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姨母把你这个外国质子放到我宫中,就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伺机而动。我这个前朝公主已经名声狼藉,可若是让你跑了,添上条通敌叛国的罪名,就是天大的麻烦了,师父多年经营的心血也有可能就此功亏一篑。

封子息来宫门口接我时,那神情哭丧地就和清明节上坟一样,想必心情也如是沉重。我想了下,能让他见到我如同见到他家祖宗,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如此也便不与他多做计较了。

我雀跃地蹦上前,用力拍了下他肩:“嘿,土财主,高兴点!看,我把你媳妇儿带来了。”

他郁郁寡欢地正准备扶我上车,听言下意识抬头看去,当看到符怀青黑的娇容时,手一抖,我也给他抖跌到了地上…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封子息从袖中取出方金丝帕子,讪讪地要给灰头土脸的我擦脸。符怀一手夺了过去,扳过我的脸用力擦着,不时冷笑两声,直叫人发毛。

我躲着他的“辣手摧花”,高声道:“你看你,果然姿色消退了。朱颜辞镜,连封子息这没品位的土财主都嫌弃你了,你要再不对本宫好一点,本宫就不要你这傲娇男宠了。”

我特别喜欢看被我得罪的他们扭曲而隐忍的面庞,特别有自豪感。

封子息自得知符怀的身份后,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围观了他一阵后,终于按捺不住凑上前去询问他姓甚名谁字号以及生辰八字,就差没拿出他形影不离的算盘拨弄拨弄看把符怀摆上案头一斤值多少银子了。

“大人们小心!”驾车的小厮在外突然扬起一声高呼。

封子息容色一紧,才搭开帘子,就听一阵骤如鼓点马蹄伴着高昂的嘶鸣声疾驰而来,百姓们一片兵荒马乱的惊呼。看那情形,极似某家纨绔子弟当街纵马取乐,一时刹不住缰绳。

父皇在位时,这些世家子弟仗着父辈祖荫就在煜京里横行霸道很是猖狂,没事提个鸟笼子吃完嫖赌也就算了,反正祸害的是他们的身子骨。后来直接发展成了强抢民男民女,父皇看在经常陪他打麻将的几个大臣面子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还有谢老将军这样的人物逮着了几个狠狠揍了一顿,更悲剧的一点的会落到传说中的酷吏前任大理寺卿手中,那就不是和天牢里的老鼠谈情说爱这么简单了,什么辣椒水倒刺鞭子统统不在话下。

就本质而言,我也是个纨绔子弟,不过身为觉悟稍微高一点的纨绔子弟我很瞧不起这些危害一方的低级草包们。瞧不起的后果就是我在因急行勒马、动荡不已的车厢里,手疾眼快上前一把扯开帘子,扬声道:“哪个小王八蛋冲撞了我的车架?”

马车正前方是头红棕色的高头悬鼻外藩马,这种马性子是出了名的爆烈,一般只有在军营里才能见到。我尚未瞧清它背上是何人,我家这匹不争气的拉车果下驹就被对方骇人的气势所迫,前膝一弯,眼见着就要带我一起倒下。

“殿下!”“公主!”

眼角的余光瞄到一尾银白的亮光破空扫来,若游龙走蛇缠上我的腰,一提一拽我又被扔回了车上。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破马怎么这么难训?”红棕马上是女子嫣然嗔语,怎么听都不像是走豪放路线的侠女。

她身后的人没有应她话,手中银鞭一卷腾空收回掌中,他一手勒紧缰绳驭住马匹,一手扶住少女。

待我平息了惊魂,扶着符怀的手直立起身,看着马上年轻英武的将军微微眯起眼:“原来是你啊。”

都说冤家路窄,看来我是要与景晟将军做定了冤家之名,当然自不带着欢喜二字。你这个未来驸马爷让我当众捉奸,让本宫情何以堪呐…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忙着选导师定论文方向,加之那边君妻要完结了,所以这边更得很缓慢。现在这里对大家说声不好意思…我想尽快完结了君妻,然后静心写这一篇文,今天又把大纲填得七七八八,这文肯定不会坑的~请谅解谅解看文快乐~~

