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过誉了,在下哪里有什么绝技,不过是会溯回时光画出一些事物过去的样貌罢了。”

“啊?那云溯…”

“陛下命在下画的正是公主十二岁时的模样。”他温和地笑着:“那日之前陛下也召请过在下,问的不是画技而是另外一个问题。他问‘如何才能找回一个注定找不回的东西?’我回答说:‘既然已失去,何必再寻找?’陛下回给臣一句话:‘求不得但又放不下。’于是臣就说那臣替陛下用笔墨将它画出,陛下留着看看也聊以慰怀。我以为陛下说的是件赏玩之物,没想到是十二岁时的公主。”

十二岁?十二岁时我已身在国师府,几乎没有再见过云溯了。为什么他要画我十二岁的样子呢?不过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捣了下鸟笼淡淡道:“那又如何呢?”

我心中尚有些疑问想询问太一,可云溯回来的太过迅速,双目在我与太一间一扫就客客气气地将他请走了。然后他微微俯身:“阿衍,今夜留在这里。”食指抵住我的唇,他似笑非笑:“这是圣旨,阿衍,抗旨者死。”

太一之前的那番话还是起到了作用,被迫留宿在别管的我在第一个晚上拥着被子怎么也不敢睡着,生怕云溯大大咧咧进了来。平静无事的一夜过去后证明我想多了…

余下的日子里忽然之间我感觉到自己的活动范围被大幅度缩小了,不管去哪里都有人随时跟着,而那些人就和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将军府没有任何消息,我像被架空在这个世界之外,直到辛宓的到来。

多日不见辛宓,她出落得似乎更加水灵了,面上春风得意。她带着一众丫鬟,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我面前,优雅道:“辛衍你过的可好?”

我正在喂鸟,敷衍道:“极好极好。”

她妩媚的唇线一扬:“这样也好,好一刻也算好,哪怕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哭瞎了眼了。”

她的表情很恶毒,说的话却相当准,没过多久别管被嘈杂的人声所覆盖,夹杂着兵兵乓乓的刀枪声。接而珠帘被猛地掀开,发髻散乱形容憔悴的谢霄冲了进来刺眼的阳光照进她血丝遍布的眼睛,她双腿一软跪在我面前,声音嘶哑得和破了弦的琴一样:“公主,求你和我一起立刻去秦南吧。”那双原本时刻英气勃勃的眼睛里鼓满泪水:“我知道的,知道的,其实他一直喜欢的人是你。求你去见他一面,最后一面吧。”

这通话好像说尽她所有的力气,说完她就捂住脸瘫倒在了地上,这个武将世家出身的不逊于任何一个男子的女子此刻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冰冷:“你说谁…死了?”

她支离破碎的话语从指缝里传出:“方晋。”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周末更新道长和容我番外。码的HIGH了忘记说了…感谢rabenbrand的火箭炮,太激动了!! 这个老坑还有人惦念,惭愧死了…看文快乐~

