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陈某何时答应过?”陈庭站起来,他消瘦的身杆比高延足足高出一个头,两人站得近的时候更显压迫。他淡淡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的合作便到此为止如何?高相若想当皇帝的外公,不若趁着殿下还未兵临城下,早些劝司马诚退位,或许能如意哦。”

语罢,他步履优雅地越过高延向外走去,除了桌上的文房四宝,这片他居住数月的小院,竟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且以后他也不会再来。

“陈大人想走?”高延转身,他的语气骤然阴沉:“只要老夫喊一声反贼在此,立即会有上百禁军冲进来将你捉拿砍头!”

陈庭头也不回,朗声一笑:“高大人以为我被抓了,你便能摘得干净?”

他悠悠道:“为免司马诚将你做替罪羊送给殿下处置,高相还是早日为自己谋划吧。”

陈庭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和跟着他身后的顾喝顾玩渐渐走出了赵癞头的院落。纵使全城戒严,他还是有办法去找他的下一个合作者,下一个身份尊贵且目标一致的合作者。

站在空空如也的院落中,高延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故而与陈庭的合作有所保留,且背着他去暗杀顾乐飞。

可惜没成功,算那小子命大。

如今,只看到底是他的势力强,还是司马妧的拳头硬。如果能借着司马妧的兵临城下,逼司马诚退位让“贤”,那便是他最希望的事情。

至于陈庭此人…

狡诈如狐,动了他之后会有什么后果,高延心底也没底。

不过,只要他还在镐京城内,那就是他对上司马妧之时保命的人质。

高延的眼中划过一抹残忍的血色,他挥了挥手,两个黑影无声从隐蔽处出现,高延低声吩咐:“跟上他!”

“是。”

黑影唰唰窜离,高延定了定神,又命令道:“大公子现在何处,通知他秘密回府!”

*

旌旗摇曳,赵岩带队在就地扎营的士兵中巡视,偶尔望一眼东北的方向,眼神怅然。他知道此地离镐京不过十几里地,明日便可抵达镐京城下。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归京,想必此时赵府之中,明月公主正对他的哥哥和父亲大吵大闹吧?

不远处,一身黑衣金甲的大长公主带着数名将领正穿过营寨,检视士兵们的状态。她时不时停下脚步来,和某个百夫长甚至是小小的伍长说几句,不知道她问了什么,这些人的面色都浮现出困惑的神色,然后憨憨挠了挠脑袋,回答了她。

似乎回答让她啼笑皆非,她忍不住勾了勾唇,没有再说什么。

赵岩发现,不少士兵们看见一向严肃的大长公主勾唇笑,目光都有些发直,可是人人都很心虚,根本不敢让她发现。

大长公主的伤已经大好,可是面色并未恢复到当初的红润,有些许苍白,却不显憔悴。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身形笔直,一眼望去,她那在士兵堆里并不算特别高挑的身材竟是异常坚定,令人信服和畏惧。

这个女人曾经收复过嘉峪关,荡平过北狄,现又带他们灭了南诏,平定大靖西部。如果说她的下一战是大靖的国都镐京,好像“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赵岩听过很多士兵在路上的遐想,灭了狗皇帝之后大长公主会不会登基当女皇,他们这些人会不会有从龙之功,不求封侯,但求给多多的赏赐好衣锦还乡。

赵岩知道,这些人对造反没有一点害怕之心,一来无条件地全盘信任司马妧的指挥能力,二来他们清楚自己只是小鱼小虾,若是失败,逃掉便是。

不过赵岩也知道,还有少部分的人,如他一般,是要坚定决心跟着司马妧一干到底的。即便她败了,也愿意跟着她。

赵岩本来是可以和韦恺一起留在云南的,可是他不愿意。

赵岩想,大长公主一定要成功。若她死了,他便又不知道自己的效忠对象和人生目标在何处了。

赵岩望着司马妧的方向正发着呆,便被一个匆匆跑过的什长撞了肩膀,那什长跑过去向司马妧行了个礼,大声道:“禀告大元帅,楼将军等人已安顿完毕!”

司马妧的眼神微微一动,她回过头来,认真对什长道:“带路,我亲自去看看他们。”

“是!”

*

这座匆忙扎起来的帐篷已经算军营里很大的了,因着要住的是大元帅的家人,士兵们也着意收拾了一下,干干净净的。

而这个时候,顾乐飞正懒洋洋地半卧在床上,向站在一旁的自家妹妹讨要妆粉,就是女子化妆时抹在脸上让皮肤显得白皙细腻的妆粉。

顾晚词被他缠得抓狂,将粉盒愤愤扔过去,不解道:“你要这东西做甚!”

顾乐飞抓过粉盒,颇为熟练地打开,沾了白粉往自己的唇上抹了又抹。抹完了唇,他还嫌不够,又往脸上四处乱抹,本就脸色苍白,如今这样一涂,简直像是鬼一般。

他不觉自己举止怪异,反而喜滋滋地转头问妹妹:“你看我这样虚不虚弱?”

