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着电梯下了楼,写字楼大门一开凉风扑面而来,似乎要立秋了,虽然还是酷暑但到底不一样了,迟欢在办公室里穿得少,出来的时候忘了拿外套,坐在楼下广场的木椅上有些下意识的哆嗦。

惠双双穿得也很单薄,但她并不冷,反而有些燥热,心情略略浮躁,广场里有鸣鸣的鸟叫与虫鸣,她没有看迟欢,而是仿若失神望着空气一般淡淡启口,嘴唇略白:“你······是不是总认为他在骗你,他失忆的事情······”

“失忆是假的,我知道,他是骗了我。”迟欢语气冷淡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注视着广场旁郁郁葱葱的草坪与树木,眉眼平和。

“不,是真的!”惠双双突然转过头,眼眸发红,皱眉咬唇,“是真的,他没有骗你,他失忆是真的······”

“现在顾家夫人跟我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当年是顾哥哥的母亲收养了我,可当她想一起带走我的时候,我拒绝了,我要呆在顾家,我要看看那个变了心的男人霸着方家的财产和那个插足他们婚姻的女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即使过得再不好我也要等到那一天!结果你看,我等到了,我看着那个逼我养母离婚的男人病死在床,我看着那个曾经用年轻来勾引我养母丈夫的女人慢慢的变老变丑,我等到了变成现在的顾方西,因为他,那个所谓的顾家大夫人小心翼翼的伺候我,她只有一个孩子,体弱多病还是个败家子,可是没有人知道,顾家的私生子不是顾方西,从来不是,他才是真正顾家的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白白把应该属于他的让给了那些无耻的人。”

“后来,方叔从国外留学回来,他和她姐姐很早就断了联系,出了事他也是很晚才知道的,我们拼了命的想找回顾哥哥,终于还是找到了。你知道吗,当年我们几乎是架着他回国的,可当天晚上他就后悔了,他说他梦见你不见了,他说他应该跟你解释清楚才回来的,或者他应该直接带你一起走,又或者,他根本不该回来!那是他回国第一天跟我说的话,我那一晚上都眼皮直跳,结果后来他真的一个人拄着拐杖拿着钱和那些证件连行李都没拿就坐的士离开了,我和方叔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迟欢!他不是没有回去找你,他没有真正的丢下你不管,真的没有······”

哽咽着嗓子,惠双双直视着脸色难看的迟欢,手绞得生疼,她抽噎着,多云的天气,她只感觉浑身燥热,面上潮红却都是眼泪。

迟欢不一样,木椅上冰凉冰凉的,连风拂过面都是凉的,面容木然怔忡,看上去却极度的平静木讷,可脚底一丝丝的寒意还是倾身了上来,就像有人按着她的头溺水一样,呼吸有些难受。

二十六睡在一起的女人

妻子不是每天要睡在一起的女人,而是放在心里隐藏得再深都要记得的事情,我也许忘记过,也曾经忽略过它的重要性,可我没有忘记,我的妻子,只有你迟欢一个,女人也只有你一个个,不管你相信或者不相信,我只要自己知道就好,就够了。

——顾方西札记

。。

“他······”

迟欢愣愣地呢喃一个字,然后停在了那儿。

“冬天······下着雪,好几辆汽车追尾,我还记得那高架上的雪都是红色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迟欢,他也在车里,到现在他的耳根子后面都是长长一条的红痕,已经很淡了,但是仔细看还是看得出的。”

惠双双沉得不能再低沉的声音接过话,看见迟欢苍白迟疑的表情突然笑容艰涩。

“你一定没有仔细看对不对,迟欢,你跟他重逢那么久,你连细细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吗?!他订了机票,他上了车,他······他只是没机会回来找你而已,他努力过,他真的有及时回过头!可你没有,你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最大的本事就是心平静气,这也是缺点不是吗,他当时一定没有想透,越是这样的女人人越是心硬。”

嘲讽似玩笑,惠双双不住的摇头,她们在椅子上已经坐了很久,来来去去匆匆路过的人那么多那么多,只有她们两个似乎像停住似的,周遭的环境都在眼里冻结,只有愈加冷冽的风在那儿吹着。

“我有时候也恨方叔,他利用了那时醒来如一张白纸的顾哥哥,我们找医生治疗了他眼睛,方叔却一再制止医生治疗他失去的记忆,他那时就像七八岁儿童一般,什么都需要学,什么都不懂,方叔拿着几张他画的画找上了司徒萧如,司徒萧如看了画见了人,‘Season’那个时候已经是她在替死去的丈夫掌管着,她答应倾尽全力的帮助顾哥哥给他我们所期望的名声、地位,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要求······她要他。”

“我不答应,我死都不答应!”

