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公公冷冷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质疑,便不再跟他说话了。

张晋摸了摸鼻头,心里做好了打算,如果这般大费周章把他抓来,就是为了给一个女人接生的话,他铁定扭头就走,管他什么皇宫内院,这世上就没有能够困住他张晋的地方。

远远走近清阳殿,张晋便听到几声咳嗽声,声音低沉沙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女人。

管事太监经过通传之后,将张晋带了进去,张晋看到了那个坐在龙案后清癯俊秀的男人。

高颀单薄,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内衣,肩膀上披着一件锦绣龙袍,发髻随意的挽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如刀锋般纤薄锐利。

他抬起双眼,看到了管事太监和张晋,只是一眼,便让站在门边的张晋觉得喉头一紧,瞬间生出一种被那人完全看透的感觉。

“还愣着做什么?见到皇上,还不下跪?”管事太监跪在前面,对张晋招手道。

张晋这才从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后来回想,他觉得真是太丢人了,人生第一次窘态,就那么被那个人看了过去。

“不用了,你也起来吧。”明黄色身影随手挥了挥,算是免了张晋的大礼。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与帝国权力最高的男人说话,张晋只觉得看着他便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压迫感,导致自己呼吸有些不稳。

“皇上,这位是殿前司大人献上的蜀地第一神医,您看要不要试试?”

张晋眉头一掀,敢情不是让他来帮皇帝的妃子接生,而是直接帮皇帝看病…殿前司大人…献上的?哈,他什么时候成了殿前司大人的私有物品,竟然可以随意用来敬献给皇帝了?

听说张晋是神医,皇帝又从如山的奏折中抬起了那双锋利又内敛的眸子,在张晋脸上扫了两圈后,便放下御笔,在龙椅上坐下,伸出了右手,随意搭在一旁的软垫上。

张晋不知道要干什么,却被管事太监拉着上了前,站在龙案一侧,看着露出衣袖的那一截细腻的肤质发呆。

“张神医,给陛下诊脉,你需要跪着,方显礼数。”皇帝的贴身太监对张晋如是说道。

张晋不解,看着皇帝久久不言,皇帝摇了摇头,清雅的声音道:

“算了,站着无妨。”

张晋伸出了手指,缓缓的放在那人的脉搏上,为无数人诊过脉的他从未像这一刻般紧张,不是对自己医术的怀疑,而是为指尖那抹似有若无的凉滑…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张晋收回搭脉的手指,皇帝收回手腕,又拿起了先前搁在一旁的御笔,从容的问道:

“如何?”

张晋看着他削尖的侧脸,又将目光落在他修长碧玉般的手指上好一会儿才道:

“胎里病,无法根治。”

皇帝身上的这种病,他在民间也曾见过,一般都是成年之后发病,有二十年,有三十年,像他这般身怀此病,还能活这么长时间的,也属罕见,估计是宫里太医们用尽天下良药才支撑着他的性命。`

听到张晋如是说,皇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想来是对自己的病情有所了解。

反而是站在一旁的贴身太监骄喝一声:“大胆刁民,休得胡言!来人呐,押下去听候发落。”

说着便有两名带刀侍卫走了进来,张晋看了看他们,又将目光落在神色淡然,不惊不恼的皇帝身上,冷静的说道:

“虽短时间内无法根治,但若经过在下调养,陛下当可多增五年寿命!”

皇帝转头看了看他,对两名侍卫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出去,然后看着张晋有些稚嫩的脸庞,突然笑了。

这一笑,对于张晋来说,好似春光外泄般的明媚,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笑可以这样让他感到惊心动魄,大大的双眼瞪着他,嘴角也随着他的笑容,露出了两只大大的酒窝。

他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对皇帝提出来,说如果要他医治,便要绝对相信他一个人,必须停止其他太医的诊治与用药,这是他给自己建立的最后一道门槛,原想如果皇帝拒绝了,那么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为他诊治了。

可是,皇帝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竟然破天荒的点头了。

自此,张晋便算是在宫里住下了,作为皇帝的贴身医师。

每日早中晚一次诊脉,一次用药,一次针灸…几天之后,这样的作息俨然在两人中间形成了定律。

这一日早晨,张晋估摸着他下朝回来了,便带着医药箱来到了勤政殿,皇帝特别批准,他可以随时入殿,不必受礼仪束缚。

张晋入门后,如愿看到了坐在龙案前批改奏折的他,还有坐在他膝盖上趴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相极其秀美,五官与他相似,并且跟他一样,周身有着一种叫人难以抗拒的疏离,那一刻,张晋愣住了。

那人抬起头,看到张晋后,便对他招了招手,张晋走上前,皇帝抱着膝上的女娃娃,对他说道:“这是池南,朕的长公主。”

说着便将池南搂在怀中抱了抱,看着张晋有些发怔的脸色,皇帝又道:“池南之名有蜀地的意思,而你亦是来自蜀地,你们应该能够相处的不错吧。”

