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英明神武,道行在他已经历练了多年的皇叔祖的对比下完全不够看的幼帝谢郁站在门口苦闷地思考着对策,冷不防身后快速地有个人在靠近。

谢郁被吓了一大跳,立即往旁边蹦开,转头看见快步而来的大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的托盘上放着的一个浅粉色的信囊。

他突然安静下来,倒是让谢宁池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来。

然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浅粉色的信囊。

这迟到了好久才出现的信囊让他立即舍弃了那些个乏味之极还满是套话的奏折,起身大步走来,伸手拿起那信囊,还斥责了一句大监。

“动作如此拖延,难当大任。”

大监垂下头苦笑,这可是让鸿雁驿馆快马加鞭送来的,从杨州到镐都才用了三天,一入镐都的地界就有人快马加鞭地送入宫中,又由他们一路小跑地传递,真是没人敢在这事上拖延啊。

但没辙,摄政王心急如焚地等着,就是一刻钟也像似一年。

那信囊开口,一把干枯毛糙的沙土就从信囊中溜了出来,漏过谢宁池的指缝,掉在连一丝灰尘都没有的大殿的石板上。

他抬头,看向大监。

那眼神连朝中的老狐狸接受到都要心下发颤,又何况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

大监腿肚子一颤,“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才绝没损坏过,知道这是王爷您的珍贵物件,一路都是小心谨慎地捧过来的…”

谢宁池听他求饶听得心烦,脸色更冷,威压也就更强,“闭嘴!”

大监一个字说到半个,立即住嘴停了声,将嘴闭得牢牢的。

小皇帝谢郁在一旁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皇叔祖小小年纪就辈分老高,从小就是肃着张脸对人的。

生母宁贵人在生谢宁池时就难产逝世,曦太宗怕着宝贝眼珠子被后宫妇人谋害了,五岁前都亲自带在身边,亲自开蒙,亲自手把手地教养。

因而谢宁池还在吃奶就见遍了朝臣,被曦太宗抱在怀里见识了百官朝拜,三跪九叩的盛况。天长日久,自然养出了一身慑人的威仪。

有时他并未生气,一个眼神丢过去,对方已觉他怒气大盛,下一瞬就要发作。

镐都中稍微不那么怕他的人,也只有他从小带大的小皇帝谢郁。

耳边清静了,谢宁池终于有了好心情打开那份久盼不至的信,逐字逐句地看。

只是越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细致地看了后又重新梳理了遍,谢宁池已真有几分怒火,压抑着冷声吩咐,“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侍中、侍郎,并户部、吏部尚书都请到议事殿来。”

几位被忽然传召的长官原本都在衙门当差,匆匆走过大殿前的石阶,看见等在殿门前的曹大监时,赶紧停下脚步探探口风,“不知辰王所召何事?”

曹大监不敢多说,只能含糊地应答,催促几位重臣快些移步入内,“…这事怕是严重得厉害,各位大人还是快快入内吧。”

入议事殿,听着辰王将事情简单转诉后,几位长官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秋末收粮,再过半月就是清点赋税,粮食入库的时候了,他们居然到此时才知江平七州已干旱两月有余,粮食几近颗粒无收。

这般严重的中央与地方的信息传递失实,中间说没猫腻,谁信?

尚书令算是其中关系最严重的长官,略一停顿,就先质疑起消息的真实性。

“不知辰王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若是有信件往来,可否让下官一观究竟?”

尚书令说这话,除了证实消息的真实性外,还想看看那信中是否有提到直接关系的人,若有,他定然要早做准备,免得在此事中被打了闷棍。

地方这般大的事情都能瞒住,在中央定是有内奸从旁佐助。

“你办事失职,吏户两部如同虚设。杨州遭此重灾,户部只字不提;怡州调任杨州的刺史延期半月还未任职,你更是半点不知,如今还在这质疑孤的消息来源是否真实?你莫不是以为孤有闲情与你开这等玩笑?”

