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欢,如果你不爱我了,我不会勉强你,因为我不够好。”她曾经的丈夫浅叹着呢喃,抱着她的手却紧紧得不放,她明白,他有时很自卑,即使外表俊雅绝伦,他却看不见,即使那双修长的手指那么才华横溢他却并不那么在意。

她的丈夫说自己不够好,在她心中,他却已经够好了,那么好。

可如今,她眼前的男人,矜贵一身,地位显赫,翻云覆雨筹谋冷静,她却并不觉得好。她想念的,只是曾经那个羞窘温和,隐忍又紧张她的男人,那个曾经在她耳边忐忑温柔的男人,那个曾经对她说“迟欢,我不够好”的人。

她记得,她那时回答的是什么,她嬉皮笑脸,扭动着身子吃他豆腐,细碎的吻着他的唇角,眼窝,耳畔,密密麻麻得引得他满脸又气又怒又笑,在他翻身压上的时候,她搂着他的颈项调皮的道:“是啊,你不够好,所以你要好好的待我,这样我才不会跑掉!”

“迟欢……我不够好,所以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要跟我说,好吗?”

极致的那刻,他低低出声,在她的怀里喘息,贴着她的耳际贪恋的蹭着。

如果重来,她多希望能跟他再重说一次:我错了,不该那样回答你,你很好,真的够好了,在我的心里,你是最好的,所以,你能不能不变,你可不可以答应呆在我身边,一直都不要改变……

十曾经真心对待婚姻

没有一个男人是抱着离婚的心答应结婚的,迟欢,你明不明白,我曾经努力过和你白头到老的,只是有时候,只是一个念头,我就离你越来越远,可你不能否认,我曾经那么真心的对待我们的婚姻。

——顾方西札记

你能不能不要变,我的丈夫。

离地面近万尺的高空,白云流动,云卷天舒。

四年,他们坐在邻座却再也找不到重新拥抱的理由。

不要变,连她自己思及此都轻笑了出来,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变的,当她终于挣开那个男人霸道阴冷的钳制的时候,透过飞机的玻璃窗,她同样看到自己变化。

不再鲜活的恣意欢笑,不再有如同血液流动般的激动,宛若温水。她曾经以为那个令她变得欢快明亮的男人是她生命中的奇迹,一个令外人眼光下落落大方从不失宜的她变得肆意明快的礼物。

可是,当他不在了,她也寻不到曾经的自己。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男人永远都不改变?

在他冷眼微眯的注视下,她手背擦着被他咬吻过的鼻尖,擦得血红,终于放下,她以为他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很森冷,定然是满目不甘心的阴洌,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男人一闪而过的脆弱苦笑,只是一瞬间,便褪了过去,只剩阴柔俊美的孤傲。

迟欢侧了身,闭着眼睛,休憩,合上双膝上放着的杂志,仿若身旁无人。

他却手一横,侵占她的领域,拿过杂志,封面正是一对世界瞩目的夫妻。

“威廉和凯特的婚礼,办得不错,那件婚纱虽然过于保守但不失端庄,英国手工绘制工艺越来越精巧了,与戴安娜当年穿的婚纱风格相似,一贯伦敦时装的保守风格……”

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和淡淡翻书的声音混合,她表情不变,他知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假寐。

那一张白净平淡的脸庞侧影微暗不明,他心里不禁生了莫名的心情,像汹涌的潮水翻滚又退去,退去又翻滚,起伏不定,直到他嘘出一口,对上她猛然睁开微凉的眼眸,他才惊觉他已经强势的板过她的脸,让她避无可避的靠向了自己。

薄唇淡勾,他暗自苦笑一声,暗忖她想必觉得他定是个野蛮人,不懂礼貌。

“迟欢,你喜欢凯特还是戴安娜,你喜欢威廉还是查尔斯?”

