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内,空调温热。

他脱下隐形眼镜,眼前视线是一片极致的模糊,眼角微酸,他揉了揉眉心,戴

上眼睛,镜片遮挡了眸中的蓝光,额前碎发微遮,沉寂而深沉,又有几分凄然和孤

寂。半晌,他看看宙外的景物,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低喃回答道:“再等等吧,

不急。”

话落,他缓缓的闭上眼晴,靠向后座,好似休憩。

“先生!……哎!”急切的低沉唤了声,然后是开车的人暗暗徐徐的叹息。

二十岁生日,她正在学校,正是下午,阳光橙黄,光线刺人,薄薄暖热之气。

下节课正要上,课间休息,手机突然在包里响了起来,她一接,只听见那人

温和低沉的嗓音在说:“子布,你好,生日快乐。”

“谢谢。”她笑着应声。

“有什么生日愿望吗?”他在办公室半眯看眼望看楼底穿梭的人群,眼眸深

邃,嘴角盛着笑意。

闻言,她偏头托腮,蹙了蹙眉,然后眉目一舒,轻快的说:“有啊,恩……

一个小时候之后,希望等下有好心人愿意陪我去看场电影。”

他知她调皮的性子,宠溺的道:“会有的,乖孩子。”

语音温柔低沉,她不免想到他揉自己头发时的动作,说实话她并不那么喜欢,

女孩子很少会喜欢有人弄乱自己的头发,不过她总不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有些事

情并不需要太过认真,他是对自己好的人,她母亲教她的,要对那些对自己好的人

多一点宽容,不要任性。

也许,诚然,她的确是个看似胡闹实则乖巧的孩子。

他说爱说她是乖孩子,也算是真理。

午后,市井街道皆是热闹,接踵而过是温暖的擦肩。

学校门口闹哄哄总有那么几堆人马,她刚一走出校门,便是一辆似曾相识的轿

车一直跟着她,直到她发现停下,那人才探头笑着对她挥手,蓝眸内敛,声音淡淡

唤了声:“子布,生日快乐。”

瞳孔微缩,一阵诧异,然后她回神过来,钻进了他的车内。

“你从哪儿来?”东土大唐?她笑出了声,被自己冒出的念头给惹笑了。

“恩,那儿。”他指指车顶,示意天空。

“巴黎,直升飞机?”几个关键词,她蹙了几秒钟的眉,立刻理清了思绪。

他一身黑色的大衣,B音蓝色围巾,皆没有logo但做工似是手工精细,衬得他气

质更甚,握着方向盘,眼前红灯一现,车停,他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下意识的低喃,皱眉问。

“人生苦短,想来做个好心人来帮忙实现人愿望就来了呗。”

他耸耸肩,眉宇徽露褶皱,下巴胡渣略青,看起来有几丝疲乏,但语调很轻

·}夹。

笑着直点头,她不能不说他答案的确够禅意。

而事实上,他满足她愿望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之后,她只要提及什么,不到一

天便能得到,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许她要的话,他都可以想方设法的给她要来些

陨石之类的。

年中十月,她的设计作品,被他力排众议的放上巴黎时装上参展,那是个让所

有媒体跌破眼镜的事情,甚至遭不少同行诟病,可他一意孤行,她年轻甚至稚嫩,

名不见经传,可她只是打了个玩笑,他便真的让她登上了这一让所有服装设计师都

仰望的殿堂。

“你觉得我的作品真的那么好?”

“子布,你只要自己觉着你的作品是好的,我就让所有人都承认你的作品是最好的。 ”他笑得温柔肆意,话语深沉,面色如常,烟在他指尖转动,并

没有点看,他嗜烟,却从不在她面前吸烟。

她并不清高,没必要唯唯诺诺的退却,凡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她也是大学学

设计也不过是一时兴趣,但若是能如此,她倒也想看看会怎么样。

而后,一阵骂声争议过去,她的设计作品却开始订货数一路攀登,各大媒体

皆给予了好评,销量也极好,她原以为都是他的安排,也并不那么在意。

却不料,他笑着摸摸她的发顶,揉看,蓝眸温煦的说:“不全是我,子布,

若是你的作品经不起他们那些人的挑剔,我就算让那些媒体把你捧上天了,他们也

不会那么心甘情愿替你背书的。你要知道,你是WestGuO勺女儿,不会差到哪里

去,若是你的性子能改改,不要总那么几分钟热度,说不定你会被你父亲更出

色。”

“我只做让我快乐的事情,你不也说,人生苦短吗,我只想快快乐乐的活。

一旦要像我爸那样,太累了,我不想多有成就,做得开心才是真的。”一旦要牵扯

上那些应酬,担心销量,忧心评价,就失了原本的味道了。她想做的,不过是顺应

心情罢了。一旦设计服装耍牵扯到之后的那些,她便会立刻再去寻其他的兴趣。

屋里灯光璀璨,水晶吊灯奢华明亮。

他俯身低头和她相视一笑,蓝眸深邃温柔,眼角纹路在笑的时候愈加

深:“好,我们不要出色,只要快乐,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子布,你觉得·}夹乐就

好,这的确是最重要的。”

夜幕低垂,在她离去后,他拉开抽屉,吃下了一堆药,可头疼欲裂没有减轻,

眼前一旦没了眼镜,已是虚无模糊如雾水遮目。

二十一岁,她在尼泊尔和一位当地的华裔相恋,她时不时兴奋喜悦的对他诉说

他们之闹的趣事,还有她喜欢的那个人,褐发,黑眸,笑的时候会有两个酒窝,甚

是俊逸。还有第一天认识的时候,她迷了路,幸好遇上了他这位好心人带路回了酒

店。

他听着,恩恩点头,嗓音温柔低沉。

迫不及待的要结婚,她埋怨父母不愿意让她嫁到那么远去,而且也不同意她那

么早当别人的媳妇

他说:“我帮你跟他们说说好不好。”

