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到谢宁池已经开始考虑辞官归隐,就在杨州要一块没有食邑的封地也好,让傅挽继续当她的傅六爷,三不五时就坐到傅家那张热闹的大桌子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一顿吵闹却温馨的晚膳。

只是变故来得措不及防。

七天前谢宁池终于攻破宁国公的府门,将蜷缩在内的一干人等下狱,却翻遍了每个角落却还没找到谢郁之后,他心中某处隐蔽的疯狂,便被彻底地勾连起来。

若不是如此,他是该在杨州城,陪着心上人四处赏玩,静待约好的婚期到来。

而谢郁,照旧是那个明明已经能独当一面,却还是习惯在信件里与他哭哭啼啼的九五之尊,而不会一朝众叛亲离,从世间最高的位置上落下。

“我不敢想她如今到底是生是死,也不想见那群墙头倒伏的杂草,正好又收到你在杨州城被揭破了身份的消息,便急冲冲赶了来。”

怕枕在谢宁池肩上压到他身上那个巴掌大的已经不再流血了的伤口,傅挽干脆伸手一揽,将他揽到了自己肩上,手指把玩着他披散下来的黑发。

这话在脑子里绕了一圈,正有些甜蜜蜜呢,傅挽忽就感觉到了不对,差点整个人都从床上坐了起来,“所以你就将镐城的那一摊子事给随便扔着了?”

小皇帝被发现是女子便罢了,好容易在叛乱中等来个能当家作主的,人家拍拍屁股,溜了一圈,将地盘掀了个底朝天就又走了。

傅挽觉着,若是她的话,这会儿可能真的会有些想造反。

“自然不是。”

方才那个姿势,谢宁池枕的正舒服,便又将傅挽按了下来,与她继续说,“我留了三万黑云骑驻守,有涉案嫌疑的全下到了天牢里,朝中也安排了能稳得住的老臣,又当众绞杀宁国公府当头的几人。如今镐城,不用我在,都比杨州城安宁。”

将人圈养了还不够,居然还杀鸡儆猴。

傅挽不再担忧那群八成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人还会有什么反抗举措,转而回到了他们最初的话题,“你说当时宁国公府里已没有了小皇帝,那有没有可能,她自己已经先跑了,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出现?”

说起来小皇帝也才十三四岁,这个年纪放现代,正是容易离家出走的时候。

而且之前又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按谢宁池往日对小皇帝的管束,傅挽猜指不定是小皇帝怕被谢宁池责骂,赶在他来之前,自个想法子跑了。

她正要将这猜测与明显还担忧着的谢宁池说上一说,就听见了门外故意踏响的脚步声,继而门被轻敲了两下,扶书轻柔的声音响起。

“六爷,大爷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小女孩。”

第106章 尘埃落定

扶书这一句话说得平缓, 只傅挽还是听到了其中落着重音的地方, 立即便从床上弹了起来,手上飞块地就拿了放在床边的衣物拢在自个身上,嘴上还在念叨,“不得了了,今年我家是要大规模添丁不成,怎么谁出去了一趟, 都带了人回来?”

她带回来一个夫婿,傅四带回来一个儿子, 居然连傅执这鲜少出门的, 都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竟是带了个女孩回来。

等会儿便是说她家小十给她带了个童养弟媳回来,她怕是也不会惊讶了。

话虽是这般调侃,可傅执单身多年, 偶然听到他竟于女子扯上了关系, 而且还将人带回了家, 傅挽很难不往她所猜测的那个方向上想。

于是她急匆匆穿了身衣服,连再安慰一下谢宁池的心思都没了,越过他一脚踩在床沿差点滑了脚,落在地上时潇洒地转了个身, 手上就飞快拢好了自己的头发, 便就朝外喊,“扶书, 快帮我端热水进来洗漱。”

早就猜到了傅挽会有的反应,门一开,扶书就将东西递了进来,不过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傅挽便已收拾完毕,风风火火地朝着傅执的留客居而去了。

傅执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傅家其他主子都外出,故而消息只报到了傅挽这里来,而傅挽一路过来平日里本就鲜少有人的留客居时,也未曾有人通报一声。

因而傅挽一进院子,就听见了个清脆的少女音,语调着急,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声音里很有些气急败坏,“你明明说好了会帮我说话的!如今出尔反尔,小心朕治你欺君之罪!”

