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琳震住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构建着一个极乐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却足够美好。他依靠着那个虚无的美好活至今日,本以为自己无视人间悲欢足够强大,却不知,这个虚无的美好那么脆弱,眼前这人一番话就将它击个粉粹!

他没那么美好!所以他构建的世界也没那么美好!

他是丑陋的!所以他构建的那个世界,也是在

丑陋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

“裴琳,你践踏了别人一辈子的心血,伤了所有拥护你的心,只为了你所谓的自由跟解脱!你知不知道你的母后是怎么死的!她是为了让你活下去而自己自尽的!…深宫不是囚笼也不是泥潭,而是你自己放大了骨子里的邪恶黑暗!”

说完,见裴琳茫然失神怯弱无助的样子,裴瑾冷冷一笑,“你觉得深宫可怕,那么这里,再不会有任何勾心斗角,你可以守着你心中的净土,高枕无忧了!”

“裴琳,你就在这好好呆着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裴瑾转身就走,再不愿多看那个失魂落魄的俊秀男子一眼。

而裴琳听到外边落锁的声音,猛然回神,而后扑到了门口,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要把我关在这里!”

他喊到了喉咙沙哑,拳头捶到破皮,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感觉着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裴琳突然间有些毛骨悚然,他缩在角落,身子紧贴着墙壁,眼神惊慌而空洞,“不要把我关在这里,你可以把我杀了,不要把我关在这牢笼里…”

整个屋子,却是至始至终的悄然无声。

裴琳听到心里有些东西,轰隆隆的摔个粉碎。

很久很久以后,他抬起头,继续看向窗外。

窗是窗,只是窗外只有一面封死的墙…

作者有话要说:天地一声巨响,二更君闪亮登场,啷哩个浪,啷哩个浪!

话说,留言君你敢雄起来么!!!!!!

夫君,悠着点

裴瑾走出密室,背后冷汗涔涔,刚才他面上镇定,其实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裴琳声声嘶嚎还在耳边回响,可是为何他突然变成了这样?是聪明到了极点,然后物极必反了吧。若不是自己勉力克制,差点被他蛊惑了进去。

不得不说,他的心防已经强大到了极致。悲欢已经淡漠,冷暖已经无视,他给自己制定了一条行为处事的准则,于是所有的言行都变成了情有可原。

正如他所说,谁比谁残忍。颜世静死了,比活着要好!

只可惜,他到底还是输给了自己。

裴瑾看着外边的郎朗青天,深吸了一口气。他最后的那番话,看似言之凿凿,可是他自己清楚,一切只是悖论,为的就是击碎裴琳的心防,让他挖出内里的阴暗然后再让这阴暗将自己吞噬。

裴瑾想,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传来他的死讯的。

伸出手,指骨有力,却已沾了血腥。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如此而已。

在裴瑾离开王府前往作衣坊不久,一辆华丽的马车便从反方向驶来。

“夫人,国公府的几位夫人来了。”丫鬟禀报道。

颜世宁正在吃着酸枣,听着这话,一惊,她们来做这什么?心里想着,人已经迎了出去,走到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见衣裳宽敞也看不出什么来,才又放心走了出去。

自秋月一事发生后,两府都心照不宣的保持着距离,这次三位婶子一道前来,实属难得。

落座,上茶,开始闲聊。

“听闻你身子出恙便一直想来看看,只听说你卧床休息不便出面才作罢,前两日又听说你好些了,就又想来了,谁知老天不给面子,硬是阴沉了好几日,所以一直拖到了今日…”说话的是二婶,是个伶牙俐齿会说话的妇人。

虽然在王府里窝了许久,但场面上的虚伪样子她可没忘记,见着她们进来,颜世宁早就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温顺柔和的模样,此时听着这话,也是抿唇一笑道:“让婶子们担忧了。”

客套一阵,三婶话头一转,对着二婶道:“姐姐,我记得你说有串珠子要给世宁的,也不拿出来。”

“哦,是的,这一扯都给忘了。”二婶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串红玉手链,“这是我娘家前阵子给我捎来

的,我看着这颜色就想起了你,琢磨着跟你极搭的,来,试试大小。”

颜世宁推辞不过,硬是被拉着手戴上了那手链,倒也真是漂亮,还散发着幽香。

三婶还在夸赞,“这珠子可真正漂亮,姐姐你也忒的小气,先前让你给我瞧瞧都不许…哎,这怎么还有香味?”

