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嫣自然知道珍宝轩的,浅笑道:“明秀这些个可是不便宜吧?明秀不管家不知道持家得有道,勤俭持家方为正道,明秀日后可不能这样了。”不等明秀应话,自顾自说:“既然如此,倒也没什么大错,日后只叫明秀身边的丫鬟多守一些规矩就是了。”

明秀让拂柳把东西收起来,摇了摇手中葱黄双面透绣花鸟虫鱼团扇,一双明眸瞧向赵林家的,似笑非笑,继而面色一冷道:“二姐,你说怪不怪哉?昨儿我竟是听到有那起子小人背后编排说‘兄妹姊妹们要好,没个分寸礼节’,这一耙子可是将咱们俩都搂了进来,我倒还罢了,我和大表哥可是亲亲的表兄妹,真说出来我们朗风霁月,不怕什么人说些什么闲言碎语的。只是坏了二姐的名声,说起来大表哥是咱们家的表少爷不假,可实实在在与二姐你没点子血缘关系呐。”

“若真的传出去,二姐落个不安于室,行为孟浪的名声,那可真真是坏了闺誉呢。再者今儿怎么就这么巧呢,拂柳就出去这么一回儿,竟给她们等在了门口呢。原本这也没多大的事,这么一闹不知道的还当是三堂问案呢。也倒也罢了,偏有那心里藏奸的小人非得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往我身上泼污水,怎么着我的名声儿若是有碍,对咱们姊妹名声就有利了不成?”

“所以啊大姐这两天正在查到底是谁背后排揎主子的,查出来定不会轻饶的。哎,就是有这样背后乱嚼舌的小人,才让咱们姊妹闺誉蒙羞,二姐可不能姑息呀。”说着瞪了一眼赵林家的,赵林家的面色一白,明秀不屑的冷哼一声,转身领着拂柳就出去了。

沈明嫣俏脸通红,绞着丝帕的手生生扼断了修剪整齐圆润的粉色长指甲,她却浑然未觉,明秀话里话外可都在臊她不知羞,又借机滋事污蔑她名声,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截个话头儿连她自己都被捎带进去,不过是枉做了小人!

赵林家的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怏怏的退出去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明雅那里罚了几个乱嚼舌根的奴才,打了板子发卖了去。

又一日,沈明雅将明秀叫了过去,外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道三姑娘出来时脸色极为难看。

等回了院子,对着依旧恭顺的绣鸾脸色却更难看了,她喜怒本来就容易形于外,如今不掩锋芒,透出厌恶来,让绣鸾身子一僵。

“啪啦——”

上好的天青色汝窑茶杯掉到地上,里面的热茶撒了绣鸾半边身子。

“绣鸾,姑娘我对你怎么样?”

“…姑娘对奴婢很好。”

“好?我对你好,你就是这么回报给我的?如果不是大姐查出来,我都不知道那诋毁我德行的话竟是从我身边贤良的大丫鬟嘴里传出去的?!都觉得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明秀怒不可遏又带了些悲愤欲绝吼道。

“姑娘…”绣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碰在石板上的声音清晰的砸在每个人的耳中:“奴婢笨嘴拙舌的辩驳不清,只那日同好的姐妹问起陆家表少爷来,奴婢只道姑娘表兄妹们感情好,不曾想会被歪曲成这般,奴婢听闻了害怕姑娘不要奴婢服侍了,这才隐瞒了下来。奴婢自知有罪饶恕不得,劳不得姑娘大怒伤了身子,姑娘先消消气——”

说着砰砰的磕头,不一时鲜血染了石板,额头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如果明秀不是真知道些什么,亦深知绣鸾的为人,说不定还真为她这番表忠心触动的呢。

——细细说来,绣鸾是从沈母房里出来配给‘沈明秀’做大丫鬟的,明秀的奶娘不管事,绣鸾掌了‘沈明秀’房里的人事大权。陆氏在世的时候,还是很受沈厚德宠爱的,陆氏去后她房里的东西都归了‘沈明秀’,可明秀因上次认亲的事仔细翻了箱笼,找到的少之又少。等私下里打听了,没想到绣鸾家离沈府不过一里半的路,俨然一副土财主的样子。

试问绣鸾家拿什么折腾出这么大的家业来?