旧疾复发

“辛衍,你是我师妹么!为什么每次偷鸡摸狗爬墙翻院都要我去?” “死师兄不死贫道。” “师兄…师父会不会不要我了?我不是故意打翻丹炉的。” “…没事的,有师兄在呢,师兄皮厚不怕挨打。” “师父这回虽然真生气了,但过几天想起你的好也就放你出来了。来,饿了吧,我从厨房摸出来的。” “孽徒!我就说今天馒头怎么少了两个!连偷盗之事都做出来,看我今天不清理门户!” “哎,师父,别打脸啊我还要娶老婆啊!” “疼疼疼,你说你对得起我么?这是第几回我替你挨打了?” “好啦好啦,师兄最好啦。来,乖啊,喝药了。” “阿衍,你要多笑笑。每天晚上路过你窗下看你和孤魂野鬼一样苦巴巴着脸发呆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初春微暖的空气此刻彻骨的寒冷,像有把无形的刀贴着我的骨头一寸寸削下,直砍进了心窝里。脑袋嗡嗡作响,我抓着椅子的扶手不堪重负地坐了回去,视线陡然晃成一片模糊眨眼间恢复了清晰。我低头看着竭力压抑着哭泣的谢霄,轻声道:“你说的我不信。”她说的每个字我都不要相信,方晋明明前几日才与我通了书信,秦南的水患已治得七七八八,苏家那边他也处理得妥帖,过不久他就要回来。他怎么会突然,突然…那个字生生地扎在我心上,想都不敢想。我想起了前日云溯收到的那封秦南急件,想起从那日起他就将我扣在了别馆里,秦南秦河我早该有所察觉的。她仰起的脸上泪痕满布,若不认识我一样看着我,悲恸而愤怒道:“秦河的堤岸在前几夜决了口,他连夜上了堤岸,当时风雨大作山石崩塌…”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口,身子左摇右摆地挣扎着爬起来,使劲抹了把脸上的泪站得和株笔挺的铁树一般,冷冷道:“公主如今在陛跟前荣宠正浓,怕是想不起自己还有过一个师兄了。今日就当谢霄没有来过,告辞。”她干脆地转身而去,在迈过门槛时一句低语飘来:“他的尸身被山石砸的面目全非,若在天有灵知晓你如此定死不瞑目。”云溯在谢霄离开不久后就来了,我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织花锦毯,听到他来的动静我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一皱眉折过身怒道:“谁放她进来的?”外面扑扑跪了一地,领头的宫娥浑身哆嗦道:“是,是辛宓姑娘。” “她虽是打着不让我好过的主意来的,也确实达到了这个目的,但这次我却要谢谢她。不是她,谢霄不会进得了别馆,我也就不知道方晋,”我提了口气稳住发颤的声音:“方晋出事了。”那个字绕我费尽气力也吐不出来。 “告诉你又如何?徒增伤心而已,况且那夜风急雨大,尸身卷入泥石之中难以辨清…”他淡淡道。 “你用不着对我说这些。”我自己都没有料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可以这么冷静得和云溯说着话,我的情感仿佛和身体分离成两个独立的部分,我慢慢地笑道:“难得表哥也有害怕的时候,不想让我知道是在害怕什么呢?是怕树大根深的方家还是怕神通广大的国师府?”他生气了,从我一开口时那双变幻莫测的眸子就渐渐眯了起来,到现在里面已满是毫不掩饰的怒气,越是生气他说起话来就越是淡得近乎于飘起的烟雾般,淡淡得却令人寒心:“辛衍,我该说你是想的太多了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区区一个方家或是国师府值得我担忧?” “那你为什么隐瞒我?”脸上的平静终于破了功,我恨极地看着这张脸,嘲讽道:“难道说表哥怕的是我这个没出息的亡国公主不成?”他依旧用那样轻轻的声音道:“阿衍,你恨我?”我想都没想就道:“是,我恨你。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年我推你下去就不会喊人来救你!”手腕被他抓住,身子被他狠狠地拽了过去,他灼灼逼视着我:“辛衍,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恨我,唯独你没有资格!”胸膛因为激动的情绪剧烈地起伏,发热的脑子微微冷却下来,我平息了几次呼吸道:“让我去秦南。” “不可能。”我一个字不改道:“让我去秦南。”他盯了我一会,桌角香炉里的龙涎香升起青色的雾气漫过他的眼睛将他锋利如刃的眼神遮去了三分,他说:“给我个理由,一个说动我放你走的理由。” “表哥要什么样的理由?”我立即道。他的手不知何时按住了我的后背,膝一顶我和他一同倒在了宽大柔软的椅中,形成一种分外暧昧的姿势:“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么?”太一的话不期而然地再次响在了我耳边,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微微乱了,他却不容我整理好思绪步步紧逼:“阿衍,你不是小姑娘了,已经是个女人了。”他靠得极尽,身上熏得浓厚的香几乎淹没了我的呼吸:“你该明白一个女人应如何地去求一个男人?”他浅褐的眸里翻涌里滔天的浊黑,背后的手烙铁一样要灼烧着我。眼睛花了一花,他樱红色的身影忽远忽近地摇摆不定,我困难地睁大眼睛想看清,眼珠子像扎一把针进去尖锐的疼。我知道自己的老毛病不是时候地犯了,闭上眼我忍痛艰难道:“表哥,我嫁过人了。” “我不在乎。”他话里暗藏着怒气,笑声却愈加得肆无忌惮:“这天下都是我的,遑论一个女人?”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到嘴边,咸涩腥稠,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阿衍?!” 在御医战战兢兢地给我把脉时,我已经重新恢复了视力,只是对外界明亮的光线微微有些不适应。把了小半刻的脉,在旁冷眼旁观的云溯阴沉沉地开了口:“公主到底是何原因…血泪不止?”御医很顺溜地跪在了地上,白胡子抖啊抖,抖了半天才说:“公主这病是成年旧疾,恕老臣斗胆相问,公主以前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症状?”我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公主在往日生了此病灶又未得到及时救治,虽然后来得了医术高明之人施了针,但阴毒之气终积在双目之中。公主这些年想必得到了极好的调养,所以平日视物正常无虞,但今日公主、公主想是情绪受到了颇大的刺激,五脏六腑之内的郁结凄厉之气激出了眸中旧毒才引出了血泪之状。”我以为云溯听了这番话定是眼一眯拎着他一贯连嘲带讽的慵懒声线说“说这些废话作甚,给朕开出实际点的方子否则灭你九族。”岂知他竟陷入了一片无言的沉思之中,良久方道:“公主这病复发后会怎样?可有法子治?”御医和发了羊癫疯样道:“臣万死,臣医力有限治疗公主这病。”云溯的眼终于眯了起来,危险地抿起好看唇线,凉飕飕道:“治不好?”黄豆大小的汗珠密密麻麻布满了御医堆满褶子的额头:“是,是。不过,若是由以前给公主治病的人来必是可以治好公主的。”我轻慢地开口:“以前我的眼睛是由师父和师兄治的。”云溯神色一滞。 “让我去秦南,师兄出事师父一定会去的。”左边铜镜映出的我脸色苍白如鬼:“师父会治好我的。” “好…”在我等得所有希望都熄灭时云溯缓慢地答应了下来,来不及欣喜,又听他道:“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去。”云溯一定是疯了,他才登基不久朝中各派势力都还处于蠢蠢欲动之时他却要在此时和我离京往世家封地而去。若他被世家借机控制住,这个国家过不了多久再换个主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可这个时候我分不出什么心思来关心他了,况且从我的立场出发,如果真这样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去秦南是云溯一时下的决定,故而我们都是轻装简行出发了。离开大煜京时是在一个日光熹微的早晨,我跟在云溯后面上了马车,云溯弯腰进车时顿了顿,转身将手伸给我,眸里沉沉没有色彩:“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的眼睛还没有好。”我回不了他任何话,因为我觉得他这话起的很莫名其妙。车动时他又道:“以前我很讨厌你这双眼睛,那时的你高高在上眼里放不下任何人。或许你自己没发觉,你看别人的眼神都是从高向下俯视着。当时我想,这么漂亮的眼睛又这么让人讨厌可真难办啊,不如剜出来用个琉璃瓶子养着算了。”我默默地打了个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看文快乐~

水生火热

行程中的天气说差强人意都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除了第一天的艳阳高照外其余的日子天像被人捅破了个口子,洋洋洒洒地刷下瀑布似的雨。云溯的马车必然是极考究的马车,拉车的马更可说是万里挑一的踏燕飞骏了,然而再好的车马也抵不过在数日暴雨下泥泞不堪道路。到了太白镇驿馆时,云溯的爱马霜夜再不开一步来,本想在晚间赶到江州的云溯终大发慈悲开恩让全队的人都歇息了,其中就包括已经快被颠得死去活来的我。

