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摇头,“是有人在他跟前说了什么。”
这时,院子里又跑来一人。裴瑾见到,眼睛一亮。
“今日宫里有何动静?”他问道。
那人的身份是钉子,负责跟宫里的钉子接头,他第一时间被告知今日朝堂上发生的时候,便火速赶回贤王府,奈何走到路口时,看到圣驾光临,于是所有的消息只能暂时压下。好不容易等到延帝离开,这才窜出来。
而当裴瑾听完转述时,脸色是再也无法克制的阴沉下来。
“国公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把你推到这风口浪尖上?”颜世宁听着,心里也发颤不已。本来她只以为威国公只是将自己有身孕的事说了出来,没想到,他竟做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裴瑾抿唇道:“看来,我得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了!”
话说着,可裴瑾的脸色丝毫没有缓和。
颜世宁心里有些不忍,因为她知道,其实最引得裴瑾情绪难以抑制的原因并不在威国公,而是在延帝的态度。
“你家公爹让我老实点”,多么玩世不恭带着调侃的一句话,可里面蕴藏了多少悲伤!刚才也许裴瑾心里还没有这么沉重,可是如今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这心,只怕就更加难受了!
朝堂之上拥立者如此众多,他的优秀也被揭露的干净,甚至在子嗣问题上,他也丝毫不输于七王,可饶是这样,延帝也始终没有给他一个机会!
他做的,只是带着太医来到府上,检查完有孕之事的真假,然后,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警告裴瑾——你不要痴心妄想!这个位置不是你的!
皆是亲生骨肉,待遇天差地别,若非心如死灰,便定是一个心不甘!意难平!
颜世宁心里越想越难过,握着裴瑾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紧了又紧——这个杀千刀的老混蛋,还不如她那个虚伪的老子爹呢!
裴瑾感觉到了颜世宁的愤怒,拍了拍她的手臂,宽慰道:“无妨,习惯了。”
这话一说,颜世宁更心酸了。
裴瑾搂了搂她,道:“好了好了,你的目光都能杀人了,快点收起来,
凶器不能外露。”
“噗——”颜世宁没忍住,笑了起来,而后她脑子一转,眼睛一眯,凑上去轻声道,“裴瑾…”
“嗯?”
“要么,咱们逼得老混蛋再无传位之人,等着他求着你坐那位置?”
“然后呢?”
颜世宁狡黠一笑,道:“然后,你就说,哼哼,老子不干!急不死他!”
“…”裴瑾看着颜世宁贼兮兮的样子,哑然,半晌后,才点头道,“嗯,好主意!”
才不告诉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呢!
“不过,你这么相信为夫的本事?”半晌后,裴瑾又促狭道。
颜世宁白了他一眼,鄙视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小狮子越来越精了!
夫妻二人闲话完毕,心中抑郁扫了不少。眼看天色不早了,裴瑾收拾了一番便前往国公府。
威国公自然是恭候多时。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样隔着几步相对而坐,所不同的是,威国公依然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而裴瑾却再不掩饰他精明锐利的目光。
“今日朝上的事你知道了吧。”先开口的还是威国公,声音带着些老成持重的压迫性。
裴瑾道:“不知国公意欲为何?”
威国公没答话,只看了一眼他桌角的茶,道:“水泡的差不多了,可以喝了。”
裴瑾瞥了一眼,听出了其话里的意思,便回道:“如此时辰,喝茶不宜安睡。”
“…”一句带着深意的话就被他轻描淡写的给打发了,威国公双眸一沉,心中滋味复杂——他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威国公愤懑,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
裴瑾见状,又道:“国公年纪大了,如此时辰,也还是少用茶吧。”
威国公的手僵了僵,他明白了裴瑾的意思,这是裴瑾在告诫他呢!于是这茶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不喝吧,觉得示弱,喝吧,觉得逞强,半晌后,他还是放下道:“今日陛下去了贤王府说了什么?”
裴瑾一笑,道:“说了什么…总之是让国公您老人家不乐意听到的话。”
威国公一听,眸中精光一现。
裴瑾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道:“不要白费心机了,只是无用功而已。”
威国公听出了这话里些微的唏嘘之意,道:“怎么,不甘了?”
裴瑾淡笑,
不应。
威国公看不出他的心思,收回视线,像是考虑了许久,他才道:“不到最后关头,谁都不知道输赢的!”
