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频频赴宴,目的也不过是找出姚国公府的漏洞,从它那锦绣园里,找到足够能让她利用的枯木繁花,里外夹击,迫他们亲自出手放了傅四。

达到这件事,需要案件的真凶,也需要能让姚国公府畏惧的人。

原本小皇帝是傅挽的第一选择,但在知道衣兄在其中的关系之后,她反倒难得地舍近求远了。

不是不担心傅四,而是便如她方才所说,谢宁池不可能永远不求回报地帮助她,他们间的情分,也不该被拿来这般挥霍。

就好似猜到了她要拒绝的话,谢宁池看着她,很轻地说了一句,“你不想借我的势,那是你的选择。但你在我的羽翼下,我想护着你,我就必定会为你撑腰。”

他说的轻,不知是怕惊扰了谁。

可在傅挽耳中,却是轰隆隆震过去的一道惊雷。

俗气点的说法,她真的很想开口让谢宁池别对她这么好。

因为背叛和厌弃很简单,接受背叛与厌弃却无异于割骨放血。

“衣兄,”她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我…”

“而且你那小侄子睡觉前也吵闹了一番,我出来前才被仆妇哄着含着眼泪睡下了,临睡前还一声声喊着娘,你难道便不想去瞧一瞧他?”

谢宁池还握着她的衣袖,距离近,他都能闻到傅挽呼吸间透出来的与他别无二致的苦茶味,却不知为何,闻着好像比他的甜上一些。

他吞了口唾液,喉间上下滚动,又重复了一遍,“你难道就不想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猜到我的套路…

第68章 赏画疑云

最后傅挽还是去了辰王府。

此时夜已过半, 辰王府却还是因着主子未归而亮着灯火,一应盥洗寝具都拜访到位,还有个容貌普通的小婢女, 快步上前询问是否需要摆膳。

谢宁池偏过头, 看向傅挽,静待她的回答。

傅挽摆手摇了摇扇,撑着有些晕乎乎的脑袋, 硬是摆出了一副潇洒的公子哥模样, 朝那婢女和煦一笑,“有劳姑娘了, 等明日再用罢。”

那小婢女低着头,恭声应了便退下。

人影快要消失在门口时, 谢宁池突然就开口来了句,“金宝你如今是正五品县子, 行踏举止间,便该有五品县子的模样。”

傅挽“唔”了声, 打了个哈欠,带着拎着她的包袱卷的小婢女就去了为她备好的房间,方才进府的路上, 谢宁池已带着她瞧过了, 却非要将她带到这大厅来。

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 谢宁池就朝侯在一侧的王府长史招了招手,“待傅县子歇下,就把她屋里的那些婢女仆从都换了, 哪个丑就让哪个去。”

长史脸一苦,实是很想问这满镐城还有谁家的婢女比他们王府丑。

但辰王的威严在,这话,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口。

次日晨起,因着昨日睡得太迟,傅挽直到走到饭堂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缩在雪白的裘衣里打哈欠,连被奶娘抱着站在一侧朝她招手的小牛犊都没瞧见。

“啊,啊!爹!”小牛犊不满她的忽视,扯着嗓子刷存在感。

傅挽循声回头,伸手在小牛犊幼嫩的小脸上抹了把,声音听着就是没睡醒,“乖,别闹,去找你另一个爹去。”

小牛犊不知也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裂开小米牙笑了下,还真就不闹了。

傅挽眯着眼在桌边坐下,喊了谢宁池一声算作和他打了招呼,半昂着脸,用鼻子小幅度地抽动了几下,终于在早膳香味的诱惑下睁开了眼。

循着最让她心喜的味道夹住了一个做成了红烧肉模样的软乎乎的面点,凑到嘴边咬了一口,舌尖就尝到了随之而来的浓郁却又不油腻的肉香,其中好像还加了鲜虾来提升口感,又有香菇压住了肉略显腻口的肉臊味。

