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队伍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空闲无事的高延因此能够七七八八脑补很多。他们此次前往两道赈灾没有英国公那次受重视,现在全城的目光都聚集在征南诏一事的备战之上,司马诚根本不打算亲自来送行,故而他们只是走前对着皇城方向叩头行礼,完成基本的仪式,然后便出发了。

陈庭是在队伍出发之前赶来的,他带着司马妧的卫兵一道来送行。

“殿下一路顺风,”陈庭没有多说什么,弯腰长长一揖,“预祝此次,马到功成。”

他的话中深意旁人不懂,以为只是说赈灾事情顺利,没人知道他指的是封地秘密一事。

司马妧虚扶起他:“陈先生亦要保重。”

陈庭淡淡一笑:“有殿下给的西北好汉们,陈某不会有事。”司马妧走后,公主府最重要的七十卫兵也随着离开,留在府中把守的士兵都是上头拨下来的,不能信任,不过看家护院问题不大。

这七十人中,以符扬为首的五十人将跟着顾乐飞留在河东道,而剩下的二十人则留在陈庭身边,保护他的安全。陈庭没有告诉司马妧的是,顾乐飞让留守京中的顾玩顾乐与他接头,京中情报网暂时由他接管,司马妧拨给自己二十人,简直是大大方便了他做某些事情。

简单的仪式之后,这队驾着马车、牛车,运着钱粮,举着旗帜牌子等等仪仗的队伍就此离开帝都,弯弯曲曲、浩浩荡荡往东而去。

对高延而言,这只是他重回宰相之首职位前的一个过渡而已,他万万不会想到,待他再回镐京城的时候,京中的形势竟风云突变,权力漩涡又起。

*

“哎哟哟,哎哟哟!”

半夜三更,从大长公主下榻别院中发出惨绝人寰、犹如杀猪般的叫声,让住在隔壁、年纪大了睡眠浅的高大人压根睡不着觉。

已经连续三天、天天如此,再这样继续下去高延不等抵达目的地,就要因为睡眠不足困死过去了!

忍无可忍的高延终于不顾风度,亲自去隔壁敲门:“大长公主,驸马爷大半夜地如此惨叫,是否病得极重?需要请随行太医过来一趟吗?”其实他想说太医都来过好几次了,就是看不好,不如把顾乐飞丢在这里养病算了。本来么,拉肚子、水土不服,不是什么大病,全凭个人体质好坏,扛过去就没事了。

无奈这位驸马身娇肉贵,一连上吐下泻三天,吃什么药都没用,就是不见好转,为此他们已经在太原耽搁了三天行程。

思及此,高延不由要提醒司马妧:“公主殿下,我们任务在身,在此耽搁过久,恐惹圣上不快啊。”

别院的卧房大门嘎吱一声打开,是司马妧亲自开的门,她一脸无奈地望着高延:“那该当如何?总不能将他一人留在此地吧?”

透过司马妧,能看见她身后正在床上痛得嗷嗷打滚的死胖子,高延一副深感痛心的模样,叹气道:“老夫知道大长公主和驸马夫妻情深、不愿分开,但是驸马如今无法前行,你我二人又圣命在身,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还望大长公主权衡轻重。”其实他心里在想赶快扔下这个死胖子,好让老夫能睡个好觉。

“可是他…”司马妧一脸为难。

高延语重心长:“殿下要以大局为重啊。”

“那…那好吧,”司马妧皱着眉头,犹犹豫豫道,“我留些人给他,让他在太原府安心养病,待身体好了再与我们汇合。”

大长公主殿下想要做戏,表演水准还是十分之高的,困得要死的高大人闻言,不疑有他,立即笑着点头:“殿下果然识大体。”太好了老夫明天晚上终于不用听这个死胖子的杀猪叫,总算能安安心心睡一觉了,年纪大的人果然经不得折腾。

得到司马妧的答案后,高延假惺惺地慰问了顾乐飞几句,然后满意地告辞离去。

顾乐飞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司马妧:“老匹夫相信了?”天可怜见,他此次为了装病下足血本,从许老头那儿得知有些食物相生相克,吃了能上吐下泻。他便故意烹饪这些东西来吃,如此一来随行太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以为他是水土不服。

