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任她跑走,只端了盏茶,靠近窗户往下看去。

正好宣眺楼望出去就是城门口,这会儿城门里正缓缓驶来一支车队,被簇拥在中间的那辆香车,车纱轻轻挽起,车内的身影妙曼窈窕,却偏偏让人看得着又看不清,着实是勾足了胃口,吸引着一路眼球。

傅挽“啧”了一声,数清了那些侍卫的数量,勾了下嘴角。

这杨州城里,怕是又来个贵人。

只是不知道这人来的目的是什么,还刻意摆出了这样欲拒还迎的架势。

而就在她要收回视线时,眼角却看见避退在道路两旁的人群中,有个小姑娘在抱着她的那位大汉的手腕上狠狠一咬,疼得那人一把将她甩了出去。

小小的身体腾空而起,正好从那辆香车中划过,从车尾到车头,重重砸在车辕上,惊得两匹拉扯的马仰天长叫。

那车夫慌了手脚,在香车中那妙曼背影的厉声呵斥下,手忙脚乱地控制着惊马,却不知是有意无意,将那个小姑娘送到了马蹄之下。

眼看着马蹄就要踏断那可怜的小姑娘,人群里传来惊呼声。

傅挽眼睛一措,将手上的茶水一扔,喊了声“小九”就一手撑着窗户,竟是不管不顾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在地上狼狈地打了几个滚之后,张开双手护住了已经将小女孩从马蹄上解救出来的傅九,忍住背后骤然而至的疼痛,闷哼出声。

长鞭破空而至,带着傅七惊呼出声的“六哥”,狠狠地又落在了傅挽的背上。

傅九闻声要转头,却被她六哥捂住了眼睛,温热的手掌挡住了她即将看见的画面,将她妥帖护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六哥在,不用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大概是来了个端着炮灰的饭碗,却想有女配的戏份的人。。。。

不过,不用担心,皇叔祖有权,六爷有钱,还都是护短的人,这戏份不是她想要就能抢的~~~~

第49章 流玥乡君

傅挽挨了两鞭, 人群中已有人循着傅七的那声叫喊认出了她,当即就七嘴八舌地嚷嚷开来,各种“傅六爷”的称呼在人群中不绝于耳。

有个声音响亮, 穿透众人的叫嚷就传入了握着鞭子的少女耳中, “这是谁家来的娇小姐,居然连六爷都敢打,不知那观察史大人如今就住在六爷府上吗?”

纪流玥收了还欲挥动的鞭子, 一双美目就停留在了傅六身上。

随即眼中神色飞快变动, 几不可见地转头在傅挽方才跃下的包厢里瞧了两眼,竟是亲自跳下马车, 匆匆走到傅挽旁边,隔了两步, 守礼而焦急地望着她,双眼竟是一红, 立时就流露出悔意与无措来。

“都怪我。鞭子还使不好,就着急忙慌想救人, 手足无措下竟伤着了郎君…”

她匆匆与傅挽说了两句,就探头去看被傅九抱在怀里都吓傻了的那个小姑娘,脸上还含着泪花, 一副关心至极的模样。

“小妹妹, 可有哪里摔疼了?都怪姐姐, 心急下乱了手脚。”

小姑娘懵懂地看了她一眼,小嘴翘了两翘,竟是一转头, 扎进了傅九怀里。

纪流玥握着鞭子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却还是维持着,一副“是我做错了,你怪我便怪我吧”的大方作态,又转回头来看向傅挽。

“这位郎君,方才那两鞭,可否伤得厉害?”

傅挽都还未开口,跟着她下来的那小丫鬟就将头一翘,露出趾高气扬的模样,“你这人,我家乡君都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了,你怎的还不应声?”

“莫非,是想借着这两鞭,看着我们乡君人好就讹上来?”

小丫鬟人小,声音却是一点儿都不小,保证周围的人都能听得分明,“我们乡君才跟着侯爷学武不久,方才救人心切,手下的力道虽控制不住,可定也不会多伤着你,你这般沉默不语,莫不是还想做出伤重的模样?”