顾方西凑近她,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眼角魅惑的勾起,慑人的性感,却勾不住他身下早已归于死水般平静的魂。

她不做声,他却还是顾自浅笑,锋利惑人的眼角妖冶的眯起,仿佛看懂了她无声地回答:“迟欢,你一定是喜欢威廉的,英国的民众只认为威廉是个好丈夫,从来没有人想过查尔斯这个娶了外遇的男人会是个好归宿。”

闻言,她瞳仁未动,他说得其实是对的,虽然他明显想跟她聊话,但她不欲多说,不愿再多牵扯,她以为他会自讨没趣,却忘了眼前的男人早就不是她那个只要她说一绝不会回二的丈夫,她越是平静,眼前男人就越有猎杀捕捉的性子。

他猜对了,如果她回答,她想,她会说,除了查尔斯,她都喜欢。

无声的,半晌,他低笑出声,然后,失神的漫过一丝薄薄的声息,厚实的手探起,摩挲上她冰冰凉凉干净的脸颊,游直她的眼角,他暧昧兴味的一吹,她不可避免的闭上了眼眸,皱眉隐怒。

与此同时,他淡淡的启唇:“‘没有一个男人是抱着离婚的心结婚的’,查尔斯接受英国媒体访问的时候,曾经对死去的戴安娜说过这句话,迟欢,单是这一句,你说,如果戴安娜还活着,她会不会考虑原谅这个男人?”

他问出口,她一怔,眼前漆黑,只感觉到那个温热的触感随着问话吻在了她脸上的肌肤和他的手指之间。

“刚开始的誓言都是真的,不是假的,只是以后的事谁都没办法控制,迟欢……你懂吗?”

他的轮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深沉紧绷,捂着她眼眸的手不着痕迹的微微颤抖,狭长的眼眸略略阖上,他磨蹭着她的眉间,似曾相识的细腻冰凉,纹理隐约,他生生的最后只浅浅溢出一抹叹息。

在他终于想收回手的时候,她比他更快,拉下他的手掌,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瞬间,莫名相对无言。

她微笑,礼貌而平静。

“顾总,我不懂。”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懂。

……

白色欧式的建筑物。纺车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建筑物里传进她的耳朵。

Lesage,法国最古老的刺绣工坊。

她是来采访的,但是被拒之门外。

刺绣对于高级定制是灵魂之于命运的意义,巴黎时装周不能忽略的是时装秀,不能不在意的便是巴黎时装周成衣的灵魂。

Fran是刺绣工坊的主人,那个年迈睿智又精神矍铄的老人终于在她站在门口等待了几个小时后出来再次拒绝她,他们已经在赶制Chanel秋冬新一季的高级定制成衣,根本没有空来接收她的采访,何况外面同她一样求访问的同行也有许多,只是她更有耐性,等到最后,只有她,也同样再次拒绝了她。

她点头,说了谢谢,不再继续坚持,其实她对老人耐性都很好,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她那个忙碌为时尚赶来忙去的母亲经常不在家,她喜欢一个人在路上注视着别人来来往往,那些老人缓慢而沉稳的步伐,沧桑而慈爱的祥和,总是能平复她的心情,想着谁都会老,人生又有什么是过不了的,看着那年纪老迈都走过近一辈子的人,那颗尚年轻浮躁的心里会渐渐安宁下来,每每如此,也就养成了她温润如水的性情。

因此她更愿意在这里等这个声名显赫的老人再一次的答案,而不是转身就离开,不过罢了,也不能给别人造成困扰。

于是她递上名片,看老人礼貌性的端详了几秒自己的名片,然后微笑告辞,转身离开。

“等等。”

她一转身,就听见那个苍老沉稳的声音微扬。

“你叫……迟欢?”

最后的名字是中文的发音,她没想过,这个被称为法国国宝的老人懂得中文更读得出自己的名字……

“是的,我是。”她转身,眉眼温和,用中文应上。

那老人低低笑笑,摇头用英文说道:“抱歉,我只会刚刚那两个中文,其他的都不太懂。教我中文那小子不太敬业,只会教我这两个字,他这小子还老敷衍我说他自己国语不行,只会这两个字。”

Fran的笑容变得亲切了,摘下戴着的老花眼镜:

“迟欢……你们中国人取名字挺奇怪的,你知道West吧?他可是这一辈顶尖的年轻设计师中我最欣赏的那个,也是中国人,他跟我说过……‘迟欢’的中文,是‘妻子’意思。”

十一负心的代罪羔羊

有时候他想,有一个人是自己全部的记忆,几经想完全放弃,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割舍不了。

其实,有些东西,明明你早已放弃了挣扎,明明知道放弃她的结果终究已经不能改变,还是愿意不顾一切的去自欺欺人的挽回一些什么,只为了外人看不见的,破败凋残的心里那一点点仅存的期盼与牵挂。

“听说,你带了个女人回巴黎?”

