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告退。”户部尚书领旨。

走出殿门时,户部尚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些事了。

当年九殿下撞见了自家女儿做的龌蹉事,恼怒之余却还是为他瞒下了。那时候如果不瞒下,只怕

今日他也没这么风光了——他欠着九殿下一个人情啊!

唉,女儿啊女儿,你可当真是糊涂了,当初若不是你鬼迷心窍,以后说不准就是个皇后啊!

想到这里,户部尚书心一滞——如今胜负未分,为何就已觉得九王必胜无疑?

怪哉!

本来只是一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闲散王爷,谁知转眼间,竟被这么多人拥护着!

势在哪里?在瞬息万变间,在潜移默化里!

嗯!朝堂之上,从来如此!

户部尚书想完,身子一轻,稳步离开。

寂静的廊道里,一片枯叶飞旋而下,风吹过,又

作者有话要说:户部尚书,盈小姐的老子,盈小姐是谁?就是差点嫁给小九的那没眼色的货。

然后,这一章其实就是解答穆贵妃之前的那个疑惑的,关于裴瑾的势力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当然,裴瑾的势力远远不止这些。现在,就等着他慢慢亮出来吧,哇咔咔

夫君,悠着点

朝堂上为着立谁为储之事议论纷纷,而贤王府的一拨人却浑然不觉,此时一拨人正围在院子里玩个不亦乐乎。

秋千上,小乙回头冲着一脸不耐的小甲喊道:“我说你再荡高点,你看小丁都比我荡得高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准输,回头那肉串子可吃不着了啊!快点快点,你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吃奶的力气啊你听到没有!”

原来,这几日冬寒,裴瑾见王府里的人都有了猫冬的态势,便想着法儿把他们揪出来。小丫鬟踢毽子跳绳,小厮荡秋千翻墙,哪个赢了就可以跑去领肉串子吃。

这肉串是南疆的做法,新鲜的羊腿肉,抹上各种佐料,放在火上烤,没一会儿这油就滋滋的冒,香味就阵阵的飘,直让人闻得口水直下三千尺。而小丫鬟踢毽子跳绳简单,规定时间里谁多谁就赢,而这小厮荡秋千翻墙学问就高了。

两人一组,相互配合,要把这秋千越荡越高,然后再一把翻过面前那高墙,谁要翻不过,那就是输了,肉串子可就捞不着吃了。

再说这小甲晃绳晃的手都酸了,再听小乙这么一通废话,真正是一个大不爽,然后这头脑一热之下,劲一上,大手一挥,就将那秋千猛甩了出去,小乙原本已经晃的够高的了,如今再被猛的一推,整个人就“嗖”的一下飞了出去,飞过了墙,飞过了树,飞过了…

当半空中的小乙看清底下那些人是谁后,发出一声“啊”的惊呼,“闪开!快闪开!”

只是他这从天而降太突然了,太迅速了,饶是底下人听到了,却也来不及反应了,于是只听“轰隆”一声,小乙就把一人扑倒在了尘埃里。

当郑良感到浑身的痛楚传来时,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人是怎么死的?被砸死的!

鸡飞狗跳一阵乱后,延帝看着跪在底下的众人,面色阴沉。他好不容易出躺宫,谁知竟遇上这等事,真是…真是吓死他了!

还以为遇上刺客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延帝喝道。

裴瑾埋着头,忍着笑回道:“回父皇,儿臣见天气日益寒凉,便让府中上下一起出来动动,惊扰了父皇,儿臣罪该万死!”

延帝看了一地的剪子绳子跟球,知道他所言不虚,可是这火还是难消,等到余光瞥见跪在边上的颜世宁时,眼神一动,道:“你们都起来吧。”说着,对跟在身后的一干太医说道,“你们,给九王妃

把脉!”

这话一说,裴瑾跟颜世宁心中皆是一凛。对于延帝突然到访他们已经惊诧万分,如今再见他上来就命人把脉,这心中就更是没上没下了。不过很快,他们就想起了一个可能——国公把她有了身孕的事说了出来!

延帝总共带了六名太医,也不知是不放心还是什么,这六个太医是一个把完另一个上,一个个满面肃容,看的人还以为颜世宁身上得了疑难杂症。

裴瑾见颜世宁眉头皱着,递给她一个“放心,一切有我”的眼神。

颜世宁收到,心略微安稳了下,而后也回了个眼神,意思是——“你爹真麻烦!”

