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晟瞧见我好奇的眼神,淡淡一笑道:“公主生长在帝都,却似对这里的民俗风习并不了解。”

“我以为全国百姓没有不知道我是从小在国师府长大的呢。”我鄙夷地看着他道:“你也太孤陋寡闻了些。”

他一眼淡看来,我哼着小曲扭过头去,往前走了两步我又别过头来:“麻烦你松一松手,我要去与民同乐。”

他反倒把我往身边拉紧了些,摇了摇头笑道:“这里人多,若走散了我怕不易寻到你。”

太阳爬出了云被,薄透的晨光洒落入他的眼睛,沉淀出如墨般浓黑的光泽。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景晟的样貌与他这双眸子竟是有些不甚般配。

而他这句话初时没放于心上,等日后回想起时唯有百感交集。

“因长和君的典故,花朝节历来是民间未婚男女定情的日子。男子若有了心仪的姑娘,可在此日当众绘下她的丹青送于她,一来是个定情之物;若姑娘收了,便也算做件聘礼,就等日后提亲了。”景晟一手替我分开树上垂下的红结,一手牵着我往人头攒动的地方走去。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隐约能看到笔墨纸砚的物具,一道水蓝色的袖子拂过案侧,被人用手压在肘下,看样子是要取笔润墨。没能见到提笔人的模样,只观他执笔的挥洒倜傥之态,就应知此人笔下功力应是不凡。

可惜隔着重重人海,瞧不清他画中人物,不免生了些许遗憾。心中念头动了动,我拖了拖景晟的手,他低头看来。

我不胜娇羞道:“人家也要你在这里为我画画嘛…”

“…”他空握着拳头不自然地咳了咳,面上不自然道:“让夫人失望了,我是个粗人不擅文墨。”他停了下,又低声道:“若你真想要,回府后我再画与你。”

看他推三阻四的模样,我努力做出副失望至极的表情来,心中却嘿嘿憋着笑。平日总见将军大人笃定又淡然,难得见他如此别扭的样子来?有趣的很。

恰时,前方传来一片赞不绝口之声,似已有人完成了画像。我也并非真想要将军大人来给我画出个什么来,主要是想找个借口蹿到前面去凑凑热闹,围观一下,若有可能再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姑娘家嘛,若是有人在这等场合用如此风雅的手段向自己表白,真是太有面子了。

想了想,既然将军大人都自贬自己没有多少文化了,我也不好再拖留在此处继续捅他的伤口。不通文墨没有什么,就好比我会读点书但不会武功一样。是人就会有长短,相比之下能有一身武艺要比一肚子墨水更容易生存些。我一点都不歧视或半文盲。

就在我转身欲走时,有喁喁私语传入耳中:“这画中姑娘一身红衣盖头,竟是个新嫁娘。没想到这公子看起来一表人才,心上人却已做了他人妇,真是可惜啊。”

“等等,你瞧这凤冠鸾袍哪是一般姑娘家嫁人能穿的。莫非是前不久才下降出宫的傻公主?”

咦,这话题中心怎么突然就转移到我身上了?我旋出去的脚步又转了回来,伸长脖子想要探个究竟。

“没想到你只见了她一面,就画得如此惟妙惟肖,不愧是画圣太一。”

“你也只见了她一面,又怎知我画得相像?”做画之人对旁人言语未着留意,瞥见一角余光,像是在晾起画卷。

顶着将军大人意味复杂的目光,我哼唧着笑了两声:“走吧走吧,他们是外邦人不了解我的本质。你知道的,人嘛都有这样不好的习惯。别人家的东西都比自家的好,别国的公主都是倾城绝色,却不知道也许她是芝麻大饼脸,更可能是个傻子。你瞧他们就是太不切实际,浪漫过头了。”

“是吗?”他虚飘地吐出这个两个字,沉沉地压在我头顶,他笑一笑:“你谦虚了。”

