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预感大哥情路坎坷,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东宫不再向书令史家施压的话,大哥多半要悲剧。于是试探地问他对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困惑地想了一阵子,回答我说:“挺好。就是在一道的时候有些别扭。”

“哪儿别扭?”

“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他又想了许久。“那眼神很像《烈女与恶霸》那出戏里头的赵烈女。”

我:“…”

所幸大哥对这姑娘的感觉也仅仅停留在初步的好感而已。我旁敲侧击暗示他这姑娘心里可能有想法,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没关系。

大哥回家之后将我摔了一跤摔得惨不忍睹的消息在家里一公布,爹娘和妹妹接连上门。爹抱了好几本史书过来,特地在贤德无盐女的记载上打了个勾,意味深长地交到我手上。娘见到我后凄惨地嚎了几嗓子,从此每天熬猪蹄汤送过来,说是有助于伤口恢复。每天一送,每天一嚎,嚎得婆婆不堪其扰地躲进了房间里,终日不见人影。

娘颇有些不满,意思是我伤成这样也没见人好好照顾,压根儿没把闺女放在心上。她原本想找婆婆论论理,奈何婆婆躲在屋里不出来,于是只好逮着好脾气的公公念叨。至于安锦,她是舍不得责怪的,这对女婿比自家女儿还溺爱的作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至于小妹,借探望之名把我的衣裳钗环顺走了不少,末了还作悲戚状拖着我的手说:“二姐啊,反正这模样也留不住姐夫的心了,不如留住他的银子吧!”

这是慰问么?纯属添堵。我绝望之下,觉得连元宵看我的眼神里好像都有些怜悯。于是夜里睡觉的时候,我摇醒了安锦,问他要是我这脸好不了他会不会去找个二房。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我,立刻闭上眼睛,摸索着把我搂进怀里说:“睡吧,乖。”

所幸在良药和猪蹄汤的双重作用下,我脸上的伤终于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渐渐露出原本的面目。而大哥跟书令史家那姑娘终于也淡了下来,姑娘最终还是以不合适为由断了这段来往。娘很痛心,每日唠叨“什么时候能看到媳妇儿”之类的话,大哥这老实性子也终于忍不住爆发,索性搬去了翰林院的官舍里,每逢休沐日才回家住。

于是娘的注意力放到了小妹身上,每日为她牵线拉桥。我娘这人做事极执着,不撞南墙绝不回头,她那轰轰烈烈的赌博史可作参考。小妹不胜其烦,丢下一句话,说一定在三个月内嫁出去。可这么一来娘又不放心,怕小妹被那些居心叵测的男人给骗了。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小妹跟宋思甜一样,从小在戏文和小说本子的熏陶下长大,对那些郎情妾意待月西厢之类的桥段极为向往。然而我自从这次闯祸之后便一直窝在家里不敢出门,所以让人把宋思甜给请了过来,让她把小妹的动向详细汇报一番。

宋思甜很犹豫,说是不能出卖朋友。我以唐门少主的第一手专业资料相诱,她终于按捺不住,偷偷告诉我说小妹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书生。两人在七夕的牡丹鹊桥会上相识,已经见了好多次面,现正如胶似漆。

我心中宽慰了些。书生倒也不错,总比找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的好。只是小妹向来嚷嚷着要嫁个金龟婿,如今却找了个书生,实在不符合她的作风。于是我多嘴又问了一句这书生的姓名。

宋思甜想了想。“好像叫冯-冯玉溪。”

我差点儿没厥过去。这个冯玉溪,也曾经是我画过的人物之一,原因无他,生了一副好相貌,整日穿一身白,自以为风采出尘,当然有些小姐夫人吃这一套,于是他的画像在燕丰也红火过那么一阵子。

此人家境贫寒,好容易在秋闱中考上个举人,兴致勃勃地来到燕丰试图谋个一官半职却一直未能如愿,只因在燕丰选仕需得凭借达官贵人的举荐。冯玉溪心思活络,便仗着自己有几分好颜色,整日出入贵族妇人少女们聚集的地方,试图寻个有权有势的后台助他平步青云。若只是攀附权贵也就算了,偏这家伙还生冷不忌,与许多贵族女子皆有些暧昧关系。