见裴瑾一无反应,顿了顿,他又道:“自古以来,多少皇位都是夺来的!”
裴瑾抬起眼皮,笑吟吟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
威国公眯起了眼睛,他话都说到这地步,裴瑾依然毫不表态难治深浅,真正是高深莫测啊!
曾经他以为这个九皇子当真很温和很容易控制,所以轻视了,随意安插着人监视着,以为他不会觉察,然而等到秋月的事发生后,他就明白,这个年轻人,城府太深了,一点都不容易掌握!他以一种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方式将钉子拔除的干净,表面上不伤和气,而内里却划出个泾渭分明,让他们再不敢轻举妄动!为此,他蛰伏至今!
后来,那个神秘人送来的纸条又给了他一个大好的时机,他借着爱女珍贵妃又一次胁迫他动手了。可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预料到,皇后那方会垮得那么迅速那么彻底!
得知皇后的死因时,别人都以为这是她是万念俱灰所致,可是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一方的垮台,会不会有那个年轻人的干预?
这个念头一冒出,他便命人暗地里打探,然后从各种蛛丝马迹里寻出了可能——这个温文尔雅的九殿下在不动声色间,除尽了太子党!
这个可能的真相让他颤栗,更让他兴奋,因为他终于知道,这个年轻人有多么大的能耐!
而面对于裴瑾的蛰伏,他又开始坐不住了。而后,九王妃身体出恙抱病在家数月这个消息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思索一番,有了决定!于是,国公府里三位儿媳便被送到到了贤王府,一探之下,果然如此!
知道真相的威国公顿时笑了起来,然后,在得知七王将有所行动的时候,他终于又穿起了他的官服,上朝了!
一切都按自己的计划中的发展,甚至比计划中的更完美,可是没想到到了关键的那一点上,所有的计划都卡住了!裴瑾的那句话虽然简单,可却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延帝,是不会立他为储的!
延帝不立储,没关系,皇位之争自古有之,再夺一回也无妨,他如是想,便直言说道,可谁知,他的话里话外都是鼎立相助的意思了,裴瑾却始终无动于
衷,这让他好生无力!
威国公的嘴唇都快抿成直线了,恍然间想到什么,他道:“你是在防着老夫?”
裴瑾笑笑,还是不应。
威国公却将它理解为默认了。的确,裴瑾确实该防着他的,秋月下的绝子散可说尽了他的阴谋,暗叹一口气后,威国公终于决定开诚布公了。
这个年轻人太谨慎了,也太可怕了,不坦诚相对,只怕他永远跟你保持距离,让你猜不透,看不明!
“裴瑾,你不用再防着老夫了!老夫如今只想扶持你登上那位置,不会再生别的心思!”
裴瑾挑眉,笑得玩味。
威国公知道他不信,又道:“原先老夫确实动过心思,可是今非昔比了!原本我是想让老三坐那位置的,可现在看来,老三是根本玩不过你的。更何况,他也跟我说,与其窝里斗,不如一致对外,到时候不做一国之君,也能做个万人之上…裴瑾,老夫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保住这一方!”
这话说得再真诚不过,裴瑾几乎都怀疑面前的威国公是由他人假扮的了!
威国公叹了口气,又道:“你也知道,国公府与七王那方素来不和,如果真是七王为储,只怕国公府难逃噩运!”
这才是最直接的原因吧!裴瑾垂下双眸,暗笑,半晌又抬起头道:“可是父皇的心思摆在那,谁都左右不了的!”
威国公一听裴瑾话锋变了,目光一闪,道:“两相选择无法左右,倘若只有一个可能呢?”
裴瑾抬起眼皮,与威国公四目相对。
威国公被他深邃的目光晃了下心神,而后他又补道:”刚才老夫说了,夺位之事古已有之!”
“夺位需强势?势在哪里?”裴瑾看着威国公,缓缓问道。
威国公一瞬抿嘴了,这是裴瑾在逼他亮底牌了。
夺位不是小事,需要强大的势力,其中尤为重要的便是兵力!威国公有兵力吗?有!可是他敢亮吗?
他国公府挺立至今,不过就是仰仗着那些潜伏起来的兵力罢了!
可是,他又敢不亮吗?
不亮,今晚所有的谈话便都会成空!
