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逗你。”

“…”我们的夫妻情分就此消失吧。

这般沉默一会儿,江寻找话问我:“夫人上次的兔肉,滋味如何?”

我想了想当天的兔子,是白柯亲手跑雪地里抓的野雪兔。许是冬天存的粮多,兔养得白白胖胖,一身膘。被猪油锅子一煎,挤出一层的肥油,肉质又酥又嫩,好吃。我吃个十成十饱,一边剔牙一边喝热腾腾的烧酒,滋味特美。

但是,我发现江寻这话里的陷阱了:我若是承认他不在府中,我吃饱喝足,怕是会伤夫妻情分。

于是,我作哀愁状:“肉又老又柴,真的不好吃。”

“哦,那为夫今夜给夫人炒盘兔肉,我们对月酌酒?”

“夫君还会做饭?”

“幼年被生母所弃,在别家做事时寄人篱下,自然要学些事情,不然得饿死。”

我哦了一声,恭维他:“常说君子远庖厨,不愧是我夫君,不拘小节,自小就与众不同!”

等等,君子的反义词好像是小人。

果然,江寻沉了脸,半晌,叹气:“罢了,当我没说。”

我觉得江寻对我的难言之隐委实太多了,动不动就一句“罢了”,讲明白很难吗?

不过,我也不是那等刨根问底之人。他与我有小秘密,那就有吧。

夜里,江寻果然守诺,亲自下厨给我炒了兔肉。

他炒肉的方式和伙房里的厨子有些不同,先用八角、姜蒜、老酒等香料腌制兔肉,一个时辰后,入了味再下锅翻炒。不仅如此,他还蒸了几个馕饼,教我夹着兔肉一起吃。

我刚入席,江寻从后院里挖出一坛陈酿,对我道:“我存了十年有余,从我及第之日埋下的酒,今日开封,与夫人一同畅饮。”

“夫君,那你当初为何埋下这酒?”

“没什么缘故,可能是一时兴起。”

“哦。”我对江寻的答案不太满意,一般传说都给有个惊天动地的结局才符合身份。这就好比菩萨洒下甘露,久旱的大地终于见了雨。就在百姓们感谢参天的同时,菩萨说了一句,随便洒着玩的,你们别放在心上。

江寻花花点子多,他在我碗里洒了几片梅花瓣,等酒温热,再淋上去,酒香与花香相击,清香四溢。

我小啜一口,辛辣的酒味一下子从唇腔烧到胃,身子暖洋洋的。

这酒酿得好,就是后劲有些大,一口闷了还上头。我配着兔肉,上瘾似的连闷好几杯,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江寻真人不露相,和我喝得差不多,还没有脸红脖子粗,依旧面不改色。这是我第二次出现了被江寻诓骗的错觉,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喝高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倒是不记得了,只是我醒来的时候,身上衣服一件不剩,被扒了个精光。

这时,太阳上山,日晒三竿,已经是翌日。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没敢看江寻。手上发抖,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断片吧?

江寻见我醒了,哑着嗓子道:“夫人醒得这么早?”

我揪住被子,死咬下唇,问他:“我昨晚,没把夫君怎么样吧?”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皇姑母说过,这就是睡。看样子,是我睡了江寻。

虽然我们都这样睡了好几个月,可坦诚相见的睡觉还是第一次。

唉,没想到我这么禽兽,没打招呼就换种方式,睡了江寻。他会不会怨我,会不会怪我?

我拍了拍江寻的肩,以示安抚:“是我睡了夫君,我会负责的。”

“哦?”江寻绕着自己的头发,饶有兴致看我,想听下文。

“这般不打招呼就脱你衣衫,是我不对。酒后误事,实非我错。我皇姑母说过,男女睡一张榻上,七成可能有孕,我们这般坦诚相待睡一张榻上,估计得十成了。然而我知你身子,你有隐疾,无法生养。我都懂,我也没嫌弃过夫君,即使你我百年后,膝下无子,我也觉得此生安好。我跟夫君许诺,此生不会再纳其他面首,只你一人。”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不知道江寻懂没懂。反正这些话千篇一律,都是为了稳住江寻。

我没控制住自己,赤条条睡了他。若是我无孕事,岂不伤他自尊?我都懂的,与其装作不知,倒不如此番开诚布公,与他谈好这方面的事情。

江寻皱眉,看了我许久,艰涩开口:“我竟不知,夫人思虑良多。昨夜,你喝上头,抱我哭,嘴里喊母后。哭相凄惨,我不忍心,便没将你抛下。哪知,你哭够了,吐我一身,又不肯让丫鬟近身,只能由为夫帮忙宽衣解带。我本想趁你熟睡去沐浴一番,不知你从哪学来小儿夜哭的毛病,一走远就嚎,我没招了,只能守在你身侧,哄你入睡。还有,夫人以为睡一张榻上便会有孕吗?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咳,倒也不怪夫人,宫中本就无人给你讲这些男女私事,日后我一一教你。关于我隐疾一事,夫人倒不必担心,你夫君身子骨尚好,很…能生。”

“啊?”等等,难道一直是我误会江寻了吗?