原文里绣鸾麻雀变凤凰,竟成了沈明翰的姨娘,吃穿不愁,这里头若没什么猫腻谁信呢?

前几日绣鸾的老子病了,人家直接越过明秀,求到了沈明嫣那里,得了五两银子的延医问药费。像绣鸾这样的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一两银子罢了。

明秀穿越而来,对绣鸾的观感受到原文影响最差,转而重用绣凤,可绣鸾却没有半分怨怼,而且服侍起来仍如往常一般尽心体贴,‘贤名’满府皆知。

装贤良,装一时容易,难的是一直装下去,这份‘装’技也不容小觑。

原本明秀不打算动绣鸾的,可发现卧室内贴身物件有翻动过的痕迹,接着就传出‘兄弟姊妹们要好,没个分寸礼节…’的话来。正因为绣鸾一直贤良老实,她传出来的闲言碎语别人才觉得可信。只说期间有没有和沈明嫣联手,看今日情形就可见一斑。

绣鸾砰砰的磕头,额头红肿,血染石板。

明秀倔强的将头撇到一边,作不忍状。心里猫爪儿挠,人还没到齐呢,绣鸾你可不能晕过去啊。

“姑娘?”拂柳上前问道。

明秀抿了抿嘴,道:“绣鸾服侍我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今日这事不能这么过去,我不忍她被打板子,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拂柳脚底打了个跌,心里嘀咕,这还不如打板子呢。

就在两个粗使婆子架住,一个粗使婆子蒲扇大掌‘啪啪’的扇在绣鸾脸上,等数到十五个的时候,明秀等的人到了。

一袭白底撒红玉兰花苞对襟褶子的沈明嫣娉婷出现在院门口,手腕上却是一把大团扇,团扇上的玉兰花枝,恰与衣裙上的遥相辉映。快步走来,樱唇亲启面带忧色道:“好端端的,这又是为何?明秀,快让婆子们停下罢。”

声音刚歇,婆子们就住了手,二十个正好够了。

沈明嫣让司琴去扶脸肿成猪头的绣鸾,司琴心有余悸,想到之前明秀甩手给她的两巴掌,顿时对绣鸾同病相怜起来。

明秀力气有限,就算使了巧劲也只是在司琴脸上留了十个手指印,婆子们整日做些粗活可有一把力气,左右开工,绣鸾的脸还不肿成猪头,连话都说不了。隐忍求救的看向沈明嫣,沈明嫣不赞同的看向明秀:“绣鸾这是犯了什么错,值得你这般罚她?”

明秀撇头:“你自己问她!”

沈明嫣扭过头去,绣鸾艰难的张张嘴,‘噗…’糊了沈明嫣一脸血。

明秀:“…”这种血滋阴养颜,使用方式糊一脸。

沈明嫣:“…”

明秀这边动静闹得大了,就连沈母都耳闻了,审案现场转移到了荣禧院。

主审:沈母陪审:沈明雅,明秀犯人:绣鸾,系明秀大丫鬟。

案件:绣鸾诽谤非议明秀,行为孟浪,于明秀名声有碍,对此罪行供认不讳。

于情于理明秀挑不出半点错处,甚至她还是苦主,眼红扭头,不忍直视。

旁人皆认为明秀是心酸被身边大丫鬟背后捅刀子,又不忍看大丫鬟受罚,酸涩。

沈母从沈明雅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虽觉得脸上无光——毕竟绣鸾是她房里出来的——可比起孙女们的名声,算不得什么。再加上明秀在旁边低垂着头:“是孙女没有调教好,才会…”