云溯这人是个行动派,这点我知道,只是不知道他的行动是如此地有效率。想想也是,当初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根拔起了在这片国土上扎根几百年的辛氏王朝,撇开其他不说行军速度确然不得不叫人惊叹,治军之度可见一斑。

下了车我向上望了望,还是正午时刻天已昏暗如夜,今年这天气当真歹怪。往常三四月最是春光浓艳之时,我在大煜生活了十七年不曾见过如此连绵不绝的阴雨气象,下得人心里也和罩了层晦涩阴霾的山岚般,让我本低迷的心情更陷入了沼泽之中。正是这样,对于云溯大爷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一笔斜墨似的淡眉频频皱起。

“用膳。”

“嗯。”

“拿筷子。”

“嗯。”

“张口。”

“嗯。”

“笑一个。”

“嘿嘿嘿。”

“…”双指一松,他冷冷淡淡地丢了筷子,伺候膳食的侍女在旁气都不敢出看表情恨不得生成座无知无觉的石像方好。屏退其他人后,云溯笑着眼神冰凉地看着我:“半死不活地给谁看?笑不出来就别笑。”

得,这位爷又发难了。我搞不懂了,与我虽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的师兄死了,我要是还能笑出来岂不是畜牲不如了?我机械地咀嚼着饭粒,决心不理他。有些人就这样,越理越得瑟,他等着看我笑话我偏不让他看。

“心里难过哭出来很难么?”他的目光像浸满了毒液的箭簇,阴毒地刺在我脸上:“辛衍你那点儿心思我很清楚,可你知道么?你不想笑时笑出来有多假?”他别过脸去,用那种含着嘲讽笑音的声音在我不堪一击的脸皮上给了致命一击:“到现在依旧认不清现实,我是该夸你蠢还是盲目?”

我讨厌云溯的原因有很多,占最主要的不是因为他亡了我的国家,而是他好像总能先一步看透我所想的。他和正领军在外作战的景晟其实是一种人,但他和景晟不同的是,在我年少气盛之时他原本只是我身后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甚至几乎没有入过我的眼,可现在不同了他成了这个国家的主人,而我却一落千丈成了他的阶下囚。我从来不否认自己有很多毛病,虚荣这个劣根性我也难免。我不能坦然淡定地面对已高高在上的云溯,所以我和他的每次相处都是刀光剑影、两败俱伤,两败俱伤是我对自己的安慰,实际情况现在他捏死我完全不在话下。可我又清楚,他不会杀我的,因为他需要我这样一个前朝公主去见证他的成就。如果看虚荣这点,他与我其实也是同一种人。

我与云溯的关系用一句话来表明绰绰有余: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提在他手里的翠玉杯子在我的沉默中裂出道狰狞的长纹,他笑得我满心发凉:“国师府里上下也有几十号人,现在不过死了你一个师兄就成这样,要是都死了你是不是要随他们一起去死?啊,对了,阿衍从来最擅长忍耐谋定而后动,如果国师府真被灭门依你定是忍辱负重地等着时机来报仇。”

对不住他这番话了,这次我实在没忍住…颤着手迅速地抓起最近的瓷碗毫不犹豫地砸了过去,这一砸因为悲怒到极点的缘故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脑子没有想太多即便知道肯定砸不中身负武艺的他,可见他不闪不躲竟被我砸个正着。碗里盛满才出锅的汤,顿时他的额角被烫成赤红一片。汤汁顺着他的脸颊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模样很狼狈可他依坐的身子纹丝未动。

我的心顿时不由自主地虚了…我不怕骂我打我要我命的云溯,就怕这样一声不吭敛去所有笑意的云溯。虚了虚后我的胆又见风长似的鼓了起来,他能把我怎么样不就一条命而已么,大不了拿去。我做不到景晟对我的要求了,我无法在这个夺去我一切的男人面前留着冷静保自己的一条命,我和云溯在一起就是两个火药桶放在一起,对我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炸得彼此粉身碎骨。

“痛快了么?”他的话比鬼还轻。

我大大咧咧地点下头:“还好!”

他笑了,这回是真笑了,笑得眼角眉梢皆是一片勾心夺魄的蛊惑。太可怕了,我登时和被狼盯上的兔子样随时准备拔腿而跑,事实上我也这么干了。双脚一蹬,我蹦下椅子:“我、我吃饱了,去睡了。”

没跑掉我很悲伤但也在我意料之中,衣袂擦过耳际的声音尚有残留,我人已在了他掌中。头被他折转的发晕,一眨眼我就被仍在了里间的床上,五雷轰顶都不够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云溯压…不,是扑了上来,驿馆窄小的床塌上没有多少空间供我挣扎,他很轻易地控制了我胡乱蹬踏的双腿。屈起的膝盖很轻松地分开了我双腿,我的脸色一定差极了因为我感到哆嗦着的唇比冰雪还要冷。

“放开我。”好不容易我从快要窒息的胸腔中挤出这几个字,他挤上来的身躯滚热而极具侵略性让我忍不住想给他一巴掌然后尖叫。给他一巴掌我是不可能做到了,至于尖叫我还不想明天街头巷陌都在传才嫁人不久的嘉平公主与亡她国的皇帝之间有一腿。我只能极力忍耐地一遍又一遍道:“放开我。”

“做不到。”他恬不知耻道,和他身体同样温度的唇摩挲在我越来越没有温度的脸颊上,最后发狠地咬在我的唇上:“我想要你,阿衍。”这几个字让我眼睛发黑,掐在掌心的手指展开了又掐进去,指甲戳破了虎口流出黏糊糊的血。

他这次是发了狠了,或者说发了情,原谅我不文雅的用词但这时候要我保持文雅实在太困难了。我觉得我还有理智能对他说出:“表哥,你有后宫三千佳丽,为了我这个臣子之妻不值得。”这样的话来已实属不易。据我所知,百分之九十面临□的女子大多数表现出哭骂和求饶直至最后无奈的服从,武艺高强的女子不在此列,她们的表现是让对方哭骂求饶直至断子绝孙。不巧的是,我是前者,退一步说就算我会武功,看云溯的架势我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发了情的云溯简直化身成了妖,风情万种得妖气四溢,浅色的眸子和琉璃样闪着熠熠光泽。他没有采取直接的暴力举动,而是一点点啄吻过我的唇、下颚和颈脖,不怀好意地厮磨着我的意志。他和条蛇样紧紧缠着我,愈挣扎缠得就愈发紧贴,我被迫感受着他身上的变化,让我难堪得想死。在他撩开我裙子探手进去向上摸索时,我终于哭出来声音尖得把自己耳膜都戳穿了:“你滚开!”