某个自称一出口,便是站在屋外的傅挽,脑海里猛然回忆起之前的某段记忆之后,也被惊得在原地站了一瞬,喘了几口因赶得太急而喘不上来的气。

但屋里傅执平静得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这个罪名,只回了句,“陛下请随意。”

“砰”的一声,谢郁握着拳头砸在了桌上,看见傅执连抬眼看一眼都不曾,手下的笔也稳得好似主人,画出的兰草依旧清幽孤傲,“你这是见死不救!”

傅执稳如泰山,丝毫不因为她的气急败坏而诚惶诚恐。

自来皇叔祖便教导她,兵法三十六计,若是一路走不通了,死撞南墙那是蠢人才用的法子,不该出现在她这般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身上。

谢郁大而圆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立即便换了副面孔。

她红嘟嘟的小嘴一扁,眼睛里就酝酿出一包浅浅的水雾,看着无辜又惹人疼爱,正是之前施展过,让傅执妥协过一次的法子。

只她将神态动作情感准备就绪还未施展,就听见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傅挽笑吟吟地站在门外,遮住了大半暖阳,“大哥,咱家可不兴欺负女孩子啊。”

傅执闻声抬头,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傅家的孩子大都继承纪氏与傅爹的良好基因,长得甚是好看,又因后天显露出来的性子,原本相似的俊美之中,便又露出了许多不尽相同的风姿。

好似傅二姐的热烈,傅四的阳刚,傅六的洒脱,傅九的精致,便是最弱的傅五,都美得好似弱柳扶风。

而若说往日里的傅执好似天上落下的不惹尘埃的谪仙,那他微微露出些笑意,便好似一瞬间纯白的兰花开满了山谷,迎风招摇着嫩黄色的花蕊。

静谧又热闹,勃勃的生机,让人心向往之。

谢郁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一路上,她不知闹出来多少笑话,也没见过这人有笑成眼前这模样的。

鲜是之前相处不甚愉快,此处才是他安心定居的土壤。

虽很想捏着鼻子冷哼一声,但眼前的事迫在眉睫,谢郁立即就朝傅挽扬起了一张比牡丹花还灿烂上许多的小脸,好似之前她并没有因为被傅挽发现女子身而差点将她的丧命点安在了镐城的大殿之中。

“皇叔祖母,看在我之前二话不说就给你和皇叔祖签了婚书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在皇叔祖面前求个情啊?”

她皱巴着一张小脸,眉头紧紧地皱起,对卖可怜这事可谓是驾轻就熟,“你知道的,皇叔祖可凶啦,动不动就打我的手板心,罚我拖着铁球跑圈,一遍遍地抄那些枯燥无味的经史子集,还会拼命地让那些太傅给我上课…”

将从小遭遇到的,谢宁池花样百出的折磨人的方式都控诉了个遍,谢郁包着方才没用上的半包泪,委屈巴巴地看着傅挽,“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狠狠地丢了谢氏皇族的脸,皇叔祖他肯定会狠狠给我长三年的教训的。”

软绵绵的语调,可怜兮兮如被抛弃的小兽的眼神。

傅挽算是知道,为什么傅执会没顶住她的攻势,将人带回家来了。

于是她点着头“恩”了一声,如愿看到那张上一秒还可怜兮兮的小脸顺便被发出光的眼睛点亮,再不急不缓地接了一句,“你皇叔祖可凶了这事我可不清楚,因为他对我从来不凶。”

跟着她来,却又晚了一步,正站在廊下的人听见这话,愉悦地勾了嘴角。

这光明正大的恩爱秀得谢郁的小脸蛋又一秒钟灰暗,整个都蔫吧了。

她正要再求饶,耳朵就灵敏地捕捉到了从廊外传来的几乎听不见声响的熟悉脚步声,眼睛飞快地眨了下,不假思索就躲到了傅挽身后。

在她将自己藏好的瞬间,谢宁池迈步进来。

嘴边严厉的指责还未出口,就收到了傅挽朝他看来的一个眼神,于是嘴边话锋一转,七分严厉就被压成了三分,在谢郁听来都可以说是和风细雨了。

“出来,将事情的原委解释了。”

谢郁惯来最会顺杆爬,听出她皇叔祖口气里的这几步退让,立即就坦白从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解释了。