傅挽三两口便吃掉了一个,好吃得鼻尖都在小幅度地抖动。

被她吃了一个之后,那盘子里还剩了五个。

傅挽留恋地瞧了一眼,艰难地用理智移开了筷子,去尝了剩下几样。

只她惯来早膳吃得就少,纵是今日瞧着眼前的美食而胃口大开,可到底还是吃不了多少,撑得肚子都要圆了,终是无奈地放下了筷子。

看着谢宁池将她方才克制着只吃了一个的那些美食们,都一个个消除干净。

傅挽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满目悲伤,“若我有衣兄你这食量便好了。”

谢宁池放开筷子,略动了下才觉着自个今日真是吃得太多了。

可眼下傅挽正用一脸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会吃是多么了不得的一项本领,他就实在开不了口说出让人给他备消食茶的话,只能默默忍下,瞧着餐桌,想着自己为何会在今日吃多了。

定是金宝吃得太过诱人,让他觉着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人间美味。

“你若想吃,又不是日后没了机会。”

谢宁池站起身,起步朝外面走,“该去赴宴了,你是想乘车还是骑马?”

“外面风这般大,我可不想坐在马背上喝一肚子的寒风。”傅挽跟着他起身,笑眯眯地与他商量,“跟着当朝辰王走,这次坐的马车能豪华点不?”

马车自然是能豪华点,且豪华得有点超出傅挽的预料了。

尤其是到了今日宴请的宁国公府门前,骑马在前方谢宁池转身下了马将目光投过来,那些退避两旁的马车里从缝隙中传来的目光,还有各个角落里藏着低垂着的目光,都顺着他而改变了中心。

事情已经发酵了好几日,关于辰王与那位傅县子的猜测,早就被传出了数十个版本,其中有几个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好似就是亲眼瞧见了般。

尤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传出来的消息,说辰王与傅县子乃是一对断袖,还曾在某处搂搂抱抱,谈论在床笫之间的私事。

自然也有人跳出来,为辰王辟谣,狠狠咒骂那些污蔑者,却冷不防被人扔回一句,“那辰王为何时至今日都未曾娶妻?”

若说之前是各士族不愿看见辰王壮大羽翼,但如今小皇帝已亲政,辰王也搬出皇城,连日不朝,这王妃若不是想往显赫了选,早就该露出苗头来了。

辰王的拥戴者们呐口难言,只扔了一句等着瞧便退出了争辩场。

而不想,在这般快的今日,众人竟就能见证到辰王带着一辆马车来赴宴的盛况了。

要坐这般的宝马香车的,定然是辰王上心的人罢?

单瞧着辰王看向那马车时柔下来的视线,便能瞧出此人在辰王心中地位不低。

一时间,暗中注目那马车的人更多了。

傅挽自个伸手掀了车帘,迈步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哗啦”一声打开了扇子,略挑了下眉脚,那双一直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就流露出了几分潇洒落拓,好似是谁家放养的小公子,重新回到了久别的温柔富贵乡。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抽气声。

傅挽好似全然未听见这声动静,迈步随着谢宁池走到那门口负责收礼的管家处,转身从身后跟着的天丑手里接过了昨夜才包装好的大礼,递给了那管家,“某今日不请自来,小小薄礼,还请主人能够见谅。”

管家瞧着那站在傅挽身后,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撑腰模样的辰王,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只能虚虚地应和着,表示傅县子能来,实是蓬荜生辉。

同时心里一千个感念前不久听老爷提起傅县子时多留了一个心眼,才能在这时将人人了出来,没有在辰王面前堕了宁国公府的脸面。

他刚与傅挽寒暄了两句,那边听到了消息说辰王今日居然来了的宁国公世子就匆匆赶来,来不及多喘一口气,就赶紧和谢宁池告罪。

“不知辰王到访,实是有失远迎。”

视线略在傅挽身上扫了眼,却并未称呼她。

就像方才谢宁池不屑与去与一个小小管家说话一般,超品的宁国公府的世子,也实是不用与个正五品的小小县子多说什么。

傅挽老老实实地站在谢宁池身后,含着笑不说话。

宁国公世子将她的反应瞧在眼里,心下一凛,却是忍不住多看了傅挽一眼。

按说她既都跟辰王来赴宴了,自然是存了借此机会攀上高枝,与镐城中的顶级士族们相交的念头,可方才他这般明显的冷待,这傅县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或急切,看着反倒还从容得厉害。