我一点都不想探究他说这话里的威胁和嘲笑成分。

花朝节本是百花生辰,放在以往的年份里煜京中早应开遍了姹紫嫣红。但今年春寒料峭,只有城郊早春的杏花与桃夭半是打骨半是盛开的粉粉白白攒了一片。

积雪尚未融尽,在地上洼成小小的一摊,几个孩童正踩着水玩儿。看着天真烂漫的他们,我不禁喟叹,我的童年怎么就像被狗啃了一样呢?国师府里与我同岁的人甚少,就一个方晋,整天脑子还不是和我在一个世界里的。

“今天若是穿了靴子,倒可放你去玩一玩。”景晟看了眼我厚笨的棉鞋,做可惜状道。

“啊?”我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

“看夫人你艳羡不已的模样,难道不是想和他们一同玩耍吗?”景晟指了指那几个小孩道。

“…我今年十八岁了。”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他爽朗一笑,心情好得非同寻常。

一片水蓝色的衣袍忽而走入我的视线,不远不近地立在我前方。我正坑头生着闷气在,便向左边转了转避开他。可没想要那人的脚步也随之往左边走了几步,又正正当当地挡在我们面前。

“这位公子是?”景晟不冷不热地开了腔。

“在下太一,如此拜访有些冒昧,还望公主与驸马莫怪。”他说着冒昧,可口气里却听不出丁点惭愧的意思来:“当日观摩到公主大婚盛况,此景终生难忘。”

我抬起头看向那人,墨发如云,水蓝色的深裾儒袍,一派儒雅风度。我沉声了一会,开口缓缓道:“你就是缙德?”

他微微一怔,笑颜清姿如泉:“那是在下的别号,甚少人知,不知公主从何得知?”

景晟山水不动,唯眉尖轻蹙。

原来他长得是这般模样,我坐在桌边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又不甘心地再看了个遍,恨不得将他剖开来瞧个仔细。他认不出我来了,记不得当初后山中有个叫阿衍的小姑娘了。

怎么办呢?没有一点办法。当无奈到极致后,没有办法或许就是最好的办法。这在传统戏文里有个专业抒情的词儿,叫认命。

缙德提议来的这间酒楼位于花朝庙不远处,两层上下,杂杂拉拉地聚了不少人。大致一看都是些你侬我侬的姑娘家与自个儿的心上人,想是踏青踏累了,来这里歇个脚酝酿下感情,以便夜市活动。

初进了门,小二见我们这两男一女的队形,有些摸不着头脑。瞅了瞅其中两个笑里藏刀的,察觉不善,便精明地转向我这只尚还在云里雾中的:“姑娘,二楼雅座,虽多费些银子但人少清净。”他窥了窥景晟的神色,压低声道:“方便各位处理私事。”

我面皮抽起了筋,就知他往那三角狗血情节想了去,不过我自己也感觉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敷衍地点了下头:“引路引路。”

这一坐就是半盏茶的功夫,景晟与缙德各自饮茶不语,气场低沉。我一个人用如狼似虎的目光扒了几遍缙德后,意犹未尽地展开了那副画像。

画中的女子着了身华贵的礼服嫁衣,莲步左移,娥首轻侧,似在细神凝听什么。我看了一遍,蠕了蠕嘴唇,欲言又止。

景晟淡淡瞥了我一眼,又扫了眼画卷,放下茶杯道:“想说什么就说。”

“你认错人了!”我一把将画卷推给缙德悲愤道:“画得这么好看,一点都不像我。”

景晟最终还是替我将那轴画收了下来,没想到他度量还挺大。路上平白遇着了个陌生人,出手就是送自己老婆花朝节上的画,他还能风度翩翩地收了下来,可为何每次我提到符小男宠他就会摆出副□脸呢?

“夫人平日爱开些玩笑,让先生见笑了。”景晟皮笑肉不笑道。

听到夫人二字,缙德斟茶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笑道:“公主心性活泼恣意,让我等羡慕不及,谈何笑言?”这般说着,他杯中水却不意间溢出了杯口。

“夫人与先生是旧识?”景晟看了眼滴洒茶水的桌子,似是问缙德又似是问我。本来我还觉得他表现得淡定又沉着,没说两句话就追溯前缘,审案似的了。

“不认识。”“有些前缘。”我和缙德同时开口,说完我默默地低头不去看景晟刀扎似的眼神,说不认识的人是我…

“看来夫人记性不大好。”景晟笑言。

我心中一时悲一时喜,悲喜交加之下忽然想起了当初在京华寺中景晟他是见过我这把匕首的。这岂不是更糟吗?

