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聊了两句,食不言寝不语,如颜也没有再多话,一顿饭吃完,无力的气氛也算祥和。

翠绿命人收拾妥当,又端了热茶上来。

富察明瑞喝茶的时候,望了如颜一眼,见她神态恬静,举止大方,目光又柔和了几分,虽这两天见她遇事冷静,出事从容,也不过比自己小十岁的姑娘,看来以后也不能对她太过严厉…

他也看得出来,这一顿饭,她又不睬,又破了规矩在饭桌上说话,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是想向他表明她并没有因解禁的事情生气。

这样的心思…

他眉角一挑。

如颜低头啜茶,眼角扫过富察明瑞的表情,见他并没有什么神态变化,心下一紧。

不管怎么样,她该做的还是做了,他能不能想到就不得而知了。

富察明瑞明显是一个将万物操控在手掌间,做事让人摸不透的男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根本让人猜不透,就像他总是出其不意的举动,让人根本触及不到他的内心。

让她有种总被牵着走的感觉,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

正当这时,有个小丫头进来禀告,“回王爷,张侧福晋在外面求见。”

“让她进来。”

如颜看富察明瑞并没有什么神情波动,声音平稳,俺来他是早命人让张淑波等在外面了。

想到刚刚她还有不接受他让张淑波进来给的面子,这一下,如颜心里就舒服不起来,有种被强迫接受的感觉,眼皮一垂,目光变得凛冽起来。

闪念间,张淑波已小步走了进来。

她曲膝做了福,“妾身见过王爷、福晋。”

“起来吧。”见她知礼,富察明瑞心下也满意的点点头。

虽只是一晚没见,眼前的张淑波已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之气,目光温柔,看向富察明瑞竟像芳心初动的小姑娘一样炽热。

一副小鸟依人的柔姿,大起大落,现在放出来让她认为眼前的男人是在乎她的吧?

或许,是真的在乎吧。

“侧福晋等在外面多时,坐下说吧。”如颜就吩咐小丫头又上了热茶,和蔼可亲的笑道,“刚才还和王爷说要叫侧福晋过来,这倒好,倒生了事。”

看见富察明瑞露出怔愣的表情,如颜忘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不减。

她就是点他,她即使再无依无靠,也不是个软柿子任人随意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妾身…是来给福晋认错的。”张淑波望了富察明瑞一眼,坐在椅子上低声道。

坐着认错?好有架子,你也太不给富察明瑞长脸了。

斜了富察明瑞一眼,见他脸色果然一沉。

如颜笑道,“侧福晋在外面那么久,想来也口渴了,茶水热着,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见如颜根本不让她把话往上面提,想到之前翠绿姑娘去院子里时对她交代的话,张淑波心下更加不安,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欠了欠身子。

她道,“妾身管教不严,叨扰了福晋,全是妾身的不是。”

“事过去就算了,你也知道,连爷自己做什么都要先把王府里的规矩放在首位,我们这些伺候爷的人,更要不为爷添烦心,以后记住就行了。”如颜淡淡一笑。

富察明瑞又让如颜一句话刺得有些不自在,心里纵羞怒也知不能发作,只是往外望了望。

“皇太后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以前都是由你准备,我和爷也商量了,今儿不变,还是由你来准备。”如颜低头喝了口茶,掩下眼里的凛冽,抬起头时脸上已带着一笑的柔和,“你也知道,我初入王府,对王府的规矩知的甚少,更不要说宫中的规矩和禁忌了,我给你打打下手就行了。”

张淑波目光闪烁,忙跪到地上,“福晋折煞妾身了,要打下手也是妾身的事。”

“侧福晋这事在做什么,快起来。”如颜笑道,然后望向富察明瑞,笑道,“爷,这也是刚刚商量好的,是不是?”

她目光坚定,带着深深地 笑意,迎视上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眸子一丝也不退让。

四目相对,变化不一。

她的反应,让富察明瑞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正是,你也不必多想,好好准备,不要失了王府的颜面。”富察明瑞移开目光,看向张淑波。

声音低沉,让人听不出喜怒。

张淑波这应声,才站了起来,神情不安,可是偷偷看如颜那一眼却带着探究。

“就这么定吧。”富察明瑞起身,大步的离开,身后是翠绿和一些下人跟着离开。

望着富察明瑞的身影消失,如颜才淡淡的看向张淑波,“一切就有劳侧福晋了,我也乏了,都散了吧。”

“那妾身就先退下了。”张淑波笑如三月的桃花,没有进来是的扭捏。

张淑波一离开,一直站在一旁的四春菜抬起头来,明显因为富察明瑞在这里,她们一直紧绷的身子才松了口气。

迎春疑惑的看着她,如颜心里叹气。

也不明她为什么把这样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推出去吧?