情敌出现

煜京八角茶楼,楼下喧喧扰扰,楼上剑拔弩张。

“殿下不累吗?”景晟拈着盏盖闲闲地拨弄叶尖儿。

“挺累的。”我很老实地答道:“但是你还没有赔礼道歉。”眨了下又干又涩的眼睛,我接过符怀屁颠屁颠递来的茶润润喉,继续灼灼有神地瞪着他。

“末将不知何处得罪了公主?”景晟的眼神淡淡地从符怀白嫩嫩的手掠到了我身上。

“你出墙了。”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明明说过要娶你过门,你怎么能去搂搂抱抱别的姑娘家呢?太不知,不知…”

“检点,太不知检点了。”符怀贴心地提醒道,顺便乐颠乐颠地奉上来一盘云糕。

“对对,就是不知检点!抱就抱了,还是比我丑的姑娘家,真打击人…”我嚼着满嘴糕点含糊道,见那鹅黄衣裳的女子一双玲珑妙怒目瞪了过来,我哼了声:“铜锣老虎眼儿,这样的女子娶回家是要煞夫的。”

“我道是哪位金枝玉叶,原来是这位在新帝跟前‘隆宠'深厚的前朝公主。”她似在一瞬了悟我的身份,毫不掩饰面上讽笑:“果然是辛家人,国都破了,还能活得这样滋润。”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三楼虽是雅座人稀,亦有不少士子文人在此。像他们这样愤世嫉俗的人,在盛世王朝时会诅咒执政者水盈则满、月盈则亏;末世王朝时会感叹王德无存、怀才不遇。

曾经大祁的圣祖皇帝就在太学里斥责正吃完饭剔牙没事时正抨击朝纲的士子们“经纶不致实,满腹空文章。文不可治国,武不可戍边,尔等何用?”圣祖皇帝生在大祁朝最艰难的岁月里,左右有云苍、梁国虎视眈眈,北有鞑靼铁骑时时扰边。好不容易抽空去关心一下未来的国之栋梁,还听到了他们纸上谈兵的反动言论,实在很郁闷。于是大祁的科举制度里增添了武举这一项,由此武将逐渐走进了朝政权力的核心。

“先前瞧着她面相不俗,竟真是那落了枝的凤凰?”喁喁私语立时在各个角落里飘来。

“凤凰?”窗前那张桌子传来两声冷笑:“她哪里担得起这二字!对自己灭国仇人献媚奉谄换来荣华富贵暂且不提,听闻回宫第一日就招了男宠,秽乱宫闱,不知廉耻到了如斯地步。泉下的辛氏先祖们夜夜饮泣,魂魄不安。”

“说及辛皇室,我是他们,如同和条丧家犬般苟活在这世上,还不如早自尽以谢这社稷百姓。”

“百姓见到了她,恐怕恨不得拆她的骨、噬她的肉。”

言辞恶毒,若是寻常人听了,怕是早一脚踢翻了桌子,拎起对方揍得他连爹娘都认不得。而我听了,仅在心里默默意/淫一下把他们阉了再送进勾栏院里要他菊开万次。

口诛笔伐,字字诛心,我在对面姑娘得意的笑颜里默然静坐。我能飞扬跋扈、色厉内荏,这时候却只能盯着盘中白生生的糕点,一片一片略带僵硬地拿起放进嘴中。这些话不是我这个傻公主能听懂的,就算是听懂也无济于事。傻公主是我唯一脆弱的面具,封子息还有其他躲在暗处的无数双眼睛正时刻等着我一丝半毫的错处。

这些污言秽语我早已料到,我日日如履薄冰,怎能因此破功?

“这些个烂口子的书生们就是他妈的欠揍。”一桌沉默间符怀突然粗声粗气地骂道,一边骂一边撸起袖子:“这些改朝换代的国事与你这个傻子有什么干些?你能知道些什么?!”

按着软黏的糕点渣,封着冰的心忽然裂开一条缝,既酸又暖的情绪缓慢涌出。

我伸出小手指勾住他的衣袖边儿,他一低头:“你要和我一起去揍他们?”

“糕点吃完了,我还要。”我可怜巴巴地托起盘子。

“…”他呼吸猛地一滞,憋得脸色青红交替:“老子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噗嗤”鹅蛋黄姑娘笑得更开心了,我此刻非常想把她拈成蛋黄泥塞进月饼皮里包着吃。

“咚”的一声,似刀片儿插入木头里的钝响,沉闷地压平了所有的议论低语。

“光天化日你要对我做什么?!”窗边上原本的冷嘲热讽转成了惊恐万分,往角落里瑟缩去。

“景哥哥你在做什么?”鹅蛋黄姑娘不可思议地看过去,音调蹿得老高要掀翻了茶楼顶。这姑娘从初遇起就一直是闺秀扮相,泼辣走向,现在眼见着是要从泼辣往泼妇走吗?