后又求情:“她尽心伺候孙女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这事儿也不能乱了规矩,再放她在孙女身边儿,孙女也觉得过不去。孙女也不忍她被发卖出去,刚才二姐替她求情,往常也夸她老实贴心,不若让她跟了二姐,二姐待下宽厚,也不会亏待她的。哎…”

众人只道明秀大度,都这样了还为绣鸾谋划了前程,怪只怪绣鸾猪油蒙了黑心肠罢了。

沈母也是老江湖了,虽说多年不管事,但里头的弯弯道道也门儿清,对这事心里也恼了沈明嫣,所以对明秀这不算合理但算合情的要求点头同意了。

等换洗后的沈明嫣姗姗而来时,正值沈母刚一锤定音让绣鸾去伺候她。沈明嫣脸上的微笑差点僵住,心里头极不是滋味,可到底沈母看着,沈明雅又只顾安慰明秀,她也只能浅笑嫣然的应了下来。

暗自咬牙,瞧着绣鸾极为不顺眼,可这事儿经过这么一闹,阖府都知道了,她怎么也不能拂了沈母的面子,只给绣鸾改名成秋纹,降了一等,带在身边伺候。

明秀这边黯然神伤,沈母之后给明秀送了好些好摆件,就连一心安胎的沈夫人也随大流送了一套头面来,府里嚼舌根子的也被好生整治一通,渐渐也没谁敢提起这话头了。

这厢关了门,明秀摸摸沈母送来的摆件,件件是精品,一反在外人看来黯然的神情,招呼绣凤换了衣裳,嫌弃的撇过头:“这洋葱味太浓了,下次换别的。”

拂柳和绣凤深深的埋下了脑袋,别人不清楚,她们俩个可是知道从头到尾参与了这件事。从拂柳到沈府开始,这件事就开始了。

夺了权→看绣鸾搭上了二姑娘的线→背后编排非议→明秀告诉给沈明雅→拂柳出门→捅给沈明雅→明秀罚绣鸾→沈明嫣求情→闹到沈母那里→将绣鸾推到沈明嫣阵营里。

粗粗看下来,明明只是将绣鸾这个害群之马推到沈明嫣那里罢了,明秀也没其他好处嘛。

这就够了。

贤良人对白莲花,不知是你更贤良,还是我最良善?明秀表示她要作壁上观,对这幕期待期待极了。

拂柳想,少爷说姑娘性子耿直,容易吃亏,让她过来帮衬,可如今一套走下来,她可没觉得姑娘哪里吃亏了?胡搅蛮缠明明是惩罚绣鸾,竟顺势得了个宽厚待人的好名声,还得了赏赐,一箭三雕。耿直是福啊,少爷。

绣凤想,她可能一辈子不会忘记绣鸾血淋淋的猪头脸,还有姑娘将计就计的大智慧,对待叛徒最好的方法不是要她死,而是要她生不由死,死前还能发挥一把余热祸害其他人,作为姑娘跟前的大丫鬟,她还有的学习啊。

经此一役,沈明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发放月钱的权利被沈母一句话就归给沈明雅管,让她把主要精力放在规矩礼仪的学习上。原本想将明秀一军的,却聪明反被聪明误,险些污了卿卿名声。