“我行踪不定,当初离开突然。”太一释然笑道:“时隔已久,公主忘记也是应该。如今再见,方知时如流水,岁不待人。”说完他笑一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我听着他与景晟的谈论,摸上自己的眼睛。当初我恨过自己看不见,现在看见了也遇到了,只是什么都变了。

等我抱着画轴与景晟回到府中时,我拉住一路无话的景晟,他挑眉看来,我道:“你不要介意,我也不是想骗你。”我艰难地理着自己的思绪:“缙德是我从小认识的一个朋友,我并非是旧情未了啊什么的。只是,只是,他当初答应过我一件事。后来没有了着落,我这人喜欢钻牛角尖,这桩旧案寻不到个结果就总搁在心上。”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后面有些梗塞道:“我只是难过等着的这十年,飘飘荡荡的,希望若有若无。如今,没有必要了。你要真是生气了,我把这画烧掉就是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才出声:“那就烧了吧。”

“…”我攥紧画卷,咚咚地跑进屋子,拖出火盆。抬头看了眼跟过来的他,他抱着手淡漠地看着我,我重重哼了声,闭着眼一甩手将它丢了进去,在火苗升起的那刻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他蹲下身,揩去我脸上的泪水,低声道:“我不知,你原是这么记着他的。”

画卷在火盆里卷曲烧尽,一片一片的零碎黑灰升起飘散在空中。我揉着眼睛,摇摇头哑着嗓子道:“从今天起我不再记着了,你放心。”

不难过是假的,不想哭也是假的。他风轻云淡地出现在我面前,没有愧疚没有感怀,十年的等待,所有的期盼和失望都在此刻尘埃落定。

第二日醒来时,日头老高,床的一边已没有了景晟的身影。揉着肿起来的干涩眼睛,踢着鞋子走下床,才要出口唤人进来伺候梳洗。不经意看到妆台上半挂半悬着张长纸。

走近一看,纸头用我的簪盒压着,纸上的墨水还未干透。图中是茫茫大雪,一个青袄小姑娘闭着眼坐在风雪中,双颊被冻得通红,显得有些狼狈。

看模样像我,却偏小了些,还带着些稚气。作画人所用的笔法与墨的浓淡让画显出几分陈旧之感,似相隔了一段数年之久的时空。

画角落着一行字,还君明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我拒绝了缙德的深情厚谊,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只是单纯补偿我昨天那幅画?

不过将军大人说他不通文墨,可这幅画的技法却已远胜一般的宫廷花匠,与昨天那幅相比也不遑多让。这样的画功,当世我还真没见着几个。

我一边纳闷,一边听到房门外吵闹起来,一个撒泼的大嗓门尤为突出:“今儿再不让我见公主,我就死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第一更…继续去码字…缙德这个问题有些纠结看文快乐~

