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世宁想到他对整个王府的掌控能力,觉得自己刚才的谨慎确实多余了,不过谨慎点总不是坏事,“那你说会是谁呢?”

裴瑾拿着手指在桌面上随意的划圈,也没回答,只反问道:“你说呢?”

颜世宁抿了抿嘴,道:“谁都有可能。”

“怎么说?”裴瑾看她眼睛亮亮的,来了兴致。

“刺客行刺陛下,又行刺皇子,这是要对延国皇室斩尽杀绝,使整个延国大乱!这应该是针对整个延国的。那么谁跟整个延国有仇又有这样的本事来刺杀呢?最大的嫌疑应该是敌国势力!”

裴瑾点点头,“分析的在理。”

颜世宁眉毛一扬,又道:“但是,这里却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是敌国势力,为何会对宫中布置如此清楚?总不至于是皇宫之中混入了敌国的奸细。”

“嗯,这个不太可能,父皇是不会允许身边有威胁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裴瑾的眸中出现了一丝暗沉。

颜世宁却笑道:“这个你倒跟他很像。”

裴瑾一愣,而后轻轻的笑了,“毕竟是父子。”随即又道,“既然不是敌国所为,那你觉得会是谁?”

颜世宁摇摇头,道:“我不能确认,只是觉得谁都有可能。”

“说说看。”裴瑾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颜世宁有些犹豫,不过当她无意一抬头看到裴瑾目光灼灼,笑了,“其实你也有这个想法是不是?”

裴瑾颔首,“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说,我的小狮子不是最喜欢推理破案么。你就告诉我,每一个可能的理由。”

颜世宁见他这么说,放松了,也没什么顾忌了,“按我的想法,七王是最值得怀疑的。虽然他挺身救了陛下差点死掉,但谁能说,这不是个苦肉计呢?如今他跟太子争夺皇位激烈,他这么舍身,肯定博得了陛下极大的好感。更何况,你看,当时有刺客刺杀陛下,又有刺客刺杀太子跟你,却偏偏没

有人专门刺杀他,这不是很可疑吗?我再想,他是不是这样想的,刺杀你跟太子的两个刺客,如果得手那最好不过,如果不得手,也没关系,毕竟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舍身救陛下。”

裴瑾提起水壶倒了两杯茶,在水流声中,他点头道:“七哥确实有嫌疑,但是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果刺客真是他安排的,他不会留下任何可疑的地方。”

颜世宁眨眼一笑,“这个是我待会要说的第二个可能,七王是被人陷害的。”

“那也不一定,说不准他故意露出这个破绽,让人怀疑。”裴瑾说着,笑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是我七哥常玩的手段。”

颜世宁想起那个总是一副冰冷傲慢目光却犹如毒蛇般的七王爷,心里便有些说不清的排斥。

她想起她来到京城后第一次参加宫宴,出恭回来迷了路,寻找间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裴璋,那时候的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蹙着眉,一脸厌恶。

“在想什么?”裴瑾看出了她的失神。

颜世宁撇撇嘴道:“我不喜欢裴璋,总觉得这人太可怕了。”

“比我还可怕么?”裴瑾抓住机会赶紧调笑。

颜世宁斜了他一眼,“不,你比他可怕的多。”

这是个实话,虽然裴璋让人一看就发怵,让人觉得心机叵测,但是跟裴瑾比起来,还是有些弱。因为裴璋的可怕在表面上就展露无疑,这样别人一看到他就会心生警惕,但裴瑾表面却太温和贤良了,会让人产生莫名的亲近感,想要靠近,毫无防范。

而跟他的交道从小打到大,被算计了那么多次的颜世宁没理由怀疑这厮的可怕程度!

裴璋是心机叵测,人家裴瑾你压根都看不出他有没有心机,你说,到底谁可怕!

裴瑾看着颜世宁又在磨牙,直乐,然后问道:“那如果你可以选择,你是愿意嫁给我呢还是愿意嫁给我七哥?”

你是要嫁给可怕的人呢,还是要嫁给比可怕更可怕的人呢?