她淡淡一笑,正福晋该守的规矩她可以接受,封建社会的束缚她也可以忍受,但是被欺骗,她绝不接受。

是的,她心里憋着这口气,或许她与富察明瑞之间没有是不是欺骗可言………

第二天,王府里最热闹的地方正是张淑波的院子,下人们不停的穿梭走动。

昨晚,富察明瑞也正是在张淑波的院子里住的。

一大早上,李梅就又过来请安,话里话外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听到最后,如颜倒听出她像是在开导自己。

心中不由的一笑,对富察明瑞还没有感情,所以倒关系不到这些伤心吃醋之类的。

见李梅来请安,如颜又吩咐丫头去了张淑波的园子,告诉她正事要紧,现在这些请安的规矩也不重要,所以这阵子就先免了。

小丫头回来后,说张侧福晋心下感激,倒也不推了福晋的好意,这阵子就先失礼了。

如颜听到倒也是微微一笑,张淑波的反应她早就料到了。

倒是一旁的李梅一听,神情微怔麻醉后也对如颜一笑,收起了外露的情绪。

想来李梅也是看出张淑波仍旧不改旧习,又如此明目张胆起来,福晋原本是客气话,她竟不当面推辞一下,就应下来,是没有把福晋放在眼里吧?

“如眉姐姐今日怕是身子不妥,不会过来 了。”李梅见回话的小丫头不安的站在那,转移话题。

如颜对小丫头摆了手,小丫头退下,她一边拿茶杯一边笑道,“她着身子怕是一时半会也不会好起来。”

昨天张淑波解禁的事情一传出来,下午就又传出好司徒福晋去探望张侧福晋,这相当于在如颜的脸上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下面的人嘲笑的更多了吧?

“福晋可准备好了寿宴上要助兴的节目?”李梅放下手里的茶又换话题。

如颜倒也是轻轻一笑,许是李梅问前句话也不是有意的,从她脸上眼里的尴尬九看得出来。

“寿宴上家眷还要露面?”对于这一点,如颜是真的不知道。

李梅一愣,眼里闪过明了,才道,“看来是张侧福晋忙忘记了,没有告诉福晋,皇太后的寿宴,大臣的女眷是不用准备节目助兴的,但是咱们家的王爷是皇太后的儿子,是要准备的,就连当今的皇后也是要准备的,这也算是表明身份再高,也是婆婆,媳妇终于是要孝顺的。”

如颜心下明白了几分,百事孝为先,这事在做给百姓们看呢吧。

“三王爷身子不在妥当,纸巾还没有迎娶正福晋,听说只有几个通房,却也只是摆设。”李梅见如颜一脸的恍然大悟,也明白她是不知道这些的,不由得多说了一些。“三王爷虽搬出外面另立府邸,府内的事情却都由宫里的皇太后派人管着。去年助兴节目只有皇后弹了首《高山流水》,咱们王爷那时还没有迎正福晋,就在两个侧福晋里选了一个上去,那时司徒侧福晋肚子小痛,最后是张侧福晋上去了,妾身也是回来听奴才们咬耳根才知道的。”

如颜心下惊讶,面上只是点头淡淡笑道,“想来也是张侧福晋忘记了这事,才没有讲于我听吧。”

到底是旺季了,还是有意不说,大家心里自然明白。

李梅嗔道,“离皇太后寿宴只有半个月了,要忙的事情很多,就说寿礼这一事上,就要忙个几天,更别说到最后的准备了。”

如颜问道,“这话怎么怎么说?”

李梅又是一怔,反问道,“福晋难道不知道?”

如颜摇了摇头,是真的不知道啊。

李梅眼里闪过疑惑,半晌才回道,“准备寿礼最大的禁忌就是不能与人有冲突,要先到各献寿礼的人家问过详细,最后在宫里对过单子,才能准备。”

“啊,原来庶福晋是说这个,我还以为是别的呢。”如颜拍拍头,掩饰下心里的慌乱。

这样的规矩,别说是官宦家的人,就是普通老百姓也是该懂得的,难怪刚刚李梅眼里满是疑惑。

被如颜这样一折,李梅纵有困惑也没有再往上说,毕竟她也是个精明的人,谦虚道,“怎么是福晋的错,是妾身想错了方向。”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李梅又开口,只是这一次语气有些严肃 ,“纵是张侧福晋忘记了告诉福晋,妾身认为福晋还是先准备一下,或许是今年这规定取消了,但是有备无患,福晋也不要怪妾身多嘴。”