三婶凑近闻了闻,忽然又“啊呀”一声,“这可是麝香啊,极为名贵的!”

颜世宁一听,脸色变了,赶紧将手链摘了下来。

麝香,可是会滑胎的!

而这一幕,全落进国公府几位夫人的眼里,对了个视线,二婶装着纳闷,“这是麝香?我也不知道啊,只觉得这味道好闻…哎呀,世宁,婶子我真不是有心的,这…”

颜世宁心惊不已,面上却还保持着从容,“没事,婶子也是不知情。”

说着她细细观察着二人神色,只是揣摩了一会,也不知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等到说起衣裳来,颜世宁就发现这二人此次前来有问题了。看着三婶假装无意借摸意料而摸自己的腰身,她是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

虽然肚子不是很显,但到底不比原来!

而在她小心的闪避之时,二婶又开口询问了,“世宁,我发现你吃的零嘴都是酸物啊,别不是有了身子了吧。有了可要告诉婶子啊。”

“那是自然。”到这时,颜世宁已经开始确认了,这两人就是来试探她有没有怀孕的!

她们要做什么?

送走了几位婶子,颜世宁坐回到椅子里,蹙眉深思。

裴瑾回来时看到颜世宁一脸肃容,奇道:“爱妃似乎心事重重啊,莫非是想念为夫所致?”

颜世宁见他不正经,白了他一眼,回道:“刚才国公府几位婶子来了。”

“她们来做什么?”裴瑾绕到她身边,将她抱坐在自己膝上,颜世宁见边上还有人在,想跑,可又被裴瑾死死拉住。

而那几位下人早已见怪不怪的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颜世宁愤然,“你好歹也是贤名在外,现在怎么越来越不知收敛了!”

裴瑾蹭了蹭她的脖子,而后埋在她的颈窝里,悄然道:“世宁,裴琳死了。”

裴琳死了,在他走后不久,就摔碎了茶壶,然后割腕自杀了。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他却还留

有一口气。

他看着窗外的墙道:“血是红的,是干净的。终于解脱了。”

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而听着作衣坊伙计跑来禀报后,裴瑾却大概明白了,然后,他在人前强颜欢笑,等到只剩下颜世宁时,再也伪装不住。

他未杀裴琳,裴琳却是因他而死,他的心,沉甸甸的,似乎要将他压个粉碎。

裴瑾没有说明,然而颜世宁也猜到了可能发生的一切,她转过身,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紧紧抱住。

过了很久后,裴瑾终于缓了过来,他吻了吻颜世宁的额头,又一路往下至唇,缠绵几番后才放开,只是两人分离时,眼中都有了欲念。

裴瑾嘴角一翘,道:“爱妃,白日宣回淫如何?”

“…你死开!”颜世宁跳开道。

裴瑾皱眉,“话说你现在连小甲的口头禅都学到了,看来我得换两个人保护你,这好的不学坏的学,什么时候你把小乙吹嘘拍马的本事学会了那不就完了。”

“别,他们两个挺好玩的,看他们斗嘴我还能消闲。”

“哦对了,你刚才说国公府来人是怎么回事?”想起这事,裴瑾又提到。

颜世宁垂下双眸思索片刻,才道:“我想,她们是来看我有没有怀孕的,然后,我觉得我已经露出了破绽。”接着,颜世宁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裴瑾听完皱眉,“国公这是想做什么?如今皇后已死,他应该也以为我已经替母妃报完仇了,那么现在他又插-进来一脚是想做什么?”

“那他知道我怀孕了要不要紧?”颜世宁担忧道。

裴瑾抿了下唇,沉沉道:“只怕,我们的安稳日子要到头了。”

“什么意思?”

“静观其变吧!”