顾晚词惊呆了:“你…你这是要…”

“嘘。”顾乐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招手示意顾晚词凑耳过来,他在她耳边细声细语说着自己的理由。不等他说完,便听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士兵齐齐道:“大元帅!”

妧妧来了!

顾乐飞立即转身,软软地伏在自己床上,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因为动作太着急,牵动了还未完全好的伤口,倒真的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看起来真像病得很重似的。

顾晚词好想捂眼,不忍直视。偏偏除了她以外,在场的其余长辈都笑眯眯地望着,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并乐见其成。

“外祖!”司马妧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盘坐在床上的楼重,她单膝下跪向楼重行礼:“妧妧不孝,让外祖和外祖母受苦了!”

楼老夫人见她脸色并不特别红润,心疼地扶她起来:“妧妧,我们没事,你的伤怎么样啊?”

“妧妧无事。”司马妧笑着起身,和楼家两老以及表嫂等人寒暄一阵,又去慰问了崔氏和顾晚词。

最后才轮到顾乐飞。

她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顾乐飞也不插嘴,就那样默默地倚在床前,时不时轻咳两声。待司马妧的目光望过来,他便也抬头朝她望去,眼神深情。

“你…”司马妧在他的目光下愣了一愣,注意到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失声道,“小白你受伤了?!”

小白?

顾乐飞的心剧烈一跳,这个久违的称呼让他禁不住有几分狂喜。他仔细观察司马妧的面色,她正急急朝自己走来,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唤的的“小白”。

“是谁伤的你?伤在何处?”她关切地接连发问。

顾乐飞心中窃喜,可是面上依然装作虚弱无力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无碍,只是一点皮…咳咳咳…皮肉伤…”他一面捂着嘴咳嗽,一面朝顾晚词使了一个眼色。

接到信号的顾晚词的心中涌出几分无奈来。

她怎么觉得,哥哥变好看之后,在嫂嫂这里反而更加难混了?以前他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嫂嫂亲密抱着他,怎么如今,还需要佯装虚弱博同情?

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哥哥…自己没用啊。

谨守兄妹义气的顾晚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旁边背书似的帮了几句腔:“嫂嫂,哥哥在路上遇刺,后又感风寒,一路上奔波劳累,自然身体不好。我们这么多人住在这儿,哥哥歇息不好,嫂嫂不如将哥哥带到中军大帐,吩咐人悉心照料吧。”

闻言,司马妧微微一愣。

倒是顾乐飞心中大呼“干得好”,朝顾晚词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可是,可是她的大帐里只有一张床啊。司马妧犹豫着看向他:“需要请军医给你看看么?”

“我看不用,他需要好好歇息,再上点药,”这时候楼重缓缓开口,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笑意,会觉得他的建议十分一本正经,“妧妧,你便将驸马带过去好好看护吧。相信多日不见,你们小两口也有些私房话得说。”

私房话?司马妧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顾乐飞是如何说“私房话”的。

顿时不由得更加犹豫。

“咳咳,”顾乐飞拜了拜手,垂眸轻叹道,“不必,这里就很好。明日即将抵达镐京,莫要给妧妧添麻烦。”

你就装吧。顾晚词在心中哼了一声,侧头,权当没看见。

见他虚弱得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司马妧开始担心他的伤是不是很重,其他的也顾不上了,很果断地点了点头:“来人,将驸马抬到中军大帐去。”

抬、抬?!

顾乐飞微愕,他没有那么弱,完全可以自己走,不需要抬的!

可是不等他拒绝,四个士兵已经抬着担架过来,手脚麻利地将顾乐飞拖下床来放到担架上,就像抬伤残人士一样公然将他抬出了帐篷亮相。

顾乐飞好想捂脸。

105|第105WXC章

司马妧在中军大帐前站着。

她为何不进去,自然是因为医官在里面为顾乐飞看诊。由于他有外伤,检查需要脱衣,司马妧自认为自己留在那儿不方便,于是便贴心地站了出来。

医官没花太长时间就出来了。

“禀殿下,驸马的伤势已在渐渐愈合,并无溃烂迹象。只是毕竟二十多处刀伤,流血颇多,未休养足够便着急赶路,身体一弱便易染风寒,吃几副药固本培元,不日便能好。”

听医官详细禀报一番顾乐飞的伤势,司马妧微微放下心来。想着此时顾乐飞该穿好了衣裳,她便掀帘走入了大帐。

结果第一眼便看见一个半果的男人身体,赤条条趴在床上。

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顾乐飞懒懒地从床上坐起,薄薄的上身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凸起。他的皮肤很白,身体劲瘦有力,身上那些还翻着粉色皮肉未愈合的伤口,倒并不显得难看,反而有几分别样的男人味。

谁能想到,满身白花花肥肉的小白也有练成这等身材的一天。

司马妧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进是退。就在这时,她听见顾乐飞的声音淡淡响起:“替我上个药,成么?”说着他便举起一个白瓷的药瓶,这不是医官给他开的药膏,而是在河北的时候大夫给开的,他一直随身带着。