如颜知她是好意,眼底全是笑意,“庶福晋是好意,我怎么能怪你多嘴,只是这事我想到也无碍,不论怎么样,庶福晋还是当没有对我提过这事吧。”

如颜不喜欢四周站着人,所以大厅里只有她和李梅来弄个人,两人说话声音又小,倒也没有让别人听到。

“妾身记下了。”李梅不由得看了如颜一眼。

这个正福晋在想什么?让她根本猜不到。

她用心的看了一眼,福晋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打底,蓝线绣底花的袍子,上身是一件同样白色的马褂,细看之下马褂边角是给黄线绣的小花,简单而不繁琐。

梳了个简单的高鬓,前面仍旧是昨日带的金步摇,耳朵上坠着豆粒大小的黑珍珠,这样的一身装扮,简单而不失华丽,又带着几分端庄。

小小年纪就有此气质,到不得不让人佩服。

这时,就有丫头进来报,“福晋,王总管求见。”

“让他进来吧。”如颜的话音,王总管就低腰身走了进来。

他福了身子,“福晋,王嬷嬷从别苑回来了,刚进府,奴才说先让她休息,明日再来给福晋请安,可是扭不过她,她说哪里有灯自己先休息不给主子问安的道理。”

“好,快让她进来吧。”如颜抿嘴一笑。

倒是真没看出来王总管有一张会拍马屁的嘴,即将王嬷嬷的意思说了出来,又哄得她开口,这人果然精明。

李梅在一旁也忍不住用帕子掩嘴轻笑,想来也是第一天看到王总管这油嘴滑舌的样子,倒有点为老不尊。

如颜话一出口,外面的丫头就掀起了门帘,只见一个近五十岁的妇人在小丫头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青色袍子,马褂也是青色,头发黑白相间,只简单的束了发髻,一支银簪子固定住,左右两边耳垂上戴着玉坠子。

一身朴素的装扮,却处处干净利索,和气的方脸上是一双笑意永远达不到眼底的眸子。

“奴才给福晋请安。”只见她手从小丫头那里收回,动作完美无可挑剔地跪下磕头。

“嬷嬷何需行此大礼,快请起吧。”一个老人给自己磕头,如颜心下实在不得劲。

小丫头忙扶了她起来,动作虽正常,可是从神情看得出来,定是她随时跟着的贴身丫头。

“嬷嬷远路回来,还是坐着回话吧。”如颜一边吩咐丫头摆了椅子。

王嬷嬷有意拒绝,王总管先行了礼谢恩。待她坐下,如颜又命丫头上了茶,见王嬷嬷紧抿的唇,笑道:“嬷嬷曾是皇太后跟前伺候的人,也是看着王爷成人的,说句不敬的话,倒是如亲人一般亲近,嬷嬷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反正见外了。”

如颜的语气很轻,淡淡的让人听着心里舒服。王嬷嬷望向王总管,见他点了点头,她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这一举动,让如颜心下又是一闷,皇宫里出来的厉害姑姑,如今也变得如此谨慎,想来在外面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嬷嬷在皇太后身边有多少年了?”就刚刚那一刹那,如颜突然间有了个主意。

“奴才是皇太后的贴身丫头,从王爷另立府邸之后,就跟着过来。”王嬷嬷说话处处小心,还不时地偷偷观望如颜的神情。

如颜目光微转,点了点头,感慨道:“想来嬷嬷与皇太后的感情不是一言两句能说得清的,不过嬷嬷此次在别苑修养这些年倒也该回来了。只是我初嫁王府,现在才把嬷嬷接回来,倒是有些过不去了。”

皇太后的贴身丫头,那定是心腹啊。为何被张淑波送走,皇太后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事情想来并不简单。

“福晋折煞奴才了。”嬷嬷不安地欲站起来。

如颜深知说了这些话她会如此,早一刻抬手示意她不用起来。

“眼看着皇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嬷嬷这几日可先养好了身子,待那日也随我一起进宫吧,主仆多年不见,嬷嬷定是也顾念着皇太后。”

这一次,王嬷嬷起身扑通跪下,老泪纵横,“谢福晋大恩,奴才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唉,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的如此好心,只是想借机会看着张淑波和皇太后的反应罢了,何况以后在这府里用得着嬷嬷的时候还多着呢,她只不过也是在收买人心罢了。

客套了几句,王嬷嬷和王总管又谢了恩才退了出去。

“王总管看起来和嬷嬷很亲近?”此刻,如颜才有机会向李梅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李梅一笑,回道:“福晋刚入府当然有所不知,其实在王嬷嬷初进王府时,王总管犯了错事,最后是王嬷嬷在王爷那里求的情,才保住了命,如今还能是这府里的总管。”

如颜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个渊源,却也看得出来对于王嬷嬷,富察明瑞还是念着情的,毕竟以他那样一个冷漠又不容人触到他底线的人来说,不容易了。

转念间又想,以王总管的精明,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大错?