“好了,小环。”

觉得小丫鬟说得差不多了,纪流玥扫过周围那些人似是明白过来的神色,笑容里就多了几分自信,“伤了郎君毕竟是我的过错,不如,等我修整完毕,改日亲自到郎君府上致歉?可不知,郎君是…”

按着她往日的经验,这时那些少年郎,知晓她的身份,再看到她的容颜之后,定是会不管不顾地扑上来,不管她说什么都只知应好。

傅挽忍着背上火辣的疼痛听这主仆俩将戏唱完,抬头正要答话时却被趴在小九肩上的小姑娘扯住了手指,低头就看见那小姑娘抱着她的一根手指晃了晃。

这戏拙劣得,让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都瞧出来了。

傅挽憋不住笑,抬头时就勾了嘴角,看着虽有三分狼狈,却是多了些许落拓之气,一对眼就惊艳住了那小丫鬟。

“致歉就不必了,乡君,”傅挽故意在这停顿了下,话里就似是多了些什么,“乡君来杨州城,必是有事而来吧,因为我而耽搁了,反而不美。”

她后退一步,拉住冲到她旁边来的傅七,略一拱手当做行礼。

“乡君今日好意,我傅六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报答。”

纪流玥半包泪还含在眼眶中,嘴角的笑也已准备好,冷不防她居然是这般应对,当下就怒火一腾,上前两步就又将鞭子甩了出去,“站住,你是什么意思?!”

若是她没听错,这一个低贱的商贩,居然是在威胁她!

傅挽抬手接住她差点就要甩到傅九脸上的鞭子,顾不得手心传来的刺痛感,握着鞭子绕了两圈,猛地往后一扯,竟是带得毫无防备的纪流玥差点扑倒在地。

“乡君怕是自个说话太意有所指,竟连旁人的话都听不懂了。”

手心因为握紧了鞭子而传来刺疼,背上也因为用力而重新感觉到了黏稠的液体,傅挽心中怒意就更甚。

但在大曦,民没有与官斗的道理。

纪流玥的乡君封号是有玉蝶为证的,她若在众目睽睽下伤了人,先不说敌众我寡,便是律法上的责罚,她也逃不过。

不能动粗,傅挽暂时将怒火加在了口舌上,朝着刚刚站稳的纪流玥嘲讽一笑,扔开握在手里的鞭子,用食指轻点了几下额头,“也不是我不愿招待乡君上门,只家中有贵客在,若是乡君一时不慎,像今日这般失手,那可就…”

最后话不说完,她只给了个眼神让这位戏精乡君自个理解。

看见纪流玥听见她说“家中贵客”时忽然一动的神色,傅挽才确定了自个的猜测,在心里“啧”了一声,不免对衣兄的真实身份好奇起来。

纪流玥不妨她居然轻易猜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瞧见傅挽脸上未曾掩饰的鄙夷,恼羞成怒之下,竟是又要扬起鞭子,朝她挥过来。

“不过一个低贱商人,竟也敢当街辱我!”

傅挽见她终于忍耐不住,早在她动手的瞬间就带着弟妹往后避开了攻击范围。

“乡君这般喊打喊杀,我傅家可受不起您致歉,也只能心领了。”

纪流玥是真没想到有人胆敢扔下发脾气的她就干脆走人。

她虽是庶女出身,但她爹纪县侯对她生母和她都宠得厉害,干脆就将她的名字记在了嫡母名下,在县侯府,在仓州,就是她那个嫡长兄都要避她的锋芒。

怎么,怎么胆敢有人下她的面子!

心中压不下这口气,却也知不可能闹到傅家门上去惹了笑话,纪流玥在客栈中大闹了一场,摔砸了屋里的东西,才握着鞭子,指向跪在门口战战兢兢的下人。

“说,有什么法子,给我狠狠下了那个傅六的脸面。”

如果不是还顾忌着辰王,她一定,一定要将那个傅六大卸八块。

傅挽回了傅家,让扶棋看了背上和手上的伤,又将三个小的哄得安心去睡觉,抬头就看向已经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的扶书,“已经探出来了?”

“是。”扶书点头,对这个打伤了六爷的刁蛮乡君毫无好感。

“这位流玥乡君的父亲承袭的纪县侯爵位,是其祖父跟着曦太宗当年一起夺回政权时争得的。当年太宗登基,纪县侯以年老体衰为名,功成身退,太宗感念,就将仓州一地划给了纪县侯,许其三代内以仓州为封地,享一州赋税。”

傅挽趴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算了下。

那戏精还有暴力倾向的乡君的爹的祖父,那就是她曾爷爷,三代的爵位,那就是传到她爹过就没有了,难怪她着急忙慌地要找个前途好的嫁了。

“唔,”傅挽掰着指头算,还是觉着不对,“那她怎么会有乡君的爵位?”

