想法…你是在用商人的手段做着野心家的事情。”

“有么?”

“商人并不需要多么精湛演技,野心家是需要的。”

“也许演技之前一直都有,只是您没有察觉到?”

“正是因为以前一直能察觉,现在反而觉得毫无痕迹,才发现你跟我想象中并不一样。”当一个温和的人变得犀利起来,就像是一个温柔的花苞开出了冶艳的姿态,在瞬间震慑了桑杉。

思考了一下,桑杉才说:

“叶早那个女孩儿,您还敢让她着跟我这个野心家么?”

“你的条件我难以接受,The King跟《最后十小时》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但是你可以提别的条件,能让我送上门的机会不多,你没有理由放弃。把你打算弄回那几个男孩儿的事情堂而皇之地告诉我,不就是因为你对我们的交易势在必得么?”

“肖景深要成为周幸的下部电影的主角。”

“可以,我会亲自跟他谈。”

“The King回到我手里之后,你举办的各种活动,要有他们,他们的演唱会嘉宾,我要用你的关系网。”

“可以。”

“不可以。”

一脸苍白的女孩儿冲进休息室,在看见池迟的那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更苍白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红着眼眶说道。

桑杉注意到她的手在抖。

真可怜…自己的恩人、老师、偶像,变成了一堵无可攀越的高墙,却又温柔得让人窒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叶芽儿。”池迟站了起来。

“我、我…”

叶早似乎不知道怎么呼吸了,桑杉看一眼不敢靠近她的池迟,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起来,她要被自己逼疯了。”

提起池迟的名字会吐,看见池迟的脸会窒息,桑杉揉着下巴看着再次躺平在病床上的叶早。

要不是自己太忙,还真想好好帮这个可怜兮兮的小东西“调整”一下。

池迟匆匆而来,既不能见叶早,也在她的坚持下无法再跟桑杉谈条件,只能有些黯然地离去。

桑杉和她一起去的机场,看着她的样子,只能干巴巴地说:

“这是她自己的心魔,你得让她自己渡。”

“她的心魔是我。”池迟轻轻捏了捏额头,她的心情此刻差到了极点。大概也只有善良如她的人,才会有这种“自寻”的无能为力。

“不,她的心魔,是她实在太讨厌一个演技糟糕、毫无力量、还需要你为她担心的自己了。”

转身,大衣的下摆甩出了一条弧线,桑杉面带微笑地戴上了墨镜。

所有的喜欢都是有攻击性的。仰慕成了自杀的吊索,关心成了溺人的泥潭…

还会变成刀枪剑戟、蚀骨之毒。

过年的时候要赶场参加各种晚会聚会,直到三月,文子禹才终于有时间到沪市看看他手术后缓慢恢复的母亲。

疗养院设备极好,每个房间都温馨的像个小家,文子禹的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笑呵呵的。

“小禹,桑杉和她男朋友关系真好。”

知子莫若母,虽然可能一两年都见不上一面,但是一个细心的妈妈,不可能对自己儿子的心思毫无所察。

电视里,肖景深抱着吉他深情款款地给桑杉唱歌。

电视外,年轻的男人把手里的纸杯捏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和今天都是一大早都经历了不开心的事情_(:з」∠)_

因为作品数据不好所以被人带着嘲笑意味说话这种事大概是第一次经历吧。

唉。

不好不好呗。

我就喜欢这么写啊。

反正

反正我还有小天使们么。

每五个点进来看文的人,有一个会收藏,每七个点进来的,有一个会订阅。

这已经很棒了。

剩下的问题,就是我能不能足够努力吧。

第129章 苍耳

“三天的假期, 我现在在沪市看我妈妈, 你有时间来见我么?”

听见电话里文子禹的声音, 桑杉一瞬间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她得安抚他, 就如同安抚一个暂时不能回家的孩子。

“还有三个月你们就合约期满了,我们不要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是啊, 还有三个月, 之前文子禹都是掐着手指头算日子,现在却觉得开心不起来。

“马东阳给我们安排了十二场演唱会, 还让我们去电视剧里面客串。因为我们一直不肯吐口续约, 他们现在越来越过分了。”

“我知道, Anna跟我说了。”

Anna是华光天下的现任宣传, 表面看起来和桑杉不和,但是实际上,在桑杉离开了华天之后,她们立刻成为了“好朋友”。当然,这种“友谊”并不会让她真的做什么泄露商业机密的事情, 但是替文子禹他们诉诉苦是没有问题的。

