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钊被关起来,只是加快了他们自食恶果的脚步…

第44章 巷里炉边

傅挽脚上的伤看着重, 好得却快。

等晏迩的信被快马加鞭地送来,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就说别告诉小耳朵,瞧他这拉七八杂地给我念叨了一堆, 不给我吃这个又不准我馋这个的, 活生生想在年节的时候把我馋死不成?”

傅挽将信往桌子上一扔,撅了嘴抬头,正好从开着透气的窗户里看见廊下经过的扶琴, 高举手臂朝她呼唤了一声, “扶琴~”

手里握着剑的扶琴转头往她的方向上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

傅挽一梗, 偏头看向在屋子里忙着打扫她刚吃完的各种残渣的扶书,“她这是怎么了?就我回来那天激动了下, 之后就莫名其妙地不理我了。”

扶书抿嘴一笑,“六爷不如想想, 回来那日,你可曾做了什么事?”

傅挽摸着头, 找不到思路。

她做了什么?

看她一脸迷蒙,扶书到底是不忍小姐妹就这么和六爷堵气,将事情掰开了, “原本六爷就是为了去寻她才在山中遇的险, 扶琴已是多有自责了。那晚六爷遇袭, 出声呼唤的却是宁大人,扶琴…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是滋味。”

这说起来似乎有些以下犯上了。

但扶书觉着,就算是换成了她, 日后有天若是六爷更信赖另一个人,衣食住行都交给了那人负责,而她只能旁观。那她这心里,怕是也五味杂陈。

傅挽“唔”了一声,算是听懂了。

她拿了扇子一合,起身就去找人了。

难得有一次将惯常冷脸泼冷水的扶琴都逗得红了脸,傅挽摇着扇子从后院里绕回来时,脸上都挂了笑,正好迎面对上了外出办事回来的谢宁池。

“衣兄?”

傅挽垫着脚往他身后看,“你那些侍卫们呢?”

前几日傅七撞见,傅挽才知道谢宁池的那些侍卫们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还不等她开口请吃饭,几人就全被谢宁池给打发去办事了。

昨天好容易回来几个,傅挽不过提了一嘴,那些人脸上也刚露出几分垂涎,谢宁池就接了嘴,说镐都他那个小辈闹腾得厉害,想让人回去陪着过年。

于是刚回来的人,只歇了一夜,就被赶着继续赶路。

鬼知道趴在御案上边哭边写了十几封信催着他皇叔祖回镐都的小皇帝只等来一群侍卫,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大概,也就比腊月二十八被催着上路,骑在马背上吃了一嘴雪沫子,大年三十都入夜了才赶到镐都的天字卫们,好上了那么一丝丝。

“走了。”

谢宁池两个字回得简洁,实在是不想去回想之前那些人的狗腿模样。

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听来了傅家厨子手艺超群的话,视线在这几日就略略长胖了些的谢宁池脸上转了一圈,居然腆着脸问他们能否作为下属,留下一起吃饭。

被他拒绝后,居然还不死心地故意泄露了行踪,让个小孩子“无意”发现了。

谢宁池赶在傅挽出面前,将他们都打发去了榴州收尾,偏有几个手脚利索,居然还特意赶在年前回来,专门挑了傅挽在的时候出来上蹿下跳。

那模样,好似皇城御膳这么些年给他们吃的都是猪食。

“诶?都走了?”

傅挽瞧了眼谢宁池略显严肃的脸色,只当他是在担心家中小辈,又碍着公务缠身,回不了镐都,因而心思郁结。

她刚做完一个心理疏导,这会儿兴致正高,也不介意多来一个。

“那不知衣兄现在有时间否?”

傅挽上了步台阶,正好差不多能平视谢宁池,“六爷带你去瞧瞧杨州城?”