“…我收到了那信,自然气不过,可偏那日宁国公该提起了要将他那小孙女给我做皇叔祖母的话头,我便偷偷带了人出宫,想要亲自去瞧瞧那杨姑娘配不配得上,还在心里盘算着要狠狠地落一落宁国公的脸面,好叫他别再猖狂。”

“可谁知那老匹夫见着我只带了一个小内监前去,竟是曲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瞧上了他家拿给皇叔祖母提鞋都不配的丑孙女,居然就在宴上,当着众人的面,让她给我敬酒…那酒打翻时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劲了,装醉遁了宴席,正找着那带去的那小内监想要回宫,哪知道就在花园里碰上了曹家那二爷要强辱一侍女…想起往前在话本里瞧见的那些大侠们的威风,又被酒熏了脑子,我一时意气上头,上去推搡了一把,却被那曹二爷带到了湖里,水一呛就晕了过去。”

这事如今回忆起来,谢郁还是觉得自个是踩了大大的霉运。

谁让她出宫的时间早不选晚不选,偏选了宁国公家嫁庶女的时候。

来参加宴席的官帽子虽多,却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十个里还有九个半是来捧着宁国公求自个的前途的,又何曾到过大殿,见过她一面。

偏她去得又低调,怕天字卫间相互通气,故意将该跟着她的天字卫甩脱了。因而那宁国公半强迫着她在宴席上“同乐”时,她想着忍一时再与这有些微醺的老匹夫算账,才在识破了那酒的问题之后,故意磨蹭了会儿留着没走。

那曾想后面一出接一出,事情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落水的地方不算偏僻,偏那时正好没人,那婢女又慌了神怕她出事,竟是在水里就脱了她的半数衣袍减轻重量,好容易将她拖上了岸,却正好遇上了抱着某些不可言说的心思,追着她而来的宁国公家的孙小姐。

那娇小姐强装着羞涩伸出手来还没推她两下,就碰到了她胸前刚刚隆起一点的小山包,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惊叫了声,差点将自己吓得背过气去。

女子惊惧之下全力叫喊的音调哪里是能轻易低估的,便是周围三个院子的树上的鸟,在那一刻怕是都被惊得惶然起飞了。

故而后来谢郁好容易醒来,事情都已尘埃落定了。

揭破谢郁的身份是意外,但杨家之后的所作所为,只能证明他们已不轨久矣。

不然为何在不到三个时辰里,镐城中有品阶的官帽子家中的女眷便受到了小皇帝竟然偷偷出现在了宁国公府的喜宴上,怕是要暗中甄选妃嫔的“小道消息”,具都匆匆忙忙地带着家中女儿幼妹装扮得当,紧赶着赴了这不上台面的宴席。

且这群妇人姑娘们进了宁国公府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镐城外就涌来一支三千多人的军队,将各处城门都强制关上了,而守卫镐城的禁军统领在饭桌上被人悄无声息地割了脑袋,近半数的禁军都落入宁国公府手中。

紧跟着种种变故而来的,是小皇帝谢郁乃为女子之身的消息。

初初收到消息之时,多数人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宫中御医,脉案,内侍,以至后来小皇帝的贴身宫女的众口硕词,飞快地就将事情盖棺定论了。

最后谢郁醒来,披散着头发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便是那顽抗不屈的三朝元老,也高呼出声,竟当场撅了过去。

形式如一阵强风刮过,顷刻间倒向宁国公府。

在宁国公府如切瓜般切掉带头反抗的十几人的脑袋,并散播流言说小皇帝虚龙假凤一事,乃是上天见不惯谢氏皇族的罪孽,故意断了他们的传承,而眼下如此,乃是逆天而行,惹怒了上天。

此等无根谣言,听着虽少有依据,可耐不住三人成虎,百姓的舆论也出现了倒伏,虽还不支持宁国公府,但却已也躲在家中,不再外出动乱。

镐城瞧着,除了最是得意的宁国公府,与其簇拥者,已然是一座死城。

只到底事出突然,百官虽半数不能接受谢郁以女子之身为帝,对皇族近似本能的敬畏却还在,只是碍于最早领头反抗之人都被宁国公府的私兵屠了满门,而家中的妇孺都有不少被宁国公府以赴宴的名义扣住了,这才敢怒不敢言。

后来谢宁池驻兵城外,有胆子偷偷在私下筹谋的人又多了些,又赶上镐城中粮草将尽,百姓听了风声而重新不满于宁国公府,被谢宁池安插到城中的人一引诱,竟是在夜半时分放火烧了城中多处无人看守的破庙,引得满城骚乱,趁乱溜到城门下,里应外合地开了城门。