是啊,你什么都知道, 你以前在华天的时候什么都知道, 离开华天了也什么都知道, 和别的男人在真人秀里面卿卿我我也的时候依然什么都知道。

“我之前写了两首歌, 不小心让华天那边的人知道了,之前找我谈续约的时候还说要给我出个人单曲。”

桑杉一直都知道,相比于在一个人气乐队里当主唱, 文子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很棒的唱作人,他也一直都往这个方向努力着。可是国内原创音乐为了迎合大众,为了追求街头巷尾的“传唱度”总是出一些“洗脑神曲”,这些歌从类型来看多半是民谣——与他们相比,文子禹最需要的不是传唱度,而是更多的对全球音乐类型的理解和融合。

“出单曲这个想法不错,不过你们刚离开华天,更多的还会是集体活动。等先过了一个团队宣传期,我去请Max·Tedder给你做专辑。”

听着桑杉随口就说出了一个顶级音乐制作人的名字,文子禹笑了。

“为什么不是雪海老师了?”

房雪海是国内顶级水平的音乐制作人,之前The King的两张专辑都是他操刀制作的。

“你们应该去多体验一点新的东西,国内很多东西太模式化了。”房雪海不是不好,只不过给C娱乐那边做的东西,和给The King做的微妙相似罢了。

说起了自己专业领域,文子禹的情绪好了很多,他没拿电话的那只手抠了抠裤子缝,表情单纯得像是一个孩子:“Max喜欢在歌曲里融合EDM,目前国内对这个的接受度还是不够高。”

如果他能看见桑杉此刻的表情,他会惊讶于她此刻的气势,那是何等的自信和坚定,足以让他为自己的踟蹰感到羞愧:

“作为国内最好的乐音乐组合,你们应该一直都有引领潮流、创造时尚的觉悟,别说是融合了EDM,哪怕是一些更小众的元素,只要你们唱了,别人就会听,就会学,就会觉得这个东西真是棒透了。”

因为看不见,所以文子禹的目光,又落在了电视上。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无论疲惫还是迷茫,无论忧伤还是悔恨,只要他们五个人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从桑杉的身上汲取力量。

她似乎自始至终都对他们这些人怀有高度的自信,认为他们一定能成为最好的组合,最好的明星…

可这并不仅仅是文子禹想要的,挂掉电话,看着电视里被给予了特写镜头的那一对“情侣”,年轻的男人觉得很多事情在向着他不希望的方向前进着,可这似乎并不是他的初衷。

“身处浮华,心向烟火…我一直以来想要的,是成为你心里的那一缕烟火,你那么聪明,你一定知道的。”

数字电视被摁下了暂停,荧幕上,桑杉垂眸,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房间里除了文子禹没有其他人,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然后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桑杉的唇角。

肖景深以为叶早这种身体状况,应该很快就离开剧组或者至少在医院里再躺几天,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又出现在剧组了。

曾经看着叶早晕倒的工作人员看着那个脊背笔直站在休息室外面背剧本的女孩儿,表情如同看见了一个大怪物。

“这两天的通告上都没有你的戏份。你应该多休息。”

年纪轻轻就折腾自己,导致自己演艺生涯被迫缩短的例子,肖景深见过好几个,不过那几个人加起来,估计都没有叶早能折腾。

“没事儿,一演戏我什么毛病都没了,真的,我跟医院说好了,每天晚上回去打吊瓶,不影响白天的工作。”

“可是你这样,你家人不会为你担心么?还有你们公司…”

叶早看了肖景深一眼,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看剧本了。

短短一天的时间,她似乎又经历了一场折磨,颧骨都略有些凹陷,眼睛周围也暗沉,可她看剧本的眼神还是清亮的。

让肖景深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午夜牌桌上的赌鬼们,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体快要到极限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退场,宁肯撑着僵硬的身躯狂欢到最后一刻,也不肯让自己那双熬到赤红的眼睛闭上。

在叶早身上,肖景深感受到了和他们一样的东西,如果通俗来讲,应该称之为“疯狂”。

桑杉走了,卫英华比她走到还要早一些,两个金牌大经纪人的先后到来似乎在整个剧组里卷起了无形的风浪,在她们离开之后还泛着荡漾的余波。

比如李荆,变得乖顺配合了很多,又比如剧组的导演们,对肖景深也客气了不少。

投桃报李,肖景深在表演的时候也变得更“用心”了一些。

“一会儿我走过来,咱们说话,你往我身后一指,我往你身上一扑,这里是个分镜,然后你扶着我的腰,就行了…这个机位是个固定的,你到时候站在我斜后方这里,要保证这个机位一直能拍到你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脸…”