以身相赌

“殿下…”门才开,符怀就一副被蹂躏过三百遍的凄惨模样,猛地扑上前来抱住了我:“嘤嘤嘤,你怎么能忘记你的男宠我呢?!”底下的家仆们齐齐抽了一口气,立在门口的丫鬟哐啷一声直直掉了水盆,水花四溅,眼珠子瞪得老大。这情景敢情是我公然在他们将军大人的府邸中出了墙啊?!我黑着脸想拉开牛皮糖一样的符怀,不知他从何方学来了套黏人功法,不依不饶地扒在我身上哭诉着:“殿下,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啊?”我瞧着气泽比我还红润的他,委实找不出一分半毫的虚弱之态来:“这…”他的声音立马虚弱了下来,头搁在我肩上,泫然欲泣:“我还生病了,差点一命呜呼见不到殿下了。” 符怀中了蛊,这我知道,临出宫前我本欲向太后姨母讨来解蛊的方子,就算讨不到至少也要个稳定蛊毒法子。孰知太后姨母只给了我冷淡一句:“他的蛊毒暂时没事”就打发了。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无寒无热,就顺口安抚了他:“既然身子不好就先下来,你一大男人吊在我这矮个头上也挺吃力不是?”他幽怨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剔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圈,眼眶泛起潮红来,哭哭啼啼道:“我,我还被你凶神恶煞的将军驸马给软禁在屋子里,还,还被被…” …他被了半天没有说完,主要是因为我一脚利索地将他踹了下去,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阴冷一笑:“你被怎么样了啊?” “…也就,也就不给吃饭,被罚着扫扫马厩。”他灰溜溜地爬起来道,最后那字里饱含无限委屈。想他也算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皇宫里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的分,到了这里要去干些粗活,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不过,昨天烧画一事在我心中多少添了不痛快。从小到大,师父虽说不是宠溺于我,除了读书吃素外也没逼迫我做过任何不情愿的事。十年等待,一夕湮灭,心情本就低郁酸涩的紧。我说会断得干净就会断得干净,只是不喜他那般咄咄逼人之态。从某个方面来说,我和符怀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傲娇和别扭。今日符怀这番哭诉,虽知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但听着心中的疙瘩又拧大了一团,堵在胸口。 “你也出了宫,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洗漱完毕后,我与符怀坐在偏厅里用着早膳。明日就是归宁之日,到时云溯必会找我,到时也不知他会折腾出个什么事来。 “当然是跟着公主了。”他端着碗回答得狗腿而顺溜:“公主可是答应了要照拂微臣的。”照拂你?我连自己都照拂不周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云溯对于景晟是既忌惮又拉拢,但终怕是容不得他手握兵权酣睡塌侧。如今,我嫁了他,这日后如何是要好好思量清楚。。我喝了口粥漫不经心道:“跟着我,我要是死了你也一同死?”他一惊:“公主你不会为了要证明我的忠心特意去寻次短见吧?”以你的智商能活到现在也怪不容易的,真的… 符怀腻在我这里东拉西扯了好一番,下了三盘棋,装模作样看了两本书,待到日头斜上了西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离开前闷闷不乐地扒着门框丢下句:“我还是那句话,公主去哪我就去哪。”有时候这孩子心眼实诚地近乎于单纯,我弯腰捡起他落下的香囊,洗得泛白的粉色,不起眼的边线处绣了个精致的怀字。捏着这香囊,我抿了抿唇开口唤了人进来。托腮看着眼前方脸厚唇的书童,他垂着眼指头在衣服角搓来搓去。我略一回想戏文里当家主母们应有的姿态,挺了腰板又觉得怎么也找不到已嫁妇人的感觉,只得随和而亲切问道:“你是符小公子伺候的人?”小哥闷声不响地用力点了下头,腿柱子打了个颤,我这个公主做到现在终于找到了点可怜的成就感。 “将军真如刚才符小公子所说的那样对待他吗?” “是,也不是。”书童扳着手指局促道:“符公子刚来府中第二日就吵着要见公主,将军说公主前一日大婚劳累了,改日再见。符公子不依就,就大发脾气,摔了不少御赐的物件。将军大人这才将他关入了左院里,让人看管好他。而后符公子又挑剔府中饭菜不好,啃了三天的蔬果。” 额上滑下滴冷汗,知道符怀的话里掺了水,没想到拧出来的水都能洗件衣服了。这书童定是景晟派去的人,但看他面相忠厚,眼神没有闪烁,料想说得不会太过偏颇。拨弄了下香囊上的穗子,我打起点精神问了最后件事:“那他说的生病又是怎么回事?” “春寒伤身,他穿的单薄感染了些风寒,已经让大夫去看了。”屋子里横插入到沉沉的男声,束腰的黑色长袍从余暮里踏入。他挥了挥手让书童退下,在我右手边坐下:“以后有事可以直接问我,不是来得便利些?” 对上他一贯含笑的眸子,我率先移开视线:“这不是你不在吗?就随便问问。”小声嘟哝道:“这也要计较,忒小心眼了。” “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他一针见血地点破我别扭的心思。我噤了声,恨恨抬起头剜了他一眼:“没错,我就是在生气,你能奈我何?” “感情一事最忌纠缠不清,公主说要我放心,可我实在难以放心得下。从公主对符怀此人就可看出,公主不轻易示人以好,但若上了心就难舍弃。”他瞟我一眼道:“时如逝水,过去的事也如此。走已走,去已去,真要放下就先得狠得下对自己一刀两断。” “你说得倒是轻巧。”我闷声闷气道:“这一刀砍得又不是你,你又不会痛。”手面一热,他握住我搭在桌子上的手,淡笑道:“一时痛,我是不能代公主受之。我能做的是不让公主以后再受就是了。譬如明日归宁…”他眸光定然,拍了下我的手背:“公主不须顾及他人,只管护好自己就是了。”心头一跳,他说完后只笑看向我,像是已对我百般纠结之事已了然于心。我也识得其他一些将门之后,谢霄就是一个,这样子弟们大多都是性格爽朗直率之人。而景晟的心肠弯弯曲曲,与它们截然不同。他是我的夫君,一个从北疆而来带兵打仗的将军,在我嫁他后,却发现对他几近一无所知。正低头在分解他话中含义时,脚脖子上痒痒的,沙沙声从下面传来。才抬起脚来,景晟已弯腰提起个什么来。原是只黄白相间的花皮小老鼠,正是我与方晋平常用来传递消息的那只。花梨在他两指间左右扭动着身子,想是脖子上的皮被拎起不大舒坦,亮出来的肚子上还有小红绳帮着纤长的一道竹管。 额上的汗滴滑落了下来,我极为忐忑地看向景晟,讪讪笑道:“这个,我养的宠物宠物,没事打发时间玩的…” “它在门口转悠了好几天了。”他将小花梨抛还给了我,小东西在半空翻了个筋斗稳当当地落在我手心里:“应是因为今天伙房里的老王将他养的猫领走了才溜了进来。”看他坦然无比的样子,我握着烫手山芋一样的花梨,绞尽脑汁为一个姑娘养老鼠的癖好找理由。 “我家乡也有人养老鼠,没有什么可惊奇的。”他道,我松了一口气,转而又见他笑一笑道:“这种花鼠体型小巧,机灵识人,多用来传递讯息。” …他明明都知道了,我阴沉地当着他面拆下竹管,拔下簪子剔出纸条来,我的未来真他大爷的绝望了…我与方晋通消息所用的绳子一般是紫绳,而现在这条红绳说明这消息是先由信鸽送入国师府再由花梨转到我手上。想来也是,方晋前去的秦南之地与煜京相差千里之遥,就花梨这四条小短腿也不知跑到何年何月。 “已至秦南,尚好。近闻朝中局势恐生大变,师妹现可还能休夫否?” …景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倒是对我手中的香囊甚有兴趣,想要取走,被我躲了开。我清了清喉咙,让他将目光集中过来,方很沉痛道:“我师兄让我休了你。”他挑了眉梢看来,唇角慢慢聚拢起笑意。我戳了下他胳膊:“严肃点呢,要不我就学长和君真休了你。” “这么说公主没有这个打算了。”他乌眸灼灼生辉,那样子反倒让我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我蹬脚跳下地,跑到妆台将他的画取来,推到他面前:“你的画我收到了,你可愿将它裱好再送给我?” “这么说公主是想好好保存它了?”我懒得再和他玩文字游戏,兜兜转转说话也不嫌累,摆了摆手:“暂且收着,倘若弄坏了我就不要了。就和你说的一样,一刀两断地不要了。”他说的没错,我极难相信别人。每走一步都要瞻前顾后考虑很多,甚至走出后还反复斟酌着值不值得。封子息说他赌了一把,我这次又何尝不是如此?幸好我仅以一身为注,输也输不过倾家荡产罢了。怕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只好辛衍!