正如裴瑾所料,很快,风波就来了。

昨夜气温骤降,上朝的文武百官即使都添了衣裳都仍然觉得寒风阵阵。此时延帝尚未来,众人分站两侧静心恭候。只是,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暗潮涌动。

七王党里的一人看了眼站在边上巍然不动的威国公,悄声对着边上的同僚道:“他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半年间他都已经不上朝了。”

“谁知道呢。”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间,一身明黄龙袍的延帝走向龙椅。

“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

万岁万万岁!”

看着跪了满地的文武大臣,延帝微不觉察的皱了下眉。最近一阵子发生了太多事,他那颗再强大却终究已渐渐年迈的心终于经不住了,曾经听着满心振奋的三呼万岁声再听在耳里,也只觉得吵扰了。

余音缭绕,不过前尘往事罢了。

底下的人见延帝许久不说“平身”,有点跪不住了,地砖本就寒凉,再加上这寒冷的天,稍微跪的久一些,还真是要命。

王福年扫了一眼延帝,知他是走神了,便小心提醒道:“陛下。”

延帝惊醒,然后挥首道:“都起来吧。”

众人又呼“谢主隆恩”,然后哗啦啦的都站了起来。

早朝就此开始。

说了些边疆动乱,又说了会国库空虚,渐渐的,话题便转到了在朝所有人都关注着的话题上。

七王党的吏部尚书率先走出,道:“陛下,臣有一事请奏!”

延帝看了他一眼,便知他要说何事,心里有些不耐,却也只能忍着道:“说吧。”

吏部尚书道:“臣请陛下早日立七王为储!”

众人闻言,都有些吃惊。这话不知说了多少回了,可每次都是含蓄着,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直截了当!

“七王品行优良,且德才皆备,实乃储君最好的人选!”吏部尚书声音铿锵有力!

七王党闻言,纷纷附议。

延帝听着,眉宇间乏色更甚。扫了一圈底下的人,将一个个面孔记在心里,他倒没想到,老七的拥护者这么多,往日闷声不吭的到了今日竟然也站出来了。而老七,只怕是知道今日会有这一幕,所以提前告病了。

想到这个城府极深手段狠辣的儿子,延帝叹了口气。

虽然他再不喜,虽然他再不愿,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把位置传给他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毕竟,大延国还要繁荣下去。

只是这种被逼着做决定的感觉实在很糟糕啊!

延帝忍着不悦,又将目光转到那些始终不说话的大臣身上,看到站在边上半天不发一言的威国公时,他心一动,开口道:“威国公意下如何?”

这一问,说是试探威国公的意思,倒不如说是他在拖延时间,就算他最后会妥协,但他也不想妥协的那么快。

而威国公显然早就等着了,听到延帝

发问,他上前半步,恭声道:“老臣以为不然。”

全场人的脸色都变了。

七王为储是大势所趋,威国公你现在持反对意见又是为何?

在众人的惊疑声中,威国公泰然道:“臣以为,九王裴瑾更适合。”

作者有话要说:威国公又出马了,这老家伙一出场,立马将小九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哇咔咔,小九,你要不太平了!【咦,我为什么这么兴奋?】

PS: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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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乌啦啦啦给苏渣专栏里扔的火箭炮,也不知道在哪儿感谢,就放在这了,希望亲能看到。

夫君,悠着点

“九殿下才能出众却不骄不躁,宣城水患那年是他日夜辛劳苦想治水方略,最后水患解除,黎明百姓得以太平,而九殿下却不求功绩只将功劳推于他人;南疆战乱,更是九殿下出谋划策,将叛军彻底歼灭,到最后又是功成身退不求半点名利!如此事迹,比比皆是,在此老臣就不多言了,想来诸位都有所了解!”

说到这里,威国公扫视了一下众人,而众人或为低眉垂眸,或为面面相觑,但无一人提出质疑。

的确,九王之功劳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而其中的一部分更是裴瑾立功推托之后的受益者,只是之前他们察言观色,知道延帝对九王冷淡,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这些事情,众人都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当众提起过,如今威国公竟不顾心思将一切摊在了台面上讲,众人无法辩驳,只能默认。尤其是七王党,当年抢攻夺功干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现在虽然心上不甘,也只能忍着,不然要是扒拉出来,可都没好果子吃!