许久过后,威国公绷紧的面容上终于有了松动,他伸出手指,在茶杯里沾了点水后,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水迹一下就干,然而上面的字,尽数落进了裴瑾的眼里。
看着威国公收回手,裴瑾笑了。
“怎么样?”亮完了底牌,威国公问道。
裴瑾点点头,“很好。”
“那么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啊?”裴瑾低下头,捏了捏眉心,似乎很是苦恼,“我依然觉得我比较喜欢当一个闲散王爷。”
“…”威国公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了。
裴瑾挑了挑眉,无辜道:“国公你这盘棋下得不错,只可惜,拿错了别的棋盘上的棋子。你要下一盘帝王棋局,只可惜,这枚棋子走的是闲散王爷的路子。”
“你!”威国公猛然站起,他知道,自己被耍了一道!
裴瑾站起身,淡然一笑,“国公请息怒,今夜的话,我基本都忘了,依稀记得,这里的茶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告辞!”
等到裴瑾走远,消失在了夜色中,威国公的脸色还是一片铁青,而范老三又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爹,裴瑾这厮太可恶了!您都坦诚示软到了如此地步了,他还是不表态!我就不信他就当真一点都没那心思!”
威国公咬紧了牙,半晌后才松开,“不会,他只是不想被我们控制罢了。你等着吧,他会有所动作的!”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威国公眯起眼睛,道:“等!”
“等?”
“等他收拾掉裴璋,等他登上那位置,然后,咱们再出手!”叹了口气后,威国公又道。
夜色里,贤王府的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裴瑾看着窗外凉凉的月色,抿唇一笑。
——老家伙,时隔今日兵力还那么雄厚!
——呵呵,我就不信我不跟你合作,你还能跟别人合作去?既然左右你都只能帮着我,那我何必再把自己套进去受你摆布?
——哎,就是以后收拾起来比较费力气!
月光下,裴瑾笑得如此狡猾。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又码了近五千,额滴神啊!我给自己跪了!
裴瑾知道了国公的底牌,以后自然是要用的,不用白不用,当然了,他自己的底牌,还是得扣着!
裴瑾:老威你个傻蛋!
老威:傻蛋你妹!
裴瑾:哼~
夫君,悠着点
延帝在贤王府跟裴瑾表明了态度,然而却并没有立即立裴璋为储。为此,虽然裴瑾已经跟他说明说明了延帝的决心,威国公依然不死心,并且有了变本加厉的迹象,除了在暗地里挑唆着原来的太子党大力拥护之外,也让自己的人在民间广传九贤王的英民仁义。
而对于前者,太子党并不知真相,一心想拉住裴瑾这块救生浮木,所以本身就各个摩拳擦掌精神抖擞,更别说威国公再一挑唆了。而对于后者,说也奇怪,原本天下人对这个九贤王无甚明显印象,可经人一传,才发现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闲王”是多么神奇——神奇到原本那些他们津津乐道的功绩居然都有他的份!治水有他,平叛有他,兵部改革有他,甚至农田水利据说他也发表了一些意见!再联想到这位颇具才能的九贤王是多么温良恭谨和善可亲,于是天下人都开始对觉得这位主才该是将来掌控整个大延国命脉的合适人选,一时之间,裴瑾的威望空前!
而这么一来,可着实急煞了七王党!
原本不放在眼里的九殿下,突然间变成了如此强劲的对手,这可如何是好!
穆贵妃处,裴璋摔碎了宫女奉上的茶,“这么烫,你要害本王不是!”
热茶泼在小宫女的脸上,烫得她失声尖叫,而后听到裴璋厉声大骂,又吓得跪倒在地,连连讨饶。
裴璋看着她抽抽搭搭没用的样子,心里更加厌烦,抬起一脚就要踢向了宫女的胸口。
“璋儿!”穆贵妃见状,赶紧拦阻,回头又对那宫女道,“你先下去吧。”
等到小宫女谢恩退下,穆贵妃又对着裴璋威声震震道:“璋儿,你竟如此沉不住气!”
裴璋闻言,身子一震。
穆贵妃扫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刚才那一脚踢下去,她不死也废了,到时候传出去,你就又是个性子暴戾的恶名声,如此关键时期,你如何还能承受这么一个恶名!”
裴璋低头,可目光还是恨恨。
穆贵妃道:“我知道你现在是心中愤愤不平,可眼下这时刻,你必须得忍着!”
“怎么忍?如今老九都声名远播只差天下归心了!再忍下去就该俯首称臣恭贺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穆贵妃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面带不耐,“你要再这么自乱阵脚,就当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
这话说的有点直白跟有力了,裴璋一下就没话了,他看着依然悠闲喝茶的穆贵妃,抿了下唇道:“那我们该怎
么办?”