如果高延再不来,他就不是装病,而是真病了。

三天三夜啊,他拉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再拉下去小命都快丢了。

看着瘫软在床虚弱无力的小白,司马妧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明日我们便启程离开,今晚吃些药吧,太医不会再来看了,装装样子便好。”

顾乐飞哼哼唧唧两声,猥琐地往她的腿部蹭过去:“知晓了,你一人跟那老匹夫去灾地,万事小心。我父亲也在那儿,若遇到危难之事,可向他请教。”

司马妧颌首:“十二皇叔与我有旧,你寻到他之后,报上我的名字,他应当不会难为你。我已写好一封书信,你一并带给他。”

顾乐飞在她的大腿上枕得十分舒服,眯了眯眼,懒洋洋道:“这个十二王爷说是说守陵,却是神出鬼没,太原府内的王府空了不知道多久,只希望运气好,能寻到他本人吧。你可有他的画像一类?”

“我的画工不济,即便记得,也…”司马妧想了想,道:“皇叔年轻时喜爱骑射,有一次在山林间遭遇吊睛大虎,恰好那时他一人掉了队,被老虎在右大腿上咬出一个洞来。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不过我想那伤口应当还在,很好辨认。”

顾乐飞没什么力气地评价:“是个命大的。”的确命大,皇室里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死的死、残的残,独他安安分分待在这里过日子。

梅常侍既然指示来找此人,是否证明此人在先皇临终之前得到了先皇的秘密指示,在此一直等着司马妧到来?

可是为何不主动去寻司马妧?莫非这个秘密…其实并不那么紧要?

顾乐飞在心中思虑着,不想身体突然被司马妧紧紧抱住,又是勒得他透不过气的那种大力。

“妧、妧妧…”你想干嘛,谋杀亲夫?

“我有些舍不得小白呢,”司马妧抱住依旧软乎乎但是肉感缺失很多的人肉团子,蹭了又蹭,嘱咐道,“万事当心,若有危险,不要那个秘密也罢。”

第74jjwxc章

司马无易是一个在大靖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

他年轻时的模样不是不好,司马家的人容貌都不错,通文懂武,才能也不错,只是爱玩,而且没有权力欲和野心,与政务丁点不沾。

或许正因如此,他得到先帝昭元帝的喜爱。不过他却并不因先帝喜爱而得势,因为他喜欢到处乱跑,很少归京,以至于京中上层很多人居然不认识这位王爷。

昭元帝驾崩、新帝司马诚正式登基那年,他正好在太原府。也不遵守礼制为兄守灵,只是写了封信给他的新帝侄子,说他就在太原守陵,永不归京。

太原府附近有山上百座,其中不乏钟灵毓秀、风水极佳之所,适合下葬。司马无易所要守的陵墓,并非昭元帝之陵,而是大靖太/祖之陵。

太/祖将陵墓建于此地,与昭阳女皇和夏司监的合葬陵相距必定不至于太远,这一点仿佛又印证了大靖开国皇帝有可能是前朝大太监的家将之后。

无论怎样,守陵不过是个说辞,司马无易是主动将自己放逐,永不插手皇族权力更迭,成为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所以司马诚放过了他。

而现在顾乐飞要找到这个人,却并非易事。

因为司马无易实在是太能跑了。

太原府附近山多,县城、村庄也不少,司马无易不老实,压根没干过几天守陵的活,只要不出河东道,他什么地方都可能去,绝不仅仅局限于太原府附近。

他可能今天在这个山脚下的村里,明天在那个山上的庙中,后天又进了哪个小县城的青楼玩姑娘。司马无易不傻,出行绝不会报自己本名,再加上他又多年不回京城,几乎很难有人还记得他的样貌。

很可能此人站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他便是十二王爷,当今皇上唯一活着的叔父。

那么顾乐飞是如何找到这位神出鬼没的十二王爷的呢?