他看上小妹,多半因为她是吏部侍郎的小姨子。

我的心凉了个透,送走宋思甜后,立刻回了家把这事跟娘亲粗略地讲了讲。娘亲一听说小妹被这么个货色迷去了心思,气得当场就摔了杯子,嚷嚷着要把小妹找回来抽一顿。我连忙阻止了她,告诉她我会解决此事,千万不可按捺不住反而出了岔子。

哪知道娘当场答应得好好的,等到小妹回家的时候她越想越气,把小妹给狠狠骂了一通。母女俩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娘终于狠下心把小妹关在屋子里禁了足。小妹这回是难得的犟,被禁足之后索性绝食抗议。娘实在没法子,只好又来找我。

我去探望小妹的时候,只见她缩在床上,哭得凄凄惨惨。大概是急需人倾诉的缘故,她倒也没计较我向娘亲告密的事,只悲壮地握着我的手道:“二姐,我们是真爱。”

我知道此时不能逆着她的心思来,连忙安抚她。等她情绪稍微平静些的时候,才把我所知道的事向她稍微提了些。

她不以为意。“我相信玉溪不是这样的人。”

随后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他们相知相恋的过程,悲愤总结道:“娘她瞧不上玉溪,不就是因为他家境贫寒么?虽然他穷,但他是真心对我好!”

我估摸着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戏本里的女主角,而娘多半是棒打鸳鸯的恶家长之类的角色。有句话叫越挫越勇,恐怕娘她越是反对,小妹她的反抗意识就越是强烈,最后搞不好要效仿红拂文君来个夜奔。于是将她好生安慰了一番,并保证我会想办法说服娘亲之后,她才终于同意吃些东西。

我郑重其事地找娘把此事的严重性向她细细阐述了一番,告诉她这时候压不得。她十分忧虑,最后我搬出安锦才让她勉强放下心,答应尽量杜绝过激的言行。

夜里,我很主动地向安锦求欢。他惊喜地接受,并要求一而再。

我拒绝,告诉他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要求实践出真知。

又被我拒绝。

最后他终于放弃要求,乖乖地抱着我躺在床榻上问道:“有什么事,说罢。”

我振奋精神,跟他说了小妹的事。他沉吟片刻道:“简单得很。”

我立刻兴奋起来。“怎么做?”

“只要让小妹看到他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不就行了?”安锦胸有成竹道。

“这样…会不会太打击她了?”

安锦笑了一声。“不受些打击,如何能清醒过来?放心,交给我来办。”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好像很有经验。”

他翻身,把我压了个严严实实。

终于还是如他所愿进行了实践。事实证明,谚语这东西,不都是正确的。

第十六章 挑拨离间

过了没几天,小妹哭哭啼啼地来找我,大骂冯玉溪是个混蛋。我当是安锦的谋划生效,安慰她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谁知小妹恨恨地揪着手里的罗帕,黛眉紧蹙道:“那个混蛋,竟然攀上了公主!”

我愕然,连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原来她与冯玉溪相约去牡丹园赏花,谁知道到了那儿才发现她的冯郎与一名衣着光鲜的宫装少女在一道,眉来眼去举止亲昵。她一气之下上前质问,却被几名红衣侍卫给拦了下来,才知道那少女竟然是当朝七公主。七公主看她的眼神极为不屑,而冯玉溪则在七公主的授意下用尽不堪的词汇,把小妹狠狠嘲弄了一通,来了个恩断义绝。

小妹不知道我跟七公主之间的恩怨,只道是七公主横刀夺爱,自己也瞎了眼瞧上这么个白眼儿狼。

我暗自琢磨了一番,这事儿大概不是安锦做的,多半是七公主知道我妹妹喜欢这个冯玉溪,所以故意利用这冯玉溪攀附权贵的心理,好好地打击了小妹一番。这位单细胞的暴躁公主试图以此事对我进行打击报复,却阴错阳差地替我解决了这桩愁事,也许我还该谢谢她。

小妹哭了好一阵子终于止住泪。我安抚她道:“别伤心了,为那种人不值得。”

她用力地点点头,红通通的杏眼转向我,吸了吸鼻子。“二姐,我今天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噢?”我表示了十分的好奇。“什么样的?”