我寻思着往那边似在上演着白日版春宫图的地方看去,先是一柄折着日光的窄刃马刀刺疼了我的眼,后是将军大人对纤弱书生这一幕彻底刺瞎了我的眼。

“你身为朝廷命官,竟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出手?”书生叽里呱啦地叫嚷一通,我掏了掏耳朵翻译了一下,大致上是要告京衙、京衙不收告到大理寺、大理寺不收就要告到皇帝前之类之类的威胁。

我摸起封子息面前的糕点津津有味地啃着,对眯着眼摩挲着金算盘的他道:“你瞧我这未来夫婿可是霸气帅到了极点?比你这小白脸好了不知几万倍。”

“殿下夸奖别人就够了,何必挤兑下臣?”他带着股怨气道。

我哼哼不语。谁让你刚才冷眼旁观任由别人欺负我,我好歹也是你带出来的人,怎么着你也该担些保护责任不是?就是遛条小狗,它和别的狗打架我还得护着呢?呸,一肚子算计心肠,云溯老贼的走狗。

将军一手搭在刀柄上,冷冷薄光映得他脸上那道斜入黑鬓的刀痕煞气浓戾,他噌地拔出刀:“随意。”

等京衙的人赶到时,景晟将军正欲以“乱言国事、谤议皇族”之名修理那几个酸儒生。他的时机与分寸拿捏的刚刚好,在衙师的呼喝声中神色冷峭地收刀回鞘。所谓过犹不及,这个乱子闹到这里也就该收场了。他是带兵行军的武将,行事偶尔狂野不羁了些,于他人看也是情有可原。

“景哥哥,若是让陛下知道你今日这般作为,你就不怕不怕…”鹅蛋黄围在景晟身边攀着他胳膊,急得语无伦次。

“他为什么要怕皇帝表哥?”我嘿嘿笑着三步并两步蹿到了景晟身边,将她挤到一边,学着她娇俏地摸上他的胳膊,眼睛晶晶亮:“你放心啊,不就揍个人嘛。我揍过好多次,有我在,皇帝表哥不会责怪你的。”我羞涩地小声道:“你看你果然是喜欢人家的。”

他施施然地从头打量着我,又施施然道:“殿下多虑了。”鹅蛋黄姑娘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可她估算错了本宫我的脸皮厚实程度,我死死抱住他胳膊继续软着声用糯米般黏糊的声音道:“死相,我就知道你害羞啦。”

全场一片陷入坟场般的冷寂之中,我想效果大抵上是达到了。

出了茶楼,我才了解到。鹅蛋黄姑娘原是颐王府原先家臣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云溯手下的谋臣,深受云溯信任所以也深受景晟将军的另眼看待,看着看着没准就看成了自个儿媳妇。他初回京城,根基全无,联姻乃是非常划算的选择。前面是封子息巴拉巴拉与我说的,后面是我自己的脑补,自认为脑补得还算合理。

我一边听封子息对我叮咛着“作为公主我不能和大臣的女儿一般见识”一边儿警惕地看着景晟在那边与她低声说着话。说着说着,鹅蛋黄姑娘的眼圈儿就红了,红着红着她用要挖我心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后跺脚跑掉了。

真是个经不起打击的姑娘,看我被景晟拒绝了这么多次,还不是涛声依旧、继往开来地扑过去。我坚信,这世上没有扑不倒的驸马,只有不努力的公主!

“公主可否与末将借一步说话?”景晟处理完了鹅蛋黄,抄着手径直过来对我如是说。

符怀和老母鸡似护在我面前,白颈儿一扬:“不可!”

我伸手捣了捣他的肩,他回过头来紧张地对我说:“他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你个傻子别被他骗了。”

符怀能对我关怀至此,于良心上我十分感动,但是在情感上我实在不能忍受他开口闭口就是我这个傻子,这实在很难让人不想往他脸上招呼拳头啊。就如同你患了痔疮这个非常隐秘的疾病一扬,你大概只希望你自己知道,但偏偏还有个人整天提起诸如此类的话“你患了痔疮就不要吃辛辣的嘛”“哎呀,你患了这种病就要多吃蜂蜜啊。”

如果还是在你想要嫁的人面前,这对于任何一个少女来说,就太他娘亲大人地想把此人就地埋尸了!