延帝确实够麻烦,不过他不在乎。颜世宁是真有身孕还是假有身孕,他一定要弄个清楚。郑良刚查过,得到的却是并无怀孕的结论,可是威国公却很笃定,那么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是有人做了手脚!

联想起他这儿子一向令人看不透,如果他在让人上门诊查,说不定又会遇上什么猫腻,倒不如干脆来个突然袭击,让他难有任何准备!更何况,朝堂一事也让他对这个第九子有了别样的看法,他倒是要好好瞧瞧!

把脉需要一段时间,延帝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候,目光却已将王府上下扫视个遍。闻着空气里的香味,寻向而去,见一个火架上正烤着什么肉,延帝便觉得有点饿了。这几日心烦意乱,委实没什么胃口。

裴瑾极有眼色,瞅见了那目光,便走到火架旁挑了两串烤得正好的肉放在盘子上端了过来,道:“父皇,这烤肉味道极好。”

王福年有心拥护裴瑾,见延帝没有不悦的神色,便上前一步将托盘接下,又拿银针测了一下,见无毒后,呈了上来。

果然,延帝沉静了一会后,挑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很久以后,都是寂静无声。延帝只嚼着口中的肉,没有说好,没有说不好,只是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裴瑾跟王福年对了个眼神,不知延帝是什么心思。

这时,太医们终于全部把脉完毕,撩着衣袍走来,恭贺声不停。原本是件大喜事,可是延帝的表情还是阴晴难测,许久之后,他的喉咙动了一下,似乎是才将口中的肉吞了下去。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裴瑾,道:“你跟我来。”

裴瑾的书房,干净整洁。延帝扫了一眼桌案上的画,发现那画的竟是颜世宁,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裴瑾的脸上

是一副被严父抓住自己不学无术时的惭愧表情,可是这惭愧显在那章温良的脸上,却又有了一层坦荡荡的意思。

就这么一个表情都让人看不透,延帝的目光更为深沉了。他背手站立,审视着裴瑾,半晌后,发问:“你为何要欺瞒朕?”

裴瑾一听,膝盖一弯已跪了下来,“儿臣不敢。”一进门他就等着延帝说这话,整个人也早就做好了听到这话时的反应准备,此时这一跪,当真是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不敢?”延帝冷笑,“做都做了,还说不敢!难不成你当真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裴瑾低着头,不答。

“说!你为何要欺瞒朕!”延帝怒了。

龙威环绕四周,极为逼人,裴瑾跪得恭谨,可低垂的脸上却是一片镇静,甚至嘴角还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半晌后,他静静道:“为了保住龙嗣。”

延帝身子一震,“什么意思!”

裴瑾微微挺了挺身,道:“虽然儿臣只想太平度日,但人生在世,难免有不测,故而,小心为上。”

裴瑾说的再含蓄不过,可是意思,谁都明白。他虽然想做个闲散王爷,但有人还会视他为眼中钉,要是得知他有了子嗣,说不准就会遇到大变故,所以,能瞒的还是先瞒着吧!

那么,又是谁会视他为眼中钉呢?

如今这个答案也太明显了!

延帝盯着裴瑾,目光似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进入他的心里,“那你说,这不测,又是什么不测呢?”

“儿臣不知。”

“好你个不知!”裴瑾的搪塞惹怒了延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想着保留!

裴瑾知道延帝想偏了,心里一笑,把方向引正,“父皇请息怒,儿臣确实不知。只是中秋刺杀一案至今未能查出真凶,儿臣,儿臣有些惶恐罢了。”

这一套说辞,裴瑾也早就备好多日。颜世宁怀孕之事迟早会被揭穿,而这个理由,足够光明正大。

他没有怀疑七哥,他只是怕那个还未查出来的刺客。

果然,延帝闻言,眯了眯眼后就沉默了。中秋那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只是他派人苦苦追查却始终没有结果,于是那个幕后指使是谁,他至今都不知道。如今再被提起,延帝只觉被揭了伤疤。而裴瑾因此此事产生不安瞒下有孕的真相,还真只是一个谨慎行事!