心里越发瞧着明秀不顺眼了,短时间内也没有再出招,她有意识的找明秀麻烦还不是觉得明秀最不受沈厚德待见,柿子要挑软的捏么。可如今明秀后台硬,软柿子也捏不得。

暂时偃旗息鼓,养精蓄锐,以待再战。

***

五月上旬,一直盘踞西北,对越朝虎视眈眈的多尔济,起兵。

五月中旬,多尔济率精兵三万,分南北两路征讨柯尔克蒙古,兵少将寡,武器落后的柯尔克蒙古狼狈溃败,逃至漠南蒙古科尔察领地。

昭和帝令理藩院尚书杨岱备边,征调科尔察等部兵至杨岱军前,听候调遣。

淑惠公主乃昭和帝幼妹,昭和帝怜惜叶子睿幼年丧母,不免对他这个外甥难得多了两分慈和,这次叶子睿主动请缨,昭和帝看向跪在地上诚恳请求的叶子睿道:“如今蒙古战事,朕本来想留你一阵子让你随朕一起出兵,可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有你回科尔察协助你父亲,朕多放了两分心。朕已经下令冷口、张家口等地调集存粮、牲畜等以备军需,另外分一部分来援助流入漠南的流民减缓漠南的压力。你此次前往不用担心军需紧张,放手拼搏则是,让你父亲瞧瞧如今雄鹰已经长大了!”

叶子睿闻言,立刻对昭和帝郑重地磕了个头,恭敬中带了丝炙热道:“奴才替父亲及蒙古各部谢过皇上厚德,漠南蒙古诸部向来是皇上手中的尖兵利刃,如今多尔济狼子野心,胆敢举兵南犯,我漠南科尔察等部必定拼死效命,为皇上守好门户,扼住多尔济的狼爪。”

“好孩子,你如此想很好,你们漠南的忠心朕一向清楚,”昭和帝见他稍显稚嫩的脸上一片坚定,双眼炙热闪亮,满意的点了点头,温声对他道:“让朕瞧瞧科尔察翱翔的雄鹰,必定不会输给你父亲。”由此科尔察部世子叶子睿临危受命,被昭和帝派往军前,为科尔察等漠南等部兵护军统领。

五月下旬,占领柯尔克全境的多尔济继续纵兵南下,驻军之地离漠南边防不过几天路程。一时间,漠北狼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一片载声怨道。

六月初,多尔济率军进入与漠南紧紧毗邻的乌喇特地,叶子睿领军阻截,浴血奋战,**三日,险胜多尔济,艰难阻住了多尔济汹汹的来势。

多尔济率军进入乌喇特地逼近漠南边防使昭和帝意识到多尔济不可轻视,如果不彻底将其击败,后患无穷。于是,昭和帝决议亲征。

六月七日,昭和帝命二皇子景亲王为扶远大将军,原四川总督陆承畴副之,出古北口;大皇子信亲王为安北大将军,润郡王副之,出西峰口;并策马前驱,御驾亲征。

漠北战事吃紧,昭和帝御驾亲征,前线的战争消息传来,京城人心惶惶,传言四起。

恍惚间,明秀才意识到自从上一次和世子爷见面,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彼时她已经能用那把华丽照人的匕首挽出灿烂的刀花来。

陆舅舅随军征战也让明秀挂心,特意去云居寺求了平安符放在荷包里送到舅舅手边,被粗糙的大掌按住头顶揉了揉,只那么简单的动作,明秀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上校一向坚强,明面上灿烂明媚,可这场穿越又岂是她自愿的?她想念只会说要拿鞭子抽她的老头子,想只做毒死人不偿命饭菜的母亲,想妖孽的二哥,想她的小金库…沈府虽是‘沈明秀’的家,可明秀没有半点归属感,好不容易有个待她如家人的舅舅,她贪恋这份温暖和被人疼爱的感觉,舍不得放手。

说她卑鄙也好,自私也罢,好歹是份寄托,决定了!回头就去扎小人,画个圈圈诅咒多尔济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走路被摔死下雨被淋死晴天被晒死!

总之,不得好死!

