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讪笑两声。“陛下难得重游燕丰,何不四处逛逛?”

“怎么,又开始对我防备了?”他苦笑。“每回想与你接近些,你便警惕地要跟我拉开距离。我们好歹算是朋友罢?我又不会害你。”

我低头。“对不住。我习惯了要跟危险人物保持距离。”

“如今我成了危险人物了?”他扬眉,似笑非笑。“你说过跟我在一起很开心。”

“那是从前的事了。”我试图让他明白这其中的差距。

他凝视了我一阵子,转开眼道:“抱歉,是我失礼了。以后我会安守做朋友的本分。”

“谢谢。”我舒了口气。

“听画偶说,你打算尝试一种全新的人物画。”他诚挚道。“可否为我画一幅画像?”

我差点儿被一口气呛着。画偶所说的全新人物画——不就是春宫图?敢情颜或他主动要求要做春宫图的男主角?

“你——你确定要——入我的画?”我顺道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身材。修长合度,想必入画之后很有看点。

颜或欣喜地点头。“能让十三替我作画,是我盼望已久的事。”

“没问题。”我点头。“画好之后,我会交给画偶,让他转交给你。就当还你这次的人情。”

“怎么不需要比照着我的模样画么?”他显然有些困惑。

“不必了。”我摇头。“这种全新画风,不以写实为主,全靠意会。”

他会意地展颜一笑,也不知道是真懂了还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多半是后者。

他看起来心情挺好,视线转到桌上放着的那本《礼乐》上,随手将它拿了起来。“没想到你还对乐器有兴趣——呃?”

我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翻开了封皮。

世界上最难堪的事,莫过于被初恋对象发现自己在看春宫图。

三十七章 报复之心

颜或的脸红了。很难说是由于血气上升,还是由于太过意外。

难道脸红的人不应该是我么?

他默默地合上书,放在桌前。“原来你感兴趣的是这个。”

“误会,只是误会。”其实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挺单薄,换做我是他,也不会相信这人兴致勃勃双眼迷离地看春宫是为了追求艺术。

“不必解释。”他挺沉痛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有点儿同情。“看来十三你过得不太好。”

我觉得自己的脸在抽抽。他好像想得有点儿歪?

“没想到安大人看上去挺结实,实际上——”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果然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我敢肯定他想歪了。安锦的尊严,需要我的维护。

“陛下你真误会了,我家夫君身体好得很——”

“真是苦了你了。”他打断了我的话,满脸的不忍仿佛看见故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放心,我不会多问。”

我灰头土脸地等他把话说完。决定不再解释,反正解释在他看来也就是掩饰。

颜或又说了一大通,貌似安慰实则幸灾乐祸。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的良心也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安锦之前对他做的事,怕是早就被他牢牢地记在心里,瞅准机会一定极尽报复之能事。

最后他终于心满意足,面色红润地结束了这通“安慰”,末了还双目含情地朝我一望。“要是你后悔的话,我当初说过的话,现在依然有效。”

我无语,僵着脸笑了两声。“陛下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他锲而不舍,紧紧相逼,脸上的无谓稍敛,倒显出几分认真。“而且我保证表里如一,绝无隐疾。”

我终于愤怒了,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伸向桌子底下的扫帚…

“陛下有隐疾,应该去医馆。”安锦清朗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不缓不急。“到书斋来可解决不了问题。”

颜或神情微冷,侧过身。“安大人来得还真快。”

“彼此彼此。”安锦信步前来,目若寒潭,一侧的唇角微翘,笑得邪气。“陛下更是见缝插针,令人佩服。”

颜或转头,朝我露出如花笑靥。“十三,我改日再来。”

我还没说话,安锦已经悠悠地回了一句:“没什么事的话,陛下还是别来了。省的遭人非议,让杞国民众以为陛下对在下的发妻有什么不轨之图。”

颜或也不恼,行至安锦身边时,略一停顿,状似诚恳道:“安大人,难言之隐,还是早些就医为好。若治不好,也别误人大好青春。”

安锦垂首:“陛下尚且自顾不暇,还有心挂怀在下的家事,实在令在下感动。”

颜或笑了一声,施施然而去。

安锦转向我。我打了个哆嗦,揪着耳垂抖着嗓子:“不是我…”

“不是你?”他维持着惯性的微笑。“是我。隐疾?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隐疾?”