重点好像又不是这个,而是他说睡一张榻上并不会有孕,要怎样才行?

我这样问,纯粹是好奇,并不代表我想为他生儿育女,不要误会。

第22章

我换了一身衣衫,顿时神清气爽。

江寻今日休沐,所以没上朝,在家中陪我。

我觉得他这样不像是个有野心的男人,怎么能成天在后院里厮混呢?可能是我父皇亡国给我带来的阴影甚大,导致我从小就知道,男子天天贪图女色是不好的,这是草包所为。

我夫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尽管曾经在我心目中是一代大奸臣,这并不影响他是国家栋梁的光辉形象。

我决定做个贤内助,提点他:“夫君,你今天在府中陪我?”

“本想做些事,看些卷宗。既然你想让为夫陪你,那便陪你吧。”

“哦。”我闭嘴了,原来惑乱江山的罪魁祸首是我。

江寻跟了我一整个下午,等到夜间,我道:“之前和夫君说楼楼的事情,你待如何?”

江寻看我一眼,意味不明问我:“夫人是偏好先发制人,还是静观其变?”

“我这个人,就怕暗地里的手脚,能先解决就先解决了,还是先发制人吧?”

“那么,今夜就让夫人安安心。”

“嗯?”我不懂他话中意思,只是一看江寻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便知,这厮憋着一肚子的坏水。

夜间,江寻让我给楼楼通风报信,约他在一间茶楼碰面。

这夜也有花灯会,两岸笙歌不断,一路火树银花。

我心甚慰:“上次路过这里,见夫君与一女子卿卿我我,心中不悦。不过,这事都过去了,我不会怪夫君。”

江寻横飞出一声冷笑,凤眸斜我一记眼风:“为夫那是公事,倒是夫人,在外勾三搭四,被为夫抓了个正着。夫人一误会我,就去寻小郎,寻思着报复我。若我说我是清白的,你做的这些事又算什么?为夫是真洁身自好,夫人这叫道貌岸然,看着正经罢了。”

我目瞪口呆,江寻这歪理一套一套的,我实不是他对手。

按照他的意思,只要一说分手,即使是冷战期间,我也会跑去乱约。他不一样,看起来出轨,实际上都是被我冤枉的,专一重情得很。

怎,怎么到头来,我便成了坏人?

江寻凑到我耳畔,轻声威胁我:“夫人先干正事,为夫回府再收拾你。”

“…”我突然,不是很想回家了。

转眼间,江寻已悄身钻入屏风后头。

我喝茶,有些紧张等着楼楼进门。

这种感觉有点诡异,好似我在房内私藏情郎,结果半道上夫君回家了,只能把人往屏风里一藏。

我心虚,用茶碗遮脸,还没来得及喝茶,就听得楼楼道:“江公子寻我何事?”

我烫了嘴,结结巴巴道:“夫…夫君回府了。”

“你有寻到机会下手吗?”

“他不信我,我没机会下手。对了,我还有一问,楼楼,你究竟是谁?你背后靠的是谁?”

楼楼摇扇的动作一顿,许久才道:“公主不必多问,我总不会害你。我背后的大人,自然是能助公主一臂之力的纯臣,你要信我。”

我“哦”了一声,一下子没了话题。

片刻,倒是屏风后头的江寻沉不住气,负手踏出。

他见人三分笑,嘴角勾起,慢条斯理道:“既然是纯臣,不若请你背后的大人来见一见在下?”

“江大人,久仰大名。”楼楼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江寻,不卑不亢道。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很尴尬。女人在外应酬,男人怎么说也得给三分薄面,不能在人前让我下不来台。江寻半点分寸没有,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他,叫人又爱又恨。

第23章

我后退一步,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生怕他们伤及无辜。

看着两个男人因我而引发争端,我不禁感慨:唉,美貌甚累。

江寻理了理微带些褶皱的鹤羽渡江纹袖口,请楼楼入座,轻敌一般,漫不经心道:“宇楼王氏也想来分一杯羹了?见如今时局不稳,天下未定,便起了以拥护前朝遗孤的名声,借此鸠占鹊巢。区区王族孤女,肚中无墨水,经书理义也不识多少,后宫圈块儿地给她,便怡然自得,如何主天下?还不是任尔等搓圆捏扁?啧,百年忠义世家,竟也会干这般肮脏事,可笑至极。”

楼楼不急不徐道:“我倒是没想到,公主这般信任江大人。你可知他心中所思之事,不过是前朝孤女,他没道理留在身侧,留这样的祸患,引杀身之祸,大可杀了公主。如今惺惺作态,与你演夫妻情深,举案齐眉的戏码。只怕不是真心,而是虚情假意。江大人已位及人臣,还有何奢望?但凡聪明点,都能猜到。也想利用公主的身份,爬到高处。江大人司马昭人尽皆知,只有公主装傻罢了。”

楼楼口才极好,我信了八分。转念一想,即使江寻有谋反之心,那也不过和楼楼坏一块儿去。两个差不多坏的恶人,让我选择,还是会选熟悉点儿的那个,也就是江寻。

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就算真想杀我,也会给我留个全尸。何况,他可能无心杀我,这样质疑他,伤夫妻感情。唉,所以说爱情都是女人事业上的绊脚石,原先我只想逃跑,如今竟会为了个男人留下来。

江寻的笑一点点敛去,他看楼楼的眼神冷漠,说恨倒没有,只是那样平静似水的样子令人不安。

我懂,他是起了杀心。

“若是我想,我能让阁下丧命于此。只是拙荆怕血,是以放你离去。”江寻不跟他争辩,垂眸,等闲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思。

楼楼咄咄逼人,不肯离去:“怎么?江大人这般赶人,是生怕公主知道什么吗?”