——喂喂,太幼稚了亲。

第023章 宅于心计(三)

这时正值溽暑之时,天气炎热,陆旭尧有心带小表妹到新买的庄子上纳凉,却想到拂柳说的之前的事,只好罢了。

沈府也有冰窖,只是没料到今年溽暑这般热,沈母那儿是供应尽够的,沈夫人怀着身孕正是金贵的时候,虽说不能直接放冰盆,屋内地板每隔两个时辰都要用冰水擦一遍,取其凉意,一日下来两盆子冰只多不少。沈明翰正值读书的紧要关头,沈明嫣自然是先紧着他用的,等轮到几个姑娘这里,按规矩沈明雅和明秀每日各有两盆子冰,如此下来到沈明嫣这里就只能凑活了。

偏沈明嫣好强——原本因为绣鸾的事这发放月钱的事被沈母撇给沈明雅,后头她硬是舀了回来——按下冰窖的冰不够不提,只道:“祖母和母亲那里断不能缺了冰的,哥哥也正值读书紧要时期,必不能少了。明秀最耐不得暑气,索性我凑活些,只吃些冰湃的果子消暑罢。”

旁人只道她善解人意。

这边沈明嫣将冰窖里的冰不够按下不提,可府里的中馈也不止她一人管着,沈明雅那边儿也得了消息,同方嬷嬷道:“如今天气炎热,冰窖里储的冰怕是不够,府里是缺不了冰的,不如从外头买冰来?”

方嬷嬷道:“天气这般热,那些卖冰的商贩十分精明,价钱高不说每日里就卖那么些,常常买不到的。且不说这些,只二姑娘那里管着月例银钱,并不说向外头买冰的事。原本府里和往年存冰一样多,只今年天气炎热是几年不曾有过的,且府里多了些开销,不过凑活些便能熬过这酷暑的。偏二姑娘那里旁人紧着来,只她缩减了…”

沈明雅挑挑眉,笑道:“她这般我倒不好说什么,只嬷嬷回头回了明嫣,只说尽量向外头买冰罢,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自个不是。”

外头骄阳似火,明秀不愿出去,把和大表哥约好的见面也推了。

她这里每日有两盆冰,冰湃过的时鲜果子也是不缺的,躺在玉做的芙蓉簟上越发懒散了。

绣凤瞧着明秀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把团扇从明秀手边抽出来,明秀眼一睁,吓的绣凤一跳,站在一旁拍胸脯。

“怎么了这是?一惊一乍的。”拂柳轻轻掀了帘子进来,问道。

绣凤再去瞧明秀,但见她睡的香,登时明白姑娘这是在耍她,哭笑不得,便道:“拂柳姑姑打哪儿回来?”

拂柳道:“今儿的冰送来迟了,我去问了问,赵林家的只说冰窖里储的冰怕是不够,二姑娘现下每日只吃冰湃的果子消暑…没说完就让我堵回去了,她只说晚些时候让底下人送来。”

绣凤瞟了外头一眼,“这倒怪了,一边说存冰不够,一边说二姑娘份例缩减,偏姑娘这边儿照常的用例,这又何必晚送来?难不成还让咱们姑娘主动说缩减份例不成?咱们姑娘可是最耐不得暑的。”

拂柳笑说:“约摸过不了几天,该是缩减下来了。”

明秀吃了一小串儿紫葡萄便搁下了,眼珠子转转对拂柳道:“前些日子大表哥不是说要带我去庄子上纳凉么?正好机会来了——”

拂柳疑惑:“可姑娘不是拒了么?怎么——”

明秀笑盈盈:“左右府里冰不够了,少一个我也能省下些不是,这事儿还得大表哥配合。你且附耳过来——”揪着拂柳的耳朵一阵嘀咕。

拂柳诧异:“这可行?”二姑娘当真会跟着姑娘的想法走么?

明秀做高深状,摇着团扇假装诸葛孔明,捋了捋右颊耳前留着的两根长短不一的麻花小辫,道:“且瞧本姑娘智谋几何。”

——不知道有种运筹帷幄的背后是知晓剧情么?