高楼住处,玻璃窗外,夜色的巴黎,这座灯城。

灯火通明,到处光亮明媚,他站得那么高,仿佛俯瞰一切,扬着弧度妖冶的下颚,阴柔的俊容看不穿是什么表情,只有那杯手上的琥珀色泽的轩尼诗酒轻轻的摇晃,淡漠略慵懒的眼眸眯起,眼底不明的暗色一片。

身后那一双手,丹蔻红指,搂上他衬衫扣开的颈项间,媚人地摩挲,探进,毫不羞涩。

身体相贴,后背温柔旖旎,男人俊挺恣意的身形没有一丝异样,淡淡啜着,懒散的轻启薄唇:“我身边的女人来来回回,不是第一次,你对这回有兴趣了?”

那女子摇摇头,笑声盈盈,有种成熟放纵的风情,脸上保养得很好,其实还算年轻,不过三十开外,一身绸缎质地的睡衣,放开了手,只是一动,就露出许多白皙的引诱。

“West,你认为呢?你以为我是罗茵?会以为你对那女人感兴趣只不过是把她当成前妻的替身?呵,我没那么天真。迟欢,迟欢……同一个名字,顾方西,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天生的演员?你这一年故意大放自己失去记忆的消息,不就在等今天的收网吗?”

闻言,他缓缓捏紧了杯柄,仰头,喉咙动了动,舌苔上余留着味道,抬手淡淡擦去微翘嘴角的酒渍,然后薄唇淡勾,对上司徒萧如,这个巴黎时装界尊称其‘玛利亚夫人’的女人,喜怒不露。

冷雅的端着玻璃酒杯,双腿闲适地交叉,狭长的魅瞳一眯便妖艳十足,黑色的上衣尽显内敛阴沉却性感慑人。

“那,又如何?”

“如何?顾方西,不得不说,你演得真好,堕落,颓废,糜烂的生活不堪入目,你舅舅这一个老狐狸都念着所谓的亲情觉得对不起你,顺着你暗铺的道出面施压,让她跟你重逢。”

“其实呢,那杂志社出钱的是你,最大的股东是你,她工作的一切不都在你的控制下吗,你不过是让你舅舅自愿,顺其自然的为你们夫妻俩的重逢买单而已。你猜得到她肯定不愿意跟一个抛弃过她的丈夫相认,所以你演得跟陌生人一样跟她相遇,想用现在的自己跟她重新开始……不可不说,顾方西,这些年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这一招,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环抱着胸,司徒萧如黑发散开,性感成熟的尤物,眉扬起,媚人又略带犀利市侩。

他也挑眉,嘴角隐含漠到骨子里的冰冷,低低魅人的轻笑,举起杯子示意:“那也是这些年,夫人你和我舅舅教得好,不是吗?我不是个会等待机会的人,机会不来,不择手段也要创造。这一点,我该谢谢你们的。”

司徒萧如不自觉的眉心一蹙,敛下笑容,微抿唇。

她,到底还是没有降服他,这个男人,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就决定要得到他,可是四年了,她看着他一步步的踏向更顶的尖端,披荆斩棘,心狠手辣,不下于她,渐渐都快要脱离她的控制,让她都不敢逼视了。

她那么想真正的得到他,却越来越预感到,有一天会被他反噬。

这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她很清楚,当他撇开了一切没有感情的向前走,她就渐渐预料到早晚有一天,连她都会被他踩在脚下。