那头她雀跃的欢呼,惹得他笑意连连。

放下电话,揉了揉眉心,看向手机时,他倏地诧异了几秒,他接电话的时候,

竞开了扬声,助理在旁蹙紧了眉头,指关节泛白,冷着嗓音,微微颤抖的说:“先

生,您真的要那么做,你明明……”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对一个人好,想有那么一个人让我付出,她的愿

望,我作为长辈想替她满足。”说话的时候有些无力,近似呢喃,这些日子,病情

恶化,他再也不能戴隐形眼镜了,眼上厚厚的镜片划过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

“先生,我不是一天两天跟着您了,您不必连我都要骗过去。您的确是想对

一个人,同样的,您也想有一个人能让您自己肆无忌惮的去爱……那么多年了,您

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可是您也是个人,您可以不在乎没有人爱您,可你需要有那

么一个人来让您爱。这些年您太孤独了我明白,可我更明白您对顾小姐的好的确是

像长辈一样毫无条件的付出,可是您对她的爱昵,难道真的那么简单……难

道……”

“够了!”倏地站起,冷声喝止,他站姿有些摇晃,太阳穴徽疼。

“别说了,没必要。”再缓慢的坐下,他闭着眼睛神色肃穆凝重,然后挥了

挥手,疲乏的让助理离开。

那人看了他一眼, 然后叹了口气,咬牙关上了门离开。

夕阳最后的一缕光线缓缓隐去,他已是残日,她却鲜活如朝阳,本来就不会有

交集,他能给她的,不过是他这个残日最后那么一点点能给予的温暖。

幸福,他这辈子很早就不奢望了。

他法兰克很早就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幸福,从捧着那个骨灰盒开始就注定

了这一生都不会。

顾方西接到法兰克的电话是在早晨,晨曦乍现,他还睡衣惺忪,铃声吵闹不

休,嘴里轻咒一声,他接起电话,听清了采意,甚是懊恼:“你疯了是不是,法兰

克,我女儿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

他自己的女儿,他心里明白,三分钟热度,而婚姻岂可儿戏。

“她想做的事情难道你非要堵着她,她是女儿,你何必不成全她?”

冷哼一声,顾方西眉梢微挑,按下一旁要起身的迟欢,摇头示意没事,然后冷

冷的道:“法兰克,你也知道她是我女儿,何需你多管闲事?”

闻言那头,顿了顿,一阵冷滞,半日向他深深吸了口气,闭眼,喉咙微哽,低哑

出声:“脑瘤,方西,我明天就要动手术了。医生说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到百分之

五,我请来的全是最权威的专家,他们平均的预测都不到百分之五,你让我在死之

前管点闲事都不戍吗?”

耳鸣,下颚一紧,心蓦地一抽,任谁听见“死”这个字眼都是颤抖,顾方西也

一样,他怔愣了几秒,然后清了清喉咙,气怒尽退,嗓音低沉,伴着一声叹

息:“何必昵,法兰克,她不会爱上你,你明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要一个鲜活的生命如何愿意为一个迟幕的人停留,要一个这样不安定的心如何

愿意守住早已疲乏的灵魂,她不会愿意,更不会爱上他这样没有救赎的男人。

迟欢在一旁听着,心口微徽发冷,也许她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有时

候,这一天总那么残忍,外面光线明亮,室内却是酸楚的冰寒。

“我知道,我知道……”点头,昵喃,微笑,蓝眸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温柔与孤寂,他释怀的笑笑,

几个字重复叠叠说看,“我只想离开的时候,看见她幸福,方西,我宠她不是因为

她是你的女儿,而是,我真的想对她好,我不需要回报,你明白的,我早已过了想

要人回报自己感情的年纪了。”

沉默的挂上了电话,顾方西眉眼深沉,躺在床上,抱紧了迟欢,埋在她的颈

窝,不做声,静默的闺着眼晴,直到她启唇抚摸着他的发丝,温柔的说:“方西,

早安。”

“迟欢,早安。”

他吻了吻她的鬓发,箍得更紧了几分。

“怎么了?”

摇摇头,他微笑着细碎的吻着她笑起来有褶皱的眼角,还有年龄痕迹的唇

沟:“那么多年了,谢谢你,还睡在我枕边。”

“傻瓜。”她捏捏他的鼻尖,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枕着他的肩轻叹了口

气。

傻瓜何止一个人。

他再次醒的时候是正午时分,沉思了几分钟,然后按了快拔键,那头是女儿欣

喜温柔的声音,她刚要问好,他却在之前沉着嗓音,面色难测的道:“子布,你法

兰克叔叔明天有一场切除脑瘤的手术,你要回来吗?还是打算结完了婚再回来?”

刹那,电话那头猛抽了一口;令气的声音,她其实该劝她父亲答应她的婚事,地

甚至认为手术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她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回来了也没用。

脑子里条理清晰分明,唇微张,胸口闷热,她却下一秒听见似自己的声音在那

儿微微发颤,一字一句明明白白的回答:“明天几点,我立刻回来。”

医院里消毒水味道扑鼻而来。

光洁的走廊上反射着白灯的光亮。

耳边是掠过她的人七七八八的交谈声,她恍惚的一边转头四顾,一边在这干净

略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拼命的疾步快走,近似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