作者有话要说:每到周四都是两眼一抹黑码字日,第二更无力奉上…发现剧情进行慢了有木有,要加快进度了!今晚不上游戏了,我被我们服的浩气给桑透心了,弱爆了有木有啊!!天天被人守尸,水秀都桑不起啦…看文快乐~~

归宁之酒

民间女子嫁入夫门三日后当为归宁之期,但由于皇家排场向来摆得浩大,人员往来礼节极是繁复,故而在大婚十天后景晟才谢了归宁的圣旨携我一道入宫。

临至这日,景晟唤我起床时天光微熹,床帏内一片昏暗,外面高燃的龙凤烛揉着一抹暖色进了我掀起的一条眼缝里。

“什么时辰了?”我眼皮一耷,头一歪避开光线,黏在枕面上死活起不来,脖子缩啊缩的躲回了褥子里去。

被面被他扯了几寸,夹杂着炭火味的冷空气打在面上,刺激得我打了个哆嗦。他一手压住我妄图扯回去的被子,未梳起的黑发半搭在雪白中衣上,气定神闲地威胁我道:“公主该起了,若迟了陛下当降罪了。”

我眼都没睁呢喃着躲开他拉我的手:“你降你的罪,干我何事?”

他幽幽道:“公主既然这么早就想担上寡妇之名,我自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可怜公主年纪轻轻…”

一脚踢开被子,我气若游丝道:“拉我起来。”

车轮骨碌骨碌地驶过几重宫门,这一路我和景晟相对无言,气氛略显沉闷。假使是往常,我许会找些“今天天气不错啊”“你的武艺有没有达到传说中的三花聚顶至脑袋冒烟这种程度啊”之类的话题来活跃气氛,增进感情。

奈何今日我实在困意缠绵,随着马车的颠簸脑壳向前一冲一冲的,有好几次在将要摔了下去时背景晟及时地捞了回去。捞了几回后,他索性将我扣在了怀中,善解人意道:“若是困了就睡吧。”

我满意地抱紧他胳膊,舒舒服服地打起了瞌睡:“我等这句话好久了。”

马车缓缓停下时,外面就传来了司礼太监的唱礼。

我睡眼惺忪地扶着他手下正欲下车,他忽而反握住我的手背,我“嗯?”了一声看去,他紧了紧我发上的珠簪道:“宫中的禁卫统领与我有几分交情,公主有事派人定要派人唤我一声,。”

这话说得突然,我尚来不及反应就在女官的催促下踩着凳子落了地,心中疑惑,这归宁我不是应与他一道的吗?

旁边的一个绿衣太监立刻就为我解了疑惑,见他一转拂尘,弓腰道:“陛下口谕,前朝设了韶乐大筵,请驸马爷赴宴。”

而我这厢的女官接口又道:“太后在禧和宫亦摆了小席,请公主随下官前往。”

嘿,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我与景晟两只小鸟还没张翅膀,云溯和我的太后姨母就迫不及待地拆散来了。怪道景晟那般说,看来一早便是知晓了此次归宁我与他是归不到一处去了。

我斜眼瞅了一眼前方拱手领旨的景晟,负手正要去的他忽然驻了足,转过身大步朝我而来,整了整我毛绒绒的衣领叮嘱道:“莫贪杯莫贪食莫贪凉,要不回去又该闹肚子了。”

“…”

他这“三莫”一出口,我无语凝噎片刻后,脑间一根神经也被猛地挑了一挑。是了,回宫了我就又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嘉平公主了。

木讷地点头应后,我念头转了一转,出嫁前与太后说了那么一通话后我觉得这装傻已失了许多的意思。要不干脆我大白于天下,由于驸马爷精通阴阳双修之道,大婚后公主我的智商突飞猛进,一跃于正常水平?