辰王冷着脸也冷着声,将尚书令骂得跪在地上站不起身来。

连带着被点到名的吏户两部尚书,也跪在两地,两股战战,通体发寒。

谢郁坐在御座上,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个早早就和他投诚,表示会支持他的队友实在是一个比一个蠢,有比没有还来得糟心。

那信囊他皇叔祖连给他多碰一下都舍不得,还能给这榆木脑袋看?

真是想得美,哼!

辰王用严肃端正的措辞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心下的怒火勉强消了几分,转头却发现自个还得给这些个只盯着萝卜看的驴子出主意,又觉得有气堵了上来。

“中书、门下直接去草拟解决此事的御令,明日早朝,务必让孤看到切实可行的政令。尚书令带着六部,将现扬州刺史的背景给孤彻查到底!孤倒是要瞧瞧,是谁,在与地方长官欺上瞒下。”

众长官擦着头上的冷汗告退。

谢郁坐在御座上,托腮问他皇叔祖,“皇叔祖为何让六部去查那刺史?”

按着官职,去查地方官员的是御史台。若是罪名确凿,之后就该交给大理寺,无论如何都动用不了六部查案。

谢宁池冷着脸,坐在胡凳上去翻那信囊,从中拿出一把干瘪的稻穗来,握在手里微微有些出神,“让六部去查,查刺史是假,查内奸才是真。”

他转头去看御座上若有所思的谢郁,沉声教导他。

“打破布局,跳出常理,才能让背后之人慌了手脚,露出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采访皇叔祖父,收到傅六爷的信,是何感慨?

谢宁池:兹事体大,居然到此刻才给孤来信!

傅六:诶?我哪里知道给你写信居然这么好使,不过,你为啥自称孤?

谢宁池:老友何必在意此等细枝末节…关于自称一事,其实吾颇有看法,不如交流交流?

傅六:那不用了。小爷我就喜欢自称爷,霸气!

作者菌:六哥你没看出皇叔祖的意思啊,他就是让你多给他写几封信,人家在皇城里呆得无聊死了,就等着和你写信解闷呢。你不给他回信,他一个人老给你写,老给你写的,自己觉得掉面子~~

谢宁池——一个偶像包袱太重的皇叔祖。

作者菌,卒。死因——知道太多,剧透太多…

第8章 查人老底

不知她亲爱的笔友已经派了更加专业高效的人去查那余刺史的底,傅六爷查人老底的方法,简单粗暴得厉害——砸钱,不肯说就再砸钱。

在这个很让人蛋疼但效果的确是很好的办法下,还真让她查到了不少东西。

傅挽懒在美人榻上多懒,歪着头看扶书刚拿来的消息。

杨州城等了两三个月的雨终于在粮食都收割下来后落了下来,并着暴雨而来的就是大规模的降温,猛然就从夏天跳跃到了秋天。

她打了个哈欠,将那花了几百两银子才弄到的轻飘飘的几张纸放到了旁边。

“早先我就觉着,那余刺史在怡州万民所归的名声,实在是太好听了点。难为他居然有这个脸吹嘘自己,怕是连如今御座上那位的名头,都恨不得借来用了。”

傅挽说这后一句,完全就是奚落余持重来着,谁让对方冷不丁就给她吃了个下马亏,将一幅画说成了千两黄金,搞得她好像多迫切得捧他臭脚似的。

她傅六就算是真的要捧,也一定是倍有面子,超级主动地捧。

绝对不是这么被上赶着捧。

只是她绝没想到,她这时随口的一句奚落,居然在不久后一语成谶。

扶书站在她身侧,看见她动了下胳膊就猜到了她的意图,将温热的一盏蜂蜜水递到了她手边,闻声夸赞,“若不是六爷聪慧,让人专门去酒肆茶馆查探,怕是也探不出来,那传言中万民称颂的余刺史,在百姓心中也不过如是。”

“就算没有他吹嘘的九成,七成还是有的。”