这一手民心,玩得比宁国公府还要更顺溜上几分。

可怜宁国公府的宁国公还在坐着登基为帝的美梦,宁国公世子还在想着如何解决掉他那些野心勃勃地要与他争抢太子,甚至是帝位的兄弟,全然没有注意到府门外的动乱已在逐渐扩大,并影响而来,破开了他们脆弱的壳的一角。

于是这场起得悄无声息,灭得如端盆救火的动乱,就这样玩笑般地结束了。

也正是在那阵骚乱里,谢郁趁乱从被软禁的地方跑了出去,却正好遇上了傅执,编了个大杂烩般的小可怜身世,软磨硬泡地跟着傅执出了城门。

原先她只想在城外躲一阵等谢宁池消气了才回来,哪知巧合之下知晓了傅执是她真皇叔祖母的大哥,于是便买着可怜,硬是跟着傅执来了杨州城。

按着谢郁的打算,她皇叔祖去镐城平乱定然是舍不得将她皇叔祖母带去的,那她早一步来先得到她皇叔祖母的庇护,便是皇叔祖气疯了要打她手板心,有着皇叔祖母在,到底能轻上那么几下。

不然,凶神恶煞的,皇叔祖母不肯嫁了怎么办。

谁料她皇叔祖居然那么迫不及待,来杨州城的速度竟比她快了些。

想到这里,谢郁那只有一两分的可怜,居然突然就膨胀成了七八分,“现在看来,皇叔祖压根就不在意我有没有丢,也就在镐城里随便找了找我,没找到就将我撩开手不管了。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在皇叔祖这里,就是有了媳妇忘了侄孙了,干脆还不如当年便不照顾我,由着我在宫中自生自灭好了,正好没得扑腾,便是我父皇再不情愿,这皇位也只能是皇叔祖的…”

之后未完的话,到底是没敢在谢宁池突然严厉的眼神中说出来。

谢郁垂了眼不说话,谢宁池却是冷笑了声,竟也不开口了。

一大一小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傅挽左右瞧了瞧,正要给僵持住的两边搭个台阶下,就看见一直在作画,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傅执放了笔,拿过旁边湿润的布巾擦掉了手上沾染到的染料,“小六,该是去爹娘那里用膳了。”

自从他们几个小的都分院而居之后,因为她爱睡懒觉而傅七惯常起得比鸡还早,他们一家人整年里聚在一起吃早饭的次数,怕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心里腹议了下自家大哥这个借口找得可真够烂的,傅挽却还是点了头,转身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大哥你也真是,这时候才说,去晚了又害我被爹娘责骂。”

傅执但笑不语,看着谢宁池一言不发地跟着傅挽走了出去,绕过书桌拍了下还呆站在原地,憋着嘴真有几分委屈的谢郁的头,“不是说要尝尝小六提过的杨州美食吗,还不快些跟上?”

早知晓皇叔祖方才那神情便是不再计较的意思,只是碍着人多不好意思灰溜溜跟上的谢郁有了这话,脚步立时就迈得飞快。

路过与谢宁池并肩而行傅挽时,她还故意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了一句,“对咯,皇叔祖的食量可大了,我不赶紧,就只能尊敬长辈,吃残羹冷炙了。”

这含糊的冷嘲热讽刚丢下,谢郁就赶紧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谢宁池瞧了眼她那得意得都要一蹦三尺高的背影,偏过头看向走在他身侧的傅挽,语调里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以前可不敢这样与我说话。”

傅挽拖着长音“喔”了下,很是理所当然且有恃无恐地回了一句,“所以日后有了孩子,严父你当,我只当慈母。”

谢宁池脚步一顿,因她这句像是闲话家常的话,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磕磕绊绊的,一直到四人组在傅爹和纪氏的瞩目下吃完早膳,谢郁举止优雅地擦了下嘴角,好似她方才根本风卷残云地干掉了桌上近半数的早膳,朝纪氏与傅爹笑得一脸端庄尔雅,“多谢两位长辈的款待,不胜餍足。”

方才上桌前傅挽简单介绍了下来人的身份,在接待了王爷女婿之后紧接着接待了如今最受关注的女儿身小皇帝,纪氏这会儿已镇定了下来,端着茶喝了一口,带着七分恭敬回了话,“能让陛下喜欢,是寒舍荣幸。”

缓过神来,纪氏便想到了昨夜的事,含着笑先看了眼谢宁池,“不知陛下这次远道而来,是为何事?”

