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个目光呆滞的母亲瞬间如同一只被触怒的老鹰,猛地挥开了那个军痞的手。

“呸!”

一口唾沫, 被吐在了那个军人的脚边。

军人的神情有些尴尬,他的脸上也已经看不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倒是胡子和散乱的头发, 成了他脸上最主要的标记。看着这个妇人的样子, 他后退了一步, 似乎想说些什么,到底是没有开口,在他身后, 几个他的战友停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看着那个妇人,似乎想为自己的兄弟讨回公道。

这时,又一声唾弃响了起来。

“打不过日本人,倒是向着自己人耍威风。”

“兵老爷天天吃军饷,倒让我们这些老百姓连家都回不了。”

“还瞪眼呢,有本事去瞪日本鬼子去啊,哪怕瞪死一个呀?!”

麻木与绝望,在遇到这些军人之后变成了某种愤怒。

那愤怒是漩涡,是风暴。聚合了所有人的负面情绪,冲向这些其实已经疲惫不堪的军人。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与敌人进行了殊死抗争,却在是寸寸失守,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可能。

他们其实并不是这些吴侬软语中所说的兵老爷。他们来自于内陆,被紧急调过来参加这场战役,他们来的时候,是拿着军饷的,可是走的时候留下的是自己兄弟的性命。

敌人由海陆空三方对他们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攻击,而他们的军队甚至连一架能打落飞机的炮,都找不出来。如今,他们这些活着的人被打得没了心也没了胆,就连枪都丢了,

他们的冤屈,又能跟谁说呢?

军人与百姓对峙着,眼中都有着仇和恨,这时,一个牵着马的军官走了过来,他的马上坐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他看起来与整个背景画风都不符。衣着是那么干净,马也显得十分精神,脸庞生得白净,眼中还有旁人都没有的着亮光,整个人是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走过来的,而那个世界并没有死亡。

看着军官以及军官的枪,百姓们冷静了下来,他们中最恼怒的人也不再说什么。

“大家赶路要紧,聚在这里容易被飞机看见。”

这位军官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友善的人。

听见飞机两个字,有不少人打了个哆嗦。

在他们的逃亡之路上,除了陆军的追击之外,飞机时不时的空袭就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于是所有人继续赶路,他们的队伍那么漫长,混着逃难的的平民还有“撤退”的士兵。

在那位军官身后不远处,一些更落魄的军人堆里,一个高大又沉默的男人,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接着,他大喊了一声“快躲起来!”

一大段本就结构松散的队伍立刻像是洒出袋子外的黄豆似的散落开来,其实所有的人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到最后只能瑟瑟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有人甚至因此滚下了山道生死不知。

飞机果然来了,飞机又走了。

废墟一般的土地变得更加像是一片废墟,被轰炸和扫射过的山路上。有人在哀嚎,有人在痛哭,有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从灰土堆里爬出来高大的男人野狗似的摇头抖落沙土,他看一看四周,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挣扎着从一条沟道里爬了上来。不知道是为了躲避轰炸,还是因为过度慌乱,他们滚了下去,竟然捡了一条命。

在这样的满目疮痍中。幸存的人们继续往前走,他们的身后是死亡,前面未必是生,但他们已经无路可去。

走着走着,高大的男人,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他走过去,在一具穿着军装的尸体下面发现了一个孩子,孩子很瘦弱,但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那几个学生看见了孩子都冲了过来,摸脉、看脖子、看四肢,然后惊喜地说:

“孩子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被头发遮住了眉目的男人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往前搜寻着尸体。

金子做的戒指,还能用的枪,甚至一件带着弹孔但是整体还算完整的棉衣也被他从一具头破血流的尸体上扒了下来。

医学生们找到了一个孩子,他找到的是一些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枪管,指住了他的脑袋。

“把东西放下。”

男人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十分俊俏的军官,这位军官的头上没有帽子,倒是有两套轻微的血痕痕,头发中也掺着灰和土,他的肩章彰显了军衔,皮带更是少见的高级货。

“长官,八成给您,小的拿两成就够了。”

男人作势要去掏自己怀里的东西。

“我让你把东西都放下。”