傅挽伸手点了点那几张纸,享受着茶来伸手的待遇,听着窗外沙沙响的雨声,拥着薄衾,满脸满足,“你看骂他骂得狗血淋头的那几个,没一个是普通老百姓。”

傅挽对身边亲近的几个都是用人不疑的,扶书自然也看过那几张纸。

听傅挽这么一说,她认真一回忆,想起来,还真是那回事。

说那位余刺史不好的,不是那些家里有大财的,就是那些个不上台面的浪荡子,反倒是在那些平民老百姓口中,余刺史就是青天大老爷。

只是这样,事情的疑点就更多了。扶书蹙眉,“难不成,这余刺史还真是个为民的好官?所以骂他的都是有钱或浪荡之人,夸他的却都是百姓?”

这话一出口,扶书就自个摇了头,“不对,这说不通,他定然不是好人!”

傅挽被她这句“定然不是好人”惊得一笑,咳了两下差点被呛住了。

不消她开口,扶书就猜出了她那戏谑的眼神是何意,虽脸有些羞红,却还是坚持将话说出口,“婢子是不会考虑那许多,但他想害六爷,就不是好人!”

这话铿锵有力的,傅挽笑得更开。

她往榻上一靠,手臂往后垫着脑袋,双腿曲起一条,霎时就从刚才的懒怠变成了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眼睛一眨,嘴唇一勾,密密的眼睫落下又掀起,勾人心弦。

“我们的小扶书,居然这么相信爷啊?”

扶书虽心思敏捷,却是她几个丫鬟里最单纯的那个,最是受不了她这般。

此时被她掐住了自个的话语来嘲笑,扶书立时就往后退了步,脸上的红霞大片蔓延开,张嘴结舌的,都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瞧见把她惹急了,傅挽收了那浪荡模样,正要正经地将话拐回来,就看见扶琴从远处雨幕中像是只燕子般轻掠而来,站在了廊下。

“七爷和张府五少爷打了一架,如今张府管家陪着上门来了。”

傅挽瞬间坐起身,看向扶琴。

扶琴在廊下站着,雨打湿了她半边肩膀,她却连躲都不躲,“是在与张五少爷玩耍时发生了口角,那五少爷说了您几句坏话,七爷气不过才动了手。”

傅挽对底下几个弟妹都宝贝得很,按着她上一辈子的年岁,几乎是当成亲生的孩子养大的,平日里不拘着他们,却也不会真的丢开手。

小七出门有扶琴跟着,她才点了头准许。

眼下扶琴一副有罪请罪的模样,她边在扶书的服侍下穿好衣裳,边就让她进来避雨,“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小七不让你靠近,需着你来请什么罪?”

她穿好见客的衣裳去了前堂,正好遇见了要去后堂请她的扶画。

扶画老沉妥帖,平日里多是留守傅家或是帮着傅九管家,与扶书一对眼后,说起了更细致的事,“七爷打掉了张五少爷一颗牙,右手臂也折了…”

傅挽进了厅堂前揉了下脸,怒气沉沉地就朝着傅七看去。

她凡事不问,连那张管家已经张开了的嘴都没看见,第一句话就问傅七,“与人打架还伤人如此之重,你知错没有?”

如果她开口就指责傅七与人打架,那傅七定是要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

但她说伤人重,傅七小嘴一扁,眼眶就是一红,“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让他道歉就不打了的,但是他还不停地骂六哥,我就…我知道错了…”

傅七这一段话带着哭音说出来,张管家心里就叫了声糟糕。

原本傅七爷将他们家五少爷伤成那样,且还是先动手的那个,理都在他们张家这边,但傅六爷进来这么一问,他们家就错在了前头。

而且知错不改,变本加厉。

果然,傅六进门坐下,伸手捏了下傅七哭得稀里哗啦的脸蛋,抬头像是才看见了张管家,极其疏离地一笑,“多谢管家将我家小七送回来,他今日有错,改日我带他到张家拜访,探望五少爷再互相认个错。”