她的俏脸微红,搅着手里的罗帕羞涩道:“当时我狼狈得要死,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只有他对我温柔地笑,还用手帕替我擦泪。”

据说治疗失恋最好的方法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不过我这小妹的新恋情似乎也开始的太快了点儿?

我在心中祈祷着,希望这次她看上的人稍稍靠谱些。

她继续往下说,越说越兴奋,之前的沮丧烟消云散。“而且他还长得很好看呐,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说的,该不会是——”

“是东宫殿下。”小妹的双眼灼灼发光。“原来东宫殿下那么美,人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看他…”

神啊,带我走吧!

我感觉到自己说话也有些困难。“听说他——很风流,在宫里养了不少宠姬。”

小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铜镜,左顾右盼了一番。“姐夫之前也挺风流,现在不是收敛多了?我有信心能让他只宠爱我一个人。”

“可是——”我还在组织语言想向她说明看上东宫比看上冯玉溪更不靠谱,她却已开始满脸憧憬地将罗帕贴在脸颊上道:“若能嫁给东宫,我将来也许就是皇后…”

我无语,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她也不会听得进去了。

她憧憬了一阵子,低头伏在罗帕上陶醉地闻了闻。我注意到那罗帕上绣的花纹。白花红蕊半开半掩,酷似梨花却只有四瓣,正是遥花。

这罗帕上绣的这朵遥花与我送给安锦的手帕里的遥花从角度到形态都极为相似,但帕子的颜色和花纹不同,明显不是那一方。

小妹见我盯着她的手帕看,扭捏道:“这也是他送给我的。”

东宫?我顿觉怪异。东宫怎么会有一方这样的帕子?

“对了,殿下还问起二姐你的伤好了没有。”小妹见我神情异样,连忙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东宫的手帕上有这样的花纹,绝不可能是偶然。他刻意将这手帕给小妹,想必也想激起我的好奇心。

我的确好奇了。若说绣遥花只是巧合,没理由连角度和那种半开半掩的形态也如此类似。而安锦一直将我送给他的帕子贴身存放,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在别人面前大方展示,更何况是与他素有积怨的东宫。

尽管好奇,我也没有傻到要自己送上门去问个清楚的地步。比起这朵遥花,反而是小妹的状况更愁人。

燕丰城里梦想着能嫁给东宫的姑娘大约与梦想嫁给安锦的姑娘数量差不多,但安锦已经有了正妻,东宫却还没有。因此,虽然东宫在起凤殿里养了一干宠妾,但期望能嫁给他为妃独占宠爱的姑娘越来越多。

这或许是一种虚荣心。东宫的身份尊贵,貌美更胜女子,再加上够风流。如果能让这样一个男人从此收心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恐怕比获得其他异性的倾慕更有成就感。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话,是很难被沉浸在风花雪月的少女们所采信的。

若单单只是这样,我倒也没什么立场让小妹退却,因为安锦本身也曾是个名满燕丰的风流郎君。我担心的是以东宫喜怒无常的性子,小妹若真的落到他手里,一定会吃苦头。

尤其是之前在白鹤原看到他对飞舞的态度,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安锦虽然时常与各类女子来往,却是行止于礼,谦和相待,而东宫对他的这些姬妾则没有丝毫尊重,只是把她们当做奴婢一般使唤玩弄罢了。高兴时可以捧你上天,不高兴时也能摔你入地,这样的人实在不是良配。

然而小妹这一次又拿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执拗劲儿,在家里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钻研接近东宫的方法,最后甚至求助到了我和安锦身上。偏偏娘亲这回也不反对,在她看来,喜欢东宫那总比喜欢那个攀附权贵的小白脸来得好。