她慌,但她更恨,恨有一天她发现了,原来,他不是没有心,而是他的心太认主人了,她到底是女人,再市侩放浪也还是女人,所以,她妒忌,仅此而已。

“West,你青出于蓝我自然该感到高兴,可是,你算来算去,还算漏了一样,那就是,你的宝贝,迟欢。

他眼神一肃,冰冷三分。

“你放心,你的妻子我不会对付她,也不用我对付她,最能伤她的不就是你吗,而最能伤你的不也就是她吗?如果等她真的又爱上你了,然后发现这不过是你一早就设下的圈套,你说她会不会因为你的欺骗而更加疏远你?又如果她根本没办法爱上现在的顾方西,那么输得最惨,最痛苦的就是你。”

“顾方西,其实你很明白,你在她面前装越久,她知道得越晚,就会越痛恨你,还有你蓄谋已久的欺骗。但为了能争取和她重新开始,你根本无路可退,不是吗?”

她站起,逼近他,见他难得的变了脸色,俊美阴柔的面孔铁青冷暗,难看紧绷,她的笑容更甚了些。

“你在她心里已经是个负心汗了,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West,我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最能伤你的人就是她,等她伤了你的心,你就会明白,最了解你的是我,能够给你更多权利、财富、名声的女人也是我。”

她抱紧了他,顾方西冷声笑笑,眼底里尽是冰凉到极致的森冷,抬起她妩媚风情的下颚,暧昧男性的气息喷在她的面上,在她快要闭上眼睛享受的时候,冷淡的被他推开,转身,她伫立在原地,攥紧了手在他的背后,娇声低笑:

“顾方西——没用的呵,当初你舅舅把你灌醉送上我床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你根本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头!”

冷夜,他手攥着西装大步离去,直到到了楼下才停下脚步,一瞬间像失了全部的力气,挺直的脊梁凹了下去。

坐在冰凉的石街上,抚上作疼的脸,湿湿的,低沉喑哑,蓦然失笑,笑得很轻,很轻,吸了口气尽是冷涩,冲得鼻间尽是酸涩,他魅惑狭长的眼角都渗出了几滴干泪。

是的,他知道,没用的,他也知道,其实更错的是他,如果不是一个念头,如果他没有离开维也纳,他没有离开她,也许,这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心底里其实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他顾方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只有那不停上升的身价,不断盛传的名声,还有永不允许他忽略的财务报表、企划案和要求自己画得更出色的设计稿,仅此而已,在没有了其他。

没有她,他在不能回头的以后,终于一次又一次的明白,他后悔却再无被她原谅的可能。

他用尽全力,自欺欺人,想要抓住的,也不过是最后一点点,自己不堪重游的梦里,那些内心深处所有的花团锦簇外表下,从来没有褪色没有失温过一次的温暖余辉,都磨成了那唯一能让他快乐,让他在角落里暗自偷品,渴望能重来的祈求。

重新来一次,就算注定要换成被她伤,伤痕累累负累不堪,也好过,他生活在黑暗里,离开她越久,越只能缅怀在对一个人的追忆中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十二犯的错反省出贪恋

“迟欢,你知道吗,事实上,一件完美的高级时装从来不是仅仅属于这个时代的,它必须有过去的影子,经典新颖的创意也需要经由过去的经典素材来完成。一个真正出色有能力引领风尚的设计师必须不忘过往,不怕明天。”

——Fran

。。

拥挤小阁间,珠光亮片散落在外了几粒,干净明亮的室内有种淡淡的质朴。

一个个白色的小盒子堆得比人高几倍,隐隐的气氛中有一种复古兼具时尚气息在流淌,闪烁。

Fran是个精神抖擞又沉稳健谈的老人,他皱纹慈祥睿智,眯着眼对迟欢笑笑,带着她走进这一间阁楼,指着那些抽屉橱柜说:“你看,迟欢,这里珍藏着的都是过去十八、十九世纪甚至更早的一些服装材料,甚至有路易十六当年皇冠上的珠宝、丝线,有我们从世界各地收集过来的古老样品。巴黎所有出色的设计师都曾经在这儿废寝忘食地研究至深夜,时装周之前很多设计准备的时间,许多时候,他们都喜欢窝在这古老历史堆积的资料库里找寻新的灵感。”

这就是法国最古老的Lesage刺绣工坊,是一间最完美丰富的博物馆,贮藏着60 吨的亮片、丝线和钉珠,保存有65000份珍贵的刺绣样品,世界绝无仅有。

迟欢点头,黑色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认真的写下重点,手间还拿着录音笔。

“那个,Fran,最后我能拍点照吗?”