那只手竟然应声停住了,这是我生来屈指可数的几次在他面前落泪,因为次数稀少故而哭得甚是惊天动地,不逊于屋外暴雨的眼泪无穷无尽的落下,湿了自己的衣服后又湿了他的。边哭我边想,早知道这样他就停手一开始我就哭他个声嘶力竭。

这样的庆幸只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间,因为下刻我又被他抱紧了比刚才更紧!我多想骂人啊,现实中我也破口骂了:“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啊?你个王八…”

砰砰砰,铁箭□床板里的钝响盖住了我的叫骂,接而破窗而入的箭雨让我无暇去追究刚才的强/暴未遂事件,逃命转眼就成了眼前唯一紧要的事。外面的雨刷拉拉地下,驿站里安静得像个坟墓,外面的马匹下人像是统统从人间蒸发了或者说丧命了…这种情况我不是第一次遇到,立马就明白过来是刺客来行刺了,他们的职业道德可真高啊,大下雨天的都来了,当然选择雨天来行刺除了增加我们的逃生难度外,骤急的雨水能迅速地冲刷掉现场所有的痕迹。

打死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云溯一起同心协力,哪怕是逃命…第一波的箭雨像是个警告,短促的一阵爆发后就是让人更加不安的沉默,屋外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一般刺客的多少是根据由被行刺人的身份决定的。被云溯裹在被子里滚进床铺里面的我迅速地对比下我与他的地位,衷心希望对方是来冲我来的我,虽然我找不到自己有什么值得行刺的价值…

对方明显是冲云溯来的,箭雨之后我仿若听见了无数长剑整齐出鞘的冷硬声响。云溯贴着我道低声:“阿衍,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们也都要死在一起了。”

这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我真想踩扁这张笑得得意的脸。他和占了什么天大便宜似的亲了亲我耳朵:“看来你不太高兴?”

经过这么一连环的刺激我快精神失常了:“陛下,我是个普通的庸俗人,我还没有看够这个红尘俗世、还没生孩子没做娘,最重要的是还没吃够肉!别说和你,我不想和任何人就在这时候莫名其妙死了。”尤其是被你拖累死。

他眸中精光一闪,嗤笑道:“我以为你有多大的理想,原来就这点追求。”

屋外的人已经逼近了过来,门吱啦被捅了开,然后就没动静了。时刻倾听的我稍稍怔了下,然后心中大叫不好。果然不出一刻,裹着油脂味的松枝穿过门窗流星样掷了进来,大多是朝着床铺这边来的。他们想烧死我们…

我崩溃道:“你不是会武功么?”

他好整以暇道:“我是会武功,但对方人数众多又有你这个拖油瓶在,就算勉强冲出去你敢保证没有别的埋伏吗?”

被打击的我下决心不和他说话了…

火烧了起来,呛鼻的浓烟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等不到被烧死我们就要被呛死在这了,我心如死灰了。在这个时候云溯的狼爪还不安分地到处乱摸:“阿衍,你知道我们背后是什么?”

我粗声粗气道:“知道你个屁。”

他轻笑了笑,火舌舔上了床上勾着的帐幔,眸子在火光中仿佛也烧着一片火海:“你害怕了?你可知当年被你推进寒水里的我亦曾这样的害怕过?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擅长记仇…”“嘎达”轻轻的一声木头摩擦在一起的响声,他诡异地转换了个问题:“你知道驿站后面靠着什么吗?”

身下的床榻骤然一塌,下一刻我就知道靠着什么了…秦河…

刚刚脱离被烧死命运的我立马面临了被淹死的困境…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明天还会继续更新,我快困死了。看文快乐~