封子息用一种救世主的态度拦住了我要对符怀的毁灭,他用对于梁国特产好奇的理由将郁郁的符怀小男宠拉到了一边,临走前对景晟道:“她遇刺客的次数就和她气死人的次数是相当了,不过在将军手中应是无虞。”

明明是他们修行定数不够,为何总是冤怪了我?我在心底寂寞地叹息了一句。

景晟轻颔了下首,眼神淡淡地看着符怀不甘不愿远去的身影。方才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道:“看来殿下与你男宠的感情甚好。”

我登时并脚挺腰直立很郑重道:“你眼神不好,看错了。”说完我琢磨了下,又补充了几句:“这个你不必担心也不须吃醋,他是我好姐妹来着的。就和你与你的青霄一样,好哥们。”青霄是他驰骋沙场的座骑,赫赫有名的赤烈血鬃马。据小道消息称,景晟将军曾说“生同疆场,死同寝穴。”它曾被我列为头号情敌,在鹅蛋黄姑娘出现后它暂时屈居第二。不过我依然没有放弃与它争夺将军死后的陪寝权,道路何其漫长。

八角茶楼临着的是煜京中的鲤湖,此时正值寒冬,没有桃夭柳绿、蝶飞萤舞。冷彻的寒风刮过碧中透白的湖水,一褶一褶的波纹里时不时冒出几个气泡,白肚灰羽的长尾鸟偶尔划过远处的重叠的屋檐。

“边疆的冬天比这里要冷的多,枭鹰也比这里的云雀厉害的多。”将军开口第一句话是这样,我懵了下,这是要借景抒情,与我讨论散文哲理?这玩意我只在小时候接触过一些,后来在我将散文写成戏文还偶带艳情桥段后,师父就痛下决心再不让我接触任何可以抒发情怀的文学类型了。我据理力争过,称这不利于我个人情感培养,特别是爱心成长。师父一股脑倒了一堆涉及思想和算术各领域的书籍给我,说要我先把良心和智商长全了。

后来被我一手《算术经》一手柴火棍,哪里不会点哪里,给统统解决完毕了,当然我也被师父的柳木条给解决了。

“所以,公主你与我绝无可能。”这是他的第二句话,直接将散文题转变成了逻辑题,让我在他的前后两句话的关联中彻底茫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罪我有罪,顶锅盖前来赔罪,到现在才更新。不过君妻那文完结了,从此以后我就专心写这文了。努力日更,至少隔日更,这周起码日更了…看文快乐~~明天继续~

所谓受罚

“末将自与公主初见时便有个疑问,不知公主可否赐解?”他的云头靴踩上半截横插入泥土里的枯枝,“吱呀”一声惊飞了梢头的鸟。天寒地冻,湖边行人寥寥可数,纵有一二货郎也是挑着担压低毡帽匆匆而去。我裹紧裘毛领,缩头缩脑地看着他薄薄一身天青色单袍挂着柄白鞘的刀,想了想绕过脖子解下了毛绒绒的围脖。

我捧着长围脖一路小跑到他面前,见他不言也不语,就自个儿踮起脚来蹦了蹦将围脖挂在脖子上,粗粗打了个结。我羞赧又献宝似的地看向他:“你瞧我虽然是皇族出身,但从小被教育得生活自理、奋发向上,也很会照顾人的。”

他低头看着被生活自理的我打得一塌糊涂的结,长着薄茧的手指抚上白细的狐毛:“公主深受陛下太后宠爱,身边也不乏世家公子。末将想问的就是,殿下为何独对我执着如此?”