这理由看起来挺怪力乱神、胡说八道的,但百姓们不就好这一口吗?如果成功了,我可以考虑再编纂个天降神石来诅咒一下云溯。

禧和宫这地实在不是个吉利地方,且不说我刚在这里威逼过我的太后姨母,那夜在门缝里瞥到的血腥一幕就够我一段时间不想吃肉了。方晋说我一日不想吃肉,那我这日一定精神失常外加生理失禁。我都失常失禁了,可见给我留下了何等的心理阴影。

太后姨母的小席摆在禧和宫的东园内,初春之地开满了紫叶李,粉白微披,紫叶如海。

“嘉平来了?”且尚隔了一重小树,太后姨母的声音就乍然响起来,无喜无怒,听不出她今天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众所周知,四十左右的女人家心情都不大好把握,我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她看见我后心情只能往坏里走了。

“殿下可来了。”迎出来的是霁芳,我大婚之时她与铃雀本应随嫁出宫,但我婉言向皇帝表哥表达道,这将军府只要有我一个雌性就够了,多添一个原本就不太具有雌性品质的我会更缺少安全感,事实上,无论是太后的霁芳还是云溯的铃雀我一个都不想带入将军府,这皇宫里的一切我要丢的干净。

霁芳侍奉我尽管很尽力,却终未及铃雀的尽心。在我出嫁的前一夜铃雀就不时地举帕子拭泪,我与她告别时眼睛肿的和核桃似的。往坏里或许她只是在担忧自己往后的去向和前程,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够坏了,所以我都尽可能地往在好处想,想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我嫁出去而感到高兴和不舍。

父皇和皇兄们死去时,还会有我在挂念。等我死了呢?会有谁在我坟头洒一杯酒,烧几张金箔?找一个对你说尽甜言蜜语的人很简单,但找一个你死后为你流一滴泪的人却很难很难…

“嘉平拜见太后,太后金安。”膝下跪着的是张百花团簇的软垫,边角处飘了片紫叶李。低头时数了数在座的裙子数,数来数去只有一个…这么说只有太后一人了…

“起来吧。”这回她倒再没多为难我。

我从善如流地爬了起来,眼观眼、鼻观鼻地落了座。

茶盖子磕在了盏边沿,“叮”地一声,太后姨母沉默了片刻,随后命余下的人都遣退了下去。奇怪的是,底下的宫婢一时都露出了犹豫之色,最后还是霁芳福了一福,领着她们走了。

“他待你可好?”太后姨母转着腕上的檀木数珠,慢慢开了口,她语气做的淡然,可声腔却微微发颤:“真不知你看上这带兵的什么,一个粗人。”

方晋曾于我普及过一种病症,就是一个人会不定时呈现出多种人物性格,用专业的名词来形容就是精神分裂。方晋在我不懂事时经常会把志怪小说当成生活常识来对我进行普及,有这样的犯罪前科,后来我都不大相信他的理论水平。

可从我回宫起,这太后忽冷忽热、截然两人的表现,我忽然就又相信他了。

对方如此和善,我自也和善而乖觉地答道:“驸马他是个好人,待我也甚好。”我的目光飘落到她的佛珠上,脑子一顿。

见其露出半信半疑之色,我只得继续道:“驸马虽然看起来有点粗,但他确然不是个粗人,好吧,也没细致到能拈针绣花。”

太后姨母微笑着摇了摇头,责备道:“你这孩子,尽会胡说八道。”

她这语气姿态做的十分自然,让我生出了莫名的亲切感。这亲切感有些生疏和遥远,似久未见之。不经意间瞥过,惊觉她的面色委实算不得好,胭脂珠粉后依旧掩不住灰败,反越加显出苍白之色。师父虽没教过我医术,但在帮国师府的药师燕十三磨药时听他念叨过两句观色察气。

太后这,竟是病入肌骨之状?