好像,她早就知晓了他们会这般,丝毫未曾在意。

宁国公世子看傅挽只看了一眼,却正好被傅挽逮了个正着,大力弯了嘴角,朝他露出个如阳光般明媚而富有感染力的微笑。

宁国公世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笑了回来。

因着这笑里的和煦意味太过明显,好似他不回报一两分,就是失礼了似的。

可看在谢宁池眼里,这笑却变了几分意味。

他上前一步,挡住两人间的视线传递,也不多做寒暄,“宁国公此刻在书房赏画罢?世子将我二人带过去便可。”

不留余地,不可商榷的语调。

宁国公世子倒也习惯了辰王这腔调,还真顺着他的意思,将人带到了宁国公的书房。

进门时,年近六旬,已白发苍苍的宁国公正在观赏桌上的一幅画。

按着傅挽的视线自主选择顺序,她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那画上熟悉的金印。

这宁国公…是在看她大哥,留客居士的画作。

傅挽想到自个方才送到管家手里的贺礼,立时就觉着自己料事如神,极善讨人欢心,实在是其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想要确认下今日送出去的那副画作能让人有几分满意,傅挽垫了脚尖,随着被邀去赏画的谢宁池上前了几步,略伸了脖子去瞧那幅画。

一眼之下,只觉得眼熟。

但转身接过那婢女递来的茶盏,瞧见窗外郁郁葱葱的一丛竹子时,傅挽突然就想到了自个是在何时见过这幅画。

那边的宁国公还在与谢宁池赏画,“…听闻留客居士窗前有丛竹子,因而他随手便爱画竹…这幅新得的画卷,还是从一位曾于他有旧的农庄汉子手里流落出来的,确是比留客居士往前的几幅画又精进了一些…”

傅挽边听,边就将茶盏凑到嘴边。

茶还有些烫,她这个猫舌头自然喝不了。她只是想用热茶熏出来的热气,掩盖住她被方才确认的猜测所惊吓出来的苍白脸色。

这画,是她胡乱从大哥屋里拿了,送给余持重当见面礼的那副。

当时余持重如何说来着?

这画是给了他一位爱画如痴的老友。

作者有话要说:超级累,想到榜单,坚持着写了一章,连着忙乱了三个晚上,我实在支撑不住了…

第69章 旧画重现

毕竟是事关反贼的大事, 在说出口之前,傅挽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她往前两步,走到谢宁池身边, 握着扇子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扇柄, 低下头来往桌上凑了凑,与谢宁池靠得更近,“衣兄, 这画我好似在哪见过。”

说这话时, 她的眼神一直留在那副画上。

看她是真的在意这幅瞧着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画,谢宁池的眼神终于第一次认真落在了这幅画上, 顺着傅挽的视线汇聚点,伸手摸了下那个耀眼的金印。

金印旁正好是一丛冬日里被雪点染了的翠竹, 那一点雪沫子从竹叶上蔓延到谢宁池的手指上,好似一片被雪色浸透了的竹叶, 修长而有力,却又凛然不可侵犯。

他抬起手指来, 看了下手指上沾到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傅挽终于将目光从他手指上拔下来,落回到那丝毫没有被损坏的金印上,笑吟吟开口, 话音里的惊喜与仰慕, 竟是十成十的真诚不作假, “看来这是留客居士的真迹,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的真迹。”

她望了眼宁国公,眼里露出几分明显的渴望, “国公爷可让我摸一下真迹不?”

宁国公转头看了眼她,又隐晦地看了眼谢宁池,眼圈下的纹路变深又变浅,“这是陛下新封的傅县子?”