景晟锋利深邃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后山孤崖上的那匹银狼,清楚地洞晓你心中一切的想法,包括谎言和逃避。他不是云溯那种恶劣又狡猾的老狐狸,喜欢将猎物戏弄于鼓掌间。景晟他是狼,一口就咬断你的喉咙。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我竖起领子打了个哆嗦,双手搓着呵了口气。

他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那我与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我摊了摊手:“感情这种事呢就和我师父的玄术一样,只闻其名、不着其形。若是真能说出来的,自是当不了真的。”我故作深沉地感叹了一句:“等你喜欢上了我的时候,你就明白这种执着大抵上和你练武走火入魔差不多。”

说到现在,我也不是十分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因为一我确实是对他心怀鬼胎;二是我真的从来只在小说里观摩过这些情情爱爱、从来没有实践过它。所以只能对他胡说八道。此刻我没想到,终有一天我为自己的胡说八道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此乃后话。

他唇角的淡淡笑意一丝一寸褪去,眸子又黑又冷静然地瞧着我。向来面对云溯都没有惧色的我,不知为何在此刻分外心虚。我这人自持脸皮无敌,很少心虚,但一心虚就极容易胡说八道,从而一败涂地。师父发现我这毛病后,就道一旦出现此种情况,我就紧闭嘴巴做出面瘫状,故弄玄虚让对方摸不清真假。

可他一定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对手是景晟,也没想到他淡淡一句就让面瘫的我直接崩溃:“殿下的话一贯不少,此刻却无一言半语,不知可是在心虚方才所言?”

“…你想多了。”我哼哼哈哈道,手指不自觉扳在一起:“将军若是不信我对你的真…”

“到此为止吧,殿下。”他负手看着平湖远山,平静道:“不论殿下有何打算,末将只能告诉殿下,你从我这里拿不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他不仅是匹狼,还是只警觉的鹰,还是只金刚石外壳的,任我使劲方法始终钻不出个洞来,甚至我要做什么,他似都已一清二楚。云溯你低估这个边疆将军的防御力,也高估我这个落魄公主的吸引力和姿色了。

送我到封子息那里时,他突然说道:“殿下要知,人心可算而真心不可算。殿下聪明伶俐,保足自身已绰绰有余。”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我已十分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马车外快速飞去的洁净和那一方灰白的天空,我不会也不能一辈子被困在云溯身边,困在那座大煜宫中。

师父教过我许多东西,唯独没有教过我该怎么去算计一个人的真心。这个命题听起来很矫情,却让我很想去向封子息虚心取经,早知道当初就不烧掉那几大垒算术经了。

景晟这条路看似是堵绝了,而云溯这边倒是没有咄咄紧逼。他刚坐上这把龙椅,朝政上自是有许多事要处理。如紧近年关三镇藩王正往煜京赶来拜贺,又如云苍皇帝病重临危,更如梁国和亲的团使也启程往煜京而来。这些就够他忙的顾不上我这个蹲在自个儿宫里生蘑菇的主来了,让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殿下,太后娘娘召您进去。”在我跪在禧和宫外两个时辰后,终于有宫人出了巧安阁传唤来了。正午的太阳晒在我头顶,一滴汗水从我发顶滑下额头落进我眼角,黏糊着眼皮一睁就是撕开皮肉般的疼。我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淡淡血腥气卷在舌尖上,脊梁因挺的太直太久,动一下磨得筋生生的疼。

“殿下,太后召您进去,您…”小宫娥为难地看着依旧直挺挺跪着的我,我使劲往喉咙里咽了几大口口水,弯了弯被汗水模糊了视线的眼睛:“这位姐姐,可不是,咳咳,可不是我不想起来。实在是我起不来…”后面的话我已是有气无力,直昏昏沉沉地想往前栽。

昨夜天晴星明,师父叮嘱但凡遇到这种天气要坚持夜观天象,以测算江山气数。对于师父的嘱咐,除了影响我口食大计的,其他我都是言听计从。是以,我抱着个星盘坐在宫殿顶吹了大半夜冷风,直接导致了我今早来请安迟到了…

迟到就挨罚,挨罚就要被辛宓看笑话。辛宓与云溯的婚事不知为何又往后推了一段时期,我揣测因此她大致有些欲求不满,所以现在拿我的裙子在折腾。

她的金色缠云履踩在我裙角边上,又嫌不不够出气似的提脚又踩了过来,可没想到的是那纤纤细足落在的是我小腿上,本就麻酸的腿被她重重一踩,我干涸的眼眶顿时湿热起来,身子一时没稳住向一边倒去。我一咬牙,一手撑着地面又挺直了腰板。

她端着火碳小手炉,织锦软毛的绣花斗篷让她看起来像朵华贵雍容的红芍,她不禁冷笑道:“辛衍,到这地步还有骨气和我犟?你还有什么资本和我拧?,真不知好歹。”