“呃——这件事解释起来相当复杂——”我赔笑,眼角余光扫到那本《礼乐》,连忙做淡定状拿过来往桌子底下一塞。“总而言之就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

“你跟他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误会?”安夫君显然还对前情敌的嚣张耿耿于怀,连带着看我的眼神儿也有些忿忿。

我正百口莫辩之际,雀儿牵着元宵进了门。

这些日子我忙着照看书斋,遛元宵的重任只好交到了雀儿手上。然而元宵粘我粘得死紧,每每外出总要拼死拼活地往书斋的方向冲,只为了跟我见上一面,让我给它揉揉肚子。一回两回之后,我索性让雀儿每天傍晚牵着元宵到我这儿来,等书斋关门的时候再一道回家。

雀儿和元宵的到来,立刻把我从四面楚歌中解救了出来。元宵一进了书斋,立刻狗不停腿地朝我的方向奔来,谁知一眼看见了安锦,立刻刹住了脚,迟疑了一会儿。

元宵对安锦,那是又敬又怕。基本安锦让它往东,它就不敢往西,让它趴下,它就不敢站着。虽然它心中最重要的应该还是我这么个主人,但面对非原则性问题的时候,它往往选择屈从于强硬势力之下…

于是它摇着尾巴吐着舌头,谄媚地挪到安锦的脚下拱了拱。

我挺悲愤。雀儿看了看屋内的形势,怯怯地唤了一声:“大人。”

安锦摆了摆手。“你先回去。”

雀儿缩了脖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唯有弄不清形势的元宵,犹在呜呜讨好,见安锦没有要打压它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越过他朝我奔来。

我把它往桌子底下一送,讪笑着往安锦身上贴,试图以柔情攻势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跟他能有什么?你忘了之前说的话?”

他神色稍缓,扶住我的腰,用了些力气。“这家伙倒也执着,想方设法还要打你的主意。”

我心下暗喜。若不是颜或来捣了这么一场乱,哪儿能让他放下公务来书斋找我?正要向他撒娇说些暖心话,却见元宵摇头晃脑地从书桌底下钻了出来,嘴里衔着一本书,欢天喜地地奔到我和安锦脚下,仿佛淘到了宝。

安锦皱眉,正欲弯腰,被我一把拦住。

我当然知道那本书是可耻的披了礼乐外壳的春宫,被安锦看见,那是死就一个字。于是我毅然决然地抱住他的腰,主动献上新鲜出炉的热吻一枚。

安锦最初有些不适应,很快又进入了状态。他的气息依然如往常的清冽微甘,令原本别有用心的我浑然已忘今夕何夕。

我们许久未曾亲热,这么一碰正如**。书斋里虽然没有别人,却有随时被人推门而入的可能性。然而这样的可能,却似乎在干柴上又浇了一勺油,燃得更加热烈。他一拉一按,呼吸热急地将我抵在书架中间,像是饥者对着肥鸡腿,再顾不得仪态形象,只想着要以最快的速度吃吞下腹,以解这难熬饥饿。手抄本和卷轴纷沓而出,落在我们脚下,无人理会。

“阿遥…我的好阿遥…”他呢喃着,嗓音低哑,而我早已化作一泓春水,软塔塔地任由他摆弄。两人动情至极,正要昏头昏脑地共度燃情岁月,却闻得两声犬吠,大概是元宵见我二人行事诡异,当他在欺负我,故见义勇为地出声示警一番。

安锦忍着满腔热血带着满面春晕瞥了元宵一眼,也许是想让它识相些别再吵闹,谁知道这一瞥,他却忽然睁大眼,停了动作。

我有些疑惑,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只见浅黄色的纸面上,两个粗粗勾勒的裸身男女正做着与我们此刻类似的动作,元宵的白爪子按在这纸面上,圆滚滚的大眼瞪着我们好奇地看,看着看着又低头,在纸面上按了按,很是雀跃。

安锦松开我,俯身捡起这本画册。画册外头蒙了个蓝色封皮,上书《礼乐》。

我欲哭无泪地瞪了元宵一眼。它尚在懵懂,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礼乐》?”安锦脸上的红晕未散,气息也未平息,声音还带着哑。“原来你在书斋一天到晚就研究这个。”

“误会,只是误会——”我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幽怨地瞅他。能不能不要就这么停下来…很伤身体的…

他翻了翻画册,沉思了片刻。“这些日子太过繁忙,冷落了阿遥,是我不对。”

知道就好。我不满足地又去拉他,一面拉一面哼哼,表示希望能继续之前的和谐互动。他抓住我的手,恍然道:“难怪颜或——”他忽地转怒。“可恶!”