有胆大的早已抬起眼皮看向龙椅上的延帝,果然,他的脸色更为难看了。

延帝自然心情不好,威国公说的时候他心中还有疑问,因为在他眼里,裴瑾就是个摆设,无甚功绩,之前不管是去宣城治水患还是去南疆平叛,他都只是作为皇室成员去坐镇以稳定人心的,就算有功劳,也不会很大,可是听威国公那么一说,他发现事实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了!

威国公说得含蓄,可意思再明确不过——这大半的功劳都是裴瑾的,而你们这些人也早就知道了!

底下这些人都知道,可唯独自己一无所知,这是什么?这是欺君!想到这层,延帝脸色又沉了三分!

威国公觉察着朝堂上的沉默,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而后收回锐利目光,继续朗声道:“再者,九殿下之贤良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吧!待人和睦,爱民如子,实为贤君之道!知人善任,文武皆备,实为明君之道!处事不惊,遇难有变,实为圣君之道!吾大延国有此储君,实乃黎明百姓之福!故而,臣恳请陛下立九王为储!”

“臣恳请陛下立九王为储!”

“臣恳请陛下立九王为储!”

威国公说完,一部分他的势力站了出来应和,只不过人数很少。

七王党见着,暗自松了一口气,到底是强弩之末,没什么杀伤力了!

然而威国公却似毫不在意,依然神情泰然仿若成竹在胸。他在等,等着另一势力的人站出

来。

果然,在双方一阵争论之后,一个人站了出来。

“臣也以为,九王更适合储君之位。”

这人一开口,全场又静了下来,七王党更是诧异无比,而威国公却是跟个狐狸般笑了。

说话者,兵部尚书,曾是太子党的中流砥柱。

兵部尚书一开口,其余后党跟太子党的人瞬间会意,纷纷站立出来表示拥护九王裴瑾。

皇后跟太子死后,这拨人人心渐散,都在担忧着将会遭到七王党怎样的打击报复,慌乱之下只想着自保,未曾想过他法。而刚才威国公站出来的一番话,顿时让他们豁然开朗!

皇后跟太子还在时,七王党尚且有忌惮,如今大敌已除,他们便再无顾忌,就这阵子,他们已被打压到了尘埃里,而一旦七王成为储君,他日登基,依他狠辣的手段,势必会来一场大清洗!

那么,要想得以保存,就必定不能让那个七王为储!

七王不能为储,那么,就只有九王了!

九王势弱,倘若为帝,也必然要仰仗他人,如此,自己便可以无忧了!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转眼间,众人已默默达成共识——誓要拥护九王为储!

威国公看着原太子党们纷纷站出来,满意的笑了,而后后退半步——他的戏告了一段落,现在,他就继续作壁上观罢!

原先朝堂之上,说到底也就三股势力:七王党,太子党,跟中立党。

中立党以户部尚书为首,不参与任何皇子争斗,只听陛下旨意行事,当然这些人里有公正不阿的,有明哲保身的,也有墙头草两头倒之流的。

而现在,七王党阵营分明,太子党转投九王,于是又形成了新的三股势力。只不过因为前阵子被打压的太厉害了,太子党的势力已被削弱,所以就算悉数站出来支持裴瑾,但力量一对比,还是七王党强硬了一些。

吏部尚书暗自观察一番,心里有了计较,揣摩一番后,又站了出来,然而他没有辩驳九王党,更没有继续夸赞七王,他只是躬身垂首,平淡而郑重的说了一句话,“以皇嗣为重,当立七王!”

吏部尚书在朝中浮浮沉沉二十来年,对延帝的心思也琢磨的差不多了,而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是抓住了延帝重视皇嗣的心理!

你九王被夸的再厉害,可暂无子嗣,一

切都白搭!而就算七王有瑕疵,但侧妃已有身孕,便是最大的砝码!

果然,这话一落,太子党变色,延帝皱了半天的眉头也有了舒缓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