当然不可能扒开每一个路人的裤子看人家大腿有没有疤。

起先,他真的飞鸽传书,在队伍出京之前就命还在外面漂的玉盘、珍馐去寻,结果得到的便是以上乱七八糟的行踪,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知道此法不行,顾乐飞想了想,干脆撇下司马妧给他的五十卫兵,偷偷带着顾吃顾喝去了太/祖陵墓所在之地,此地依山傍水,有精兵把守,他带太多人去反而不好。

同样是因山为陵,除却外围一些石像石碑外,根本找不到陵墓入口,在大靖灭亡之前估计都没有可能被盗,难怪司马无易放心大胆游山玩水。

顾乐飞便在皇陵外围结庐焚香,每日遥遥祭拜太/祖,自称替大长公主尽一份子孙孝悌,慰太/祖在天之灵,祈太/祖佑大靖万世太平。

真的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每日如此,一丝不苟,持之以恒,别说那些守陵守得十分苦闷无聊的士兵,连顾乐飞自己都快被自己的虔诚感动了。

这是个笨办法,却是可能联系上司马无易的唯一法子。

他如此认认真真做了足足一个月。

也瘦了一大圈。

山里条件差,什么都没有,蚊子还多。若不是他机智地带来了顾吃顾喝帮助打野味,估计还会更瘦一点。

至于太/祖陵边的生灵不能打之类的,反正他是不知道,毕竟连太/祖具体葬在哪儿都不知道,凭什么不让人打山上的小动物充饥对吧?

不过有一点值得奇怪,顾吃顾喝到了这片地方,翻山越岭犹如神助,似乎对此极为熟悉,可是追究起缘由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只好作罢。

山间的夜晚静悄悄,只有一些小虫子的叫声,顾乐飞躺在茅草屋外的竹席上,吹着山间冷飕飕的秋风,睁眼望着漫天星斗,发呆。

算算看,这已是他到此地的第四十五天,和司马妧分离的第五十二天。

不知道妧妧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顾乐飞呆呆望着天空出神,每次想起司马妧,他都会为如今止步不前的进度感到烦躁不已。当习惯了床侧有另一个人,尤其这个人还喜欢抱着你入睡的时候,再次沦落到独自入眠之时,入睡会变得尤其困难。

人在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一旦不在,便会觉得心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直灌冷风。

若满两月,还无司马无易的音讯,该当如何?

顾乐飞也不知道。

出了镐京,他的情报网便并不是那么管用。如果非要做绝的话,倒是可以禀报司马诚,十二王爷不在皇陵看守一事,想必司马诚很乐意动用自己的力量替他寻到司马无易。不过寻到之后,司马无易的日子估计会很难过。

他在此待了一个半月,和守陵的士兵全都搞好了关系,甚至知道他们的头头和司马无易有联系一事,还暗示他可以告诉司马无易自己在此拜祭太/祖一事。

已做得如此明显,还要他怎样?

如果司马无易还是不出现,不若去扒一扒昭阳女皇和那个太监的合葬陵,指不定有信息?这个念头在顾乐飞的心中一闪而过,随即很快被否决,没有线索,没有目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如何能成功?

顾乐飞少有为一件事为难得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由得一边在心底找各种词狠骂司马无易,一边思虑找不到人该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在虫鸣晚风中睡着了。

直到被一声大喝惊醒。

“什么人!”

“公子当心!”

顾吃顾喝的大喝,伴随着刀剑相撞的铿锵声,顾乐飞一个激灵,猛地睁眼,条件反射从席上跳起。

“你是阿甜的驸马?”

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几丈之外,身手极好的顾吃顾喝和四五人缠斗在一起,看似竟陷入苦战。而这个说话人则从树林的阴影中慢慢走出,高挑修长的黑影在漫天星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神秘莫测。

顾乐飞挑了挑眉,作了一揖:“十二皇叔?”

“呵,好厚的脸皮。”这人嗤笑一声,渐渐走近,终于让顾乐飞看见他的长相。这人已经快五十岁,乌发中夹杂着一缕缕的白,不过面上皮肤倒很年轻,腰板挺直,一条蟒皮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整个人精气神极好。只是他的左眼角生着一颗小小的泪痣,不明显,却总让人觉得不正经。

司马妧为何不说此人有颗泪痣?这比大腿上的疤好辨认多了。

她说不定也忘了司马无易的长相,毕竟那时候她还是个小豆丁…

这时顾乐飞又听他开口道:“让你的人停手,都是一样的功夫路数,打多久都打不出结果来。”

一样的功夫路数?

顾乐飞的眉梢又是一挑,听出此人话中有话,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趣。

“顾吃顾喝,住手。”顾乐飞转身面向他们,右手看似无意地做出一个十分古怪的手势,然后对二人道:“你们先下去,我与王爷有话要谈。”

“十二皇叔请屋内坐,”顾乐飞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茅屋简陋,请王爷莫要见怪。”

司马无易却不动作,只背着手淡淡道:“阿甜没有和你一起来?”