亡命天涯

三月的江水依旧冷得刺骨,在前方烧红了半边天的火焰映照下,那种寒冷往骨头里又扎深了一分。疼,冻成青白的手脚疼,呛进冷水的胸腔疼,挣扎沉浮在水中的身体像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在撕咬。我不大通水性,可以说基本不会,现在这会没沉下去完全得归功于长期在国师府里观摩阿岚洗澡。这手狗刨式虽识得不甚优雅,但能保我一命已是大善,反正旁边也没人看。想到这时,才冒出水面大张着嘴呼吸的脑袋被一只手霍地按了下去,水漫进眼睛里生生涩疼。使劲摆了摆脑袋,始终挣脱不得那只如影随形的手。云溯说到做到了,他说很记仇现在果然就要把我淹死在这里来报仇。江水在我眼前织成一片茫茫碧青,茜草色的锦绣若即若离地拂过我的脸,喉咙里剩下的一点儿空气都快被挤出来,可他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打算。碧青的江水与紫红的锦袍逐渐在我眼前混杂成五彩斑斓的色片,唯一清晰的是他琉璃珠子样的眼睛,浮在不远处袖手旁观地看着我苦苦挣扎。握住喉咙的手慢慢失去了力气松落下来,我又想笑了,在他面前我从来不愿表现出一丝软弱。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从容不迫。他冷然对视的眸子突然惊惶无措了起来,隔着几尺的江水似乎很焦急地在朝我喊着什么,这人真是傻了水里说话我怎么听的到呢?在他抓住我的胳膊时,冲破水面射来的箭也噗得声插/进了我腿上,鲜血染红了江水。原来我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箭射死的啊… “辛衍,不准闭眼。你给我清醒点!”他压抑的咆哮一顿一顿地刺激着我的快麻木的神经,继而他发出声闷哼,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口齿不清道:“阿衍,阿衍…”喊得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用力,几乎,几乎让我联想到了一个词——刻骨铭心。我神智很不清醒,竟然会觉得自己看到了云溯眼眶红了。他哭了,他怎么会哭了呢?我死了他应该很开心才是,这个小心眼的男人终于报仇了应该很开心才是啊…腹部被人使劲一压,积在腹腔里的水被迫吐了出来,新鲜湿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里,重获新生的我贪婪地呼吸着。 “阿衍,你感觉还好么?”云溯轻拍着我的背小心翼翼地问。我虚弱地瞧向他,眼睛有点花对了好几次才对准他的眼睛,咧嘴一笑:“我饿了。” “…”从小到大这么大的阵仗我还是第一见到,有次游学回来的方晋嘲笑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这次我没有打他因为我觉得他说的实话,但是我很淡定地对他说:“嘲讽公主是对皇室的大不敬,要被阉了做太监的。”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嘲笑过我了。一想起方晋,胸口某处揪着隐隐作痛起来。将就着拧了拧衣服的云溯抬起脸要说些什么,看见我的脸色沉了沉眼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他这一说,我才迟钝地感觉到了腿上的箭伤,那一箭贯穿过我的小腿,箭尾的羽毛堪堪露在外面。一动我就深吸了口气,咬紧着牙关才没叫出声来。云溯好像又不高兴了,但这时候他和我一样狼狈,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样子没有多大的威慑力。他托住我的腰一把抱起我,即便是落了水走起来路来依旧风度翩然,只是步子微微不稳,抱着我的手臂也有些力虚。 “我们这是在哪?”为了转移腿伤的注意力,我忍着痛挤出一句话来。他道:“连日降雨让秦河水暴涨,我们被冲到秦河下游了。”向四周略一打看,接着道:“看地形应该是到了与江州毗邻的徵州了。” “徵州?就是那个以神仙名字命名的州府?”我颇起了些兴致。 “我怎么听说是以一个妖怪的名字命名的?”云溯难得与我有了共同话题,许是泡水里泡久了嘴唇和敷了粉一样白。我瞪大眼睛:“啊?妖怪?”他兴是觉得我这表情很滑稽,好笑道:“是啊,妖怪。”他浅得近乎透明的眸子染上隐晦的夜色:“听闻在很久以前天上的天帝爱上了一个妖精,但仙妖殊途,最后妖精散尽了修为化成天地一缕清风而去。天帝思念妻子,就给她居住地方改了名字,就是现在的徵州了。” “徵州…”我喃喃道:“真是个好名字。” “你的也很好。”他淡淡道:“衍,八方水朝宗于海,你的父亲给了你很大的寄望。”我怔了怔,看他平静的神色刚才那句话好像不是从口中说出来似的。这是我与他第一次谈论到我的父亲和前朝,我是个不喜欢沉湎于过去悲伤里的人。师父曾问我恨不恨我的父亲,那时我已在国师府待满一年了。我说不恨是假的,但一直纠结在这个恨字上伤神的只能是自己,他在皇宫该喝酒还是会喝酒,该作乐还是作乐,感受不到一点我的难过。很久后我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云溯随之而来的那句话:“衍生不绝,阿衍,你是希望。”云溯不是个煽情的人,所以这句话的真实存在性委实很值得推究。据云溯的观察推断,此地应该是离徵州州府不远的郊外之地。夜幕已降,我们要去州府已不太可能。他寻了个稍显干燥洁净的大榕树下,看着榕树柔软的枝条我又不免想起国师府的后山想起方晋,无法自已的难过漫山遍野而来。好在光线不亮,他看不清我的表情。 被他弓腰放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精确地捕捉我的脸:“你在哭?”他蹲下来:“很疼么?”没有得到我回应的他不耐烦道:“到这时候你还逞强什…” “我想师兄了…”或许是受伤的缘故,我变得格外的脆弱,一天将一年的眼泪都流完了:“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派他去治理春涝,他怎么会死?”越说越气,看着他毫无愧疚的帘外我气得一脚踢了过去,这一脚扯动伤口没将我疼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他毕竟不是方晋,如若是方晋见我疼得满地打滚定是忙不迭地抽着自己道:“我的错,我的错,阿衍你别哭了,哭得我都想哭了。”而云溯就那样隔岸观火地看着我无理取闹地自我折磨着。鲜血如注顺着小腿柱流下,他轻巧而强硬地捏住我的脚踝:“你的命是我救的就是我的,我没要你命前你最好不要别自己折腾掉。”我痛的背后全是黏糊糊的冷汗,也不敢再动了,嘴上还不认输:“臭不要脸的,我这样都是谁害的。”他眼里有了丝笑意:“是,是我害得。”薄唇一抿:“我就喜欢看你被害得上蹿下跳的模样。” “…”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很长时间他没有说话,不晓得从哪里抽出把薄如蝉翼的小小匕首在我腿上来回比划,我心惊胆战问:“你想干嘛?” “拔箭。”我没有再说话,他垂着眼帘握住羽箭,浑身一颤。他抬起眼,我别开脸呐呐道:“疼,很疼。” “嗯。”这回他的笑容不虚无缥缈了,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我会小心,如果,真很疼的话…”我欢欣雀跃问:“真很疼我能咬你么?” “忍着。”他轻轻吐出在这句话,手起刀落利索地将伤口拉开了些,在尖叫冲破我嗓音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羽箭。这一天内我已经对自己的死亡方式有了好多猜想,现在我能确定下来我是被痛死的… “好了,拔出来了,不哭了。”他拥着我哄孩子样抱抱哭得嘶声力竭得我,时不时蹭蹭我的脸:“阿衍好勇敢,不哭了。”手不停歇地撕了里衣裹住伤口粗粗包扎了下。又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个奇怪的小盒子,盒子里隐有一点星火,草草堆了些尚算干燥的枝叶,拇指推开盒盖一抖,洒下的未名灰烬一触及树枝腾起两尺高的火光,暖意包围上了身。我这人不能哄,越哄我就越来劲越想折腾。云溯哄了一会儿八成也看出来,淡淡道:“这双眼珠子要是哭瞎了也好,到时候也没用了就挖出来供我养在水里天天看。”我很有眼色地缩小了哭声,虽然仍旧疼得我龇牙咧嘴,自怨自艾地抱膝缩成一团:“你挖吧,反正过不久估计追兵也追来了,都是一样死。”他收好盒子,捡了根长树枝将火拨得更旺些:“徵州边境驻扎了左羽军,他们想要明目张胆地追过来还是有些困难的。”眼睛一亮:“对啊,我们去左羽军营不就安全了吗?” “没那么简单,他们既然敢行刺想必早已在这一路都布置好了人马”他面对火光坐得很端直:“我们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们早晚会追上来,援兵那里又去不了,陛下难道准备和我一路逃亡回煜京么?”抱着冰冷冷贴在身上的衣服我打了个喷嚏:“陛下不像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斜觑了我眼,我同样斜睨了过去,他笑了:“我猜你猜到了一些,但究竟如何你还是猜不到。”他勾起我的衣领,向下一扯:“一早我就得知朝中有些人不安分了,这些不安分的人想要我的命,可我又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些人。我想他们等着机会也等急了,不如借此次南行看看到底是下面哪些是人干净的不干净的。”我心里有了底,他这么说一定做好了准备,说不定他手下的人正往这边赶来。确信性命无虞后,我扭着脖子避开他的狼爪叫嚷道:“这时候你还想对我动手动脚,畜生啊。”他手一顿,似笑非笑道:“本不想做畜生的,你这一骂要是不做些牲口之事岂不是对不起你?”我讪讪道:“你随意,你随意。”云溯麻利地剥下我的衣服挂到对面的石头上任火烘干,至于里面的衣服我死活不肯脱,他淡淡道:“是你脱还是我动手帮你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试图狡辩:“脱了我会着凉的。” “不脱你还是会着凉的。”于是我被迫脱了,里衣脱下时我很难堪,兜头照来道已烘烤得微干的衣服。我摸着衣服边,惊奇道:“原来小说里用内功烤干衣服是真的呀。”他不搭理我。雨已经停了,老天罕见地露了轮半残的月亮。我虽又累又困,但一想到那些心狠手辣的刺客就不敢闭上眼睛,强撑着眼皮。 “困了就睡吧。”一直沉默的他开口了。我道:“我困了你自然也困了,要是我们都睡着了来人了怎么办?” “我睡不着。”他淡淡道。 “为什么?”他瞅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专注地看着篝火,我倾过身子调笑道:“陛下莫非是金刚不坏之身,水火不侵…”我这才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原先因为火光所以看不出来,靠近了才瞧见他的双颊微微透着丝不同寻常的红晕。爪子搭上他的额,乖乖,烫得能蒸熟鸡蛋了。 “你有武功在身,怎么比我还弱不禁风?”我嘟嘟哝哝,眼尖地瞥到了他腰侧里衣上一处暗色,一摸一手的黏糊,全是血…我绷紧着脸:“你也受伤了?”他觑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废话”这两字,手指一松,地上掉了个薄薄的菱形铁片。是暗器,看尖头上一点莹莹绿色,是淬了毒的暗器。 “你不是想杀我么?”他眼里眉间俱是嘲讽:“你可以如愿以偿了。” “是啊”拈起暗器我笑得春光明媚:“我想杀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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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器有毒