宫人们伺候在一旁,面面相觑,一个是在太后面前得宠的未来妃嫔,一个是皇帝亲迎回宫的公主。这让他们好生为难啊好生为难,有眼明脑快的打着小道往端德宫方向去了。

手揉着僵冷的膝盖活着血,我吸了两口冷气振了振精神,抬脸迷茫地看着她道:“阿衍怎么不知好歹了,这位大婶你踩了阿衍就是对阿衍不好啊。”

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着实没有达到打击报复的目的,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悲伤。如今给她荣华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她拿着他施舍的尊严和权力作威作福,给别人看见这一幕是多么的可笑。她可笑,我也如此。我两在这大煜宫里,在全天下的面前就像是戏文里的两个丑角,演着一出荒诞剧。

“我曾听陛下赞过你是个不怕死的,前一阵子不是还跳了湖吗?”她笑得有些诡异,不禁让我提高了几分警惕,果然就见她贱招之后又出贱招。那莲花小步在我的罗裙上迈了不到半步,身一趔趄,手里的鎏金小铜炉直冲着我脸飞了过来。

士可杀容不可毁!我这张脸蛋本就没多少姿色,朴素地就和稻田边的狗尾巴草似的,你想让我变成鬼脸吓死云溯来报仇吗?

炽热的炭炉擦着我脖子嘭地砸在了我肩头,绵绸烧焦的味道冲进鼻子里,火辣辣的疼痛从脖颈蔓延到了肩头。这阵仗是闹大发了,我本不欲让别人看笑话的这一番委曲求全之心,白白打了水漂。早知道我就掳袖子,卷裤脚,披头散发和她干一架了。

辛宓见我疼得龇牙咧嘴之相,笑得心满意足,带着宫娥扬长而去。剩下几个围观的回过神来,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扶起腿打颤的我来,我一摸脖子,嘶嘶抽了两口凉气,对边上的内监竭力挤出抹笑来:“麻烦这位公公传个唤给我铃雀姐姐,叫她带车来接我可好?”

小太监愣了愣,忙不迭点头应着而去,我听到他迈着急促的步子还嘀咕道:“果真是个傻子,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殿下不给太后请安了吗?”我宫里的小宫娥呐呐道。

“不用了,请过了。”我瞟了眼禧和宫的重重朱门,辛宓没有我太后姨母的默许能有这天大的胆子在这里撒泼生事?我不知为何太后姨母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道她担心我为了反燕复祁,色/诱了她的皇帝儿子让他成为一代暴君,迅速走上亡国之路?不论怎样,这其中必有缘由,云溯有心拔除旧的世家望族的在朝中的势力,莫非与我母亲和她的娘家——苏氏有什么关联?

我竖着去了禧和宫,横着被抬回了宸和宫。接我的人并非铃雀而是霁芳,让我微感诧异。按着忠心程度来说,云溯派来的铃雀要比霁芳可靠的多。至少铃雀不会总试图给我和符怀的饭食里下些外域药品。

进了内殿,这才知晓铃雀为何没去?云溯正大大方方地端坐在我平日里翘腿看戏文小说的座榻之上,手里正随意翻弄着些什么。闻声瞧见了我的落魄模样,眼一沉薄唇却翘起了笑:“去请个安,怎么请成了这个样子?”

装什么装啊你,这宫中哪里没有你的眼线,更何况不是已经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吗?这回做出这副紧张的模样,糊弄你二大爷呢!

我一瘸一拐地在霁芳搀扶下爬上了软座,其他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奉上布巾、药膏、热水替我做简单的清理。

瞥了眼在珠帘后影影绰绰、探着脖子的身影,我平平淡淡道:“没什么,睡迟了被罚跪了。”我才不会如你所愿,向你打小报告求你为我出气,让你得意。

他接过宫女手中的药膏和棉絮,亲自倾过身来力度适中地替我上着药。我全身汗毛嗖地通通立了起来,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见过安好心的吗?