“倒不是说笑,洛州才是宇楼王氏的地盘若是在皇城撒野,阁下认为…你还有命在宵禁之前出皇城吗?上位者杀人,如碾蝼蚁。”

楼楼果然不说话了,他的态度谦和许多,对江寻作揖,道:“我家主上闻江大人名已久,此番并无恶意,只想如今夜这般,请江大人出来,谈谈话而已。我家主上惜才,想请江大人出山,助我等一臂之力。”

江寻啜一口茶,淡淡道:“若是在下不愿呢?”

“那么,大人必成阻力。山石阻道,必铲除之。至于公主,若是在江大人那过得不顺心,可回洛州,我家主上定备马相迎。”

我干干一笑,倒没拒绝,人脉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嫌多。

等楼楼走后,我问江寻:“夫君方才为何不问我,信你的话,还是楼楼的话?”

江寻怔忪一瞬,许久才道:“这等事,不问也罢。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我,恐怕会信他。我与你不过相识两月,你没理由全心全意信我,这是人之常情。”

我表一腔衷心的时刻到了,我道:“我信夫君,夫君是我枕边人,我信你。”

江寻看我的目光逐渐柔和,他缓声道:“阿朝,我若有逆反之心,无需借你身份。”

“不过,之前夫君说我区区王族孤女,肚中无墨水,草包一个之类的话,让我伤心。”

江寻微掀眼皮看我一眼,道:“为夫说的孤女不是你,你并非孤女,你有我。”

我一愣,有些不知所措。除我母后外,大概就江寻会对我这么好了。

隔天,传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王二楼家中有事,需离开皇城,退出话本比赛,少了一大劲敌。坏消息是,我的新话本存稿还未来得及发表,就被人先一步发了出去,好评如潮。

我愣,这他娘的,是□□裸的剽窃原创!

可我没办法,若是将这话说给人听,怕是没人会信,毕竟话本是他先发表的。

我气得手直抖,和江寻讨教:“此等奸诈小人,夫君帮我杀了他吧。”

江寻在看书,抬眸,扫我一眼:“此事,为夫恐怕不能办。”

“为何?”

“为夫知他是谁,正一品大员,姓甚名谁不方便透露,总之算了。”

“没想到夫君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

江寻冷笑:“我这儿拖家带口的,若是不惜命,夫人恐怕早沦落街头了。”

“罢了,谁让我家道中落,沦落到如此地步,被人欺压在所难免,就当吃一次教训,我换个话本题材罢。”

“怎么?跟了我,委屈你了?”

我听江寻话音不对,没敢继续触怒他:“没委屈,我甚欢喜。”

江寻叹一口气:“夫人既然执意要出气,倒也不是不行,我且帮你一回,不过不杀生,只小小惩戒一番。”

“行吧。”

没多久,皇城突然传出一条趣闻:三十二章春宫楼这本畅销全州的艳本原来是赵太傅花甲之年所著。

临近退休了,还搞出这档子事,实在丢人。

当然,听江寻说,朝廷官员也有不少是赵太傅粉丝,一看他年纪,就知他经验丰富,纷纷取经,从某个方面来说,倒是给他屮了热度,人气愈发高涨。

我扼腕长叹,失策。

第24章

赵太傅靠抄袭作品名利双收,令我不耻。

我仔细想了很久,究竟是什么时候让赵太傅看到我话本存稿了呢?

按理说,我和赵太傅并没有直面的接触。难道是签售会的时候,我带新话本去会场,有人等我去净室解手偷看我私物?

我面色煞白,手间发抖——我满怀少女心事画的江寻画像,被人看到了?

咳,另外一个和江寻亲嘴儿的姑娘,绝对不是我!

我脸颊烧红,没想到我有把柄在此,罢了罢了,不追究了!

我终于知道赵太傅有恃无恐的原因了,正是因为他拿捏住了我的七寸,知道我不敢说出真相,与他玉石俱焚。

我怕江寻逼他太甚,让赵太傅狗急跳墙。于是,我端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给江寻,娇媚道:“夫君~”

江寻看我一眼,狭长的凤眸稍稍眯起,问我:“夫人今儿嗓子怎么了?听起来不大对劲。”

没想到江寻没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当众让我下不了台。他的任性,使我不得开心颜。

我紧绷着嗓音道:“咳,我这是想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