原本他们占理足足的事,傅六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了互相认错。

张家业大,张管家能做到总管家的份上,手段能力自然是不缺的。

他是张老太爷亲手提起来的人,今日若不是五少爷的生母胡搅蛮缠再加大少爷在旁边添油加醋,老太爷根本就不会多淌这个浑水。

傅六爷那可是将傅家从无到有带起来的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知道讨不了好,张管家一拱手,也不多留,恭敬地告辞走人。

反正五少爷只是个庶子,且被姨娘生母宠废了,在老太爷那已是弃子无疑。今日大少爷的作风,更是让老太爷心寒得厉害,怕以后也不会再偏宠长孙了。

张家底下继承人多,一个废了,再培养一个出来才是正道。

外人走了,傅挽就在花厅里随便找了椅子坐下,也不说话,安静地看着傅七。

傅七自知有错,垂着头都好几次抬起来偷看她,终于期期艾艾地走到傅挽跟前,将脑袋往她手下一送,声音里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气概。

“六哥要生气就打我好了。”

他专门将头凑上去,就是以为傅挽不会打他的脑袋,免得将他打得更傻,下手一定会更轻一点,比打屁股少遭点罪。

谁知傅挽毫不手软,对着他乌黑的后脑手就猛砸了一个爆栗。

傅七“嗷呜”一声,吃疼地捂住脑袋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六哥。

张五少爷今年十二,比傅七还要大上三岁。傅七虽然仗着力气大又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壮,将那五少爷揍得哭爹喊娘的,但也吃了不少亏,脸上都挂了彩。

傅挽有些心疼,却强压住不说,“我教过你,在外吃了亏要如何?”

傅七抽抽噎噎的,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她,“在外吃亏了,要回家告诉六哥,商量后再动手,不能冲动,小心遭了别人的算计。”

他说着这句话,话里的哭音越来越重,最后更是“哇喔”一声哭开,张开两只小胳膊,乳燕投巢般扑进了傅挽怀里,将她抱得紧紧的。

“六哥说的我都记得的,牢牢地记得的…”

“他要是说我,我都不会和他生气,但是他不能说六哥,不能说六哥坏话!”

傅七呜呜地哭着,声音都含糊不清了,还在为自己解释,想要把他攥起小拳头的缘由都说清楚,免得他六哥生他的气,不理他了。

“不能说六哥坏话,说九妹和十弟的也不行,说大哥二姐…的也不行!”

那省略号里,是一连串的亲属的名字,连扶琴扶书她们的都包括进去了。

傅挽原本那点怒气,早就被他的那声大哭和扣得紧紧的小手臂搂成了温热的一滩水,再听他不喘气地爆出那一大串的名称,更是差点笑出声来。

“行了,”她把这个小狗皮膏药从身上撕开,“看你这张小脸脏的,让扶画带你下去整理一下,再去找点小耳朵留下来的药,好好擦擦脸上的伤。”

傅七哭得打嗝,泪水还止不住。

但九岁的年纪已知道羞耻了,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又死命地想把脸埋进去。

傅挽又让他哭了一会儿,然后再把他撕出来。

“再不去收拾,你脸上这些伤口就泡在眼泪里好不了了,以后留了疤,长丑了,六哥可就要不喜欢你了。”

被六哥不喜欢的威胁简直巨大,傅七这次快步小跑着走了。

他的小身影消失在壁影后,傅六才抬头,看向站在一侧的转角离好一会儿了的青年男人,朝他一笑,喊了声,“大哥。”

清雅如兰的男人从暗处走来,明光撒在他脸上,像是被那张脸惊艳了般,连光都在跳跃着浮动,不知该从何处落脚。

美男连声音都温润得无可挑剔,“你将他们都教导得很好。”

傅六也被他带着一笑,却没掩住因这句话而升起的黯然。

“只有他们都好好的才好。”

傅执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却看见扶书突然进来,脸上难得地带了几分气愤。

“六爷,余刺史张榜写了上次捐赠国库的富贾名单,您高居榜首,黄金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