他看着裴瑾,突然间有些无话可说了。

半晌后,延帝瞥见了裴瑾微动的膝盖,开口道:“你起来说话吧。”

“谢父皇。”裴瑾谢过恩,站起身。跪在地上,他早觉得膝盖有点冷了。

一个疑问得以解开,然而延帝依然放不下心。他看着他恭谨的样子,心里那种烦意又涌了上来——他看起来很顺从很势弱,可是偏偏的,又让人觉得那么深不可测。

“老九,你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朕的?”延帝决定再敲击,裴瑾的那些功绩可也是他刻意隐瞒的一点啊!

“儿臣不敢。”

延帝质问,声音却低沉平缓,这是他对事情肯定却不一时无法相信的表现,裴瑾觉察到这一点,感觉有些不妙。他瞒着的事情多了,谁知道他指的是哪些?想到颜世宁怀孕被揭穿的事,裴瑾咬牙,心想准是威国公又从中捣鬼了!

难道是威国公查出了自己一些隐秘的事?心里无法确实,裴瑾只能继续敷衍。

延帝听他这样回答,心里顿时生起了火,果然,他还是瞒着他的!延帝很想把事情问清楚,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下了。那一瞬间他想到,就算他问了,裴瑾也定然会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

比如说,他只是想当一个闲散王爷。

那么,他真的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吗?

延帝将腹内的火克制下来,他静静的看着垂首站立的裴瑾,笑了,他想起了一个更好的试探的法子。

“老九,你可知道,今日上朝时候,可有很多人推你为储啊!”延帝说完,紧盯着裴瑾的面容。

裴瑾闻言,豁然抬头。

延帝似乎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紧盯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顿了顿,他又继续问道:“老九,告诉朕,你想要这位置吗?”

延帝的嘴角带着笑意,声音是难得的柔和,可是裴瑾却知道,那笑容里的刀可都是淬了毒的。他可以想象,只要他回答的一有失误,便会万劫不复!

想要,之前所有的心血都会白费!

不想要,以后一有动弹,便会得到疯狂的压制!

想要与不想要,两边都是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

今天忙得真销-魂,幸好,再忙的工作总有完成的时候。嗯,你看,苏渣是多么乐观积极的一个人,\(^o^)/~

晚上还有一章…应该…【俺说的是应该哦~】

夫君,悠着点

一时之间,裴瑾都觉得自己不敢呼吸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延帝会这样单刀直入的问他这个问题。

裴瑾知道,在延帝的心中,他一直是被忽视的一个人,一直被认为是与那个位置毫无关系的一个人,可是现在延帝却当着他的面问出了这个问题,这并不说明延帝重新审视他开始准备给他一个机会了,而只是说明,延帝在质问他,在警告他,甚至,在宣判他!

如果真的开始考虑他,是不会这么问的,他会直接用行动来表示!

裴瑾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瑾缓缓跪下,定定的说道:“儿臣之心意,从一而终!”

延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跪在他跟前的俊朗男子,淡淡的笑了,“如此便好。”说完,敛袖出门。

裴瑾看着他的衣衫从自己眼底掠过丝毫不作停留,表情肃然,可是等到延帝跨门而出时,那深邃的眸中又漾起了一层笑意。

延帝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转过头,将目光落在那火架上,目光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他清楚的忆起了那个味道。

“大哥,我在南边学了个吃肉的法子…”那时候,镇南王凯旋而归,拉着他的手这么说道。

只这一段回忆,便将儿媳怀有身孕的欣喜全部掩盖!

恭送了圣驾,刚才还一个个肃容敛神的王府下人立马又朝气蓬勃了。

那边,惊魂初定的小乙一下跳在小甲的身上猛捶拳头,“你爷爷个王八甲!你是故意的是不!你说我刚才万一压到的是陛下那这会我不被碎尸万段了!你要是看我不顺眼你就直说,犯得着这么害我么!啊!你说!你给我说!别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就完了!老子跟你没完!”

小甲好不容易甩开小乙,便拼命逃跑,小乙在后面穷追不舍。

半天后,小乙在前面拼命逃窜,小甲在后面穷追猛打。

小乙哭嚎道:“英雄甲,小的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早知道那是你娘留给你的肚兜我一定不扯了它!我还以为这是你哪个相好的呢!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再追了!嗷,救命啊!”

看着两人满院子乱跑,众人笑得前俯后仰。

“这两人可要把我给笑死了。”颜世宁揉着肚子道,半天不见裴瑾应答,转头一看,见他脸

上带着笑,可眸中却是冰冷一片。

颜世宁有点发怵,拉过他的手道:“怎么了?刚才在书房说什么了?”