惠双双忽然死死攥着迟欢渐渐冰冷的手,唇咬得都渗出了血,眼泪已经干涸,可是满眼的血丝。

“可是,可是我估错了司徒萧如对方叔的影响力,我事后才知道方叔曾经辜负过她,那么多年都没有释怀,深入骨髓的愧疚和想报复顾家的心让他头脑发热的就答应了下来,他把顾哥哥灌了酒送上了那个女人的床······他虽然意识是一张白纸,可他的身体不是小孩子,是个男人!不是有人说嘛,完全喝醉了的男人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他不是,方叔没有把他灌得睡觉,只是把他灌晕灌迷糊了,然后······司徒萧如,强······”

接着下来那个字,惠双双死也说不出口,只能深深吸一口气,再重新吸一口,浑身涨疼发热,扣着指甲生疼生疼的。

“我真的不敢相信,真的,司徒那个女人太聪明了也太狡诈了,她和顾哥哥说她是他的妻子,妻子是什么当时他根本不知道,他只能在那个女人口中知道,妻子是要每晚睡在一起的女人······他听她的话,穿好衣服上台走几步,就是那样他成为了‘Season’的首席男模,我以为以后的都会是这样,可没到一年他醒了,在那个女人的床上醒来,当时他写了满满几百张的纸,上面都是你的名字,我第二天见他,看着他眼神狠戾阴暗的样子我就知道,他醒了,没哭也没笑,我以为他至少会生气,可什么都没有,后来想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他开始变了吧。”

“也就是那天,他突然在屋子里削起苹果,之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把水果刀刺进了方叔的腰腹。真的,我不惊讶,一点也不,方叔也没有,只是真的很疼吧,方叔晕了过去,他也晕了,等方叔从手术室出来,在病房外,我听见他醒来跟方叔道歉说对不起,出了病房他就对我微笑,那种笑我没法形容,真的,我没办法,我只能面无表情呆呆的听他说话,他对我说,那把刀应该刺的对象是他······自己。”

一阵阵的翻滚难受,真的是溺在水里一般翻腾,不知不觉屏气难以呼吸,迟欢觉得真的是秋天了,连呼吸都困难。

风一直都没听停,几片树叶掉落,轻轻地,她心房抽紧反反复复让她无法开口说话。

“······之后他比谁都配合,甚至比谁都努力,他那么冰冷,连看人做事都狠绝阴冷。司徒萧如一次一次的诱惑他,他任她挑拨折腾一直都没有反应,我有时在门缝里瞧他,他还会对我淡淡的笑笑,真真是冷静的反应,每次那个女人都是气愤甩门走的。他也常喝酒,甚至喝到全身都出红疹也不罢休,你知道为什么吗,呵,我也很疑惑,直到后来他没有一次喝醉过,喝再多他都没喝醉过一次,我才明白,他为了什么······”

“其实,迟欢,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他能骗我,就算是安慰我说喜欢我也好,可是这四年来除了对别人伪装自己,他没骗过别人,即使是我,他也明明白白告诉我没有可能。”

“他失忆过,只是很早就好了,他之后骗你,的确是他不好,可他从来都没骗过任何人。他骗你,也许是因为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太迟了,他很早就明白他已经不可能再有资格回维也纳找你,所有当你出现的时候,他宁愿骗你也不敢承认他其实还记得你······”

······

隐隐约约,耳边繁杂的男女声音不停的回转,激荡,撞击,耳膜都发痛了,搅得她胸口像是被重物狠狠击着,满目鲜红淋漓,汩汩无声的流着液体。

······

那个女人在说:“我们有过孩子你记得吗?”