一个都快没落了的一州土皇帝,不想着保着爵位,怎么还会去给女儿弄个只听着好听,方便嫁人,却一点儿没有实际作用的爵位来?

“是因为这位纪乡君的堂姑母,就是当年为曦太宗诞下如今辰王的宁贵人。”

扶书说起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也大喘了口气,“宁贵人难产而亡,临死前却为娘家人求了一道圣旨,只是不知这道圣旨如何就落到了这位纪乡君身上。”

要知道,那位纪县侯的嫡长子,可如今都还是个白身。

傅挽杵着下巴,想着这其间的关系——难怪那戏精乡君这么有劲,原来勉强还能算上是个皇亲国戚,和如今那位地位卓然的辰王都还有那么些关系。

可不管关系怎样,如今山长水阔,就是那位皇叔祖,也管不着她怎么给他的小表妹点颜色瞧瞧。

傅挽在心里谋算了下,朝扶书挥了挥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正说得尽兴呢,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来人很快就绕过屏风朝这边而来,“金宝——”

傅挽低头看了眼自己因为上药而几乎半赤裸的上半身,飞快地往旁边一滚,扯过被子就裹了两圈,干脆将自己卷成了个圆筒,抬头朝已经走到床边的人看去,脸上不自觉就带了三分笑。

“衣兄不是说外出有事,怎么突然回来了?”

谢宁池急喘的呼吸,在见她安然无恙地抬头笑着朝自己看来时才舒缓了几分。

除夕那夜,他出门前是收到了逆贼余持重的消息不假,但更多的是被她惹怒,又不知如何对待她,怕自己在怒极之下说了什么口不择言的话,才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后来气消了大半,却被没收到的那个新年贺礼撩拨得难受,忍耐了几日,在收到天字卫已经在回杨州城的路上的密信时,终于找到了借口回城。

但谁知在城门口就收到了暗卫刚寄出的信,说傅六当街从二楼一跃而下,救了在马蹄下的傅九与一女童,却被那马车的主人鞭打,手上都流了血,回府时惊动颇大。

谢宁池握着那薄薄一张纸,只觉上面每一句都拧住了他的呼吸。

当即也顾不得再问,更等不及让人去叫开城门,用着轻功一路飞檐走壁地回来,直到这会儿看见了人才彻底喘回憋着的那口气。

他的视线快速掠过放在一侧的各种疗伤物品和没来得及收走的带血的绷带,走到床边就想去掀傅挽的花卷壳,“背上伤得如何,让我瞧瞧…”

方才被吓得弹开的扶书听见这话,立时就要扑上来。

傅挽更是往床里一滚,避开谢宁池伸来的手,整张脸都差点给吓白了,脑子灵机一转,立即抛出个问题。

“背上的伤无碍,只不知衣兄在朝中可见过辰王?可不知他为人品行如何?”

谢宁池手上动作一顿,一时间竟也在意不了她的动作,满耳都是她方才所问的问题,垂了头,甚是不自在地快速眨了几下眼。

“你问辰王,是…”

傅挽只因他收回的手松了一口气,“今日在街上伤了我的那位流玥乡君,听闻是辰王母家表妹,我方才因着伤疼,怒气上头,在口头上得罪了她几句,这不是怕她与辰王告状,万一日后给我穿小鞋…”

在某个瞬间,傅挽还真怕有这种可能。

她说得半真半假,谢宁池却只看见了她眼底藏着的隐忧,皱了眉头,张嘴说了一句,“若是告状,也该是你与辰王告状,让他给你撑腰。”

“什么?”

音量太小,傅挽并没听清他的话。

谢宁池低头看傅挽半昂起头来瞧他,因为她的动作,紧卷着的被子松开几分,露出她细长白嫩的脖颈,和隐约可见的半个白嫩的肩头,似是黑夜里的半弯月牙。

莫名地,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急剧跳动了几下。

刚才他匆匆转过屏风时,似是看到床上一团白白的身影。

而现在,见到的那一抹肩头…

被褥之下的金宝,很可能没穿好衣服。

谢宁池“腾”的一下从床上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抬腿欲走才想起她方才的那句问话,定了定神,视线只敢牢牢看着傅挽的眼睛。