说完,女娃娃便清清冷冷的扭头看了一眼皇帝,没有说话,倒是张晋好像是被人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突然尴尬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我们一定可以相处很好的,哈哈。”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失态,张晋舔了舔

干涩的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恢复了理智。

他从来就知道他是皇帝,皇帝势必三宫六院,他也知道,他有好几个女儿,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知道,原来看到之后,自己会这般心痛难忍。

在他为皇帝诊脉的时候,池南公主从皇帝的膝盖上跳了下来,一个人到旁边玩儿去了,张晋一如既往的为他把脉,而他也如平常那般单手举着奏折阅读。

例行诊脉结束之后,他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宫殿,原想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睡一觉,可一只小小的手却拉住了他,只见池南长公主正张着她那明媚闪亮的眸子看着他,稍带稚嫩的声音如是问道:

“父皇的病,有救吗?”

张晋从这个孩子眼中看到了真挚的关怀,顿时觉得心中五味陈杂,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有救的,公主放心。”

池南看了他好一会儿,便不置可否的转身了,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稚嫩的声音却如榔头般捶在了他的心头:

“父皇是皇帝,就算有男宠也不足为奇。”

“…”

父皇是皇帝,就算有…男宠!??

这孩子在说什么呀?什么男宠不男宠的?难不成她以为他想做他父皇的男宠不成?哈,简直疯了!

男宠!

男宠…?

张晋那一日晚上便得了风寒,发烧好几日都不能痊愈。

在他生病期间,皇帝派人来招过他好几回,都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他裹着被子坐在床沿,西边的窗牑大开,他看着夕阳自窗前慢慢滑落,凭的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萧条感。

也许,那孩子说得对,也许,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张晋以为是每日给他送饭的小德子,便没有回头,只是用苍白的声音说道:

“放着吧,我待会儿吃。”

良久,都没有听见碗盘碰撞的声音,张晋回头一看,却见一抹高颀的身影站在他的房内,双手负于身后,正回望着四周,打量他房间的摆设。

“皇,皇上!”

张晋身下像是装了个弹簧般,蓦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肩膀披着厚重的被子,就那么傻傻的跪在床中央。

明黄色的身影看向了他,嘴角噙出了笑容,朝着张晋的方向缓缓走来,而后站立床前,道:

“张神医好几日未曾去给朕把脉,听方弛说你病了,朕不放心,便过来看看你。”

方弛是他的贴身太监。

张晋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这道身影,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压抑,那一瞬间他再也不顾上什么礼教,再也想不起彼此的身份,就那么直挺挺的扑向了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神魂颠倒的人。

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贪恋着他梦寐以求的馨香温暖,张晋闭上双眼,让自己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一刻的感觉,因为这很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被成堆的侍卫拉开,然后,这人会用被人冒犯的极怒容颜对他进行指责…

这些后果,他都想到了,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做了。

预想中的推离并未如期而至,反而过了片刻之后,他感到了背后传来的一阵轻拍。

他像是对孩子那般对待着他,安抚着他。

张晋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沁满了泪水,那一刻,张晋知道,这一定是他一声最为狼狈的时候。

如凉玉般的薄唇轻柔的覆上了他的,比预想中还要甘甜百倍的汁液与之交缠,瞬间便点燃了他体内的真火,他攀附在那具高颀削瘦的躯体上,婉转承欢,百般缠绵。

如锦缎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湿了眼眶,,但是,他甘之如饴,为了他,他愿意奉献自己所有的一切。

一日十二个时辰,两人在一起便有十个时辰,皇帝在张晋的调养之下,日益精神,更是御笔一书,封张晋为国医圣手,随侍驾前。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宫中的传闻越来越多,皇帝已然有大半个月未踏足后宫半步,虽然皇帝对男女情爱生性淡泊,但从前也未曾有过这么长时间不踏足后宫宣召美人的事情发生。

后宫中的妃子卯足了劲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可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被皇帝拒之门外。

纸不包火,张晋与皇帝之间的事情很快便被传了出去,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干老臣以死相谏,视张晋为魅惑君王的妖人,逼着皇帝驱逐他。

后宫的妃嫔知道后,也是对张晋百般为难,各种刁难铺天盖地的袭来,张晋虽然处处小心,却难免也会遭受一些暗害,幸好他自己懂得医术,对于毒之类的暗害都能解决,至于一些明面上,暗地里的讽刺之言,他都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朝堂上的风声越闹越大,皇帝整日忧愁,张晋看不过眼,便提出带他出宫散心,皇帝严谨一生,从未有过放纵之时,听张晋所言,便心动了。

两人趁着夜色,张晋凭着惊世的轻功,将皇帝带出了宫墙,两人在城内游历一番后,皇帝提出要去看看张晋的故乡。" _

虽然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为帝王决不能这么长时间离开政局中央,但是,私心里张晋却十分想带自己心爱的人去生长的地方看看,让他更加了解他的生活。