那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低冷着嗓音:“司徒萧如,你信不信,我曾经想杀了你。”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很轻很轻的在那晚第二天的清晨对她说:“迟欢,不用去,我结扎过的。”

脚底发麻,头疼欲裂,迟欢望着惠双双深沉的眼眸,娇柔泪痕的面容,唇瓣下意识的死死咬着,疼不疼她已经分不清楚了,她勉强勾起唇角,傻傻,僵硬的对惠双双笑笑,却还是无法起声说话,喉咙似乎被什么压着,溺水冰凉的感觉浑身蔓延······

而,她的笑比哭难看。

二十七 我痛苦你不好过

“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她再伤害自己都没有用,因为那个男人不会有任何的感觉。如果他有感觉,那她的自我伤害没有错,她伤害自己只为了让你也痛。”——司徒萧如

巴黎的夜景向来很美。繁华绚烂,古典华丽。

但她看得太久了,已经累了。

“法兰克,我有时候真的奇怪。”门被无声的启开,她还是注意到了,启口唤着来人。

华美意大利进口的躺椅,一身薄衣,她的毛毯却包裹得自己紧紧的,浓艳繁重的妆容还是不曾卸下,眼角处有细细的岁月褶皱。

“我不明白我怎么糊里糊涂的就在了这儿,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不快乐……一天天觉得自己变老了,快乐却一天天少下来了。”

那男人走至她的身旁,深蓝色的衬衫,乌黑的头发却有双蓝色的眼睛,五官很俊,声音低沉略带酸味的道:“你放走了顾方西,怎么会开心?”

“你错了,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他答应娶了我说不定我会比现在要难过,他从来都不曾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也是。”

“可你哭了。”

法兰克低低沉沉的说道,伸手抬起那张其实已衰老沧桑的艳容,细细的窥探,这个年轻的男人眼色温柔,蓝色的流光在灯也不开的室内愈发炫目俊朗。

司徒萧如苦笑,十指丹蔻的手抚摸上年轻男人混血深刻分明的五官,嘴角苍凉疲乏,眼眸微湿润:“我哭是想到了他舅舅,如果当年他也像顾方西一样,我今天就不必守着这堆没用的金矿,看着它不断升值却看不到一点点让我温暖的东西。”

“我父亲爱过你,我也……”

“你父亲?”艳丽成熟的容颜一怔,推开了男人的手,司徒萧如眼眸眯起仿佛在回想什么,又像是在感叹什么,“你父亲是我第一个男人,我跟着他的时候,他的年纪比我现在还大一些。我有时候后悔过,后悔为什么来不及将自己给我爱的男人,就把自己给了一个认识不久也不爱的男人。但命运从来没有给我犹豫的机会,我爱的男人推开我太快了,而我报复的心太重了。即使,我要伤害自己也想让那个人后悔曾经对我的所作所为!可是,法兰克,男人其实都一样,他永远不懂得自己在当时要的是什么,只能不断在回想的时候认识自己的错误……你父亲,也一样!”

脸色微铁青,下颚紧绷,下意识的猛地站起,显然,法兰克并不喜欢提到他的父亲。

这个房间,空间很大,夜色清冷,家具整齐干净,做工精美昂贵,每一样都是顶级的奢侈品。

可就那样两个人双双都站着,看起来孤寂冷清,名贵的家具显得那么冰冷,在没有灯光难得几束光线射入,还是隐约透着一股冰凉的寂寥。

司徒萧如呢喃如梦呓,红唇蠕动,不经咬着唇,厚重的粉下其实是一片苍白。

“你……你父亲抱着我的时候,喊的从来不是我的名字,是……你母亲的名字,即使我从来都没听清楚全名,但我知道,是她。法兰克,他死的时候才敢面对你和你母亲,而他死的时候才知道你母亲其实比他死得早……你看见过你那个狠心抛弃过你们的父亲流眼泪吗?我看见过,他在阖上眼睛那个时候,哭的不是自己,哭的是你母亲,他说‘对不起’我听着,我听着想笑又想哭,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听到的人还是我这个现任的妻子,他想要说的对象根本就不在了……”

霎时的冷滞屏息,法兰克深吸一口气,喉咙发紧,别过头,盯着漆黑的地板,没有任何的言语。

“我看见顾方西的时候,那刻,我真的很兴奋,我不想像你父亲一样到死的时候才来缅怀。他舅舅,我已经不可能再去接受他,他没勇气跨出一步,我也不可能先跨那一步。你明白的,顾方西是我死死想抓住的男人,在顾方西的身上,我想找到我曾经失去的那个男人的影子……