我可怜巴巴地望他。看我看我,朝我这儿看!

他果然看了过来。“过两天是休沐日,我哪儿也不去,在家陪你可好?”

我猛点头,依然期盼渴求地拿眼神勾他。

他不为所动,居然连之前动情的模样都收了去,一本正经道:“该回家了。爹娘还等我们回家用膳。”

说罢,把满怀春情的我晾在身后,领着元宵扬长而去。

我萧索地掩好衣襟,带着一肚子弃妇的心酸把地上散落的书籍卷轴收拾完毕,顿悟。敢情他是在报复我看春宫?

安夫君的报复,向来都来得不怀好意,不动声色,不明不白。无论你意识,或是没意识到,他的报复就在那儿,不言不语,瞬间完胜。

他的报复还远远没完。夜里就寝之前,我特意换上了若隐若现的碧烟纱裙,半卧在床榻上,做了个自以为十分撩人的姿势。

谁想到他定力十足地在灯下看书,愣是一眼也没往我这儿瞟。一直到我昏昏欲睡,他才熄了灯,朝床榻上走来。我精神一振,正欲诱之,他却结结实实地把我抱在怀里,闭上眼睡得很迅速。

我的憋屈幽怨逆流成河,把我脆弱的心肝淹了个彻底,愣是半晌也没睡着。安锦睡得很香,双眼紧闭呼吸绵长。

我索性从他怀里钻了出去,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他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睡得更加香甜,甚至还轻轻打起了呼噜。

于是我更加悲愤。看得见吃不着,无疑是又人生一大悲。

披了衣裳走出房间,元宵听到我的脚步,从梦中惊醒过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舔了舔我的脚。我抱着它的头,蹲在屋前看月亮。

元宵很仗义地舍弃了睡眠,陪我一起对月嗷嗷。我叹道:“还是你最好。”

它似懂非懂,大概是感觉到我不太开怀,思考了一阵子,忽地一跃而起,拽着我的裙角往前。

我无奈地跟着它走到庭院里的一颗桑树下,它二话不说开始猛刨土。我心里有数,准备再次观赏它的老鼠战利品。

它刨了个小土坑,将里头埋着的物事叼了出来,骄傲地递到我面前。这回却不是死老鼠,而是一枚鱼形的铜符。铜符内以特殊的曲形雕了两个字:南瑞。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不出意外,安锦的身份会在下章揭晓…

意外情况即:灵感横向迸发,呈神展开的形状蔓延了我的脑袋…

霸王们,该出水啦…吼吼吼

三十八章 安宅之秘

安锦的报复,维持了三个时辰。事实上,当我抱着元宵在月下抒完了情,带着满身寒露钻进薄被的时候,他的手臂便已伸了过来,把我牢牢地又按回了怀里,翻身覆了上来。我还当他梦游,吓得一动没敢动。他的眼睛睁开些许,很邪恶地以饿狼扑食的动作咬了我的肩膀一口。“去哪儿了?叫我等那么久。”

我疑惑地推他。“你不是睡着了?”

他恨铁不成钢,忿忿地扯着我的衣带。“你就不能霸王硬上弓?”

我顿悟。原来他装了那么久,就在等我忍不住先非礼他。

我叹息一声,趁着自己还有些神志,语重心长道:“想要的话你得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总不能你不要我赶着上,你要了我还能不给——唔!”这禽兽…居然连话都不让我说完!

他挥戈南下,我奋起反抗,奈何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节节败退。他攻城掠地,我溃不成军,最终举白旗,连连讨饶。他得意洋洋,在我方城池留下耻辱的标志,盘桓不去,直到我方精疲力竭,只得任他揉圆搓扁,捏成一方砧板上的五花肉,让他吃了个心满意足。享用完毕后,侵略者终于沉沉睡去,还没忘了把他的胜利果实紧紧抱在怀里,大有恨不得睡梦里也能再多吃几次的架势。

其实我也挺满足,然而这种完全失去自主权的处理方式依然令我忿忿,于是趁他睡得沉,偷偷在他屁股上留了个牙印,以泄心头之愤。泄完愤后,悲从中来。

萧遥这辈子,难道都只能在安锦睡着了之后才能翻身做主人?可悲,可叹!