两人连日赶路,骑马去到了蜀地,张晋将皇帝带到了他从前生活的月亮谷中,皇帝见惯了奢靡繁华,却是从未见过漫山遍野开着山花的田园景象,顿时便爱上了这里,还笑言说,两人若能再此隐居便是神仙眷侣,乐不思蜀了。

虽然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张晋也不可能让他真的为了自己放弃江山,但听到这句话,他还是非常开心的。

两人在山谷中逗留了两日,又马不停蹄回到了宫中,不出意料的,宫里宫外已然乱成一团,幸好有池南长公主站出来主持大局才不致将稳定的政局打破。

那一年,公主才十岁,却表现出了超龄的冷静与智慧,张晋心中顿时明白了,为何皇帝有好几位公主,却独独宠爱这一位。

日子便在外界的压力中缓慢度过,直到有一日,一个消息传入了张晋的耳中…皇帝的妃子怀孕了…

皇帝已有一月未踏足后宫,可是后宫的妃子却怀孕了。

张晋被那刘姓妃子招去把脉,在众多女人的不屑与嘲笑声中,他为刘妃确认为喜脉,看着他失魂落魄走出宫殿,身后的笑声已然不能侵入他的心。

当天晚上,他没有如约去皇帝那里报道,而是一个人出宫,途遇一家酒馆,便进去了。

喝得涂糜大醉,仍不肯离去,酒馆老板和小二争相对他进行谩骂都不能让他收起傻傻的笑容。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她是…宋翠烟…一个他途径扬州,顺手救下的一名闺阁千金。因为长得实在漂亮,所以他至今都记得她的名字。

宋翠烟…

脚下一个踉跄之后,张晋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日醒来,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宫门还是那个宫门…只是床上不知何时却多了一具活色生香的美人躯体…"

正在张晋看着那具莫名多出来,仍在熟睡的躯体发呆时,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方公公却来敲门,推门说道:

“神医你终于回来了,皇上昨晚发病,奴才找遍了皇宫都未见你的影子,这…”

方公公话说到一半,却愣在了当场。

他看到了赤身裸|体的张晋和另一个寸缕不着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皇帝与张晋的关系,方公公是最知道的,如今看到这一幕,怎能叫他不震惊?

蓦地扭转身子,便跑回去复命了。

张晋头疼欲裂,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才好些,对于方公公的话没听太清,只是隐约听到他说什么:病发了…

病发了…

张晋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衣衫不整便朝清阳殿奔去。

还未进门,便被迎面砸来的翠玉瓶砸断了去路,张晋呆立门前,只听殿内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便是一声怒吼:

“滚——朕再也不想看到你!滚——”

张晋不顾侍卫的阻拦,强硬的冲了进去,只见皇帝一夜之间却像是憔悴了许多般,原本鲜活的眼眸如今也渐渐失去了光泽。

“怎么会这样?”张晋不禁脱口问道。

皇帝用悲愤的眼神看着他,冷冷的说道:“不关你事!你给朕滚!”

“不,你请我说!你这病拖不得,稍有延迟,便再无力回天,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张晋几乎是用哀求的,对皇帝说出了这番话。

如今在他看来,自尊什么的已然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只要他能平安,纵使自己放弃一切都甘愿。

“滚——朕不需要你治!来人呐,御前侍卫何在?禁军营何在?给朕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人赶出去!赶出去——”

“…”

张晋被汹涌而来的人潮包围了,他用尽全力突围,目光却始终不愿离开侧卧床头,脸色越来越苍白的他…

被蜂拥而至的侍卫叉出了清阳殿,张晋使出千斤顶,站在清阳殿外不肯离去,侍卫们打也打了,踢也踢了,皇上没有下令说杀,他们也不敢妄自动手,毕竟这位与皇帝的关系,在帝国间已然不是什么秘密。

一天一夜过后,千百侍卫守在清阳殿前,张晋固执的站在殿外,听着殿内日渐强烈的咳嗽声,心急如焚。

第二日傍晚,丞相百里纵横带着一名如烟如画般的女子入宫求见圣上,张晋看到侍卫们让开了个豁口,让丞相和那名女子进去,他趁着空隙,也钻了进去。

丞相一见皇帝,便跪下要求赐婚,只听他道:

“皇上,臣有一个侄女,人品秀丽端庄,以至适婚年龄,与国医圣手张晋张神医心灵相通,愿吾皇恩泽,赐婚于此二人,臣在此拜谢隆恩!”

“…”

张晋看着百里纵横身后跪着的女子,正是那日与他躺在一张床上的宋翠烟…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形容枯槁,靠坐在床沿,只抬眼看了看张晋吃惊的脸,便无力的抬抬手,虚弱道:

“准了。”

张晋从失神中回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几乎用了全部生命去爱的男人,他,他竟然答应了。

“臣女谢皇上恩典。”

宋翠烟巧笑倩兮,对皇帝磕了个响头,而后如怀春少女般走到张晋身旁,大着胆子勾住了他的胳膊。

张晋看着她如花的笑颜,忽然发狂,奔到皇帝榻前,指着宋翠烟说道:

“如果我说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你信是不信?”