——当然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明秀在厅中练了会剑,绣凤正拿湿帕子给她擦汗,小丫鬟进来说:“姑娘,二姑娘来了。”

这不就来了。

司琴轻轻掀开帘子,沈明嫣进来霎时觉得一股子凉意驱走了燥热,再瞧明秀穿着软纱质地无镶滚的湖绿窄袖丝衣裳,头发也只简单的束起来,看起来清爽怡人。

见她进来,明秀笑让:“二姐坐。”“绣凤上茶。”

沈明嫣目光流转,瞧见客厅里摆件大多挪了出去,地上也没铺地毯,另又瞧见放在桌角的一把精致的长剑,因笑道:“明秀每天在屋子做什么?也不嫌闷得慌,我瞧着你可是在耍剑,倒是听说你跟陆表哥学了些剑术,往常无缘得见呢,不知今天可有机会瞧瞧你的英姿呢?”

明秀从拂柳手里接过一把精致的六角纨扇轻轻扇着,两个梨涡儿若隐若现:“二姐也知道,我一向有些个懒散的,凡事能不动便不动,这天又热的很,我懒得动弹了,若二姐实在想看,等哪天天凉爽了,我再耍给你看。”耍剑==矫情。

沈明嫣心里大怒——她不信明秀不知道她院子缺冰用的事。虽然她的随身空间里四季如春,可她也不能时刻都躲到空间里纳凉,就连晚上进去也得时刻注意不让外头守夜的丫鬟发觉了。白天冰不够用,天又热的很,明秀这里沁凉沁凉的,偏她还说她热,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沈明嫣心里咬牙,面上不露声色,浅笑道:“我倒有些羡慕你了,原本想着分管家事能为祖母和母亲分忧解难,这上手了才知道管家的辛苦。你倒是偷懒耍滑,只跟在大姐后面,也不用出几分力,大姐可是辛苦了呢。”

“原本府里窖藏的冰已不多了,我原本想着叫把各房份例缩减下,好对付过这酷暑去。冰不够我倒还能过,只是祖母和母亲那里缩减不得,怕是…”

明秀用了一只竹签扎着一块儿水蜜桃,尝了尝,果然很甜。

沈明嫣见她不应声,心里只觉得会在她这里碰个软钉子,面上依旧挂着端庄的笑容:“我想着咱们年青些,即便缩减下份例,凑活下省出来,怎么也不能让祖母和母亲那里缺了冰去。我原想让底下人过来同你说,又怕你有误解,就亲自过来开解下,希望明秀你理解我管家的难处。”

明秀不接话茬,反而疑惑道:“府里冰不够了,怎么不向外面买?”

沈明嫣一噎,拉拉杂杂的说了一通不好买,买不着的话来,复又道:“陆表哥认识的人多些,不知有什么门路可买到冰的?到时候借了你的手送来,不仅能解燃眉之急,也教祖母和母亲欣慰你的孝心不是?”

明秀柳眉横竖:“奇怪了,人家能买到冰,偏到了咱家就买不着,难道咱们家连个能干的买办都找不出来了!还有二姐这话里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家大表哥还成了给你跑腿办事的奴才不成?世家子弟哪会亲自去做这些商贾之事,平白辱没了身份,还被人诟病!”

涨红了脸:“原本我还羡慕二姐能说动父亲开了家酒楼,可如今听了古嬷嬷的话,方知道哪有正经闺秀出去抛头露面从事商贾贱业的道理!祖母也训了你,难不成二姐忘记了?凭的又想让我表哥也跟着自降身价了?二姐也忒不厚道。”

——聚芳楼的事原本是瞒下沈母和沈夫人的,出面打理的是赵林——赵姨娘的哥哥。可里头出谋划策的是沈明嫣,这事被沈母知道,沈母勃然大怒,连沈厚德也吃了挂落。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如今被明秀直接戳破,沈明嫣面色刷白,难掩尴尬。

拂柳站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心,耿直是福啊,少爷。咱家姑娘就按你说话表面意思来,表示那些弯弯道道的咱听不懂,耿直的把话堵回去,瞧瞧二姑娘脸都白了,别晕过去啊——