书斋里头的春宫画册,全被安锦搜刮了去,美名其曰替我保管。我当然不敢说这些是画偶借给我的,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把那些书抱走,百般痛心地要他保证绝对不会对这些画册进行惨无人道的毁灭性打击。他勉强答应,顺便还对我的品味表示了质疑。

没有了春宫画册的书斋,在我的眼中已不再完整,我颇感惆怅。人生寂寞如平地积雪,总有个人在你上头踩来踩去,上个脚印还没消失,后一个脚印又叠了上来,踩着踩着也就习惯了。

跟被人踩来踩去的郁闷相比,那枚被元宵翻出来的鱼符在我心头的分量倒是更沉重些。

虽然未曾细想过安锦的身份,但我也明白绝对不会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从现在的种种迹象看来,难道安锦竟在为南瑞国做事?

难怪他对南瑞五公主失踪的事那么上心,原来是因为南瑞是他的后台?

也许陛下正是察觉了安锦的作为,才一定要让安锦娶薛妙音以对他进行牵制。他坚持不娶薛妙音,便让他无法再生育出子嗣,绝了安家的血脉。至于南瑞二公主对我主动示好,屡次与我有意无意地碰面,言语之中多次提及南瑞的种种好处,也许也正因为安锦跟南瑞国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但若真如此,又解释不了安锦如何能设计远在西凉的颜或,如何能在得罪了东宫和陛下的情况下依然畅通无阻。再说,若陛下怀疑安锦为南瑞做事,完全可以找了理由将他贬官再不任用,何必还拐弯抹角地做这么多事?

我很少想那么深刻的事情,这么一想就开始头疼。安锦回家的时候,正看见我抱着头呲牙咧嘴作痛苦状。

他挺疑惑。“又想多了?”

知妻莫若夫。我掏出袖子里的鱼符递到他面前。“瞧瞧。”

他拿起来看了看,神情依然从容。“在哪儿捡到的?”

我郑重其事地握住他的手,沉痛道:“夫君,咱们是不是该准备跑路了?”

他微愕。

“从前说要嫁个富户,是我不对。”我叹了口气。“没想到把你逼上了这条路。叛国可是大罪。”

他似笑非笑。“叛国?”

“如今咱们不缺吃也不少穿,没必要再做那些事。”我诚挚地望他。“咱们走吧,离皇城远远的,别让他们找到咱们。”

我早已经有了觉悟。他活着,我便跟他一起活着;他负罪,我也跟他一起负罪。若他得为此付出代价,我也承担一半,叛国也好,罪人也罢,谁叫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爱的男人。

他思索了一阵,点头道:“说得有理。不过我没叛国。”

“你答应就——呃?”我有些糊涂。“那这鱼符——”

“不过是一枚南瑞的鱼符而已。”他啼笑皆非。“我跟南瑞没有关系。”

“当真?”

“我保证。”

安锦的话再次推翻了我的推理结果。这类深刻的问题,果然不适合我来想。

他见我沮丧,连忙好言相慰,并对我积极开动脑筋进行推理以及适时沟通表示了肯定。我趁机提出要求,要他归还那些春宫画册。

他毫不留情地拒绝。末了略一沉思,警告我绝对不可以到他的书房里偷看那些画册。其实他不这么说,我压根儿还不知道原来那些画册藏在他书房里。

第二天恰逢休沐。为了跟安锦享受久违的二人时光,我特意将书斋交给雀儿帮忙看着,没想到安锦一大早便以要事为由出了门,毫不愧疚地放了我鸽子。临走之前,他居然再一次警告我,绝对不可以去书房偷看。

出于不输于元宵的好奇和叛逆心理作祟,他走后没多久,我便摸去了书房。

他的书房平日里总上着锁,奇怪的是这一天却偏偏就没有锁。

元宵蹲在门口替我放哨,我壮着胆子推门而入。

我很少进他的书房,因为书房里有我那关于海马汤的悲惨回忆。然而这一次,为了找到画册还给陈画偶,终于豁了出去。旧地重游,难免引发些心理阴影,这阴影甚至让我产生了幻,以为自己听到了安锦的声音。

我深呼吸,告诉自己安锦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如此几回之后,才敢继续翻找。他的书房挺大,布置得却相当简单,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在书架的最末一层找到了我的春宫画。

完全没有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容易…我兴奋地抱起春宫图,却不知道碰了哪儿,整个书架猛地往旁边一斜。

我吓了一大跳,抱着脑袋叫:“夫君我错了!”

毫无动静,安锦根本就不在。我泪流满面,做人老婆做到这么怂的地步,我也算是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