要取云溯性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身上披着天丝缎衣尚残存着他的体温,这个人在前一刻从水里救了我替我疗伤安慰我,但在前一年他杀了我父亲与兄长取而代之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多难做选择…

“我杀了老皇帝与他的儿子,你为了他们现在要杀我。可前不久我才救了你命,阿衍你说我们之间的账该如何清算?”他的唇比刚才更惨白了,颧骨上的红晕却诡异得更深了,月夜下他像个凄艳的鬼,话语轻灵得堪比林中一缕水雾。

凝视着暗器上雀翎般艳丽的淬毒,我的声音很低沉:“我父兄多条性命,你才救我一命,二者如何能相提并论?”

他哼了声,没骨头似的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这样的话你自己都觉得牵强吧?再说…”他像个诱人入地狱的妖鬼:“他们的性命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我努力了几次还是挂不出如他般轻松自如的笑容来,只得维持现在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那你想怎样?要不,我杀了你后再自杀偿你一命?”

他的眸子亮得近于璀璨,令天上的星子都要羞愧:“这样,当然最好了。”

碰到他额头时烫得惊人,若是常人早昏迷不醒了,看他现在这样子真难想象是个中了剧毒高烧之人。说我逞强,我看他才是真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我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一旦欠了以后必要千倍百倍还的。你救我这一命我会趁早还了你,到时候我一定会亲手取了你的性命。”这段话说完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颇有侠义之风。

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异常诚挚夸道:“恩怨分明,表妹当真具有一代仁侠之风。”

我被他的冷嘲热讽激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道:“吵死了,我要睡觉了!”翻身往石头上一扑闭上了眼,那暗器被我悄然用布条包好塞入了腰间别着的零食袋里。我不是不想杀云溯,只是在这个关头杀了他对我来说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杀了他,且不说以后没有个会武功的保护自己,若是被他的死士们找了过来我完全没有胜算可以逃出生天。留着他好处很多,我噼里啪啦地在心中打着算盘,万一到了紧要关头逃不掉了我就把他给交出去,反正对方的目标是他又不是我,以我装疯卖傻的本事保命还是有可能的。

“辛衍,现在你我是一条命上的蚱蜢,我要是没命了你必是逃不掉的,所以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他在我身后干哑着嗓子道。