恍惚的转身,她烟熏艳丽略显苍老态的眼睛有些飘忽,仿佛眼前划过一个画面,嘴角流露出淡淡伤感的微笑。

他的确很像他舅舅,其实后来她发现他不像,因为他比他舅舅要狠,也要比他舅舅要冷静。可她在自己办公室看见那个对自己浅笑腼腆的男人时,心就像提到嗓子眼一样喧闹着她所有的感官与意识。

之后,他醒了,那双眼睛越来越狠绝,她依然不放弃,死死的撩拨想要抓住一点点的余温,只因她意识到自己老了,每天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多一条细纹她都会近乎崩溃,愈发认清了自己的年龄,她便愈发想找一个出口追忆那些曾经失去的年华,就算是一点点的影子也好。

性爱,自从那个老头死了以后,她不尽的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丰富潇洒,不至于让那些时光流露得苍白无力,可是越是这样,她的心变越来越空洞虚无,她甚至分不清,是她在享受那些男人,还是那些男人在践踏她……

今天,她在这冰凉的落地窗坐了一天,看着巴黎的白天到黑夜,听见那个男人受伤却坚持回国治疗的消息,她突然笑了,笑得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或许,在那后来的三年,她被他气得一次次甩门而出的时候,她是快乐的,她找到了她失去过的,曾经希望得到的影子。专心的认着一个女人的心,虽然她也明白顾方西的回头有些迟,但已是令她满足,她虽然没有自己得到,可她希望看到,仅此而已。

“他走了,你还有我。”

浅叹了一声,法兰克上前,揽着她的身子,笔直挺拔的身躯靠在她微屈的身后,蓝色的瞳孔中无声流转着温柔和关怀。

闻言,司徒萧如怔了怔,恍惚的笑笑,望着手上囚禁着自己的无名指的结婚戒指,冰冷的金属掐着手指肉,凉凉冰冰的,却是自己求来折磨自己那么多年的东西。思及此,她笑出了声,低声沙哑:

“亲爱的法兰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这句话该改一改,现在的男人见多了莲花也见多了牡丹,他们开始分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以为其实都一样,大不了失去了再找一个反正可以彼此互相替代,可是都不一样的,重要的是心里要的是哪一个。法兰克……你前两天还去见过苏暖暖,还记得吗?你现在觉得爱的是我,对不对,可那个你从小保护到大的小姑娘却一直都没放下……”

苏暖暖,三个字,简单的可以戳得他心脏抽疼,他想他真是欠了她的,看她一步步的堕落他比谁都怨自己,可她再也没有让自己近过她的身边,再也没有。

前天早晨,他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是睡在了酒堆了,但似乎现在喝得不多,他轻手轻脚的收拾狼藉残瓶,还是把她给吵醒了。

她对他说,孩子我打掉了。

他浑身一凉,脚底冰凉刺骨的寒意,他很想问她,疼不疼,难不难过,他甚至想,生下来也没关系,他亏欠她的,可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也甚至不算是她要的,除了打掉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二十八 夫妻各自飞

我陪着他,一直陪着,可他从来不属于我。

四年,当他积累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人,当他放弃的时候,我只是担心,担心他的回头换不回她。

就如她不知道这四年他是如何过的,他也不知道这四年,她有没有好好的生活。

夫妻,一旦离了彼此,终究不是一体的。

——罗茵

“我只是,对她歉疚,心疼她……”

喃喃的,他不经意的攥紧了拳头,舌苔有些微微的苦涩。

“心疼?”司徒萧如仿佛看清一切的淡淡反问,靠着身后透明冰冷的玻璃落地窗,感觉有些疲惫不堪,“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她再伤害自己都没有用,因为那个男人不会有任何的感觉,如果这个男人心疼那个女人,说明,他在意她对自己的伤害,因为那伤害你也感同身受。中国古时候很多女人都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她们傻,也不是她们太天真,只是她们还能确定男人对自己的在乎,这是她们最后的赌注,但……她们一旦理智了以后,对男人而言,就是过时不候。”