黑色的手指松开,任由棉衣落在了地上。

男人勾了一下唇角,缓缓的站了起来即使是在这位挺拔军官的衬托之下,他的身材依旧显得过分高大与健壮。

见他还算乖顺,军官拿起棉衣,转身递给了那些医学生。

“把孩子包起来。”

这位军官,成了眼下一个小小团体的核心。他身上似乎天生带着一种让人愿意追随的力量,当然他的手中还有一把枪。幸存者们围绕在他的身边,似乎觉得自己活下去的可能又多了一两分。

唯有那个高大的男人,他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嘲讽的、冷漠的,在面对那个军官的时候,多了几分人们难以察觉的敌意。

军官看向他的目光,也时刻带着戒备和审视。

随着科技的发展,现代影视剧中的爆破场面已经比早些年安全了许多。但是在沙土路上进行爆破,依然有崩起的石块溅伤人的危险。下戏之后,所有的演员都要在卸妆时都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身上,防止出现有擦伤却没有察觉的情况。

他们现在即使受了轻伤也真的很难有什么感觉,因为他们身体的所有感知都用来体会“热”了。

明明还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所有人却要做冬天的打扮。摸摸身上的衣服,演员们恨不能找一个冰块把自己贴在上面,来纾解心中的闷热。

其实这样的天气,就连工作人员都不好过。

军训结束之后,康延导演又恢复了他西装笔挺的装扮,此时也已经把西服脱掉,衬衣的袖子撸到了上臂,被太阳晒黑的脸庞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拍完一场戏之后,康延导演是不会说“Cut”的,他会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去审视自己这一场戏中所拍摄的全部内容,有几个机位就意味着他要把这一段戏看几遍,整个过程,大概要十几到二十分钟,那之后他才会告诉演员们这场戏到底有没有“过”。

在这个等待的阶段里,所有的演员都还要穿着他们的戏装待命,于是分分秒秒都成了煎熬。

肖景深比起别人还要更痛苦一些,因为他的头发故意留得很长,为了显出油腻,上面还抹了一些东西,现在被处理过的头发,因为汗的缘故粘在了他的额头上,有着一种诡异的粘着感,让一贯比较爱干净的他有些坐立不安。

“老肖和老封加拍两组特写。给孩子加拍一组特写。C3点的爆破镜头做得不好。一会儿特写拍完之后,这个地方再重做一遍。”

康延说完这些安排,其他的演员们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们大多是只有一个镜头的群演。这场戏拍完,他们就可以脱下这些衣服去拿钱、吃盒饭、休息了。

两位男主演,就像是一对难兄难弟,还要在这三十几度的高温下继续表现出寒冬中的艰辛。

“拿枪指着你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特别帅。”

封烁只能苦中作乐,以调侃肖景深来去除自己心里的燥闷。

“过几天拍打戏的时候,我也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帅得要死了’。”

想想过几天路长河就要把乔卫揍倒在地,肖景深对着封烁笑了一下,黑色的脸上只露出了白色的牙。

封烁看着他的神情,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晚饭要不要给你加一份麻婆豆腐?”

“嗯?麻婆豆腐?”

肖景深挑了一下眉头,带着隐隐戾气的眉目像是被战火灼烧过一样。

“你还记得呢?”

“咱俩不就是在饭店里为挑葱花的事儿打起来的么?”

封烁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脸上的忧虑没有丝毫淡去。

当年对着一盘麻婆豆腐一边挑葱花一边自言自语的肖景深,就是他对那个影坛新秀的第一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更新了…

我真棒…

明天多写点儿

晚安

第171章 逃兵

封烁的行动力也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晚上, 肖景深回到酒店才一会儿的功夫, 就有客房服务送了一份麻婆豆腐和一双筷子进他的房间。

看着豆腐上密密麻麻特意多放的葱花, 男人拿起筷子挑了两下,然后打电话给封烁。

“你好歹也给我一碗米饭啊!”麻婆豆腐看起来就咸。

“我给你豆腐是让你挑葱花又不是让你吃。”

男人嫌弃封烁不够体贴, 封烁反过来觉得男人的自制力不够, 有了麻婆豆腐就想着米饭,是不是还得配一瓶冰镇啤酒二斤烧烤小腰儿?