裴瑾反手握住她的手,嘴角一扯,干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你家公爹让我老实点。”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颜世宁心一跳。

裴瑾摇头,“是有人在他跟前说了什么。”

这时,院子里又跑来一人。裴瑾见到,眼睛一亮。

“今日宫里有何动静?”他问道。

那人的身份是钉子,负责跟宫里的钉子接头,他第一时间被告知今日朝堂上发生的时候,便火速赶回贤王府,奈何走到路口时,看到圣驾光临,于是所有的消息只能暂时压下。好不容易等到延帝离开,这才窜出来。

而当裴瑾听完转述时,脸色是再也无法克制的阴沉下来。

“国公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把你推到这风口浪尖上?”颜世宁听着,心里也发颤不已。本来她只以为威国公只是将自己有身孕的事说了出来,没想到,他竟做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裴瑾抿唇道:“看来,我得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了!”

话说着,可裴瑾的脸色丝毫没有缓和。

颜世宁心里有些不忍,因为她知道,其实最引得裴瑾情绪难以抑制的原因并不在威国公,而是在延帝的态度。

“你家公爹让我老实点”,多么玩世不恭带着调侃的一句话,可里面蕴藏了多少悲伤!刚才也许裴瑾心里还没有这么沉重,可是如今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这心,只怕就更加难受了!

朝堂之上拥立者如此众多,他的优秀也被揭露的干净,甚至在子嗣问题上,他也丝毫不输于七王,可饶是这样,延帝也始终没有给他一个机会!

他做的,只是带着太医来到府上,检查完有孕之事的真假,然后,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警告裴瑾——你不要痴心妄想!这个位置不是你的!

皆是亲生骨肉,待遇天差地别,若非心如死灰,便定是一个心不甘!意难平!

颜世宁心里越想越难过,握着裴瑾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紧了又紧——这个杀千刀的老混蛋,还不如她那个虚伪的老子爹呢!

裴瑾感觉到了颜世宁的愤怒,拍了拍她的手臂,宽慰道:“无妨,习惯了。”

这话一说,颜世宁更心酸了。

裴瑾搂了搂她,道:“好了好了,你的目光都能杀人了,快点收起来,

凶器不能外露。”

“噗——”颜世宁没忍住,笑了起来,而后她脑子一转,眼睛一眯,凑上去轻声道,“裴瑾…”

“嗯?”

“要么,咱们逼得老混蛋再无传位之人,等着他求着你坐那位置?”

“然后呢?”

颜世宁狡黠一笑,道:“然后,你就说,哼哼,老子不干!急不死他!”

“…”裴瑾看着颜世宁贼兮兮的样子,哑然,半晌后,才点头道,“嗯,好主意!”

才不告诉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呢!

“不过,你这么相信为夫的本事?”半晌后,裴瑾又促狭道。

颜世宁白了他一眼,鄙视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小狮子越来越精了!

夫妻二人闲话完毕,心中抑郁扫了不少。眼看天色不早了,裴瑾收拾了一番便前往国公府。

威国公自然是恭候多时。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样隔着几步相对而坐,所不同的是,威国公依然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而裴瑾却再不掩饰他精明锐利的目光。

“今日朝上的事你知道了吧。”先开口的还是威国公,声音带着些老成持重的压迫性。

裴瑾道:“不知国公意欲为何?”

威国公没答话,只看了一眼他桌角的茶,道:“水泡的差不多了,可以喝了。”

裴瑾瞥了一眼,听出了其话里的意思,便回道:“如此时辰,喝茶不宜安睡。”

“…”一句带着深意的话就被他轻描淡写的给打发了,威国公双眸一沉,心中滋味复杂——他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威国公愤懑,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

裴瑾见状,又道:“国公年纪大了,如此时辰,也还是少用茶吧。”

威国公的手僵了僵,他明白了裴瑾的意思,这是裴瑾在告诫他呢!于是这茶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不喝吧,觉得示弱,喝吧,觉得逞强,半晌后,他还是放下道:“今日陛下去了贤王府说了什么?”

裴瑾一笑,道:“说了什么…总之是让国公您老人家不乐意听到的话。”

威国公一听,眸中精光一现。

裴瑾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道:“不要白费心机了,只是无用功而已。”

威国公听出了这话里些微的唏嘘之意,道:“怎么,不甘了?”

裴瑾淡笑,

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