沈明嫣脸色苍白,垂眸低首间盈盈妙目迅速聚起了浓浓水雾,委屈道:“我也只是一番孝心,怎的到明秀嘴里就成了这般意思,你若是不愿去说就直说,何必说出这般伤人的话来?”说着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汇聚成珠,压抑的呜咽声饱含了十足的委屈。

明秀呲牙:“你委屈什么,我还为大表哥鸣不平呢。算了——大不了去问问他家里冰窖还有没有多余的来,就算少了我的,也不能让祖母和母亲为点子冰受罪。”说着吩咐拂柳去传话,还不忘给沈明嫣说一声,她可不想再闹出一出私自出门的罪名儿来。

陆旭尧那里早得了明秀的信,眉飞色舞的让下人收拾出一车冰送来,直接到沈母那里,押车的婆子赔笑道:“原我们府里主子少,冰尽够了,这不我家少爷得了表小姐的信儿便直接匀一车冰来,说是给表小姐的长辈们用,也让表小姐借花献佛表一回儿孝心罢。”

表孝心,只给长辈用。

小辈是用不得的。

直接略去沈明嫣不提,将功劳全表到明秀身上,等沈母细问还能挑出沈明嫣管家不利的错来,何乐不为。

事情还没有完。

这一日,恰是全家聚餐的日子。

沈母当中坐,沈厚德和沈夫人分坐两侧,挨着沈厚德的是赵姨娘,余下儿女围绕,大家一道用晚饭。

食不言。

等用过晚饭,吃茶时,沈厚德转眼看到精神不济的沈明嫣,对着沈明雅有些不满道:“明雅头回管家,难免有疏忽,可克扣明嫣的份例是怎么回事?”

说完,满桌寂静。

沈母将茶碗放在一旁,淡淡的扫了一眼沈明嫣,转眼看向沈明雅:“怎么回事?”

沈明雅先是惊诧,然后不慌不忙道:“孙女帮着管家,虽不能像母亲管家时那般尽善尽美,可万事都是按着章程走的,实在是不明白明嫣这儿是出了什么事?如今父亲问起,明雅实在惶恐,难不成是下人偷奸耍滑了?不如把方嬷嬷叫上来,说明白,不然这管家不利的罪名儿明雅可不敢受啦。”

一番话有理有据,就是沈厚德的不满也淡了些,让人差了方嬷嬷过来。

主子们吃饭,向来奴才在外侯着,以备主子随时传唤。方嬷嬷是管事大嬷嬷,沈母便差了她帮衬姑娘们管家。

方嬷嬷上来行礼后问向沈明嫣哪里的份例被克扣了?

沈明嫣迟疑,她身后的司琴便上来替沈明嫣说了:是厨房那边的时鲜果子和冰窖里的冰,为何她不能像沈明雅和明秀那般每日也两盆冰。

沈夫人手覆在小腹处,温和的出声:“如今你们姐妹几个的教养嬷嬷也教导了你们这般长时间了,这两位教养嬷嬷最识规矩礼仪,陈嬷嬷你可同明嫣讲过嫡庶之分?”

陈嬷嬷上前来道:“奴婢讲过,嫡乃正统,像咱们府里,大姑娘为夫人所生,是为嫡女;三姑娘母亲为二夫人,虽不是正统,到底身份高上一等;大少爷和二姑娘乃姨娘所出,为庶子庶女。嫡庶有别,姑娘们中大姑娘月例为十两,三姑娘次一些为八两,二姑娘则为六两,其余份例待遇皆比照着等级来。”

沈夫人点了点头,温声道:“原我是孩子们的嫡母,明雅是嫡出不假,可嫡出庶出我向来一视同仁的,原先明嫣的份例比照明雅都不差什么的。如今明雅管家,全按照章程来了,明嫣一时未适应过来,觉得被怠慢了,倒是情有可原的。如今想想日后还是照着章程走罢,省的多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给明雅松散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