看了一眼被果断挂掉的电话, 男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受到角色影响的人又何止自己, 封烁本是温文内敛的如玉公子, 说话不疾不徐, 做事有章有法,接连演了几个英雄式的强大人物之后,他的性格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的封烁更干练和干脆,也更加有所谓的“男子气概”, 这次演乔卫这个角色,他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举止之间很有几分军人式的雷厉风行。

明明十几年前, 封烁还是个连表情控制都做不好的演技渣, 现在也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了。

肖景深看着麻婆豆腐笑了笑, 那年,他拍锦城花开入戏太深,为了及时出戏才用了这么一个办法。

封烁并不知道, 现在他有了更好的东西,让他一秒钟从电影里走到电影之外,把路长河这个角色如同蜕皮一样地从自己身上剥离,无需工具和假象。

“喂?”电话那头的女声比平时更低一点,像是一块儿石头,轻轻落在了肖景深的心湖中。

刹那间,心底有什么最柔软的东西被触碰到了,男人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现自己现在果然还活着。

他生活在一个有桑杉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有很多让他痛苦的东西,可是只要有这个人的存在,就让他不会沉沦在地狱中。

“你今天拍摄顺利么?”

“很顺利,除了太热之外,其余的都还好。”

“剧组有专门的防暑经费,每天都会给你们提供冷饮,你要是觉得不想吃就让罗正给你买点别的。”

“我知道,我现在每天都喝很多绿豆水。”

对话没什么营养,只是日常琐碎的闲谈,却已经足够了。

结束通话之后,肖景深走到镜子跟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属于路长河的不羁、愤怒、痛苦都消失无踪了,只剩下一个刚跟自己爱的人说完话的傻男人。

桑杉对他来说,真的是胜过世上一切灵丹妙药。

所谓“病来如闪电,病去如抽丝”,过去几年桑杉都没有生病过,这次的感冒如同是病毒对她身体的一个大反攻,病情反反复复,一个多周都没有好利索,总是在快要康复的时候又加了新的症候。

持续的低烧让桑杉的嘴唇呈现了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她挂掉电话之后先拿起水杯喝了两大口热水,又清了清嗓子,才觉得自己的身体舒服了一点儿。

自从她生病卧床,W先生总是不离不弃地守在她的床边,偶尔在她房间里的窗边晒晒太阳,更多的时候是在她盖着的被子上蹲成一只烧鸡。

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冲了一包冲剂,桑杉伸了个懒腰,抻了一下自己生病之后就酸软异常的筋骨,端着药,她走到了阳台上。

时间是晚上九点多,外面又是万家灯火。

几个小时之前,文子禹与C娱乐签了合同,未来几年,他会在C娱乐的辅助之下继续搞自己想搞的音乐,顺便还可以尝试进军一下影视圈儿,这个结果一出来,不知道多少人大跌眼镜。

之前无数营销号信誓旦旦说文子禹跟卫英华早有默契,现在个个都感受到了“耳光响亮”。

在娱乐圈里基本跟“财大气粗”画了等号的C娱乐可以说是文子禹目前最好的选择,为了捧人,他们从不吝惜钱财,当然,舍得花钱跟会花钱是不太一样的,他们千辛万苦搞得那个7977组合如今依然离爆红有一步之遥,纵然每个人身后都有很多的粉丝,可是跟他们身上的天价投入相比,那些粉丝数量不过堪堪让C娱乐达到了收支平衡罢了。

这样的情况下,文子禹的加入必然受到他们的重视甚至可以说是追捧,尽管也会遇到公司内部资源的抢夺和“排挤新人”的情况…那就看他个人的能力了。

如今,C娱乐有文子禹和7797来势汹汹,初曜有四个前“The King”成员无论是单打还是群殴都不在话下,小水洼的路楠新签下了三个有潜力的年轻男演员,个个儿都有电影可拍,卫英华手里的几个“王牌”显出了后劲发展的不足,与此同时,几位“星二代”“娱二代”逐渐长成,不满足于曾经的幼稚戏路,在发掘自己的“成年之路”…

一时间,娱乐圈风起云涌,“小鲜肉”大洗牌的局面让无数人摸不着头脑,也让无数人蠢蠢欲动,他们看见了一场风暴的到来,惊惶或者欢呼,却不会知道,掀起这场风浪的人,只是个现在站在正阳台等着喝药的女人。