“你放心,辰王虽护短,却不会包庇那些在他范围外的人。”

所以,不用管那他连面都没见过的劳什子表妹。

今日你受的委屈,不用明日,我就会让人悉数奉回。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作者没啥话想说,只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50章 新年贺礼

纪流玥听了几个能折磨傅六的法子, 正要让人去准备着,就听见了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尖叫,还有着什么动物振翅而起的嗡嗡声。

她的生母丽姨娘甚恶昆虫, 整个县侯府连大些的虫子都不可见, 因而纪流玥转头看见被人从窗户里扔进来的几个黄黑色的圆球时,都不知那嗡嗡作响的一团是何物,只厉声喝问, “谁在窗外?”

回答她的, 是窗棂被阖上封死的“哒”的一声。

纪流玥不知那些圆球是何物,被她叫来出主意的丫鬟里却是有知晓的。

当那蜂巢里的小分队一马当先就朝她飞来时, 她哀叫了声,竟是不管不顾地扑进了还未整理好的床帐之中, 裹了一床被子不说,还将纱帐给封死了。

这个间隙, 纪流玥已经被咬了好几口,那些个平日里任她颐指气使的小丫鬟们却一个个在捂着脸躲避, 在她出声咒骂时,还有一只黄绒绒的恶心东西差点飞进了她的嘴里,吓得她立时捂紧了嘴, 连眼睛也闭上了。

眼睛看不见, 周围那些嗡嗡的振翅声就更为可怕稠密, 她甚至感觉有好几只在她脸上停留爬行,恶心得她当场就要吐出来。

她抽出鞭子朝四处挥舞,却不知打到了什么, 那些围着她的恶心东西更多了。

好在这时涌向门口的那几个小丫鬟终于撞开了门,一窝蜂地就往外跑去,带走了紧跟着她们的一群蜜蜂。

纪流玥被独自留在房中,眯着眼被咬肿了的眼睑摸索着出来时,正好听见了朝她而来的一串脚步声,又气又怒之下,她挥动了手里的鞭子,笔直地朝着人甩去,“狗奴才,居然敢将本乡君…”

话未说完,她就感觉到鞭子被人握住,继而一扯,让她整个人都扑倒在地。

纪流玥一脚踩空,竟是滚下了三阶楼梯,狼狈地砸在了地上。

她刚要张嘴斥骂,鼻尖就闻到了极淡的一股香味——是专供皇室的龙涎香。她曾祖曾得太宗赐下一小块,藏在祠堂的箱笼里,她也是只闻过一次。

只一次,她就记住了。

因为这是只有最最尊贵的人,才能享有的。

纪流玥抬起眼,从黑色的靴子开始,看见了站在她三步外的人。

当朝摄政王,小皇帝的皇叔祖,辰王。

纪流玥脸上飞快出现的就是一丝欣喜,她下意识就伸手摸向自己的鬓发,却感觉到生疼才意识到自己眼下的狼狈,脸上立时就闪过一丝愤恨。

直面辰王,这是如何难得的机缘,若不是,若不是…

她抬起头,勉强能视物的眼睛正巧就看见了在院墙外探出头来的半大孩子,那张脸熟悉得正好应证了她的猜测,让她立即嘶喊出声,“傅六!”

纪流玥往前一扑,就要去抓谢宁池的袍脚,“表哥,表哥,快为我做主!”

“杨州城那小小商贾傅六,仗着表哥你的势,就忘了自个不过就是个庶人罢了,居然敢嘲讽于我,还拦着我…”

脸上好几个伤口在刺疼,纪流玥又怒又怕,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感觉到谢宁池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她伸出的那只手,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天底下最污秽的事物般,居高临下,连多踩一脚都嫌弃。

然后她就被那些面带鄙夷的侍卫钳制住了手脚,看着站在院墙外的傅七也被人带进来,站在谢宁池的两步外,视线在他们两人间转了一圈,圆滚滚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害怕,只有三分犹豫,似在衡量什么。

谢宁池看着傅七那小模样,立时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与他那狡猾的六哥一般,在想着这时他是敌是友。

“过来。”

谢宁池朝傅七伸手,“方才那些蜂窝,是你扔进去的?”

傅七自小就擅长闯祸,除了练出一身小蛮牛般的干劲外,最擅长的就是在闯祸后听他六哥的语调,从中判断出来自个是要撒娇还是要准备好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