“…”

一夜过得不慢也不快,提心吊胆中我竟睡得也算黑甜,一睁眼多日未出现的太阳像个荷包蛋似的挂在东边的云朵中间。其实较真的话,它更像荷包蛋中间的蛋黄,之所以有这么多的联想全在于——我饿了,不,快饿死了…

身边没有人迹,篝火已熄灭得干干净净,一缕热气冉冉从黑灰里游起。云溯走了?在我睡着的时候他的护卫找过来接走他了么?可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刚睡醒的我脑袋不大通畅,握着身上那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才逐渐醒悟过来,老天开眼云溯他放我走了?强烈的喜悦和惊异轮番冲击着我的脑袋,另外一种微小的情感没来得及分辨就一闪即逝了。拨开裙角,很好,没有渗血。尝试着稍稍动弹了下,脸扭成了麻花,很好,也不能动…

所有的欣喜烟消云散,现在的我慎重地思考法子来离开这个鬼地方。云溯说这里是徵州的郊区,对于徵州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与它隔壁商事重镇的江州相比徵州因为州境内崇山峻岭绵延不绝,加之州中多以农桑为业,来往的人流并不多。这里显见是一处山脚,白天尚好到了晚上百兽出动逃又不能逃,下场可想而知。而想要找个路过的人来,算了…通常这里路过的除了迷路书生外更多的是吃人妖精…

左侧一人高的草丛中传来了两个人纷杂的脚步声,一个微重一个略有迟缓,长草一拨领头的吃人妖精仅着着雪白中衣在晨露薄光里有一刻恍似山中谪仙:“我的娘子不甚踩到了山中猎人布下的铁夹腿脚不便,有劳先生暂先察看一番也好让我放心。”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笑得狡猾如狐:“稍等。”他弯下腰替我扣好衣襟,用长袍将我裹的滴水不露才让开来。

这不符合事物发展规律!他不应该走了吗?为什么回来了,还满口胡说八道!

采药的老医师中规中矩地检查我受伤的小腿,诧异问:“夫人可起了烧?”

发烧的人在那边,我这是气的!罪魁祸首毫无自觉地凑过来亲昵地揽了揽我肩上的头发:“让先生见笑了,她被我宠坏了未受过半点苦,这点疼痛也是要嘘上个半天。”

老医师心有戚戚地点头道:“贱内也是如此。尊夫人的腿伤仅是皮肉伤,未伤到骨头,休养几日就可了。”说完极热心地邀请道:“看你夫妻二人不是本地人吧,这里常有野狼出没,不如随我去村子里稍作歇息再进城寻亲?”

看来云溯和他胡扯了不少,连寻亲误入歧途这样拙劣的借口出来了,偏偏这里民风淳朴,这老先生丝毫没想过我两二人皆是一副泡过水皱巴巴的样子,难道迷路到河中去了不成?

云溯抱我已抱得十分顺手,一拨一起我就落进了他的怀,不经意脸擦过他的脸,火热滚烫,原来他烧还没退…瞧着前面带路的郎中,我靠在他耳侧道:“郎中都是现成的,你想自己烧死自己?”

他干白似纸的嘴唇动了动:“你以为这样的毒普天下随处可见吗?带着一个腿受伤的你已经够引人注意了。”

这点我真没想到,都快烧成灰了他考虑得依旧如此周全,我心安理得地为每次与他交锋总处在下风找到了个合理的理由。

郎中的村子顺着小径拐了几拐就见着了真容,简单的白墙乌瓦,是南方一带特有的建筑特色。从他口中我们得知这里确实是徵州州府的郊野之地,马车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到了。不过这几日州城突然加强了警戒,进出都变得不易,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外乡人。

云溯听到后莞尔一笑,艳光四射可又冷酷无情,看来这徵州戒备的命令并非是他所下。去不了徵州,而我与他都属于重度伤患,两相权衡之下,云溯决定留在这里一方面养伤一方面等着他的人来。

村子很小,青年劳力有一部分在徵州里坐长短工,自然有些人家就空出屋子来了。因为对外云溯称我与他是夫妻,所以不得已我与他住在了一起,不晓得是不是眼花我好想看到他脸上滑过心满意足的表情。就和我前面所说过的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和云溯这样和谐安稳地相处在一起。白日里他会与我下棋,输赢参半,输的人做饭赢的人洗碗。于是每天我们都轮流被对方如魔似幻的厨艺折磨得不成人形,过了两日郎中过来给我复诊撞上云溯端出一锅焦糊的粥大惊小怪道:“尊夫人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怎么能吃这些呢?”

我不厚道地笑了,云溯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晚上就请了隔壁的方老太太过来料理伙食。这是我这么久来吃的最舒服的一顿饭,吃完后我感觉自己撑成了个圆球滚在椅子上指使着云溯:“今儿你输了我半子,你去洗碗。”

他没有动,反倒过来戳了下我圆滚滚的肚皮,弹了回去,好玩地又戳了下。我护着肚子怒目而视:“你干嘛?”

方老太太煮好甜汤送进屋乐呵呵道:“娘子有了身子?怎不与老婆子我说一声呢,做些适合娘子吃的来。”

“…”

一天夜里我被股炙热的呼吸弄醒,不晓得何时他摸上了我的床使劲磨蹭着我的身子迷糊道:“阿衍,要不我们顺应民意吧?”

“民意?”我的眼皮还没睁开,完全没弄懂他的意思。

“生个孩子。”他撩开我耳后的发吻了上去。

没睡醒的我彻底被吓醒了,完好的那条腿想都没想就蹬了过去,于是金光不坏的云溯就这么被轻轻松松地蹬下去了。他躺在地上似也清醒了些,抚着额哭笑不得道:“有你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么?”

我粗野地低吼道:“要发情滚出去发,我可不是个随便的人!”

“…”

云溯躺了一会也没见他起来,我拖着那条残腿挪啊挪到床边,透过窗纸的极淡月光洒在他紧蹙着眉的脸上。我心想,坏了!