初遇那晚,她就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之后诸事烦神,两人都没能找到相宜的时间。

这时看着傅挽兴致勃勃的模样,谢宁池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先去的就是杨州城里最繁华的大街。

眼下已近年节,别的州城里怕是店铺关门,掌柜回乡,街上都冷清得厉害了。偏杨州城人爱热闹,店铺都是要开到二十九那日才关门回乡的。

“这家铺子,我记得我五岁时就有了,开铺子的是个老婆婆,做的糖糍粑可好吃了…聚香斋,你别看它店铺小,做的都是难得一求的美味…其中最好的,还是杨城饺,每个馅都不一样,我最喜欢酸菜肉馅的,每次带小七他们来,就抢他们碗里的,所以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酸菜肉馅的到底是什么味道…”

傅挽说得兴起,喝饺子汤都被呛了下。

她刚喘回气来一低头,就看见谢宁池戳破了三个饺子皮,终于找着了她说的那个酸菜肉馅,用汤匙舀着,递到她面前来确认,“是这个?”

傅挽点头,满心以为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要把那饺子放在她的碗里。

谁知谢宁池手腕一转,一口就吃进嘴里,细细品了几下,还给她回馈,“是不错,难怪你每次都要抢旁人的。”

傅挽一梗,看见谢宁池因为成功逗到她而染上的一抹笑意,一扫之前的严肃自持。她压住了嘴边的话,装作生气的样子狠狠地拍了几下桌子,万分愤慨,“衣兄你完蛋了!今天要不带你吃撑了肚皮,我就不姓傅!”

谢宁池估摸了下这几日观察得来的两人的食量对比,毫无压力地点了头。

反正在他吃撑之前,地上一定已经躺了个已经撑得走不动路的。

结果也正如谢宁池所料。

傅挽刚揉着不知不觉就吃得沉甸甸了的肚子,想避开人群找个墙角坐着,就被他托住了手肘,又往前走了好些步,“吃撑了就别坐下来,走着消食。”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问题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比起多走走,傅挽觉得自个有更好的办法。

于是她脚步一转,选了个巷道,决定抄小路回家去吃小耳朵留的消食片。

走了还没几步,就看见了被繁华的大街所掩盖住的小巷。

巷子里的积雪只被清理出了一条小道,两侧的雪推得有半人多高,将几处低矮的房屋半截埋在了雪地里。被暴雪压塌的房屋正在被一点点清扫出来,留在原地的断壁残垣还残留着积雪,压断的房梁上还坠着手臂长的冰棱。

巷子中为数不多的几棵树,都被大雪压折了腰,或横亘在地上挡住前路,或倒塌在屋顶上将其一分为二,或孤零零地折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有几处的地上,还积攒着已经发黑的痕迹,旁边是一条被拖拽出来的雪痕。

不过几步之隔的地方,外面繁华而热闹,里面凄凉而萧瑟。

突然出现在巷子里的两人,引起了正在一处炉火边煮茶的众人的注意,率先转头的那人很快认出傅挽,顾不得放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就迎了上来,“六爷!”

他似是以为傅挽是特意来找他们的,用力眨了几下眼才忍住漫上来的涩意,热情地请傅挽在炉火边坐下,还给她递了个刚从火堆里烤出来的番薯。

谢宁池立时就想推拒,傅挽却接了过来,掰下一半递给他,朝他笑得灿烂,“有这般好东西吃,衣兄可不准多抢了我的。”

灾民里好些也借着火光,认出了谢宁池。

毕竟这些时日在刺史府里进出,开了皇仓将粮食发放给他们,给他们拿了各种物资,还派了衙役等人来帮助他们修建房屋的都是这位大人。

只他们平日里远远看见的谢宁池都是威严而肃穆,一个眼神过去,便是那些市侩的商人和贪婪的官员都要牙疼腿软的人,刚才他被六爷拉过来,一块儿在火堆边坐下时,他们差点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傅挽咬了口番薯,在嘴里慢慢嚼着吞咽,转头与那邀她过来同坐的灾民说话,“你们这年,是打算在哪里过?”