颜世宁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抄手拿了块糕点塞进他嘴里,狠狠道:“吃你的吧!”

裴瑾扫了眼她微微发红的耳垂,乐不可支,“还有呢,继续往下说。”

颜世宁一想,对啊,刚才还说刺客的事呢,怎么一下又扯远了——得了,跟他说话总能跑题。

“第二个怀疑的人,自然是皇后娘娘跟太子。他们派出刺客,应该就是嫁祸

。你看,太子跟你都遇刺,偏偏七王爷没事,那说明什么?刺杀陛下跟其他皇子,把矛头引向七王,多好的打算。只可惜他们大概想不到七王会舍身救陛下,生生扳回了一局。”

“为了铲除对手,自己以身涉险…皇后娘娘确实是为了利益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不过,为了嫁祸七王就布下这么大的局,去行刺父皇,这就有点不像皇后娘娘的作为了。你想,万一七哥没能拦下那剑,父皇他…那么结果会怎样?是双方为了争夺皇位陷入疯狂的厮杀,如今势均力敌,皇后没有足够的把握,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颜世宁琢磨了下,觉得裴瑾说的很有道理,不由侧目——这厮对他们每个人可都是了如指掌啊!

“还有呢?”裴瑾又道。

颜世宁喝了口茶,道:“第三个可能,是国公府。”

裴瑾一挑眉,他倒没想到颜世宁把这个也想到了。

“那些刺客被捕后就自尽,说明他们是死士,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而要养这些死士,势力必须要大。本来我还怀疑罗妃的,但一想她娘家也无甚权势,便排除了。”

裴瑾听她说到这里,摇头道:“这里你想的简单了。就算罗妃无权势,但如果小十三能登上皇位,那权势就大了。有些人会愿意赌一赌的。”

“你的意思是,罗妃也有怀疑?”颜世宁睁大眼睛,有些吃惊,因为就昨天一见,她对罗妃的印象挺不错,柔弱温和的一个女子,目光有点哀伤,看不出半点野心,而且小十三也太过——咳咳,傻了,谁会把赌注压在他身上啊!

裴瑾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因为罗妃无甚权势就排除其可能的想法过于简单,有时候,表面的无甚权势并不代表真的无甚权势。”

颜世宁听着这话,心一动,她看向裴瑾,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犹豫的问道:“那你呢?”

你,可也是无甚权势啊!

裴瑾的双眸清澈,明亮,总是含着笑意,包括现在。他抓过颜世宁搁在桌上的手,轻轻的抚摩着,然后摊开她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有。”

颜世宁本来还因麻痒而缩手,待看到那个字后,手都僵住了,她抬头看向裴瑾,可他的脸上,只有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窗外,起风了。

颜世宁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却听得耳边传来悦耳的笑声,“你看,你又上当了吧!”

r>“…”颜世宁看着对面这个笑得一脸欠抽的人,气得直呼气,心里那块石头却放了一放。

混蛋!枉费她刚才还想着如果他真的要做些什么,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真是太可恶了!

裴瑾见她似生气了,拉过她坐在自己怀里,赶紧哄人,“好啦好啦,跟你说着玩呢!来来来,你继续说!国公府是有能力也有动机计划这场刺杀的,而且刺杀我的那名刺客被我砸了暗器就偏了剑尖,也有点弱了,所以,很有可能这名刺客对我是假刺杀,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刺客真的是国公安排的。不过这里也有跟上面一样的疑点,就是为什么没有人刺杀七哥。如果真是国公所为,他没理由放过七哥的。所以这个揣测也值得商榷。”

颜世宁被他搂着,又被占了不少便宜,不过她也无暇顾及,裴瑾的分析太吸引人了,“那照你这么说,谁都有可能,可谁都又没可能,那这刺客到底是谁派的?”

裴瑾捏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你还忘了一个人。”

颜世宁偏头避开,“谁?”

可疑的都被提出来了,还有谁?

“你家夫君我呀!”裴瑾轻飘飘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满头包来更新,呼,好疼。求抚摸~

苏渣:谁是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是我!