其实他早上已经上过一次药,现在还不到再次上药的时辰。

这只是一个让她过来的借口而已。

不过司马妧很单纯地相信了。

她从药瓶里倒出半流质的药膏来,顾乐飞自觉地背过身去,先让她上背部的药。他的背肌均匀好看,只是蝴蝶骨的两侧均有较深的伤,粉色的皮肉翻出,颇为惊心。

司马妧小心翼翼地给伤口一点点抹药,唯恐自己手劲太大弄痛了他。

凉凉的药膏抹在伤口上,顾乐飞轻轻“嗯”了一声,司马妧的手蓦地一抖,竟觉得有些紧张。

以前战事急迫的时候,她也给自己的手下将领上过药,看见他们的身体,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她关注的只是伤势而已。

不过那样的事情并不多,毕竟她身为公主,又是长官,不到非常时期,没有哪个将领敢劳她上药。

可是,思来想去,总归是和现在给顾乐飞上药的感觉不同的。

“陈庭给了我一篇新的檄文,让我交予你。”

司马妧出神之际,忽然听见身前的男人缓缓开口,说的正是要紧事。

“他的意思,是让你借司马博被杀之事,彻底否定司马诚皇位的正当性,逼他退位,”顿了顿,顾乐飞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今大靖皇室的先皇正统一脉只剩你和司马诚,若他得位不正,他的儿子按理也不该当皇帝。我猜,陈庭拟这篇檄文的意思,是为你当女皇铺路。”

女皇?

司马妧抹药的手指在他的背部顿住,她犹豫着说道:“干掉司马诚,再扶植一个旁支上来不行吗?正统什么的,都是士大夫弄出来的噱头,对于一个人是不是能当好皇帝,正统之说有何意义呢?”

她实在是看得很透。

顾乐飞叹了口气:“可是天底下的糊涂人太多了,他们认死理,认正统。而且干掉一个司马诚,你能保证,下一个人不针对你?”

“陈庭的法子,却是一劳永逸之举。不过司马博的死亡与司马诚有关的证据太少,其实并不能完全站住脚。可是皇权更迭,从来都是成王败寇,胜者书写史书,到那个时候,这些证据足够与否便也无关紧要。”

顾乐飞慢慢转过身来,他握住司马妧尚僵在空中的右手,抓着它贴在自己的胸口,定定注视着她:“妧妧,你认真回答我,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司马妧抬眸朝他看去。

顾乐飞从她的眼神里看到茫然和犹豫。

而她从顾乐飞的眼神里看出了忐忑和紧张。

“你希望我坐那个位置吗?”她没有直接回答,却先反问了他。

顾乐飞微微一怔,没想她居然把皮球踢了回来。

“你要听实话?”他问她。

司马妧点了点头:“自然。”

顾乐飞深深吸了口气。

“我不希望。”

听见这个答案,司马妧居然不觉意外,她继续问:“为何?”

顾乐飞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赤果的左胸前,朝她微微笑了一下:“做了女皇,岂非要面首三千?我自然只希望你有我一个人就够了,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闻言,司马妧又是一怔。

这个回答实在是太简单了。如此感情用事,如此简单直白,没有任何权衡利弊,没有任何仔细谋算,根本不像是精于算计的顾乐飞会说出来的话。

不过,她偏偏相信了呢。

注视着顾乐飞微笑的脸,司马妧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从他的鼻尖一路下滑,到唇部,到下巴,再到喉结、到胸口、到腹部、到肚脐…

她的动作很轻,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划了一条直线而已,顾乐飞却觉一股电流循着她的指尖从上蹿到下。

小腹一紧,他几乎是在她的手指到达肚脐的瞬间便起了反应。

他下意识弯腰弓背,却因此离司马妧离得更近。顾乐飞紧紧盯着她的眼,嗓子哑起来:“妧妧,你想干什么。”

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和紧绷的身体,腹部的数块薄肌也随之起伏,司马妧感受到指尖触摸的肌肤逐渐攀升的热度。她无意识地低头一瞧,因他下头只着一条薄裤,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看见了小小白的形状。

司马妧没有惊讶,反而是奇异地茫然了一下,然后食指上移,在他的胸前用力按了按,如同以前那样捏他时的动作一般。

可惜手感完全不同。

好硬。

“妧妧,”顾乐飞的嗓音低哑得异常性/感,也不阻止她的动作,反而勾了勾唇,好似在引诱她,“你莫不是故意的?”

司马妧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疑惑:“为何以前我怎么捏你抱你,你都没有这种反应?”说着,她还示意着朝下看了看,然后她发现仿佛自己的目光犹如实体的触摸一般,在她的注视下小小白竟然越发精神昂扬。

顿时司马妧的手轻轻一抖,恰好按在他的红樱上。

顾乐飞低低“唔”了一声,忽的俯身向前,一口咬在她修长的脖颈之上,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哑声道:“你怎知道我没有过?”

午夜时分,在她睡得香甜之际,不敢动弹,默默等待反应过去,甚至独自睁眼到天明的,从来只有他一人而已。

“妧妧,你不能太狠心。”顾乐飞啃咬着她的脖子,语气又是愤恨又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