“其实王总管到底犯了什么大错,没有人知道,”李梅当然知道如颜此时的疑惑,又压低声音似怕被人听到一般,“有传闻说王总管在王爷面前说享姐不是王爷的亲生的,不过到底真假谁又敢猜测呢。”

如颜一怔,这事不假,这可关乎富察明瑞的名声。

想来享姐正是张淑波给富察明瑞生的女儿吧,今年也有三岁了。

“那时嬷嬷该不在府里了吧?”她可记得说嬷嬷来没有多久就被送出去了。

李梅点头,“是啊,所以众人都说,王爷是个念旧情的人。”

似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李梅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是啊,不念旧情怎么会眼下把张淑波放出来,如颜赞同地点点头,这个冰冷的男人,借机会做这样的事情,倒真能说得出他是个念旧情的。

李梅发觉自己今天说错太多的话,站起身,“妾身也打扰太久了,就先退下了。”

“嗯。”如颜也有太多的东西要消化,点了头,李梅退了出去。

晌午,如颜只用了一小口饭,便让人撤了东西,身子软软地靠在大炕的软枕上小憩。

四春已派人到王嬷嬷那里伺候,王嬷嬷是个明白人,如颜知道不用多说,她便知道该怎么做。倒是小红小绿安静了。

人总是不经想的,这会,就听到外间有小红的声音:“福晋,奴婢小红。”

“进来吧。”如颜懒泱泱地开口。

听到脚步声,如颜睁开眼睛,目光带着一层薄雾,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正落入小红有心看过来的眼神里,让她原本不安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小红见过福晋。”小红屈膝行礼。

如颜坐起身笑道:“身子可大好了?”

“奴婢身子已无大碍,劳福晋惦念。”小红恭敬地回答。

如颜也不客套,问道:“有什么事要说吧。”

是肯定的语气。

小红抬起头,笑容有些勉强,“奴婢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身子已打好,回福晋身边来伺候。”

如颜笑着看着她,“嗯,也是,小绿没有你办事稳重,性子又不定,眼看着皇太后的寿宴就要到了,你身子既大妥,就回来当值吧。”

小红脸一下子变得很尴尬,道:“皇太后寿宴就在眼前,奴婢想福晋身边也没有应手的伺候着,小绿虽性子不定,却也比一般奴婢顺手,福晋看......”

如颜倒也无所谓,“你看着办吧。毕竟你是随我陪嫁过来的,一些事情的轻重你比外人清楚。”

机会给她了,至于以后怎么样只能看她自己了。

“是,奴婢这就下去。”小红松了口气。

如颜点点头,她轻步退了出去。

出了内间,站在大厅半晌,小红低着的头才抬起来,一双平淡的眸子带着笑意,不过瞬间又恢复正常,理了衣服才向右耳院奴婢住的院子而去。

如颜却没有了睡意,陷入了沉思,以她对小红的了解,小红绝不会无缘无故求回来当值,定与她和小绿的目的有关。

下了大炕,走出屋到了院子里,看着一院子的蝶蕊兰,确切该说整个王府里种的都是这种花,想必有什么原因在里面。

只让一个丫头和小狗子跟在后面,如颜出了院子,想起来曾夜探过的花园,看着天气好,慢步往那边走。

穿过圆拱门,走在长廊里,远远地就见假山小湖边上几个奴婢围着一个娇小的身子逗趣,那时富察明瑞唯一的孩子吧?

走近了,才看到其实她们并没有在湖边,而是站在长廊的一处角落,远远看上去,倒像是站在湖边。

几个奴婢见了福晋,皆屈膝行礼问好。

“小主子,快过来见福晋。”有奴婢低下身子对小娃提醒。

那一身穿着红色袍子的小娃,也就奶声奶气的福了身子,“见过母亲。”

如颜怔住,原本打算点头就走,却因为这小娃的动作停了下来。

才三岁的娃,说话还不算清楚,问安福身也很笨重,可是却能如此规矩,怎么能不让如颜好奇。

“来,到母亲这里来。”如颜抬了抬手。

古代的规矩就是这样,妾生的女儿,也不能母女相称,她们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妻。

“是。”享姐的声音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