一点点蹭下了床,我单跪着一条腿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燥热的脸:“云溯,云溯你可别死啊。”你死了谁给我洗衣做饭、助我逃出生天啊…他微睁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迷蒙地看着我,傻嘟嘟地还挺可爱。

一瞬间我突然福至心灵,不假思索道:“你不会中的是春毒吧?”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还是更新…晚安看文快乐~

惊变夜袭

那抹堪比艳霞的红晕已从他脸颊蔓延到了脖子上,白如玉脂的肌肤上冒出晶莹细密的汗珠,发丝若即若离地粘在他的唇边,怎一个风情万种了得?危险,太危险了,我抵着木床脚憋着气离他远了一点。

他的眼珠子朝我偏了一偏,突然出声道:“别动。”作势就要拉扯过来。

我骇得往后猛地一仰身:“你别过来啊!哎!”后脑勺钝钝地一声闷响,东西左右顿时旋转模糊在了一起,恶心得我想吐,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全出来。

他腾得就坐了起来,起来的时候身子狠狠晃了晃,一手扶着额一手抱住了我:“活该!叫你别动还乱折腾!”他的境况不比我好多少,几句话下来喘息粗重,平时没注意近前一看这几天憔悴清减了不少,颧骨瘦得凸起。说完拳头抵着唇,一连串咳了起来。

我说:“云溯你是不是要死了?”

他这一通咳快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好不容易止住了,嗓子和破铜锣样的了,恶狠狠道:“就算死你也别想逃走。”抱着我的手向里又箍紧几分,薄衫后的肋骨膈得我肉疼,推又推不开,病了力气还这么大他是人吗?

我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唬住了,揉着后脑勺忿忿腹诽了一会道:“你死了我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了。”

他看着我,表情模糊在月光里像是有点悲伤又有点后悔,瞬息百变,最后他冷淡道:“辛衍,你的心比谁都狠。”

这话我不爱听了,有谁比他这狼心狗肺的人还狠么?我犟着脖子要与他理论,可没防备他手一松和避苍蝇一样将我甩了开,跪着那条腿没使好力,于是我再度撞上了床脚,这回我是真吐了…晚上吃的好吃的油焖茄子、铁板豆腐还有甜汤尽数吐到了他身上。

他的脸比死人还白,我没记错的话这人有严重的洁癖…

烧得病入膏肓的云溯大爷拳头松了紧、紧了松,终于在我的忐忑焦虑中跌跌撞撞起身去收拾了。这口气才要松下,忽然眼前一黑,我茫然问:“你把窗子关起来了?”

他哼了声,大致意思是不想搭理我的无理取闹。后脑间歇性地抽搐着疼,我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说:“云溯你点个灯好么?我想,想喝水。”那边窸窣整理衣裳的声音止住了,我听到火石轻轻嚓的一声,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到这会我再迟钝也明白了,怎么办?云溯并不知道我这个毛病,倘若被他知道的话,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这种恐惧就似刺猬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被迫要亮给天敌一样,它会丧失性命而我怕是比它还不如。

“水。”见我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地上,他许是考虑到我腿脚不便,大发慈悲地亲自将水松了过来。

我的肘步绷得僵硬,伸出去时微微发着抖,我循着声音强装着镇定去取水,可取了几次都没有碰到。屋里安静得可怕,隔着的那层纸最后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辛衍,没有杯子。”

全身的力气瞬间流失殆尽,我竭力忍耐着自己脾气:“陛下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提高的音调里我可以听出他很愤怒,莫名地愤怒着:“上次御医替你诊治时你为什么不说你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你几岁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孩子吗!”

“啪嗒”伴随着陶杯摔碎的声音,稍凉的水溅在我的手背上,面对他这样滔天的怒火纵然性子再扭,我也不禁瑟缩了下。

“辛衍。”发完火后,他咬着牙道:“你不想要这条的命早点和我说,我成全你。”

黑暗中我感觉自己一大颗眼泪顺着脸颊砸了下来,接而无数的泪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以前在国师府时师父对我说姑娘家就是要多哭哭,才好让人心疼。那时的我才被父皇丢到荒山野岭里,极度消沉,觉得师父的说法确实很有道理,但这哭总要是有人愿意为你心疼才有价值。现在我觉着师父与先前的自己都错了,与云溯在一起我已经不止哭了一回了,可我半点都没想过让他心疼,他也不会心疼。我哭,只是因为,我真的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了。

“现在你哭什么?”他冷漠道。

我抹了把泪,吸吸鼻子道:“我想师兄了。”我想方晋了,想国师府了,想以前在山中无忧无虑的日子了。虽然师父教的东西很难学,虽然一年吃不到几次肉,虽然每天都要洗碗刷锅,但怎么样都比现在这样每天心弦紧绷来的轻松快活。到此时我再没有什么顾忌,自己最大的软肋已经被对方知晓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这时的我没有想过,自己的命从一开始都拿捏在他手上,而他似乎从来都对我无可奈何。

“别的呢?”

“想师父了。”

“还有呢?”

“想景晟了。”

咔嚓我听到了另外一只杯子不幸丧生的声音。

与云溯在一起的每天都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惊心动魄的一夜就在我睁眼盲中过去了。这夜我没有睡着,每次看不见时其实我都或多或少有些害怕,在这片无尽头的黑暗里似乎随时都有噬人的妖怪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样的想法很幼稚,但我就是打消不了,而且越想越害怕,只能睁着双无神的眼睛过了一夜。云溯倒好像睡着了,这人一贯没有良心,没指望他能陪我说话。

枕着胳膊趴在床边眯了会,篱笆内的公鸡打鸣了,门被人推开了,脚步微滞但从轻重大小我还是听出了是云溯,咦,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脑袋后面被他轻轻揉了揉,揉了几下他道:“天亮了,吃点东西。”他这么说,我嗅到了香甜的米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