“当然可以。”Fran拍拍她的肩,眉眼慈蔼,“迟欢,我想问你,你看了这些有没有什么感受吗?”

闻言,她怔了怔,静静的抬头,对上Fran那双沧桑沉静的眼眸。

“迟欢,你知道吗,事实上,一件完美的高级时装从来不是仅仅属于这个时代的,它必须有过去的影子,经典新颖的创意也需要经由过去的经典素材来完成。一个真正出色有能力引领风尚的设计师必须不忘过往,不怕明天。”

不忘过往,不怕明天。

Fran说到这一句,若有所思的浅叹口气,迟欢敛下眼睑,将被子抱紧怀里,嘴角依旧挂着习惯应对外界的礼貌的噙着淡笑,白净平淡的侧脸被垂下的黑发遮着。

忽然,Fran像个心疼小辈的老者不由自主的将礼貌静听他话的迟欢揽进了怀里,摩挲着她的柔发,低沉嗓音苍老,却又隐隐透着柔和如对孩子一样关心的音调缓缓的道:

“……这儿,West这孩子也呆过,甚至他呆得比任何人都久。巴黎时装界从来不吝啬对他才华的赞扬,巴黎媒体也毫不吝啬对他私生活的宣扬和批判。人人都说他是天才,他的一切也许是上天给的。但我明白,他不是,他走到今天,短短四年,他付出的是别人的近百倍。”

“迟欢,还记得你刚刚在门口等了我整整五个小时吗,你们很像,他也有像你这般出奇的耐性,你们都没有打扰我们的工作,都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做你们的坚持。”

“他这孩子也固执,我对他这个私生活糜烂的男人略有耳闻,所以到底还是存在偏见,但他在门口整整站了一夜,只等我一个让他进门参观研究的机会,我没答应,劝走了他,这孩子连个抱怨都没有,第二天还是耐性的等在门口,对每一个进来的带着异样眼光看他的设计师都客气又礼貌,也从来不会多说话,后来我拗不过他,他就在这件阁楼里研究了四天三夜,等他走了我才发现,他不只每一样都无归原位,毫无分差,甚至还耐心的把我们忽略的都归类存档了,结果他回去就生了胃炎,第二天这小子带着药和画稿还是跑到这儿来拼命研究,怎么都不肯松懈。”

她轻轻喘了口气,头有些微疼,Fran轻拍她的脊梁,很慈祥,很亲和。

Fran低沉流畅的英语底蕴十足,嘴角上扬,褶皱苍老,却莫名有一种温暖亲切的柔和,就像一个长辈谈起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的百般叹息:

“……我有段时间住院生病,每一个设计师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只有他每日到来陪我聊家常,我跟很多设计师都只谈时装、潮流、计划,甚至也习惯谈这些,只有他这孩子半点不跟我论这些。他说,因为我寂寞很少人陪伴,所以他要浪费点时间给我。可我那时觉得,他那孩子才寂寞,他比我更寂寞,他不只是个设计师还是个商人,这就意味着他要承担比其他人更多的责任。他这孩子在我眼里就是个野心家,一个精疲力尽还霸道的强迫自己不得放松的野心家。”

“所以,小欢……”Fran甚至有些失神,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个法国受万人敬重的老者不自觉亲切的低声浅叹着她的名字,“他的世界只有输,没有退。他后退不了,他也输不起,所以他逼着自己往前,逼着自己强大,可是他越这样,对着我笑着让我放心的时候,我就越是心疼这孩子。”

“他到巴黎这四年间,第一年,他成为Season旗下的首席男模特,惊艳全巴黎,甚至整个国际时尚圈。第二年,他到我这儿跟我说想成为一名设计师很需要有学习的素材,那年在巴黎时装周,他成功了,他和他顾氏的自创品牌‘West’在巴黎时装周广受好评,取名为‘追’的主题用各色兰花为主线的复古中西结合特色的优雅时尚实穿,剪裁柔和线条的简约成为那期所有顶尖杂志的专题。第三第四年,他完全确立了他在巴黎时装界和国际上的品牌效应,一件印有他品牌的衬衫都可以被卖到天价。”