他又叫了司马妧的乳名。

顾乐飞笑了笑,语气柔和:“她挂记着您,又有公务在身,便写了封信,托我带给您。”

“哦?”司马无易勾了勾唇,带出好几条面部皱纹,也牵动眼角那颗泪痣,显出几分慵懒的邪气,简直是为老不尊。

“信呢?”他摊开手。

“在屋中,十二皇叔可进去一观。”

“不必,你拿出来给我。”他抱着双臂,十分懒散地指使顾乐飞,那故作高深的姿态的背后含义十分明显——是你求着我出现,我可没有必要一定要搭理你。

好在顾乐飞是一个能憋屈得住的人,他笑眯眯地点头应了,果然回屋取了书信,恭恭敬敬递上。

司马无易伸手要去取,顾乐飞却突然将手往回一缩,低低道:“十二王爷守着秘密这么多年,莫非打算守到死也不告诉她?”

司马无易面上的笑渐渐淡下去,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这个小子,心知他为了联系到自己已经足足在这里等了一个半月。

而且他选择的确实是最容易联系到自己的法子。

此人还算有几分小聪明,而且也有些毅力。

可是这些优点都抵消不了他的缺点——司马无易讨厌臃肿不堪、肥嘟嘟、圆滚滚的胖子,若是女人还能用丰满过度形容,若是男人,简直一无是处。

身材差,代表愚蠢、懒惰、不思进取、毫无自制力…男胖子们在司马无易的眼中简直不该活在人世。

他早在五天前便赶回来了,故意不出现,除了为了观察顾乐飞此人之外,还想看看一个胖子如何因为条件恶劣不得不一点点瘦下来。

那种如同刑罚折磨、强行割肉的痛苦,让司马无易看得很有快/感。

今天晚上的突袭,也是因为他想看一个胖子被吓到的样子。

此时此刻,司马无易如同看牲口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胖子,嫌恶顾乐飞已经减掉很多的体积,语调柔和而漫不经心地说:“阿甜是阿甜,你是你,司马家的秘密,可以告诉她,却不能告诉你。”

他不相信顾乐飞,他绝不相信这个胖子能获得司马家最英明神武的公主的芳心。

“如果阿甜要知道这个秘密,让她亲自来见我,”司马无易淡淡瞥了顾乐飞一眼,“至于你,不配。”

第75.JJWXC章

“十二皇叔尊鉴,敬禀者,…”

司马无易独处之时,方拆开那封火漆封好的信件,就着一盏孤灯仔细阅读。信的内容不长,但是他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即便看起来还像年轻人一样健康,可是眼睛却不太好使了,夜晚读信好些字都看不太清,要反复挑亮油灯、添加灯油,努力使得室内更亮些才行。

写信的人看得出很认真,笔迹干净一丝不苟,司马妧的字迹笔走龙蛇、大气磅礴,倒不像是女儿家该有的字迹。

她很关切地询问司马无易的状况,尤其是身体情况,并说若他不愿守陵,她会努力向陛下请愿,让他去公主府安度晚年。

看到这里,司马无易不由失笑。心道她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根直肠子通到底,对于喜欢的人掏心掏肺,浑然不管后果如何。

接下来她才说了梅江给她的暗示。不过就信上来看,她自己对于那个秘密并不好奇,只是因为顾乐飞想知道,她便全力配合,拜托十二皇叔能将自己知道的内容如数告诉顾乐飞。

她说自己信任此人,望司马无易待顾乐飞如同待她自己一般。

司马无易细细读了三遍,放下信纸,轻叹一声,叹息中有一丝无奈。

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天生神力的侄女去了楼重那儿,学到的除了武功兵法之外,再没有半点诡计谋略,她不知道这般全无保留的信任很可能害死自己吗?

她信任顾乐飞,司马无易却不信任那个死胖子。就他看到自己时那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神,一看便不是老实人,和他客套的时候,不知道心里已经冒出多少个鬼主意。

不看到司马妧本人,司马无易宁愿将那个秘密带进坟墓,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至于那个姓顾的死胖子会用什么法子请来他的宝贝侄女,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