果不其然,他沾着清凉的膏药徐徐在我脖子上打着圈晕开,上挑的眼角微微一弯:“阿衍,今天我接到两封奏折,一是景晟请旨回赴北疆;二是苍南王有意与景晟结亲。三十万大军就要从我手里去了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痛苦地想,你干脆赐我包绝顶春/药就什么都好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日更就是这样…于是又更了…我的大纲本被我证实丢到学校了,于是我要重新拿笔写大纲了,这坑爹的。看文快乐~明天继续~

表哥怀柔

“前些日子是阿衍的生辰,恰好错过了。今日我补给你个礼物如何?”云溯未在景晟的问题上多做纠缠,点到为止。旋即,他从袖里取出只巴掌大小、雕花绘木的漆匣,匣盒熏着醒神的白露香,微启的一线匣口泻出淡淡的金光。

我注视着那只薄匣,匣中仿若蛰伏了只安静的猛兽,让我伸出的手止不住轻微的颤抖。

熟悉的熏香和熟悉的珐琅步摇,这是云溯送给我的一份大礼。

“阿衍喜欢吗?”他手中用力,五指死死扣进我的指间:“我对你从来都是坦诚相待,没有一字之欺。表妹大智若愚,应该能衡量出其中轻重。”旋即,他似恼怒又似嘲弄般笑道:“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唯独阿衍你骨子里的东西分毫未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若放你出去,我还当真舍不得,你好自为之。”

他走后,我竖起那根双鲤戏莲的步摇对准烛火,看着它折出的晶莹光芒想,十年分毫未变,这不是我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怎么会没变呢?十年前在我面前死的人,十年后又活过来了。鲤鱼红宝石的眼睛里是我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我的母妃她真的还活着吗?

傍晚宸和宫中,华灯初上,窗棂树间的皑皑白雪涂抹上温暖的昏黄。

“女人真可怕,啧啧。”符怀与我对坐在围桌两端,各抱着一个暖壶,时不时瞥一眼我贴着膏药的脖子:“宫里的女人尤其可怕。”

我落下一粒棋子,敲了敲棋盘,甚是不耐烦道:“专心点成不成?不要每次都让我赢得毫无成就感。”宫中寂寞,奈何我与符怀来自不同国家,共通的娱乐项目就更少了。两方磋商之下,我们只得玩起了风靡各国几百年,幼儿启蒙游戏——跳子棋。

与我相处这段时日,符怀的脾性被我已磨练的很有番长进。听了我的话后,他搔了搔后脑勺,盘了盘腿,果真专心致志地投入到棋盘当中。我想这粗心眼孩子能在这充满可怕女人的宫中活下来也实属不易。

“听说符小男宠你家里来人了?”一局结束后,我撇了撇墨往他脸上画乌龟时漫不经心问道。

他收拢棋子的手顿在棋盘上,布满小乌龟的脸不易察觉地掠过丝不自在:“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说梁国来和亲是真的了,它已有了一名质子在了这里,还想过来求门亲事。在此时新帝登基、诸方围观的敏感时刻,梁国这么做显然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只不过,它就一点都不顾虑东边的云苍吗?

“哦,听小喜子在御膳房打杂的二大爷他侄女在乾明殿伺候的相好说的。”我随口嘴皮一翻熟练地吐出连串名词,将毛笔丢进笔洗里,我托腮道:“那你是不是能见到他们?是不是,就要随他们回家了啊?”

他眨了下眸子,吞吞吐吐道:“也不一定这次就回的成。若是我回去了,留下你一个傻子在这宫里,也不知还会受多少欺负。”他的眸光在触到我伤口时闪了闪:“这次他们是来谈和亲的,要是你愿意、愿意…”

“对了,你不是还中了蛊毒吗?这么回去岂不是会死得很早。”我拍了下掌做恍然大悟状,笑道:“我当然不愿意你走了,你走了还有谁给我欺负啊。”

“…”他起身哗啦一下掀翻了棋盘,很气愤地奔走了。

守在外阁的宫娥们听闻响动,抻着脖子往里打看,我蹲在地上挥挥手让她们去看看符怀,自己一粒一粒慢慢地捡着玉子儿。从符怀的话里,可以看出梁国是有心要换走他这个质子了,看来梁国大殿下恃宠而骄、奢滥骄横,不得梁王心的传闻并非全是虚言。这个远在他国多年的小儿子重新上了梁王的心,此于符怀不知是好是坏。帝位之争历来是皇家的传统戏码,符怀若回国若不死,也怕难逃一场脱胎换骨。

而于我,将最后一粒棋子放入盒中,执起圆盖缓缓合上,自是益弊参办,全看人为。而这人就是符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