我和安锦自然是充耳不闻,绝不给她接近东宫的机会。这小妮子见在我们这儿走不通,索性去找宋思甜让她帮忙。宋思甜的纨绔大哥正是东宫的侍从官,利用职务之便还真让小妹她见到了东宫。

当然,这些因果我很久之后才得知。东宫态度暧昧,小妹越发投入,终于有一日我带元宵出去散步时,正好撞上东宫夏之渊的车骑送小妹回家。

夏之渊轻握小妹的手,将她从车上扶下来。小妹满面红晕,眼里全是幸福的光彩,显然已被那他给迷了个七荤八素难以自拔。

小妹背对我站着,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仍然羞答答地向东宫道谢。

夏之渊微微一笑,薄唇淬丹,明眸流采。小妹看得呆了神。

“萧姑娘不必这般客气。能与萧姑娘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同处,亦是本宫之福。”

小妹的脸上更红,扭着衣角却迟迟未说道别的话,许久之后才娇声说:“殿下可以唤我雅儿。”

夏之渊似乎朝我所在处瞥了一眼。我连忙牵着元宵躲到屋旁的角落里,只探出个脑袋偷看。只见夏之渊又与小妹说了几句话,像是在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小妹欢喜地答应了,这才告别转身回了家。

我窝在角落里,急得抓耳挠腮。他们之间的约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妹这般心思单纯的姑娘家,哪儿抵挡得住夏之渊这般手段?

小妹进门后,夏之渊却不急着离开,只转向我所在的角落里。

“夫人还不出来?”

他果然已经看见了我。明明知道我在偷看却不揭穿,刻意在我面前与小妹亲近,这算什么?我磨磨蹭蹭地从角落里出来。元宵警惕地看着他,索性蹲坐在我身前,挡在了他跟我之间。

“它是在保护你?”夏之渊玩味地看着它的动作。“难怪之前你为了它敢跟七皇妹打架。一只狗能忠心成这样,倒真不容易。”

“元宵它不是普通的狗,是我的家人。”我盯着他。“若有人伤害我家人,我能拼命。”

夏之渊轻笑一声。“夫人话中有话啊。”

“敢问殿下,对舍妹是否是真心?”

夏之渊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眯着眼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我瞪着他,在心里把这张风华绝代的脸来了个千刀万剐。元宵感受到我的杀意,站起身狠狠地仰头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完全无视元宵和我的反应,语气轻佻。

“若殿下是真心,请遣散宫中姬妾,明媒正娶,迎她为妃。若非真心——请殿下别再见她。”

他神色一冷。“本宫可没招惹她,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果然是蛇蝎美人,美人蛇蝎。我试图再次妥协。“舍妹年纪轻不懂事,请殿下放过她。”

“怎么,做本宫的女人是受罪么?”他皱眉。“何谈放过?”

“殿下!”我厉声道:“夫君他与殿下的旧怨,殿下若有怨气尽可朝我们夫妻二人来,波及家人,这实在不是仁义之举。”

“旧怨?”夏之渊沉吟道:“原来他是这么跟你说的。那么之前请夫人考虑的事情,夫人可有答案了?”

我呆了呆,才想起他说过什么到他身边来的话。“没得谈。我不会离开安锦。”

他的神情略带遗憾。“夫人,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夫君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他对你好,也许有其他的目的。”

我鄙弃。挑拨离间这招,对我可不管用很多年了。

夏之渊见我不为所动,勾唇一笑。“夫人总有一天会想通的。至于令妹——”他忽然朝我的方向看了看,朗声道:“夫人阻止本宫与令妹交往,莫不是出于嫉妒?其实夫人的心意,本宫亦有所感。但夫人已嫁给安侍郎,又何必阻挡令妹的幸福?”

我被他这席颠倒是非血口喷人的话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而我身后的一阵动静更令我措手不及。小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满眼惊讶。

东宫显然已经将挑拨离间这一招用得炉火纯青,之前我没上当,这回就用在了小妹这儿。他目的得逞,心满意足地上马车离开,留下我对着剑拔弩张的小妹冷汗涔涔。

“二姐,你怎么能——难怪你一直不同意我跟殿下来往,原来你——”她控诉道。

“我——”我怒火中烧又百口莫辩。“他那是污蔑!”