她有时候想,那个女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她调查过她,甚至看见过她的照片,那张温柔大方,永远得体的容颜,难道真的会如此平常的接受自己丈夫的离开?她不信,作为一个女人她也不信。

任何人一开始都不会理智,司徒萧如想,那个女人也是,只有清醒时间的快与慢,没有从来都把伤害当做不痛不痒的事情来忘记的女人,如若真的做到若无其事,除非早就尝试过伤害自己而减少自己疼痛报复对方事情……

任何平静的表面,都有暗潮汹涌的深沉。

“萧如,可我也心疼你。”

沉沉低哑的唤着,淡淡的漫过声息,有些恍惚的呢喃,那个男人抱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怀里女人的瞬间迷恋,这张脂粉浓抹的脸,却又像自己的母亲一样的脆弱无力,他记得自己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浓妆艳抹,美艳绝伦,只是那表面下用眼泪堆积的悲愁却让他一直没能释怀。

他想对怀中这个女人再好再好一些。如果迷恋也是爱的话,他想他是爱她的,如果心疼也是爱的话,他不止心疼暖暖,也心疼她不是吗?

那个曾经跟自己共同哭共同笑的女子,他想,总有一天,他会用尽一切弥补,但从与司徒萧如遇见以来,他明白,他爱的已不再是她,苏暖暖。

那个怀抱年轻充实,温柔深切,司徒萧如无法抵抗的靠在他硬朗的胸膛,那双蓝色眼眸时不时露出的迷惘,她假装没有看见,心底却暗自发凉,过了许久,天色又暗了些,她环住法兰克的腰际,终于还是开口,声音想来娇声尖锐略有些沙哑的道:

“没有人会永远等在原地,法兰克,或许有一天她也会爱上别人。所以,你……试着放下她吧。”

……

Vip病房里,一男一女。

病床前的粉色百花淡淡散着沁人的香气,白色的墙壁略略有些苍白沉重,女子咬着唇看男人因为麻醉药过去忍痛的表情,额上还细细密布着冷汗。

她上前擦了擦,纸巾被汗粘湿了些,男人勉强笑笑无声说着谢谢。

男人的眼角虚弱但不掩慵懒魅惑,脸色惨白却五官更深刻了些,削尖的脸,菲薄的唇,眉眼锋利,不经意的望向门外,曲线优美的颈项与苍白精致的侧面俊容,有一种淡淡邪魅又脆弱温润的气质。

“你在等她?”罗茵胸口一闷,顺着他无声的视线看向无人经过的门口。

闻言,他怔忡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虚无的低哑嗓音:“我没有,我知道的,她不会来。”

话停了半晌,呆愣了几秒,眼神飘忽,他又抿唇勾着淡到极致的弧度,沙哑悄悄的又道:“茵之,我在骗自己,其实我希望她来,很希望,但我明白,她不会来了,再也不会。因为四年了我都没有回去,今天又凭什么要她来看我……”

“她,真的是迟欢?我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罢了,你当时不是眼睛看不见吗?”咬着唇,罗茵轻轻咳嗽两声,别开眼神,不再看他那副失神的样子,迟疑的问起。

他习惯性的抬起右手,却在空中停顿了,剧烈的疼痛传来,他“嘶”的无声冷抽一口气,然后轻轻的放下,很淡的笑道:“我看得出是她,只有她以为我认不出她,在她的眼里现在的我已经是被打了折扣了,再低的评价也不过如此。”

“……方西,值得吗?你现在有没有后悔失去了,那么多……”

蹙着眉,双手绞着,艰难的开口,罗茵眼神落到他那只被绷带绷得死紧的右手。

她依稀还记得那时的画面,鲜血与肉,她都分不清是手还是什么,那张阴柔英俊的脸苍白失色,森冷忍痛,却在她扶着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呢喃讽刺的气声低语:“这下好了,好极了……她……一定又会以为这钢铁也是我故意设下的……”

闻言,他用左手不经意的拨弄着花瓶里的百合花瓣,浅淡的花香,他的眼角还是不由自主的看向空荡的门外,空荡荡一片,除了少数经过门口偷瞄几眼病房的医生护士,他再也没看到其他。