穆贵妃放下茶杯,不答反问,“依你看,老九比老十如何?”
“老十?”裴璋听着这个许久都不曾提起的称呼,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穆贵妃怎么突然提起他了,不过很快他又回过神来,而后颤动的目光又变得阴沉镇定。
穆贵妃知道他想到了,一笑道:“当时太子身后势力庞大,前有陛下宠爱,后有大臣拥护,又有嫡系血统,真可谓天下归心,那皇位更似已入囊中,可是结果呢?”
“结果,楼塌树倒,分崩离析!”想到这点,裴璋眸中光芒闪烁。
“呵,那既然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我们都能一一瓦解慢慢清除,那么对于现在这个由一盘散沙拼凑起来的敌人,我们又何惧之有?”说到这,穆贵妃淡然一笑,似乎对裴瑾这个敌人根本不屑一顾。
裴璋点头,沉沉道:“母后说的是!”
穆贵妃看他醒悟了,微微一笑,身子也松弛下来,捏了一粒梅子放进嘴里后,又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老九在外的名声,九王妃的身孕,以及拥护他的那些可与我们抗衡的势力,是不是?”
“是!”裴璋所忌惮的,正是这三点!
穆贵妃一笑,道:“其实这三点,根本不足为惧。”
裴璋抬眉,洗耳恭听。
穆贵妃道:“名声这东西,都是虚的。现在他们觉得老九做那位置是再合适不过的,可等到最终是你坐上那位置,难道他们还会振臂高呼出来造-反为老九鸣不平?那些人啊,就是些愚民,只会畏惧强者臣服强者,等你成了君主,他们只会对你歌功颂德。所以说,天下人的看法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兵权,是实力!”
“可是老九现在有实力啊!威国公沉寂多年,但他之前可是重权在握的,北方三重镇可有的是他的人!再者,虽然我们极力瓦解太子党,但他们还是隐匿下了大部分的实力,这两股要是联合起来…”说到这,裴璋的眉头皱紧了。
穆贵妃摇头,叹道:“璋儿,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父皇啊!”
“父皇?”裴璋疑惑。
穆贵妃微微颔首,凤眼之中闪过一丝光芒,“你父皇这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把所有的一切都牢牢的掌控在手心里!一旦事情超出他的控制,他就会很烦躁,而近年来他身体频频出状况,就是因为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完全掌控所有了,所以才气急攻心从而心力交瘁,比如说中秋刺杀一事,比如说十月初六一事,再
比如,老十之死,皇后之死…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虽然他在人前还力撑着,可实际上,他已经到了承受的边缘了!”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到这里的时候,穆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沉默了一下,她才又开口道:“而且,据我所知,你父皇已活不过三五年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了,裴璋一下没反应过来,只瞠目结舌的看着穆贵妃。在他眼里,虽然近日看到延帝他略显憔悴,但依然威势十足,实在看不出他竟…
“此事当真?”半晌后,他喃喃道。
穆贵妃看了他一眼,道:“你大概只知道太医院里只有郑良是我的人,其实不是。”
“还有谁?”裴璋惊讶道。
“还有你父皇最为信赖的董太医。”
裴璋明白了,上次他护驾时受了一剑,虽然伤势看上去惨重,其实说到底也无甚大碍,但那董太医的诊断却是命悬一线。当时他还怀疑,不过也没在意,反正在那个时候,他的伤势越严重对他越有利,却没想,真实的原因竟是这样!一时之间,他看向穆贵妃的目光变样了——他这位母妃,实在是太厉害了!
穆贵妃看他那钦佩的眼神,轻轻一笑,心中却想起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那时他们还年轻,如今却都已中年了。
都老了啊!
意识到自己出神了,穆贵妃赶紧收回思绪,抿了口茶后,继续说回刚才的问题,“刚才说了,你父皇是个喜欢控制一切的人,这不仅仅是针对人,针对事,更是针对整个大延国!之前我说现在拥护老九的人虽然多,但都是一盘散沙,这一点,我能看出来,你父皇也定然能看出来,而且比我看得更深更远!”
顿了顿,穆贵妃转头问道:“我问你,如果你是你父皇,你会把皇位交给一个拥有牢固势力的儿子,还是会交给一个拥有涣散势力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