掐在这个时间点上,纪氏原以为,谢郁是谢宁池拉来商讨佳期的人,虽说辈分上对不太上,可谁让皇族如今只剩下这两人,且这人的身份又高呢。

这般看来,辰王对婚事倒是重视得很。

昨夜的不虞稍稍退散了些,纪氏再看谢宁池的第二眼,就难得带上了几分消失已久的赞赏,想着便是在昨日的佳期里选上一个也无妨。

左右阿挽嫁过去是嫁定了,她总不好硬扛着不放,日后让阿挽难做。

昨夜犹豫了许久的一口浊气吐出,纪氏的神情更舒缓了几分。

谢郁自小呆在最会揣摩人心的皇宫中,虽鲜少有需她小心翼翼去讨好的人,可察言观色却成了本能,这会儿猜出纪氏那几眼中的含义,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这次来得仓促,并未带上何时的见面礼。实是因为时间紧迫,皇叔祖急着定下日期,又怕自个来与长辈议期不够庄重,又实是家中没了亲朋长辈,才不得不让我跟着傅大哥一同前来,与您二位商讨商讨。”

谢郁这“您”字一用,傅爹一哆嗦,好险没将手里捏着的茶碗给砸地上了。

就是坐在一侧的傅执好心帮着傅爹托了一下,那茶碗在傅爹手里也是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活像个上了年纪还非要做广播体操的老爷爷。

傅挽干脆伸手,帮傅爹将茶碗给拿了。

谢宁池紧跟着,极其自然地就将自己手边将将盛好的一碗参茶给递了上去。

纪氏自然也是推辞,谢郁忽而一笑,瞧着还是稚嫩的脸上却自然而然带出了帝王威仪,“皇叔祖若是真娶了您府上的六姑娘当朕的皇叔祖母,那这声您,您自然是受得起的。”

谢郁略顿了顿,抽空转头看了眼谢宁池,又朝纪氏笑得和缓,“那这日期,您说定在那一日更合适?旁的不说,若不将心心念念的皇叔祖母娶回家去,朕怕皇叔祖,也是无心再回镐城主持大局的。”

这话中的意思,却也是想时间越早越好。

纪氏略一沉吟,挑了个不前不后的佳期。

除去路上的时间,紧赶慢赶,一月之后,傅挽也该从杨州城出嫁了。

出了纪氏的主屋,谢郁很有眼色地带着扯着傅执让他给介绍几个杨州城的好去处就走了,留下眉眼间尽是挡不住的笑意的谢宁池,被傅挽剜了一眼。

“辰王倒真是好本事,将陛下教导得这般好。”

自己不好在纪氏面前表露出强势,便换了身份上天然就带有优势的谢郁,对着她阿娘恩威并施,硬是让她阿娘选了这么个佳期。

若不是也看出她阿娘的心思,傅挽刚才绝不会只掐了几下他腰间的软肉。

谢宁池这会儿心情愉悦,对着傅挽似怒似嗔的神情,心念一转,居然难得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带到了自个腰上,“你可以接着夸赞。”

一本正经的神情,好似真的将她方才的举动当成了夸赞。

傅挽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在他腰上砸了一拳,收回手,“那既然眼下婚期定了,那你也要回镐城去准备吧,我可不想嫁过去的时候还要照顾一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夫君,外带还要收拾被别人弄得乱七八糟的家。”

光是想象了下会面临的糟糕景象,傅挽就觉得头又大了几分,顺手就又在谢宁池腰上拧了下,没找准位置,差点崩了自己的手指。

“都怪你,事情都还没解决好,赶着过来做什么,这会儿赶着回去,八成也赶不到在婚期前再来一趟。”

镐城到杨州,若是马车,无论如何也要七八日,便是快马三日可达,其间花费的体力,也够人喝一壶的。

都已经是她管辖范围内的人了,傅挽自然舍不得他辛苦。

左右按着曦朝的习俗,在杨州城也不会办婚礼,不若就带着傅爹纪氏,去了镐城再办婚礼,也免得让谢宁池多耗费这期间来往不休的气力。

“时间赶不过来,那你就不要来杨州城了,直接在镐城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