收回左手,抚揉着莫名好抽疼的额,他的唇瓣略略发白。

顾方西近乎无声的启口,静谧的空间,罗茵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茵之,这个答案我曾经回答过你,你还记得当年你问我,为什么当了模特还要当设计师,当了设计师还要当商人……”

心房猛地收紧,罗茵坐在病床的沙发上,腿脚酸疼,喉咙口有酸苦味,她怔怔想着,然后像鱼刺梗喉咙一般艰难的蠕动嘴唇:“你说过,与其当一个被人摆布的模特不如当一个能够挑选模特的设计师,与其做一个要被别人用经济左右的设计师不如直接成为掌控经济的人……”

“我答应过她,会变得更好,我也不想受人摆布,如果要坐到最顶尖的位置才能拒绝别人,我会努力的让自己比任何都强,要控制别人或与别人对抗决定自己的命运,只有让自己有资格对人说‘不’。可是,都不需要了,为了一个人变强去争取自己的自由,如果她不需要,我再强又有什么用?”

苦笑艰难的淡淡抿唇,抚着自己右手上缠得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失神的敛起眼眉,眼窝下有些疲乏的凹陷发着青色。

“我没有算到这只手,但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还是不会改变计划,我走错了一步,我不想在我能够回头的岔口上不认错的走完一生……我不想……”

如果这双手触不到自己想要牵的左手,就算拥有再多也让他觉得乏力。顾方西轻轻伸手拍拍罗茵的肩膀,很浅的漾着微笑,磁性低哑的嗓音终于有些气力的道:“茵之,这段日子,谢谢你照顾她。”

“顾方西……”罗茵眼眶湿红,想恨他残忍想恨他任何一点,可都恨不起来,他不属于她,不属于。“如果舍弃了那么多,还是换不到她回头呢?”

“那就,看着她好好的生活。”他愣了一秒,淡淡的道,“只要她好好的,就好了。”

他其实一直想要知道,那四年她过得好不好,也一直想要她好好的,就算是恨他的那四年,他也希望她如自己想象中的有好好的生活,好好的过日子,没有任何的意外。

二十九 孽债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

顾哥哥,当你第一天就后悔想回家找她的时候……

上帝跟你,跟她开了个玩笑,让错的人只能一错再错下去。

——惠双双

惠双双克制着喉咙间的哽咽说:迟欢,他不是没有回去找你,他没有真正的丢下你不管,真的没有。

……

刷白的脸,阴霾的天气。

明明上班的时候还是雨过天晴,可等迟欢回神不经意抬头仰视的时候才发现,阴天了,有点冷。

高大写字楼群在商业区里错落有致,那方方正正长长的建筑物在阳光的折射下落下一地笼罩人群的方形阴影,仿佛逃到哪里都没有去路。

鸟鸣,唧唧的虫叫,绿茵草地里来来去去的小孩,喷水池“刷刷”作响的水声,还有过往行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她都听得很清楚,格外的清楚,明明头脑一片空白,迟欢却觉得自己愈加清醒了些。

近似被水浇透。

冰冷彻骨的清醒。

“迟欢……我求你了,去看看他行吗?”

深吸一口气,她琢磨不出身旁女人任何的想法,在那张苍白却又分外平静的脸上,惠双双心里忽然就划过了一丝担忧和紧张,控制不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敛起了傻笑,愣愣的傻笑,迟欢收回眼,转头怔怔的盯着惠双双看,唇轻轻启着,却没有任何声响,那张容颜愈发显得清瘦,白净也似没有表情。

“迟欢!你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一次一次的逼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次一次的对别人伪装自己,就因为他明白自己因为这一切失去了什么!所以他不断向前,不断的确立更高的目标……从他醒来以后就是这样,他一直在用伪装保护着……你曾经的顾方西!你,觉得他变了吗?”

眼眶湿润,惠双双倏地攫住迟欢动也不动的双肩,四目对视,她的眼光流转着难忍的隐痛。

“可我觉得他从来没变过,一直没变。”

“他一直,一直在用看似糜烂的生活祭奠那个曾经在你心中死去的顾方西。”

“他在替你,替那个不在他身边妻子,守护他原本的自己。”

刹那的冷意,又或者是一阵阵的寒意,迟欢感觉眼角酸得疼,却还是流不出来任何的液体,也许是眼泪逆流了,也许是她根本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