小妹看上去有些愤怒。“你怎么对得起姐夫?怎么对得起我?”

我抓狂了。“萧雅!你想想清楚,安锦比他好得多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小妹一呆。“二姐…”

我犹在愤怒:“我只喜欢安锦,安锦!”

小妹脖子一伸,像是咽了口唾沫。抬起右手往旁边一指。

我气呼呼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安锦站在不远处,弯着深墨色的眼对我笑,那对眼尾鸿鹄翩翩欲动,缭乱我心。

“说得好。”

元宵呜了一声,趴在地上用爪子盖住了头。我十分理解它的意思,总结起来只有六个字,完好地诠释了我此刻的心情。

丢人丢大发了。

第十七章 安郎一顾

小妹虽然单纯,但也不笨。待她冷静下来,我与安锦又齐齐上阵现身说法,向她证明了我们二人如胶似漆夫妻恩爱,又说出了安锦与东宫结怨的前因,东宫用心险恶的事实,终于令她渐渐明白了整件事的蹊跷之处。然而一心迷恋思慕的东宫居然会做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人之举,显然在她容易受伤的少女心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而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失恋两次,不免令她有些心灰意冷,抱怨说这世上的好男人都是别人的男人——例如她姐夫,她大哥和她爹,剩下的都是草包伪君子和真小人。

为了安慰她,我征得安锦的同意,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这么多年画画的同时苦心整理的燕丰城美人名录图册。当这份名录展现在小妹面前时,她张大了嘴目不转睛。

她看得津津有味,抱怨我应该早些拿出来给她。我坐到她身旁,将里头的人物一个一个地讲给她听。

楚女馆的秦玉,兵部尚书家的雅琴公子,唐门的少主唐惟,礼部尚书苏荃之女苏慧,东宫夏之渊,三皇子夏之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秦玉还未成为花魁的时候,曾爱过一个书生。那书生相貌平凡家境贫寒,书也读得普普通通,从外人的角度上看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但我曾经见过书生在月下吹笛,秦玉在旁边伴舞,那场面安宁静谧,秦玉的美丽和书生的平凡放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散了。书生似乎回了老家,再也没有在燕丰城出现过。秦玉消沉了一阵子,很快又成了楚女馆最受人关注的花魁娘子。

小妹听的唏嘘不已,问我既然两人那么相爱,为何又会分离?

我端详着美人册里秦玉那张明媚万千的脸庞,又想起当年佳人舞鹤,美不胜收的景色。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也许秦玉现在正努力地为自己赎身,只期望有朝一日能去寻找自己的情郎;也许她如今醉生梦死的生活不过是因为对曾经那段爱情的绝望。但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

唐门少主唐惟,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然而快要过门的时候,那未婚妻却爱上了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死活要退婚。唐惟一怒之下要与那男子决斗,哪知他的未婚妻却苦苦恳求以死相逼,请他放他们一条生路。

唐惟是个真君子。爱得热烈,也放得决然。他放了手,让他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远走高飞。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只是玩玩而已,在玩腻了之后,将他那甜美可人的未婚妻毫不留情地抛弃了。

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不顾一切与情郎私奔,众叛亲离,最后被人弃之若敝履。她没有勇气再回去面对曾经的未婚夫和家人,选择了自尽。唐惟杀了那个男人,至今未娶。

这无疑又是个悲剧。然而这些美人中,几乎每个人都曾有过那么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包括阴戾的东宫。

小妹听得很认真。这图册里的人们都拥有得天独厚的美貌,却没人可以拥有一帆风顺的人生。

我抱着小妹的肩膀,与她头靠头。“二姐想说的是,追求所爱的人,本身并没有错。但你得首先认定他值得你这么做。一旦认定了,就不要后悔。即使真的错了,也要拿得起,放得下。”

小妹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她翻着手中的图册,轻呼一声:“这是姐夫?”我凑过去看,只见安锦的名录下写了这么一句:

安郎一顾倾人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