打开的窗子外吹来了带着潮气的晚风,城市远处的一角正在下雨,电闪雷鸣接连不断,仿佛有什么人在渡劫似的。

到了桑杉这里,就只有零星的一点雨,在风的裹挟下懒懒地拍打着窗子。

长出一口气,女人仿佛把身体里的一团浊气都叹了出去,脸上出现了浅浅的笑容。

一切都如预期发展,这便是喜悦之所在,是治人的良方。

把药喝下去的那一刻,桑杉觉得自己明天就能好了。

W先生跳上窗台,窗外的闪电的只是看起来壮观,实际上离这里很远,声音不大,它适应了一下之后就每逢闪电出现便喵嗷地叫两声,引得桑杉不停地笑了起来。

外国高级军官学校毕业的乔卫乔少校不喜欢那个身材高大偷鸡摸狗的男人,觉得他不像个兵,更像是个热衷于发国难财的混混。

其实队伍里的混混并不只有那个高大的男人。但是以那个男人为首,似乎这些人就变得更混了一些。

乔卫讨厌他们,可他目前也不能摆脱这些人,好歹是一些兵,纵使再扶不上墙,打架应该是没问题的。

少校的这种天真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现实无情地嘲笑。

行到一处岔道,所有人都听见了背后有人奔跑而来的声音。

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让乔卫不由地振奋起来,他转过身想跟这些人的长官说两句,比如谈谈一起走,或者说一下晚上可以轮流站岗,万万没想到,他回身看见的却是一堆溃兵。

“快跑啊!鬼子杀过来了!”

他们丢盔卸甲,仿佛身后有的不是凡间的兵,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在这些人力还有人干出了一边逃命,一边用想要把乔卫的马夺过来的事儿,要不是乔卫对空放了一枪,说不定这些逃兵还能干出最可怕的事情。

“后面有多少日本人?”

把那个试图抢马的家伙踹翻在地,乔卫问道。

“好多好多真的好多,至少有一个营,不对,至少有一个旅…有枪有炮,长官,我就知道这些了,您也赶紧逃吧!”

“胡说!这里怎么会出现那么多的机动部队?”

乔卫质疑的话并没有什么人在意,那个曾经试图是偷马的人,在发现这个“二愣子军官”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之后,立刻翻身逃跑了。

看看这些溃兵。年轻的少校眼中沉沉的悲哀。

“你们不能打,我能打。快集合,建造简易工事,我们掩护其他人撤退。”

这里的其他人包括乔卫原本队伍中的平民,也包括了这些恨不能长出翅膀好逃命的军人。

“还有拿着枪的那些人,你们别跑了,敌人没多少!咱们能把敌人打退!”

在少校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逃兵们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不只是逃兵,就连他队伍里原本的那些军人也都已经跑开了。

乔卫看看空空如也的四周,再看看另一条岔道上那些远去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跑啦,都跑啦!

鞋子和枪支扔了一地,除了灰土之外,他们身处的地方已经一无所有。这哪里还是他的家与国?分明是一群懦弱者的墓场!

“来呀小日本!我不怕你们!”

子弹上膛,乔卫如同最后一面军旗一样地站在小路中央,他的身边只有他的马依然没有退去。

这时,他身后一杆枪柄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乔卫仰天倒下,看见的是铁灰色的天幕。

“我滴娘啊~做面食~我滴爹呀~蹲门口~”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像是一具尸体被人绑在了马背上,耳边是极其难听的歌声。

“我牵着大水牛~一步一步往家走~”

“别唱了!”

乔卫抬起手,抓住了一片质地粗糙的衣袖。

“哟!咱们的长官醒了!”

嘶哑不堪的歌声消失了,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出现在了乔卫的面前。

“长官大人,我们路上抓了两只兔子,您要不要来块儿兔子腿?”

空袭不止消磨着人们的意志,也让动物们变得惊恐万分,它们从林子里跑出来,成了这些人的盘中餐。

看看兔子腿,再看看拿着兔子腿的那只脏手,乔卫抿了一下嘴,还是拿了过来。,

路长河嘿嘿笑了一下,转身想要离开,一支枪又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偷袭长官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