她有好些庄子也遭了雪灾,好在当时建屋子时她没吝啬钱财,青砖大瓦房没一个被雪压塌了,土屋的破损也有限,收拾收拾,应该能再住些人。

正好翻过年,开了春化了雪,庄上也正需要人。

傅挽这口风,早前就派人透出来过。

这年节上,的确有些人拖家带口的,没个墙没个屋檐就是各种不方便。

且家中遭了大灾,孩子又嗷嗷待哺,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找份工先做着,找个屋子先呆着,已是莫大的便利。

“我们这年,就守着这屋子过。”

为首的那个灾民不过二十出头,白天在铺子里当伙计,下了铺子就马不停蹄地收拾房子,好歹是将屋里能用的棉被大衣都挪了出来。

这会儿,他看了眼在妻子怀里安静睡去的大儿子,又看了眼身后被雪毁了大半的屋子,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在这家里长了二十余年,爹娘祖宗的牌位都还在里面埋着,我走了,他们年节里,连口热酒都喝不上…”

“不过,”小伙计很快自己转了口风,大着胆子去看了眼谢宁池,“这事除了要谢谢六爷,还要谢谢宁大人。若不是您给我们拿了那么些东西,我们就是想守着家也守不下去,我…”

他似是不知以后的话该怎么说,干脆双膝一动,拉着妻子,“扑通”一声就给谢宁池跪下了,“小人来世,也不敢忘大人恩情!”

周围的人,也被他几句话提起了心绪,这会儿看见他动了,立时也跟着动,“扑通扑通”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嘴拙,他们贫穷,他们无以为报。

有的,只有他们满腔无处流淌的情谊。

谢宁池坐在火炉面前,看了眼手里握着的半个烤番薯,又转头去看方才在第一个人跪下时就起身走开的傅挽,垂眸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然后,他上前一步,亲自伸手将那个小伙计扶了起来。

“不必如此。不过是做了该做的罢了。”

他曾守土开疆,也曾语定乾坤,更曾受过众国朝拜,百官应朝。

当年他凯旋而归,镐都满街相迎,帝王下阶亲请,他在边疆之时,也曾见过十万大军狂欢,三城共庆。

但他从不知道,这些盛大的场面所给他的震撼与满腔的责任,居然会在个巷子里的火炉边重现。

而他只不过是做了金宝曾做到过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现在吃醋的只有扶琴,因为六爷求人保护的第一瞬间想到的就不是她了…

以后嘛…吃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谁让六爷左右逢源…

还有皇叔祖,他原本,看到的都是很高很广的东西,但六爷却是个看眼下的,等他和六爷待久了,大概就会慢慢地接地气起来…

第45章 家中琐事

冬日入夜愈显寒凉, 一个火炉供暖有限,傅挽觉着鼻子有些发痒,背过身去, 捏着鼻子尖, 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正应着那些人的邀请去火炉灰里扒拉烤红薯的谢宁池收了手,偏过头正好看见傅挽用手指揉了两下鼻尖,很不舒服地皱了脸。

连带着嘴都往上撅了撅。

他手指一动, 拇指和食指搓了两下, 蹭掉上面根本没有沾到的炉灰。

“天凉了,诸位在外怕是要受了风寒, 今日便先告辞了。”

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的小伙计没料到他突然说不聊就不聊了,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一拉六爷的手臂起身就走了。

走开还没两步, 就看见了宁大人抖开自个身上的披风披到了六爷身上,那重量压得六爷踉跄了一步, 差点就磕在了地上。

六爷抬头怒气冲冲,却不知宁大人说了什么, 让六爷悻悻低了头。

又走开几步后,六爷突然伸手推了宁大人一把,宁大人明明都避开了半步, 却还是假装被六爷推了个正着, 顺着往旁边趔趄了一步。

小伙计转过头, 心里忍不住感慨,六爷和宁大人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披着两件沉重的大麾,傅挽感觉自个踏在雪地里的脚印都比往日时更深了些, 在某个积雪较厚的地方差点滑倒之后,她赶紧伸手扶住了谢宁池的胳膊,仍旧想要把大麾还给他,“又厚又重,我都被热得出汗了!”

谢宁池还是方才那句话,“你身体弱,出了汗更不能受寒。”

虽她的确是怕冷了些,但老是因为怕冷就被人一口一个“娇气”又“身子弱”的,傅挽觉得自己傅六爷的面子里子都被毁得差不多了。

她正要尖牙利嘴地顶回去,身侧突然就闪出了一个人影。

谢宁池反应迅速,反手就握住了傅挽的手,将她半护在怀里。

邹南城原本举着要吓傅挽的手就被眼前的惊吓吓得僵在了半空中,挂在手上的鬼面具晃荡晃荡的,瞪着眼瞧着这个将他小姨子搂到了怀里还一脸戒备地瞪着他的人,用力眨了好几下眼,才去看傅挽,“六宝,这是?”