二更君再次登场

“你?”颜世宁纳闷道。

裴瑾点头,“当你在怀疑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怀疑你家夫君。”

颜世宁明白过来。

确实,裴瑾也是皇子,也有策划这场刺杀的嫌疑!

不过…颜世宁扫了一眼一手搂着她一手还端茶喝的裴瑾,琢磨着这厮安排这场行刺的可能性。

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不说他没这实力,也不说他没这心思,只说,如果真是裴瑾干的,他一定会做的非常漂亮,不会像这场刺杀般如此失败——一个人都没杀了!

这厮做事从来不会白费力气。

正在颜世宁腹诽着裴瑾的可怕间,后者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我差点忘了另一个人了!”

“还有谁!”

裴瑾看着窗外的蓝天,缓缓道:“我父皇!”

景元宫内,瑞兽铜炉里十年如一日的燃着安神醒脑的熏香,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延帝坐在桌旁,看着案上奏折。奏折上报的是南疆形势大好,但延帝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色。

边上站着的大内总管王福年通过延帝抿紧的双唇就能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不好,很不好。这也难怪,延帝从来会把一切掌握在手中,如今发生了这等让他难以掌控的事,心情如何能好!

“王福年。”突然间,延帝开口了。

“奴才在。”王福年赶紧恭身上前。

“你说,他们几个,会是谁干的?”延帝口气平缓,听不出半点喜怒。

王福年脑子迅速转了下,答道:“奴才觉得,谁都有可能,谁都又没可能。”

延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朕不过是要试探出他们几个的真心,所以安排了刺客行刺朕,谁知竟多出了两名刺客!真是好的很!”

王福年低头忙道:“陛下息怒。”

许久过后,延帝沉沉道:“把太子跟九王召来!一个一个召来!”

“奴才遵旨。”

“怎么可能!”颜世宁一脸惊诧。

“怎么不可能?”裴瑾笑了笑,“听着很荒谬,不过确实是父皇可以做出来的事。”

“他,他为什么要让刺客刺杀自己和自己的儿子!”颜世宁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延帝要做出这样的事,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裴瑾也觉得这像

个笑话,可是这个笑话又偏偏极有可能是真相,所以这让他觉得有点冷,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颜世宁,以一种轻到哀伤的口吻说道:“你不了解他。”

“我想,这是一个考题,为未来皇位继承人所出的考题。”

颜世宁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刺客来临,谁会临危不乱,当他身处危境,谁会舍身而救,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吧!”

裴瑾点了点头,“他从来是个不易相信人的人。”

颜世宁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太过疯狂。不过如果真是延帝,一切也能说通,知道宫中布局,有实力养死士,同时,也能确保所有的人安然无恙!

“照你这么说,七王合格了?”

“也许是吧。”

“那昨天晚上陛下雷霆大怒,都是装的?”颜世宁蹙眉道。

裴瑾笑了,“你的公爹也是个很会作戏的人。”

颜世宁见他居然打趣延帝,吓了一跳,不过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也放松了下来。

“对了,你觉得,七哥跟太子,哪个当皇帝好?”

这问题只怕是当今天下被谈论的最多问题之一,当然也是最隐晦的问题之一,不过裴瑾问的时候,却是那么光明正大,好像在问“白萝卜和红萝卜哪个好吃”一样,这让颜世宁有些无语。

“你能含蓄点问么?”

“那你告诉我,到底哪个萝卜好吃嘛!”裴瑾掐着她腰问。

“白萝卜嘛,貌似有些心狠手辣,将来当了皇帝,说不准就是个暴君;而红萝卜嘛…”不知怎么的,颜世宁的脑海里浮现出太子殿下唇红齿白微微有些羞涩的样子,“红萝卜,感觉优柔寡断了些。”

“那小萝卜呢?”