“那我如果站在这里的话,你说话的时候我应该…”

跟肖景深在讨论戏份的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中年演员,在电视剧里扮演六扇门总捕头的角色——从整个电视剧的角色演员配置情况来看,除了女主和男主之外的大部分人都是有着丰富的影视拍摄经验的“专业演员”,肖景深和他们讨论拍戏的细节时完全没有一点身为主演的架子,又因为他对拍戏时很多细节都很有研究,演员们都很喜欢和他聊两句。

他们在说的这一场戏,其实是一场群戏,为了调查案件,沈离和明瑾儿被困在索明楼的机关暗道之中,洛是非在外面苦等良久都不见他们出来,就让人去请了六扇门总捕头陈鹤田来帮忙。

陈鹤田来了之后,洛是非走上去跟他说话,恰好后面的机关突然松动,一堆毒虫涌出,洛是非吓到扑进了陈鹤田的怀里,这是这一集中的一个笑点,同时也是洛是非怀疑陈鹤田的开始,他从陈鹤田的身上沾到了一种奇妙的香气,出身豪富之家的洛是非让人找来了所有的名贵调香来比对,最终确定这种香叫馆娃,又称西施香,据说西施怨恨范蠡将自己送给夫差,在馆娃宫中调出的香。

在索明楼的楼主房间里,沈离发现了很多名贵的香料,还看见了一副没有写完的字“吴地宫幽岁月长…”

拍完了这场“总捕头抱小少爷”的戏之后的下一场戏,是沈离揭露了陈鹤田与索明楼勾结的真面目,却有一个轻功极好的人从天而降,救走了陈鹤田。

这个人就是叶早所扮演的无常。

这一天是叶早白天演戏晚上接受治疗的第八天,她依然是过分瘦的,当然,在小荧幕上这不重要,人们不会知道她的肩胛骨已经突出到骇人的地步,只会看见她清瘦的脸庞在电视上美到“恰到好处”。

从天而降的部分,导演一开始就建议叶早用替身。虽然是剧组女三号,还有很多打戏,但是叶早从签约进组的时候就多次声明,她不需要替身。

哪怕是从空中十几米的地方下坠的的戏份。

这一点,她到现在还一直坚持着。

她是带着塑料袋绑威亚的,看着她面色苍白地被挂上去,肖景深站在下面想了想,突然大声问那个吊在半空的女孩儿:

“你从上面下来那一段儿,导演要求你做什么动作?”

“就是干净利落地下去就行了。”

“那你自己呢?打算用什么姿势落地?”

“当然是直着…”

叶早好像想到了什么,笑着对肖景深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这个袋子一直空到了整场戏的拍摄结束。

凌空而下的女人头上戴着面纱,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看起来神秘又强悍。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姿态悠闲,却也暗含防备。

肖景深倚在一个空架子上,对叶早这个女孩儿,他心里觉得有些复杂。她似乎没做什么坏事,但是让人难以喜欢,她像是一颗苍耳,让人疼,让人痒,让人觉得麻烦。

从威亚上下来,叶早打了个颤,剧组里的人忙忙碌碌,都没有注意到,除了肖景深。

他看着女孩儿原地呆了几秒,等待身体上的不适褪去,然后和以往一样地笑了起来。

苍耳再让人讨厌,本质上,还是一颗种子。

又是一次“周末约会”式的真人秀拍摄,忙碌了一天的肖景深躺在床上,听着桑杉的呼吸声,跟她说起了叶早。

作者有话要说:渣作者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你们安慰她的留言居然比领红包的还多…

能超越红包这事儿,她决定吹一辈子_(:з」∠)_

你们这么可爱

她也可爱一下咯。

晚上八点约么?[眨眼睛

——by勤劳善良勇敢无畏的存稿箱菌

第130章 孤岛

“躺在床上跟自己的女朋友说别的女人, 嗯, 很好。”桑杉懒懒地笑了一下, 双手抬起, 交叉到了脑后。

“呃…”男人迟疑了一下,其实他想说:“一会儿聊完了叶早我们可以聊一下The King。”但是纠结再三, 这话他说不出口。

桑杉没有留意肖景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想了想,还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