他好像才看见了傅挽,“若是老朽没记错,傅县子也是杨州人?这杨州正好就是这画被发现的地方…”

傅挽的手指正好抚过那画的边缘,摸到了个指腹三分之一大的毛糙。

好似是什么浅淡的痕迹曾留在上面,又被人细心地刮去了。

痕迹很淡,淡得根本不能被肉眼所见。若不是用手指细细在上面轻抚而过,又刻意留了心观察,傅挽都不能肯定地说这里有过这个痕迹。

这是她当时拿着这幅画给余持重时,随手将它往桌底下扔时,被溅上的汤汁。余持重在宴上打开了画,正好对着她,她才瞧见这个瑕疵。

当时并未曾放在心上,却不知在此时成为了明证。

傅挽收回手指,嘴角含着笑,接着宁国公正在说的话往下,“自然,杨州的名人不少,我也听闻,那位留客居士,可就是在杨州城住着。”

傅挽又看了眼那金印,对自个当初要用这东西来当独一无二的证据的决定真是佩服万分,顺便感谢下她大哥的精湛画技,“能画出这般画作,想来这位留客居士也定然是个丰神毓秀的人,若是有机会,我定要与他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她夸得真心实意,发自内心。

谢宁池早先也听说过这个留客居士的名号,且宫里小皇帝的书房里还挂着这个留客居士的画作,据说是跟风在书舍里买的,为那画作还特意夸赞了一番。

也是因着小皇帝的夸赞,这个原本就受追捧的画手,一夜间更是身价疯长。

谢宁池原先看这留客居士的画作,也觉其中技艺高超,灵气十足,当得起他如今所得的盛名。可眼下看,却又觉着他被捧得实在太过了些。

他垂了手在桌上点了点,突然便冒出一句,“本王却是好久不作画了。”

谢宁池是正统且宝贝万分的皇子,自小受的就是最正宗的皇族教育,在画技上虽不说登峰造极,但也算是小有所成,寥寥几笔,也曾颇受称赞。

只后来边疆告急,镐城中的局势又扑朔迷离,谢宁池自请去边关镇守,几场大战下来,众人渐渐只知辰王赫赫威名,却不知其当年的多才多艺。

宁国公也不愧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就猜到了谢宁池想说何事,“辰王当年风采,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

“果真?”傅挽终于仰起头来去看谢宁池,“那衣兄何日露一手给我瞧瞧?”

谢宁池略一沉吟,却并未直接点头,“看我心情。”

傅挽嗔了他一眼,抿了嘴笑。

他们这般自然而然的情态落入宁国公眼中,自然就是另一番意味。

临时将人请到书房来的目的达成,宁国公也不敢让辰王在自个藏着秘密的地方多待,只说赴宴时间快到,便亲自带着两人去了前院。

说是亲自,但半路上姚国公等几位国公结伴而来,谢宁池便不要他再陪着,只让留个小丫鬟不远不近地为他们带路。

那小丫鬟在前面五六步的地方走着,周边正好又是冬日里萧瑟万分的人造湖,风声呼呼地响,没一个人能在冬日在此处多做停留。

这是个说秘密再好不过的地方。

傅挽往谢宁池靠近了几步,贴着他的衣袖拽了拽,踮起脚尖凑到了他耳边,“衣兄,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努力压低声音,从唇齿间传出来的响动更小,像是挠在了心尖上的痒。

谢宁池只觉得耳朵发痒,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干脆站住脚步,摆手示意那个疑惑着停下来的小婢女站得更远些,弯了腰将耳朵凑到傅挽跟前,“你要与我说什么?”

傅挽看了眼那婢女,还是压低了音量,“我说,刚才在书房看见的那幅留客居士的画,就是我之前送给余持重,被他当成一千两黄金记在榜单上的那幅。”

谢宁池一怔,“所以你方才不是在看画,而是在…”

他之后的话未说出口,嘴角的笑却是带了出来,“那看来,宁国公谋逆了。”

“不是。”不管是他说的话还是说话时的神情,都让傅挽觉着奇怪,“发现有人谋反,衣兄你作为当朝王爷,还用这个表情不对吧?还有,就凭着那一幅画,还只是我说了一句,都未经确认,你便定了他的罪名?”

“因为我信你,信你不会与我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