颜世宁意识到这说的是小十三时,咧嘴笑了,“小萝卜头就是贪生怕死。一怕,就往人怀里钻。”

“那这么说,这几个萝卜都不好吃啊。”

“嗯。”颜世宁不疑有它,顺口答下。

裴瑾等得就是这句话,他手一松,将颜世宁放下,然后低头就亲了上去,“那看来爱妃只能吃我这个花萝卜了。花萝卜香香甜甜很好吃的,来吧!”

双唇相距无隙时,门外突然传来丫鬟喊声,“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擦,我说那么多话干嘛!裴瑾一脸郁闷。

大老远的,裴瑾就闻到了属于景元宫的那股味道,而当他走到门口时,却见太子正跨门而出

太子的脸色淡然,眉宇间隐隐藏了些悲伤,这让本就显得柔美的他更多了些惹人怜爱的韵味。

“九哥。”太子率先招呼。

裴瑾赶紧回礼,此时他又是个温文而雅的贤王了,“十弟也在这。”

太子往殿内看了一眼,没说话。

边上王福年适时道:“九殿下先进去吧。”

裴瑾看了太子一眼,点点头。

裴瑾进去一看,见地上满是碎片,心不由一沉。

延帝还是那样子,坐在桌案边,一举一动皆是帝王风范。他看了裴瑾一眼,将桌上一本奏折扔了过来。

“你有什么可说的!”

裴瑾从地上捡起册子,翻开一看,脸色变了,他一把跪下,道:“儿臣冤枉!”

延帝看着他,目光冰冷无情,“五名刺客,三名是江湖杀手,两名是南疆人士!哼,你在南疆两年,收了好人啊!”

裴瑾脸色泛白,却不多说,只道:“儿臣冤枉!”

“朕给你一次辨驳的机会!”延帝冷冷道。

裴瑾跪在光滑坚硬而又冰冷的石砖上,寒气自膝盖传至心底,半晌后,他沉沉道:“儿臣无意皇位!”

只六个字,掷地有声,理直气壮,却又带着难以言明的心酸委屈。

我无意皇位,放弃权势,散尽家财,只愿做个闲王,我何至于行刺!何至于弑父杀兄!

只六个字,却是全部的辨词!

延帝看着挺直脊背跪着的儿子,他发现他的脸上已没了一开始的慌乱,只剩下了无畏与无谓。无所畏惧,也一无所谓。这种态度让延帝有些反感,他眯了眯双眼,发现事到如今他还是看不清这个儿子。

两个皇子争夺皇位,他心知肚明。而这两个儿子,他皆是有所满意又有所不满意,因此始终无法作出决断。

那么,就让朕看看他们的真心吧!

延帝这么想着,然后便当真没做了。他让王福年寻了三个死士,令他们在中秋大宴上行刺。

刺杀目标,当今天子!

他安排好了席位,三个皇子,相等的距离,他想知道,当他有危险的时候,会是谁来相救。

可结果,三名刺客变成了五名,他所有的计划全被打乱。虽然七王舍身救驾让他看到了真心,可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知道,其余两名刺客到底是

谁派来的?!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赶在宫中行刺!

延帝让人查了又查,自己想了又想,却始终得不到确定的答案!

生性多疑而敏感,让他将所有人列为嫌疑!

刺杀太子九王跟十三,七王就有了最大的嫌疑!可是延帝也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不会把漏洞摆得那么明显!更何况,他舍身相救了,这一比,盛过所有!

那么是太子党所为?故意刺杀自己,嫁祸七王?这倒是极有可能的事!皇后将七王视为眼中钉,是干得出这样的事的!

为此,他特意唤来太子,厉声责问。可谁知,太子竟跪下说——“如若父皇有怀疑 ,那便废了儿臣吧!”

废了儿臣吧!废了儿臣吧!当时听着这话,延帝生生将平素最钟爱的笔洗砸碎!

一向软弱与乖顺太子,居然说出这样决绝而带着要挟意味的话,延帝只觉气血逆流,恨不能一剑将他刺死!

这么多年,白栽培他了!

当然,九王也有怀疑,因为在侍卫紧急传来的关于那两名刺客的奏折上,黑纸白字写得分明:

——刺客,乃南疆人士!并且,曾与九王有过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