他眼睛里的“你们的□□是到了哪一步”的疑惑,几乎都要破栏而出了。

傅挽恶狠狠地将他的眼神瞪了回来,才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谢宁池握着她的手,赶紧挣脱开来,给两人相互介绍,“这是宁川泽,镐城来的观察史大人,也是我之前的那位笔友,衣兄。这是我的五姐夫,邹南城,是个江湖人。”

看这介绍两人的详略程度,邹南城就“嘿”了一声,转头看向谢宁池,“六宝这偏心可是骗得厉害了,以往三天两头给你写信就罢了,今日这介绍起来…”

“也好过五姐夫你将五姐一人扔在家中,害得她险些出了意外要好。”

傅挽立即截了邹南城的话。

她这个五姐夫长得还算斯文俊朗,却自小就是个混江湖的,什么荤话都敢过嘴说,更是鲜少将她当成姑娘看待,开起她的玩笑来从无顾忌。

她这话一出口,邹南城的脸色就变了,再无继续开玩笑的心思,上前两步就要抓住了傅挽的肩,满脸都是焦急,“你五姐怎么了?她不是还在家中呆着吗?她给我的信中都从未提及过…”

说着也想到了傅五一贯的性子,脸上就多了几分懊恼,“是我的错,我明知她知晓我在外,定然不愿意让我担忧…”

“五姐不愿让你担忧,但你就真不考虑五姐的处境吗?她大着肚子一个人待在榴州,余持重叛乱之时,若是有人觊觎家中财物,趁夜抢掠,你让谁去保护五姐?若是她受了惊吓,惊胎早产,又有谁为她做主?”

傅挽早就憋着这口气了,将邹南城的手掰下来往后一推,结果差点害得自己跌倒在地,往后两步撞到了谢宁池怀里。

正巧谢宁池抬起手臂要来扶她,看着却像是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一般。

傅挽偏过头仰起,正好撞进了谢宁池的眼睛里。

“哪里撞疼了?”

谢宁池看着她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脸热,低头越过她的目光去看她的脚踝,“扭伤脚了吗?”

“没有。”傅挽飞快地回了一句,掩饰着拉了下自个的披风,“我没事。”

她深呼吸了口,很想把自个刚才望着谢宁池那张帅脸发怔的模样从他脑海里删去,之前是个看不清的背影就算了,这会儿都对着人都差点流哈喇子了。

绝对是这些年太过清心寡欲了,居然连这点意外的小粉红都经受不住。

傅挽在心里自我检讨了番,也就没了在和邹南城计较的心思。她说多了,只怕转头来,她五姐还要胆战心惊,想方设法地为五姐夫跟她解释。

“五姐已在家里住下了,胎像也稳。只是扶棋说她腹中很可能是三胎,受不住车马劳累,年后就让五姐在家中生完孩子调养完了再走。”

心情大起大落,邹南城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见见妻儿,只朝傅挽一抱拳,说了声感谢就大步朝着傅家走去。

他傅家来得不少,却是从不走门,一翻院墙就进去了。

傅挽在远处见了,也未当回事,只和谢宁池解释了下这位不着调的五姐夫,“他是我四哥的江湖朋友,早早就瞧上了我五姐,只那时五姐订了亲,我阿娘不许他们往来,很是让他抓心挠肝了一番,不声不响地就拐了我四哥去混江湖。”

“后来我五姐被悔婚,他回来就爬了我五姐的院墙,差点将我五姐吓得背过气去…之后更是不顾我阿娘的脸色,前前后后地追着五姐跑,丢脸丢人的事没少干,在杨州城的笑话榜上长年累月地挂着,直到将我五姐娶走了才消停。”

“也是因着如此,五姐似乎很怕他在我们面前犯错,只消有一丝苗头,就着急忙慌地帮着解释,性子也瞧着比之前更怯懦了…”

说着说着就不留神揭了自家人的短,傅挽赶紧收住话头,去看谢宁池,“听我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衣兄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谢宁池看了她快有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才慢慢地摇了下头。

“是很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