“巴黎媒体称他为‘中国时尚圈的凯撒’,连Chanel的总监,那个一贯挑剔的老佛爷对这个后生都欣赏有加。今年,他的品牌更是巴黎时装周的压轴秀。不可不说,Season的玛利亚对他的出乎寻常的赏识是让他快速崛起的关键,可巴黎的时尚圈也不是任人无用活跃的地方。四大时装周的城市,只有巴黎是真正吸纳全世界的精英,从来不排斥他国的设计师,只要他有能力有积累,一夜盛名齐身都是可能的。”

空气略略有些稀薄,她很想不着痕迹的呼吸,再吐气,可是终究无用,脸莫名涨得很红,有些闷热,她的耳际似乎有鸣声在吵吵的喧闹,不禁退了一步,她发觉自己还在礼貌的笑,眼里尽是柔和的笑意,出奇的柔和又出奇的复杂。

如今的他如此出色,于她终究是太远,太需要仰望,她甚至是在想,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该祝贺他,你看,顾方西,你那么强,站得那么高,如果你当初你没有那么聪明的选择舍弃我,或许你失去的就是现在这些当年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权贵盛宠。

他顾方西可以输,不能退。

她心里仿佛有一只手狠狠的捏在那儿死死的揉捏着她,翻来覆去,好不停歇。

不能退,所以,他没退,在她等待他的四年间,他连退一步都没有退!她傻傻给了他四年的机会等他退后,给他退后重来的机会,可是他没有,他连一步退后都没有,这四年,她等,而他却在奋起直追的逼近更高更顶尖的地位。

他的付出,他的努力,他拼尽全力的掠夺攻城,金字塔的端点,有他,没有她,她在最底的地方过着生活,却在重逢的那天,仿若没有了后退的道路。

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可以不自觉得忽略现在的顾方西,所有的消息,所有的经历,所有的话题,可是也许是他们曾经是夫妻,也许上辈子也可能是夫妻,所以,她转过多少眼,瞥开多少次头终究不可避免的绕进了他的气息里。

Fran那般看她,看一个孩子一般看她,口中还呢喃着另一个他欣赏有加的孩子。

他复杂睿智,苍老的头发斑驳灰白,说着的话句句都可以将她淹没,甚至虚软瘫痪,她依旧可以平静,只是此刻,她需要太多的时间去复原这一些。

下意识的接过Fran递过来的茶,她轻轻啜了一口,才发现口间原来那么干涩。

她静静的抬眼过去,睫毛微动,眼睑下略青色,黑眼圈甚重,擦了擦嘴角溢出的一滴,她看见白色欧式的桌上是一套褐色质朴的茶具,一套齐全。

“West送的器具,他这小子其实喝茶如喝水,偏不喜别人猜到他的喜好,巴黎那些媒体还总认为他爱酒,以至于很多人总爱给他送那些波尔多、罗曼尼康迪,想想那些名酒就觉得浪费了……”

放下茶,只是十分浅浅两口,她对Fran笑笑,然后静默。

“不爱喝?要不我给你换杯咖啡?”

“没关系,真的,不用了,我只是不太喜欢普洱。”

她赶忙站起说道,一开口,不假思索,回神过来才发现自己说的有多不合逻辑。不喜欢又怎么会喝,不常喝又怎么会一尝便尝出是什么茶。

Fran倒没注意,闻言,一时惊喜,呵呵朗声笑起:“你们中国人对茶真有讲究,一尝就知道,West就比较爱喝普洱,他说是他以前妻子喜欢的,我给他喝别的茶,他就不习惯直说我待客不周,所以我备着都是普洱,要想找别的茶还真没有了。”

提到那孩子,他总是眉眼慈爱亲切,像是在说让自己骄傲的孩儿。

妻子爱喝,她沿着杯口,缓缓绕圈,热气微凉,她嘴角淡勾,似有似无的凉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