“阿衍,我对不起你。”她突然如此道,我诧异地看去,就见她手指发颤想要握住我的手,握了几次都何不拢:“这十年你受苦了,今天我不说以后怕是…”

“我就说太后娘娘偏心得紧了,姐姐这才一回宫,就心肝宝贝似的招了来。这周围怎也没有个人伺候着在?”东园中乍响起娇嗔笑语,手背上骤然一凉,未及去看太后姨母怎样,就见彩绣宝衫、珠环玉绕的辛宓领着方才退下宫人款款而来。

那双得了她母亲七分神韵的眸子从我身上滑到了太后姨母身上,丹唇翘得更高,走至太后姨母身侧,手搭在她肩上撒娇埋怨道:“太后娘娘有了姐姐就忘记了我,我可不依。”

“你想怎样?”太后姨母冷冷道。

辛宓侧眸看向我一笑,那一笑里的怨毒让人生生打颤,她找来随侍的宫人,取过宫人手中的瓷壶和杯子,盈盈道:“这可是陛下刚刚赏的云苍美酒。今日逢姐姐归宁之喜,太后冷落了宓儿,就罚一杯如何?”

那杯酒端在太后姨母的面前,不多不少浅浅一杯,远远闻着辛辣冲鼻,而太后姨母的脸色虽未大变,却已惨白的毫无血色。

呈酒的宫人是霁芳,低着头的她未露出多少殊色,园中无风,但她的宫群却颤摆得愈来愈厉害。

“既然说是我归宁之喜,这酒当敬给我喝才是。”我按住辛宓的手,一点点拔出那只酒杯。

作者有话要说:吊威亚背荆棘360度托马斯插双刀跪求原谅!无良作者过来填坑…洒土洒土,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看文快乐~~~

山雨欲来

辛宓略有些微惊惶,食指扣紧了杯柄。一刹犹疑后,葱葱玉指滑了下来,那份迟疑很快的灰飞烟灭,那双美目里隐隐含着期待。

两只手自左右伸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攥的力道很大,痛得我“嘶”了口冷气。现在这场面微微有些僵固,我痴愣地看着这两只手,识时务地选择了没有开口,我也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就是了。

云溯很快将手收回了明黄的广袖中背在了身后,面色如常道:“母后这里好生热闹,看来嘉平以后要时常回宫陪伴母后。”

呸,我脑子又没病,进宫一次折寿十年啊,云溯陛下…

“公主不胜酒力,就由末将代公主饮尽此杯吧。”景晟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反而进一步扶上了我的腰,不动声色地将我半拢在怀中。

我后知后觉说:“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所有人由酒杯移到了我身上,我很坦诚道:“反正我又没准备喝这酒。”说完手一松,“啪嗒”杯子掉在地上,一小滩清澈液体里躺满了碎瓷。

辛宓细齿咬着下唇,眼神带着浓浓的不甘和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恨不能扎出无数个窟窿。我被护在景晟怀里,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皮极森冷地看了回去,她忽然就和见了鬼一样匆忙别开了脸。唇角才翘起一点,另一道充满危险的目光引起了我的注意。

云溯立在圆桌令一端,表情犹带着笑,眉眼里却暗藏阴鹫。他立在那里捉摸不定地笑了一会后,道:“看阿衍与景晟你感情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个表妹痴傻归痴傻,性子打小却很犟,你多让着她点,莫让我心疼了。”

景晟的表情我看不见,但云溯这样说显然是不怀好意的,古来表哥表妹最容易生些儿女情长的动人事迹来。太后姨母的脸色已甚是不大好,许是她在生气我在已婚状态下还与她英明神武的儿子间不清不楚,让他与自己的股肱之臣间生了嫌隙。在我与云溯间瞧了瞧,脸色渐渐冷淡了下来。

她疲惫而疏冷道:“哀家乏了,就不与你们这些小辈闹了。”旁边识趣的宫人连忙过来扶起了她。

云溯笑得灿烂:“儿子尚有些话与阿衍说,就不亲自送母后回宫了,晚些时候再去请安。”

太后姨母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一颤,道:“皇帝忙自己的便是了。”

呼啦啦走了一群人后,云溯与辛宓站在一处,我与景晟站在一处,云溯的眼睛和长在我身上一样时不时轻笑一下,搞得我很无语。辛宓小鸟依人地依着云溯站着,此刻倒是收敛了容色在旁充当株合格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